第31章 沈未,生日快乐愿你的眼底永远住着热……
初二那天,初文北开车带着他们去“悦芳园”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在她出生前便离世了,她对爷爷没有印象,但每年都会郑重其事地磕三个头。
这座城市早就下雪,墓地上全被白雪覆盖,走往墓地的路已被工作人员清理出一条路来。
他们还跟往年一样,照例简单地走完程序就走,只剩初夏一人还站在奶奶墓前。
廖知书走前跟她说:“你快点说,说完就走,别每年都说个几十分钟,你不累,我们等你还累呢。”她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啊,过了你就自己回去。”
等他们都走后,初夏才蹲下来,用手一点点擦掉墓碑上的雪,再把覆盖在奶奶照片上的雪也都擦干净,手已经冻得通红,也冻得发僵,但依然没戴手套。
她轻轻摸着照片上奶奶的脸,照片定格着她笑得最开心的模样。
照片上的奶奶弯着眉眼,眼角已经生出了许多鱼尾纹,但这样的奶奶,也是好看的。
她看起来好幸福啊!
当时奶奶得了癌症,饱受病痛折磨,而她无法经常陪着奶奶,哪怕她离世那天,因为期末考试,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那是她此生无法抹去的遗憾。
等她再见奶奶时,她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任由她怎么哭、怎么喊,棺材里的人都没能动一下,也没能再笑着跟她说“夏夏,快到奶奶这里来,让奶奶抱抱”。
从那以后,她没有奶奶了。
那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她再也见不到了……
来之前,初夏已经想好,要把这学期发生的种种都跟奶奶说一遍,她交了哪些朋友,在偷偷暗恋着谁,学习怎么样了。
但看着奶奶的照片,摸着冰冷的墓碑,突然哑口。
她静静地坐在墓碑前,看着奶奶的照片失神。
直到调好的闹钟响起,提醒她剩余两分钟。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像被笼了一层大雾,墓碑上的奶奶也模糊得看不清了,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做十岁那年老是跑到奶奶墓碑前爱哭鼻子的小孩了。
她张了张嘴,发现嘴巴都冻得张不开,用了用力,扯开一道干裂的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染红她惨白的唇。
“奶奶,您在那里还好吗?”
“我很好。”
“您要幸福,像照片上一样幸福。”
“您一定要等我,我去找您的日子又少一年了。”
“奶奶,新年快乐。”
“天冷了,要多穿点,要戴手套、帽子,别被冻着了!”
“我十九岁了。”
“我很想您!”
一阵冷冽的长风吹过,呼啸着响,像世界的悲鸣,也像奶奶把她抱在怀里,亲着她的小脸蛋,笑着说:“夏夏啊,我们夏夏最乖、最懂事了!”
她的头上、肩膀上都覆盖了一层雪,宛若雪人。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拍拍她的脑袋,拍拍她的肩膀,帮她掸掉风雪了。
*
除夕、初一,沈未都待在了沈良的别墅里,看到他跟温琦时觉得很别扭,大多数时间都在陪沈嘉奕,他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用在沈嘉奕身上了。
他要走之前,先把沈嘉奕哄睡着了,才轻轻关上门,想要下楼时,听到楼下的温琦正跟沈良聊着他出国的事。
温琦说:“我搞不懂,你怎么非要他出国,留住国内不是挺好的,能经常回来,还能照顾到嘉奕。”
“去国外长长见识。”沈良说,“嘉远没能去,是因为他自己没考上,沈未有能力去,就让他去,去国外还能镀层金,等回国了,身价都不同。”
“都什么年代了啊,国外的文凭也不比国内的文凭金贵多少。”温琦边磕着瓜子边说,“再说了,他一个小三的儿子,配去国外吗。”
话音刚落,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嘴里正在咀嚼的瓜子被打得飞溅出来,手里的瓜子也散落在地。
沈未站在楼梯口,眼见沈良要转头向这儿看,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沈嘉远的卧室门上,撞出轻微的声音。
沈良继续说:“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刚才说的!”
沈未身后的门开了,他的身体往后倾倒,被人扶住。
沈嘉远把他扶正了,手才移开,语气不冷不热:“去国外挺好。”
“我走了。”沈未跟沈嘉远很少沟通,但他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他从来没喊过他一声“哥”。
两人之间像隔着点什么,谁都不主动说破。
沈未在楼梯口停了有五分钟,见温琦不在客厅了才下楼,跟沈良打过招呼后便回了“悦海花园”。
隔壁栋是齐斯暮家,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一会儿对子,一会儿联顺,像在打斗地主。
他家黑漆漆的,开门进去,院子里的盆栽好久没浇水,已经枯了,客厅很大,就他一人,显得格外空旷。
他陷在沙发里,刷着手机,收到孟际遇发来的Q信息,不是什么复制粘贴的新年祝福,而是简单干脆的“新年快乐”,他也回了个“新年快乐”。
退出,往上,翻到了昵称【25号底片】,发现年前改的签名未改。
随后,他把签名改为了:你要快乐。
*
新学期的第一天,初夏跟着廖知书办理了转学籍的手续,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她以为会回去高考,以为他们这次的搬家,只是一场短暂的迁徙,她还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也好,不用再重新认识新同学了。
开学换了座位,贴出了新名单,初夏的同桌不再是林朝朝,换成了阮秋雨。
有同学私下表达不满,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为什么还要换座位,有的人还偷偷去找班主任,指定想跟谁谁同桌,想在最后阶段冲刺下。
林朝朝坐在了靠窗第三排的位置,而她现在坐在中间第一排,她听到林朝朝的同桌说:“有的人估计也偷偷去找老师了,要不然怎么还能跟语文课代表坐一起。”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初夏知道她在说自己,这个同学,她没说过话,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挑拨离间的话。
接着,她听到林朝朝说:“也许吧,谁让我成绩不好呢,哪里配跟成绩好的人一起坐啊。”
“唉,我们都是可怜虫、苦命人啊,还有一学期,我们抱团取暖吧!”
初夏听了有些不舒服,在数次的迁徙中,她并未有跟谁一直好下去的想法,总安慰自己,过好当下就行。
人与人的交往,就像来来往往的车,每天都会遇见新的。
旧的离开,新的到来,于命运长河里更迭流转。
林朝朝,好像也要成为旧人里的其中一个。
……
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都少一天,初夏在史铁生的文字里重新找到了力量,想要振作起来,破天荒去药店买了些治疗失眠的药。
在她十九岁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选择,而高考是她唯一的出路。
不是说可以拿到某纸高校录取通知书,而是可以离开她脚下的深渊。
她没有什么野心,但她想从深渊里走出来,走去她想要的未来。
远方,有诗和梦想,也有她的理想主义。
埋头刷题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2月13日,初夏
还是被阮秋雨提醒才知道。
“夏夏,你学习起来有些不要命啊。”阮秋雨之前没太留意初夏的学习方法,自从跟她同桌后,发现她异常努力,连下课都很少出去,“偶尔也放松下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悄悄地给初夏看,压低声音:“这是我要送给沈未的生日礼物,你有准备吗?”
“他生日?”初夏手中的笔一顿,惊道。
“我看你都好久没跟他说话了,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初夏说,“之前他骑车带我,也只是偶然。”
“啊。”阮秋雨着实吃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呢,还让你……”她想起自己让初夏给沈未送情书的事,有些愧疚,“不过都过去了,这次不会让你送的,我打算亲自送给他。”
初夏顺势问:“秋雨,你为什么现在有勇气了?”
阮秋雨微微笑道:“能见到他的日子没几个月了,我想珍惜每一次见他的机会,何况,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把我的心意送给他,算是给我的暗恋一个交代,也给我的青春一个交代。”
阮秋雨比她勇敢,她跨出来了,而她还站在独自演出的舞台上,演绎着只有她一个人的默剧。
这天去卫生间时,初夏遇到了孟际遇,她拉着她问,明天去不去沈未的生日派对,会先去海洋馆,晚上聚餐再去唱K,初夏只犹豫了几秒便回:“不去了。”
当初是她推开沈未的,是她让他们的关系弄得很僵的,她去了,只会让他不开心吧,他的生日,要开心才行啊。
原来,2月14日是他的生日啊。
当晚去便利店前,初夏去甜品店买了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又特意让店里的小姐姐在上面写了SW。
那晚她刷题老分神,整理易错题时也心不在焉,老是看手机,其实,她明明定了闹钟的,却生怕自己错过。
卡在2月14日的零点,初夏对着插着一根蓝色蜡烛、生日快乐小牌子的蛋糕,在心里默默地说:
“沈未,生日快乐。”
“祝你永无苦难,永无烦忧。”
“祝你此生坦途,自成宇宙。”【注】
“愿你的眼底永远住着热烈,走过的路途开满春天。”
“愿你的生命如溪:遇山则歌,遇海则阔,遇暗礁就溅起星光。”
“愿你终将抵达你的海域。”
第32章 百日誓师演讲待到花开时,我们都要做……
沈未其实不太想过十九岁生日,去年的十八岁生日沈良给他在酒店大办特办了,沈良拉着他到处喊“叔叔”“阿姨”,给他们倒酒,跟他们举杯,俨然一副要将他培养成他商业接班人的架势。
沈良却常常忽略了,他越是这样,温琦越不喜欢沈未。
人总喜欢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温琦也不例外,她的利益面是沈嘉远。
但这次不同的是,沈良出差了,温琦也不记得他生日,这次他的生日跟朋友们一起过。
海洋馆选在了夕照市,那里有水母、海马、海狮,还有鲸鱼,里面的动物比较多,还会有一些动物的演出。
时间地点都安排妥当,群里的气氛组,以齐斯暮带头,大讲特讲有多么期待这天的到来,一定要给他未哥一个难忘的生日,好好地给他十二年的校园生活收尾。
谁都没料到,第二天会在群里收到一条信息:
朋友们,临时有变,我奶奶生病了,我要带她去市医院。
生日聚会泡汤,齐斯暮哀号不已,连发二十个哭泣小人表情。
奶奶出现了胸痛,先给沈良打电话,他没接才给沈未打电话,沈未二话不说把奶奶送到了市医院,进行一番检查后,是急性心肌梗,需要住院。
奶奶进行着吸氧治疗,状态有所好转后,沈未才从单人病房走出来,想去找医生聊下奶奶的情况时,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毛衣的女生从人群中走过。
沈未停了下来,看女生穿过人群。
她扎了两根麻花辫,放在胸前,走得有些慢,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
终于,他看清了她的侧脸。
是初夏,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未停了几秒,转身朝医生办公室走,但走了两步,回头,人群中已没了她的身影。
而后,听到一阵慌乱的声音:“有人晕倒了。”
沈未风一般地跑过去,看到渐渐有人聚上来。
跑到人群前,他个子高,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女生,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像再也不会说话的木偶人。
……
初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格外喧嚣,人头攒动的街头,两边都挂着红灯笼,正值夜晚,灯笼亮着,点亮了街道,如同红绸带,延伸至远方。
她看到的都是腿,被人群挤着往前,方才牵着她的那双干枯的手消失了,她眨巴着眼睛找穿着碎花布鞋、藏青色外套的。
挤呀挤,挤过丛丛人群,怎么找不到穿碎花布鞋的呢?
她急得快哭了,大声地喊着“奶奶”“奶奶”,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好像成了这个世界的隐形人。
谁都不会关注,在热闹喜庆的元宵节,有一个小女孩走丢了,她找不到奶奶了。
她哭了起来,继而听到有人说:“这么大人了,哭什么哭!”
猛然惊醒,初夏看到坐在床边的廖知书,脸上有温热的眼泪,立刻抬手去擦。
她在哪里,廖知书怎么坐在这里?
初夏动了动,发现左手痛了下,看去,血液在透明袋子里一滴滴地往下落,沿着输液管注入她的体内。
为什么她在输血?
初夏惊诧道:“妈,我怎么了?”
“看不见你在干吗,需要问?”廖知书有些不耐烦,站了起来,“既然你醒了,我先去看你哥,快输好了你按这个按钮叫护士。”
初夏怔怔地看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血,许久,勾唇笑了。
*
春天已然来临,学校里的凤凰树,枝头又添新绿,叶子如云般舒展开。
三月初进行了一模考试,随后进行了百日誓师大会,大会那天,操场上坐满了高三学子。
寒窗十二载,所有的抱负和理想即将抵达,压力也与日俱增。
校长、老师代表的发言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演讲稿仍是激励学生的。
学生代表是沈未,初夏看着他走向讲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
站在讲台上的他,穿着校服外套,明明跟其他男生穿的一样,却被他穿出了特别的气质,慵懒的,不羁的,发着光的。
他拿着话筒,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屹立不倒的雪松。
那沉磁的嗓音,从话筒里响起的那刻,全场都安静。
他看着台下的同学们,眼神炯炯,铿锵有力地说: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沈未。”
“今天站在这里,我想问各位同学——我们寒窗十二载,究竟在追逐什么?”
“有人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我要说,高考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解过的每道数学题,都是在丈量思维的边界;我们背诵的每个单词,都是在搭建与世界对话的阶梯。”【注1】
“十二年寒窗,不足以破山河,但足以踏青春。最后一百天,说更加努力就能扭转乾坤,那不可能,但继续前行,是我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事。”
“我们要有‘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的心态,‘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韧性,也要有‘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的志向。”【注2】
“山后面是什么,需要翻越过去才知道。我们会得到什么,需要努力后才知道。”
“同学们,在这最后的冲刺时光里,请允许自己偶尔疲惫,
就像允许春雷在暴雨前沉默;请允许自己短暂迷茫,就像允许溪流在入海前徘徊。请允许自己尽情地安放情绪,就像允许黎明前总要经历最深的黑暗。”
“未来会怎样,我们不知道,但拼尽全力的自己一定是无可匹敌的英雄。”
“我们不学藤蔓依墙附,而要做高山参天树。”
“我们既要有报效祖国的理想,也要有肩扛社会的担当!”
“一百天后,愿你我都能站在理想的渡口,愿你我都能成为惊蛰雨,落在大地,震醒整个春天!”
“待到花开时,我们都要做自己的英雄。”
每个字都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入初夏的心间。
她暗恋的少年,依旧三观很正,依旧光芒万丈。
少年的灵魂闪亮,将冬日熬成春光。
青春亭亭,他们在阳光下宣誓,洪亮的声音冲破苍穹。
一切整装待发,誓要敲碎枯燥的习题,奔向万里无疆的远方。
*
初夏在这场百日誓师大会上再次获得力量,为了冲刺高考,她把便利店的兼职辞了,对廖知书也是处处听从。
等一百天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廖知书,再忍忍就可以了。
廖知书把心思放在了初阳身上,忙着让家政阿姨帮忙准备营养餐,每天请一对一的家庭教师来家里给他补习。
平静的日子在三月下旬被打破了,初夏下了晚自习回家,走在巷子里,忽然被一个女人拽住,问她认不认识初文北。
初夏打量了下女人,她扎着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衣服皱巴巴的。
她是谁,为什么要找她爸?
出于提防,初夏摇了摇头,回家看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躁的初文北,还有坐在沙发上不停喝水的廖知书。
廖知书见到初夏,立马放下杯子,问她:“夏夏,你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中年女人?”
黑色衣服,中年女人?
初夏想了想,刚才遇到的哭泣女人不正是穿着黑色衣服吗,她点了点头。
“你过来。”廖知书朝她招手,“你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帮的那个男生叫沈未吗?”
为什么要说这个?初夏有些警惕地看廖知书:“妈,发生什么了?”
初文北坐了下来,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看了眼廖知书:“你跟夏夏说。”
廖知书大概跟初夏说了下,原来是初文北承包的工地发生了意外,起重机砸死了一人,重伤了三人,重伤的三个都安置妥当了,唯独这死人的家属找了过来,哭嚷着不肯放过他们。找到她家是迟早的事,需要想办法解决。
在他们调查过程中发现,沈未的爸,跟死者是关系最亲密的故交。
廖知书说:“夏夏,我跟你爸的意思,你看你能不能去找沈未说下这事,让他爸当面去找死者家属谈下和解。”
在初文北面前,廖知书跟她说话,通常要表现出一副慈母样,说话也是商量口吻。
有时,初夏会想,为什么演技派会生出她这样的木偶人。
廖知书说的这事非同寻常,已经超出了初夏所能承接的范畴。
“妈,我跟沈未不熟。”初夏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而且她跟沈未已经好久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不熟?”廖知书下意识提高了嗓门,“不熟他上次为什么要给你输血。”
初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的声音有些涩:“妈,你在说什么?”
“这事他本来跟我说,不要让你知道,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就不瞒你了。”廖知书说,“你那次晕倒后,医院血库里没血了,恰好他跟你一样,都是A型血,抽了600毫升,医生说最多抽400毫升,但他照着你需要的量,求着医生帮忙抽了。”
初夏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廖知书,手脚都僵住,半晌才说:“可是……妈,你也是A型血。”
“初夏,你什么意思!”廖知书沉了脸,几乎要暴露出原形时,初文北转为正题,跟初夏说:“夏夏,这事你先去问问你同学,看看能不能让他爸帮忙,实在不行再说。”
初夏想了想说:“爸,您可以亲自去找沈未的爸爸,跟他说啊。”
“人家是大忙人,近期约都约不上。”初文北蹙眉,烟抽得更狠了,“爸爸有办法,也不会让你去做了。”
他们根本不是跟她商量,而是要求她必须要那样做。
初夏第二天推着自行车出门,骑到前面一栋别墅旁边时,看到有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女人,瞥过去看了两眼,是昨天问路的哭泣女人,她把脑袋埋在怀里,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蜷缩的样子,像一个可怜的刺猬。
这是大人要去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落在她头上?她找了沈未就能解决吗?
初夏不想去管这事,让她去找沈未,她无法开口,也不想再欠他了。
这天回家,门口围了好些人,手里都拿着一色儿的棍子,个个人高马大,其中也有她早上看到的女人。
初夏不敢往前走了,踮脚看了看别墅里,黑漆漆的。
按理说,这个点他们家的一楼和二楼初阳卧室是开着灯的。
为什么没有人了?正当疑惑间,她的手机震动了,廖知书给她发了条信息:【晚上别回去了,找个酒店吧。】
没说哪家酒店,也没说他们在哪里,明摆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初文北,你别以为躲家里不出来就可以万事大吉,我们就在这里等,看你出不出来!”
初夏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也许有人,也许没有,但不管什么情况,这个家她都回不去了。
她不敢骑自行车,要不然那扰人的车铃又该响了。
推着自行车出去好远,她才骑上准备找一家酒店。
好巧不巧,车胎被什么利器扎到,漏气骑不了了,她想起上学期,车链坏掉的那次,沈未拉着她在巷子里奔跑,他们一起躲在旧衣柜里,他捂住她的嘴。
彼时,她的心快要跳出来,又紧张又害怕,希望快点过去。
可现在,她怀念那个“希望快点过去”的时光。
有什么落在脸上,初夏抬头,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了下来。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她没带伞,只能在雨中骑着,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睫,眼前的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导航正在提醒着让她往东,可是东在哪里,她站在十字路口,一阵茫然。
忽然,一辆车停在了她的身旁,有人喊她:“夏夏!”
初夏看过去,隔着雨帘,隐隐约约看见那个人正朝她招手。
第33章 追人这么猛的吗那个男生是谁啊,对初……
“夏夏,这是新毛巾、新牙刷,你先去洗个澡,别感冒了。”孟际遇给初夏拿来了洗漱用品。
“谢谢你,际遇。”初夏接了过来,潮湿的心渐渐覆上一层薄薄的温热。
在孟际遇问她要去哪里时,初夏如实说要去酒店,没想到她提出让她去她家的建议,初夏不想打扰她,回绝了,却被她拽上了车。
她说:“夏夏,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再淋下去要生病的。”
初夏洗完澡,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颊变得粉嫩,好像又活了过来。
余光瞥见墙上粘的漱口杯,一共有三个,一个浅紫,一个深紫,还有一个藏蓝色,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但孟际遇家只有两个人。
初夏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孟际遇给她拿了条干毛巾,边帮她擦头发边说:“洗完澡头发要擦干,要不然很容易着凉。”
“际遇,我自己来吧。”初夏想从她手里拿过毛巾,孟际遇停了下来,说:“夏夏,你别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你
是我朋友,这点算什么,我还要帮你吹头发。”
孟际遇说到做到,真的帮初夏吹头发了。
初夏乖乖地坐着,头顶吹来热热的风,她的眼睛也热热的。
她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从没有人给她吹过头发,哪怕是小时候,奶奶也只是用干毛巾帮她擦,让她别用吹风机,说用吹风机伤头发,廖知书就更别提了,根本不管这些小事。
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她的眼睛,谁都没有看见,她在偷偷地掉眼泪。
孟际遇把她头发吹完时,发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水,格外吃惊:“不是吧,夏夏,你不会被感动哭了吧?”
她捧着初夏的脸,帮她擦眼泪,笑着说:“你乖得太让人心疼了,以后姐罩着你!”
初夏心头涌上温热,情不自禁地靠到孟际遇怀里。
孟际遇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
“夏夏,房间已经弄好了,就是被子床单都是新的,还没洗过,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下。”孟悦瑶说。
“怎么能让夏夏将就呢。”孟际遇松开初夏,看着她白皙的小脸,“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
记事起,这是初夏第二次跟人一起睡,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都会跟奶奶睡,奶奶去世后,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夜里被噩梦惊醒,再没有那个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睡觉的人了。
跟孟际遇躺在一张床上,合盖一床被子的初夏,很不自在,双手拽着被角,仰面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孟际遇见她如此拘谨,故意侧头,用手撑着脸,笑她:“夏夏,你这样演木头人呢?我们今晚不玩木头人游戏,玩真心话游戏吧。你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初夏一转头,看到笑靥如花的孟际遇,她真好看啊,是那种落落大方的好看,眼睛又大又黑,笑的时候,眼眸里像装着星河。
她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孟际遇跟她讲,她把初阳拉黑了,他去找过她几回,但都被她拒绝了,后来也就没再找过她。
“夏夏,你怎么有那样的哥哥,你俩一点都不像。”孟际遇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偏偏初阳就是这样的人。身为他的妹妹,初夏却安静乖巧,跟谁都不太爱说话,每次她路过他们班,会看到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或是刷题。
初夏没法跟孟际遇说廖知书的教育方式,对待她跟她哥截然不同,转移了话题:“际遇,你爸还没回来吗?”
孟际遇的眼神暗了暗:“我没见过我爸。”
初夏吃了一惊,没想到孟际遇来自单亲家庭,有些抱歉地跟她说:“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孟际遇有些无所谓地说,“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我妈说,他在我妈怀孕时跟她分手了。”
一个从来没来看过孩子的爸爸,算是好爸爸吗?
初夏想,从某种角度来看,孟际遇也是被遗弃的小孩,是被她爸爸遗弃的。
世上无人逃得了悲苦,她不是特别的那个。
孟际遇问:“夏夏,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去北京,考北京电影学院,学戏剧影视导演专业。”初夏说,“以后想当一名纪录片导演。”
有如此明确的想法,是在高二那年决定的。
在这之前,她对未来一直比较迷茫,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不过是廖知书的愿望,那她呢?她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把对未来的迷茫剪辑成视频发布到网上,收到了【白日梦想家】的评论:
迷茫的时候,不用仰望远方,做让自己感受自身存在的事,热爱的风才会登场。
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她想追逐的也许不在远方,而在眼前,继而她去找了关于拍视频的相关职业,最让她感兴趣的是纪录片导演。
孟际遇握了握初夏还没完全放松的手,微笑道:“导演好啊,以后你帮我拍纪录片吧。”
初夏知道孟际遇学画画,12月份通过了省美术联考,她的文化课上学期一般,这学期的一模考试却进步很多。
孟际遇的手热热的,熨帖着她的手背,仿佛流经温热的泉水,她握紧的双手慢慢松了下来,一贯淡然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啊。际遇,你要考去哪里?”
“我妈不太希望我考太远,希望我留在本省,但我挺想去北京的,央美你知道吧,那儿的师资教学会更好。”孟际遇搓了搓初夏微凉的手背,边搓边说,“你听说沈未了吗?”
初夏的心骤然被提起,悬得高高的,身体僵了下,半晌才佯装淡定地说:“他怎么了?”
孟际遇没能发现她的小小异样,说:“他之前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上个月说不出国了。”
“为什么?”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选更好的那个?
“他说,不管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厉害的人学什么都能成。”孟际遇笑笑,“像他那样厉害的人,确实去哪里都行,在国内也挺好,以后还能常见面。”
“嗯。”初夏嘴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际遇,常见面的是你们,我跟他应该不会了。
这时,初夏的手机振动了,她拿过来,是廖知书发来的:【夏夏,记得跟沈未去说说。再不解决那事,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孟际遇发现初夏的脸色有些不好:“发生什么了?”
初夏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把手机调成静音,摇摇头:“没事,我们睡吧。晚安,际遇。”
“晚安,夏夏。”孟际遇给她掖了掖被角。
*
初夏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只是第一次跟别人同睡,还因为廖知书的那条短信,她不仅被曾经的噩梦惊醒,也被现在的梦惊醒。
她记得自己醒了三次,孟际遇也被她弄醒了,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听见她发出痛苦的呻吟,也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
孟际遇没有问她做的是什么噩梦,而是帮她擦掉脸上的冷汗,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像大姐姐一样地照顾她,让初夏有种被关照的温暖感觉。
孟际遇不是别人口中肆无忌惮的小太妹,她很细心,也很会关心人。
不该问的,她不会问,不该说的,她也不说,有立场,也有边界。
早上去学校,是孟悦瑶开车送她们去的,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初阳,他朝他们挥手,脸上露着笑,初夏知道,他看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孟际遇。
初阳走过来,跟孟际遇说:“际遇,我们真是有缘啊,这都第几次了又遇到了。”
他完全把初夏当成了透明人。
初夏觉得这样挺好,也不是第一次了,跟他扯上关系也没什么好处。
但孟际遇看不惯,斜睨了初阳一眼,没好气地说:“初阳,你看不到你妹妹吗?”
“怎么会呢。”初阳嬉皮笑脸道,这才看着初夏说:“夏夏,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猪扒汉堡。”
初夏只看了一眼,但没接,什么叫她爱吃的猪扒汉堡,明明是他自己爱吃的。
这是当着孟际遇的面演戏呢。
初夏说:“我吃过早饭了,你拿走吧。”
“拿着吧,特意为你带的。”初阳把猪扒汉堡塞进了她怀里,还是热的,又给她塞了一杯热豆浆,“这也给你,别饿着了。”
初夏无语凝噎,看来这是初阳的早餐了,为了在孟际遇面前体现他这个做哥哥的有多疼爱妹妹,他真是拼了。
初夏想还给她,却被孟际遇拽住了胳膊,跟她说:“都给你了,你就收下吧,我们走吧。”
初阳见她们要走,还不忘说:“际遇,记得加我。”
孟际遇象征性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只觉得他这副谄媚的样子,着实看着不爽。
……
“未哥,那是际遇和初夏吧。”齐斯暮朝初夏的方向指了指。
沈未看过去,看到一个高个男生正在往初夏怀里塞着什么。
“我去,那个男生是谁啊,对初夏这么好!”齐斯暮看得目瞪口呆,“追人这么猛的吗。”
沈未骑车的速度快了些,看到那个男生又给了初夏什么,还满脸笑容地看她,看起来格外殷勤,他的眸子不由得暗了下。
骑车到他们身旁时,速度放慢,拍了下孟际遇的肩,跟她说了声“早”,视线不经意地在初夏身上掠了下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早啊。”孟际遇抬手,落落大方地跟沈未打招呼。
初夏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很快移开,与他视线相撞时,身心如同过电。
就算想竭力地装作没看见,克制对他的某种情感,但每次看到他,都还会心跳如鼓。
齐斯暮倒是一如既往地开朗,跟孟际遇、初夏打了招呼。
借着跟齐斯暮打招呼的时候,初夏偷偷看了沈未一眼,他皱着眉,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听到他跟齐斯暮说:“早恋不好,快高考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第34章 心动的具象她的心跳,跟着他的影子跑……
这天课上老师讲题时,初夏听得不专注,常常眼神飘忽,心思神游,惦记着廖知书让她做的事。
要去找沈未说说吗?如果去的话,还有一线机会,让那些人不要来闹事,但如果不去的话,那些人应该还会在吧。
不过,能闹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只是在门口堵人,他们先避一避,也能过去。
她没去找沈未,偶然的一次碰面是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她刚给英语老师送完作业,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初夏走路通常都微微低头,尤其是下学期,这种情况更明显,她不想让自己看到沈未,不是不想见到他,而是遇到后刻意躲避的难堪让她会很不自在。
与其如此,不如让自己当鸵鸟。
她下意识地说“对不起”,刚想移步,却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雪松味。
倏忽间,她的脚像被钉住,无法移动一步。
“下次走路,记得抬头。”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这是这学期以来,距离沈未最近的一次。
他的声音本就富有磁性,还很好听,此刻像奏响的音乐,磨着她的耳膜。
谁都没有移开,她贴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也贴着他的。
像两株此生永不分离的植物。
随后,他们几乎同步移开,方才彼此的身体相贴,短暂得仿若一场绮梦。
初夏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匆忙要走,听到他的班主任跟他说:“沈未,你打算考国内的哪所大学,填报什么专业?”
脚步瞬间顿住,初夏靠着墙,看似在享受得晒太阳,却聚精会神地听着办公室里面传来的声音。
“清华。”沈未说,“我想报金融专业。”
班主任开始对沈未的规划进行详细的分析,具体说了什么,初夏没再继续听,而是往教室走去,嘴角禁不住地上扬,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孩。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拼尽全力,考上北京电影学院,这样她就能跟沈未在同一座城市了。
在同一座城市,见面的概率也会大很多。
回去时,她从教室外走过,听到了一点抽噎声,侧头去看,看到林朝朝在哭。
林朝朝一转头,看到了脸上挂着笑容的初夏,努力克制住抽噎声,含着泪的眼睛忽然沉了下,语气不善道:“你笑什么!”
初夏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有些不知所措地回:“我没有。”
此时的回复,在林朝朝看来像是一场狡辩,让她更加生气:“你英语测试次次考第一,看我这次分数那么低,你开心了?”
初夏还想说“我没有”,但忽然意识到,这时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索性说:“朝朝,你别哭了,考低了你可以看看错在哪里,再总结复盘下,避免下次再错。”
她一片好心,林朝朝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初夏,你以为你是谁啊,别以为考得好,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指这指那的,真是猫哭耗子!”
齐斯暮走到林朝朝座位前,跟她开起玩笑:“朝朝,你是耗子?”
“齐——斯——暮!”林朝朝拔高了声音,随后趴到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又哭了起来。
*
初夏思来想去没有去找沈未,下了晚自习,手机开机,震动声连绵不绝,打开看全是廖知书给她发的,问她找沈未了没有,要记得去找他,死者家属很难缠,堵在家门口还没走。
她迅速看完,看得心里发堵,廖知书总是这样,想让她做某件事,非要发到她同意为止,发来的信息少说也有三十条。
这次她没有最后一个出教室,下了晚自习就去找孟际遇,给她买了些吃的喝的,还有毛巾、牙刷、杯子之类的。
孟际遇看到一大塑料袋的东西,突然发笑:“夏夏,你这是做什么?”
“际遇,谢谢你昨晚收留我。”初夏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孟际遇对她好,她想要回馈。
“客气什么啊,我们都是朋友。”孟际遇接过袋子,揽住她的肩膀说,“行吧,我就先收下,等你下次去我家,还能用上。”
初夏看了看身上的校服:“你的校服,我会洗干净了给你。”
“都行。”孟际遇无所谓道,“没多少天就要高考了,这破校服我真不想穿了,天天穿一样的,好没劲。”
孟际遇看到沈未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要走,叫住他:“沈未,等等我们。”
初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垂着眸,不敢看他。
同学们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地上都是交错的影子,而沈未的影子,初夏一眼找到。
她低头凝视,他和她的身影,渐渐重叠,重叠的面积越来越大,两道影子几乎要成为一道影子。
他的影子比她的要长,重叠的部分,仿佛一个大圆,包围着另一个小圆。
暗恋在此刻,有了心动的具象。
她在心里默数着影子重叠的时间,滴答滴答,一秒两秒三秒……
他们的影子重叠了十四秒。
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漫长。
她的心跳,跟着他的影子跑。
心甘情愿做他的晚来风,永远相逢。
只是,他听不到她心跳的心声,像唱针走了很多下、跑了很多圈,曲中人不会留意,听到的也只有唱片发出的声音。
……
初夏骑着自行车到校门口时,看到了廖知书,正笑着迎接初阳。
她像刻意躲避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躲在了人群中。
忽然有车撞了上来,初夏推着自行车往前趔趄了几步,回头去看,竟是沈未。
也许是他不小心撞上来的,她不想说什么,刚想转头,却听到他说:“停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也许是她挡着他的道了,她往旁边让了让,沉默得像块木头。
“一起走吧。”沈未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自行车的车把,“愣什么,走啊!”
初夏等接初阳的那辆车开走了才骑上自行车,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刚放学的学生,沈未在她的左边。
两人都没说话,初夏感到有些尴尬,想着,孟际遇呢,齐斯暮呢,来一个人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几分钟后,沈未打破了尴尬,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嗯?”初夏侧头去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就是高考你要考去哪里?”
“去北京吧。”
“挺好。”
“你呢?”初夏装作不知道地问。
“北京。”沈未说,“有想考的大学和专业吗?”
“我想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不错。”沈未勾了勾唇,“祝你梦想成真,以后要当名导演啊,夏导。”
凤凰树的树影斑驳,倒映在他们身上,混着路灯的光,把少年人的身影照得像形状不明的雕塑。
而沈未便是雕塑里最精致的那个,即使穿着最普通的校服,也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初夏想到自己还欠沈未钱的事,想说,但不想破坏这难得的一次时光。
如果这是她跟沈未的最后一次聊天,她想给彼此
留下美好的印象。
沈未说:“初夏,那不是你的错。”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初夏很懵:“怎么了?”
“你跟林朝朝说的话,我听到了。”沈未刻意骑慢,跟着她的节奏,“你安慰她没错,可能只是时机不对。”
初夏对友情原本看得很淡薄,但人总是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期待拥有的不会变。
她也是这样,林朝朝对她的好,她都记着,却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像碎裂的瓷器,即使修复了,也难以恢复原样。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林朝朝今天要那么生她的气,为了让她消消气,她还特意给她写了便签纸,说了些安慰她的话。
但得来的却是,她看都没看就把便签纸撕了,还生气地跟她说:“初夏,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这样的人,我交不起!”
说的话带着刺,她好像再不是从前那个对她笑、对她好的林朝朝了。
她变了。
她们好像回不去了。
所谓想要期待永久拥有的东西,不过是奢望一场。
友谊,如天边的一朵云,飘来散去,有始有终,抑或有始无终,都是它的命数。
“谢谢你,沈未。”再次当着他的面,说出他的名字,有种久违的异样情绪涌上心头。
希望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这是胆小鬼为数不多的心愿之一。
……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分别时,沈未跟她说:“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一句关照的话,初夏听了万般感触,这样的时光,大概不会再有了吧。
她像要抓住机会似的,跟他说:“沈未,祝你得偿所愿。还有,上次谢谢你为我输血。”
“初夏,如果你真要谢我,真觉得对我有亏欠的话,一定要考上你想考的大学,学你想学的专业,成为你理想中的样子。”沈未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
月光落在少年痞气俊朗的脸上,夜色变得无尽温柔。
*
回家前,初夏给廖知书发了信息,问他们在家吗,没有回,打电话也没接。
她想先回去看看,进了自家别墅的那一排,看见没人站在她家门口,她才继续往前骑,家里的灯依然没开。
他们还没回来吗?
初夏疑惑了下,刚想按密码锁,身后传来粗犷的男声:“初夏,你爸呢?”
初夏放在口袋里的手顿时停住,愣了几秒才转身,看到一张右脸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正笑着看她,笑得有些诡异。
刀疤男身后还有几个人,手上都没有拿棍子,但她还是看出来了,他们是昨天堵在她家门口的那帮人,一水儿地流里流气。
初夏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吓得身体微微发抖,面上克制住,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你爸在哪里?”刀疤男逼近初夏,把她挤到门边,见她不回答,单指挑起她的下巴,“说!”
初夏被他的气势吓得腿有点发软,却佯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爸在哪里。”
“不说是吧。”刀疤男捏紧了她的下巴,随即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初夏眼冒金星,“说不说?”
初夏的脸还没转过来,另一个巴掌又打了上去,比廖知书打她时力道大多了。
她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出现一阵鸣响。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她的身体歪靠在门上。
“你的手机呢?”刀疤男一把将她翻转过来,拽下她的书包,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往下倒,书本、笔袋、试卷全都洒落地上,唯独没有手机。
初夏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像被垃圾一样扔到地上,心间泛出阵阵酸楚。
她把手悄悄地放到口袋里,紧紧拽着。
刀疤男见一无所获,死死地盯着她,朝她伸出的手,如同魔爪,似要将她的躯体撕裂。
初夏下意识地摇头,往左边缓慢地移动着。
但她面前堵着的全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她像被困住的鸟,无处可逃。
她想拔腿逃时,马尾辫被猛然拽住,身体在巨大的抓力下,往后直直地倒去。
刀疤男弯腰想拽开她的手,却发现她死命地拽着口袋,见她不松开,一个巴掌又用力扇了过去,趁她泄力之际,拔出了她的手,拿到了手机,翻到通讯录沈良的界面,捏着初夏已经泛起巴掌印的脸颊,面带狠厉地说:“我会给你爸打电话,你……”
话还没说完,刀疤男便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一抬头,发现来了个找死的。
第35章 别打了那些别人喊“喂”的瞬间,她总……
骑车到别墅路口,沈未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接着又听到初夏的声音,他看过去,有几个男人,有一个纤薄的身影被堵在门上。
他感到不妙,连忙骑车过去,然而看到的却是她连招对方扇脸,被对方甩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沈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狠狠把对方踹飞,但他做不到,只能拼了命地蹬着踏板,朝那群人赶去。
车子没放好,沈未就匆忙下来,急忙拨开几个男的,抬脚便朝刀疤男踹去,用力之狠、之快,把刀疤男踹到了一旁,飞出去几米。
刀疤男完全被踹懵了,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不忘对其他人说:“快把他们抓住。”
其他人将沈未围住,双方陷入混战。
初夏没想到沈未会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他将一个男人撂倒在地,又看到另一个男人重重地踢中他的胸口。
“沈未,别打了,你快跑!”初夏眼眶泛红,带着哭腔说。
沈未仿若未闻,一对六的对决里,他发狠地跟他们打斗。
她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遇见沈未的画面,他也是跟几个人打架,只是这次他打得更狠了,仿佛疯了一样,几乎丧失打架技巧,完全凭着身体本能攻击对方。
对方被打红了眼,竟然拔出尖刀,初夏的那声“小心”呼之欲出,却看到尖刀狠狠扎进沈未的后背,喉咙瞬时像被堵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黑寂的夜空乍现一道闪电,像撕开了黑幕的巨兽,映照在她惊惶的杏眼里。
那一刀一刀下去溅出来的血,喷到了她的脸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校服外套被戳破,后背被戳出血洞。
世界像被按了暂停键。
眼前的少年,如电影里的慢镜头,高大的身体倾斜,仿佛一棵被砍掉的树,轰然倒下。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味觉却异常清晰。
血腥味好重啊,重得世界仿佛都是红色的。
她的脑袋嗡嗡响着,想发出喊声,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大张着嘴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须臾,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倒了下去。
*
夕照市医院,醒了之后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的初夏,一直守在急诊室门外,墙上的显示牌写着“手术中”。
她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闭着眼,默默地祈祷:沈未,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没一会儿,她听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急切的男声:“医生,沈未在哪个手术室?”
初夏猛然睁眼,循声望去,穿着黑色考究西装的男人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快走到她身前时,初夏说:“叔叔,沈未在这里面。”
西装男人收住脚步,焦躁地在手术门前走来走去,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手里挎着名牌包包,跟西装男人说:“老公,你就别乱走了,坐下来等吧,会没事的。”
“没事?”沈良没忍住提高了声音,“被人捅刀了,还没事?”
“小声点。”温琦拉着他坐到另一张长椅上,见手术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
姑娘,走过去问:“请问你是,在等谁吗?”
初夏抬头时,温琦吓了一跳,小姑娘脸上全是泪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模样可怜至极。
“阿姨,对不起。”初夏一出声,声音都是哽咽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初夏咬着唇,想让自己不要哭,奈何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好了,先别哭了。”温琦拿出纸巾,边帮她擦眼泪边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跟阿姨说说。”
在一阵哽咽中,初夏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简单跟他们说了,结果看到沈良气得直朝她瞪眼,像要把她拉去刑场。
她吓得腿都有点发颤。
每次他打沈未时,比现在还凶吧,沈未会害怕吗?
“沈未这小子,好啊,竟然参与这种事!”沈良气得站了起来,背着手边走边说,“他被人捅,是自作自受!”
初夏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想不通,为什么沈未的爸爸会这样对他,平时打他,现在他受了重伤,却还这样说他,如果被他听到了,该有多伤人。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站到沈良面前,鼓足勇气说:“叔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他?”
沈良一肚子的气,冷脸道:“你说,我不这样说他,要怎么说他?”
“叔叔,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初夏的眼睛红红的,语气却很坚定,“都是我的错,要骂就骂我吧,能不能不要骂他,也不要打他?”
说到后面,声音变得更低、更哑,带着些乞求的意味。
“病人流大多血了,急需输血,血库的血不够了。”这时,护士从急诊室走出来,“谁是A型血?”
“我,我,抽我的吧!”初夏急忙上前。
然而,她在体重一关就被卡住了,88斤,没有超过90斤,看起来脸色格外苍白,身体虚弱,没能去献血。
初夏没走,蹲在献血室的门前,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好没用,好没用……
为什么体重不能超过90斤?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体重降低了?
为什么不能让她欠他的少一次?
沈未,对不起,对不起……
*
初夏一直坐在急诊室外面等候,一动不动地坐着,远远看去,像一块望夫石。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让她如坐针毡,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中”。
不知呆愣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再看下去,真要变成一块望夫石了,她需要做点什么。
初夏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不安地踱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念头只是闪了一秒,她便知道好像是上天的旨意。
一向安静的她,忽然奔跑起来,像一辆疾驰的列车,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穿梭。
出了医院,坐上公交车,去了夕照市唯一的寺庙——安平寺。
她从网上的信息里得知,安平寺是千年古刹,向来求什么得什么,准得很。
初夏下了公交车,走向安平寺,发现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寺门朱漆剥落,里面种着一棵单人都环抱不过来的菩提树,风过境,树叶婆娑地响动。
不是周末,里面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正在殿外的香炉里供香,先在中间插了一支,再在右边、左边各插了一支,最后再合掌敬拜。
初夏这是第一次来寺庙,之前从不信神佛。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的话,为什么每次她偷偷许下的愿望,总不能实现。
为了还在急诊室生死未卜的沈未,她想信一次神佛。
她想去买香时,听到有人跟她说:“小姑娘,你来给谁祈福啊?”
初夏停了停,转头去看老奶奶,眸子里流露出掩饰不了的空洞和茫然,嘴巴都干裂了,声音哑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老奶奶说:“许完愿,你还可以去给他求个签,看看他的未来。”
“好的,谢谢奶奶。”初夏看着老人蹒跚而去。
初夏买了香,照着方才老奶奶的姿势,供了三支香,最后也合掌敬拜,在心里默默许愿:
一愿沈未渡过难关。
二愿沈未平安顺遂。
三愿沈未幸福一生。
每个愿望里,都闪现出沈未挺身而出为她挡刀的画面。
他那副模样,像不要命地保护她。
她不要他那样,她不值得他为她流血,甚至可能丢了命。
她要他好好活着,要他的未来前途无量。
明明要心如止水地许下美好愿望,但初夏的心,却一抽一抽地被拉扯着,疼意蔓延。
仿佛梅雨季里,一直下不停地雨,落在她的心房,酸涩难当。
大雄宝殿的铜铃被风撞响,一下一下,像巨大的山石,砸在了初夏的心脏。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发现掉不出一滴眼泪。
香炉一侧的殿前,坐在一位穿灰袍的僧人,前面摆了一张铺着金色布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小香炉,炉子里的香火烧得正旺。
初夏走过去,发现腿有些沉。
她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虽然没来过寺庙,但她在电视剧里看过,解的签寓意未来。
沈未会有怎样的未来?
会平安度过这次劫难吗?
会一生顺遂吗?会幸福一生吗?
越是在意,越是担心。
仿佛即将要抽的不是签,而是沈未的生死和未来。
走过去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当她站在桌前时,发现灰袍僧人正在打盹,哪怕她走过去了,也丝毫未觉。
“您好。”初夏喊了几遍后,灰袍僧人才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眯着眼看初夏:“这位女施主,是要求签吗?”
“嗯。”初夏低低地回应了声。
“先付钱吧,八十八元一次。”
初夏不知道市场行情,但不管是八十八,还是八百八,她都想知道。
她毫不犹豫地掏钱支付。
灰袍僧人打了几个哈欠后,给初夏递过去一个红色竹筒,竹筒里放着竹条。
灰袍僧人说:“女施主,你摇完之后,自己抽一个竹签,我来帮你解签。”
初夏没有先摇竹筒,而是数了数,里面一共有12支竹签。
每一支上的签文都不同吧,她暗暗期许,自己抽中的那支,一定要是上上签。
初夏摇着竹筒,竹签在竹筒里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磨着她的耳朵,扰乱她的心。
她摇了很久,捧着竹筒的双手,摇的动作越发机械。
灰袍僧人就没见过摇这么久的施主,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女施主,停吧,开始抽吧。”
初夏这才停下来,看着在竹筒尚未静止的竹签。
要选那支?
初夏的手在每个竹签的上面都徘徊了一遍,最后落到一支竹签上。
抽出来,她想看,却不敢看,闭上眼睛,右眼再偷偷睁开一条缝。
看到最上面写的是上吉签。
她才猛地睁眼,签文是:岁岁平安好光景,年年顺遂万事兴。
*
从寺庙出来,初夏沉重的心,放松了些。
她回了医院,急诊室的门还没打开。
后来的两天,她哪里都没去,看着天黑了天又亮了。
三天三夜后,终于听到门被打开,初夏立刻站了起来,匆忙地跑过去看他,看到趴在病床上的沈未。
“沈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沈良跑上前,急切地问。
初夏弯腰,看到沈未微微睁着眼。
他的眼角、鼻梁、嘴角都有伤痕,嘴唇干裂,脸色惨白。
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格外脆弱,像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只能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家属请先让一让。”护士推开要上前的初夏,“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那晚,初夏本想在沈未的单人病房守着,却被沈良赶走了,边赶边说:“你赶紧离开,我们不想见到你。如果不是你,沈未会变成这样吗?”
是啊,如果不是她,沈未不会被人从后背捅
6刀,不会缝12针,不会断两根肋骨,不会……差点抢救不过来。
都是因为她,他才要承受如此的伤痛。
初夏能理解沈良,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在他们看不见的长椅上呆呆地坐了三宿,眼睛没有合过一下。
一直到五点,她看到天际泛出一点白,才起身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她,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睛下方布满青色,嘴唇裂出了几道血口子,头发乱糟糟的,憔悴不已。
她整理一番,看起来精神些了,才往沈未的病房走去,见他病房外面没人,才走上前。
透过病房上的玻璃,初夏看到沈良坐在病床旁,趴在床上睡觉了。
沈未趴着睡,面朝里,她看不见他的脸。
看着穿病号服的他,想到他为自己跟那帮人狠斗的画面,被人毫不留情捅刀子的场景,她便觉得是个罪人。
这三夜,她被深切的自责、愧疚裹挟之余,还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
直到脑中闪现出王爷爷时,她才有些恍然,他从来都是这样吧,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拥有一颗助人的善心。
可是,他为什么会去找她呢?是从谁那儿知道她家住哪里的?
初夏看了会儿,见沈良好像要抬头,慌乱地转身要走,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了一阵声响。
她吓了一跳,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等一下。”
初夏转身,看到憔悴的沈良。
他递给她一把钥匙,钥匙跟挂件发出叮当声响。
初夏惊住,为什么要是在他这里?
“沈未让我给你的。”沈良说,“他去找你,就是给你送你落下的钥匙。”
“谢谢。”
沈良往前继续走,招呼她过去,走出过道,拐到了另一处墙角,才压低声音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你跟他不要再联系。”
初夏心间倏地袭来一波一波的涩意,堵在胸口,发紧,发疼。
“好的,叔叔。”初夏发出的声音很低,克制住内心几乎要没顶的疼痛。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此时也消了音。
初夏的身体忽然失力,沿着墙面滑落,瘫软地靠着墙,捂住脸颊,肩膀止不住地一颤一颤。
有什么从从指缝间流了出来,流过她纤瘦的手指,再啪嗒啪嗒落地。
原来,十九岁的青春不会沸腾,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走马灯。
*
初夏不敢回那个家了,给廖知书打电话问他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廖知书说,她不知道。
她用攒的钱,在酒店住了两周,两周后,廖知书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沈未受伤一事,她一直记挂于心,病情如何,是从孟际遇那儿知道的,他好像恢复得不错,已经出院了,正在家里养伤。
她很怕他不去学校的日子会耽误学习,知道他语文是所有科目中不那么拔尖的,特意整理了一份语文重点题型,放在一个盒子里,盒子又放在一堆补品的袋子里,让齐斯暮给沈未。
盒子里放着一个红包,里面有她攒的钱,加上从廖知书那里时不时要来的压岁钱,终于凑到了欠沈未的金额。
但齐斯暮第二天就把装钱的红包还给了她:“初夏,未哥说了,这钱他不要,之前说过给你买糖的。他还说,你再给他的话,他就要生气了。”
看来沈未是真的不想收这笔钱了。
初夏无奈,试探地问齐斯暮,沈未是怎么受伤的。
齐斯暮叹了口气:“未哥说,帮一个被人欺负的路人时受的。他啊,真是过分善良了,帮王爷爷就算了,路人都帮也是醉了。”
初夏听了很难受,哪怕事后,他依然为别人着想。
他不想让她成为被议论的对象,不想让她背负沉重的包袱,所以才不说出真相吧。
齐斯暮又说:“还有,我听孟际遇说,他刚出院,竟然跟他爸跪了三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么伤自尊的事,真是蠢死了!”
初夏的心像被扔了一枚炸弹,炸得她晕头转向。
满脑子都是他下跪时的画面,他是个病人,为什么要跟他爸下跪?他爸打他了吗?
她猜出了点什么,却不愿往那方面想。
直到廖知书无意间说漏了嘴:“那件事,多亏了沈未……”
*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初夏的二模成绩史无前例地拿了年级第一,但这个第一,她知道来得不公平,因为沈未没有参加。
后来,初夏再没见过沈未,从孟际遇那儿得知,沈未改变主意,要出国留学了。
初夏,学校过道两旁的凤凰花开了,一簇簇地盛放枝头,浓烈似火。
看到凤凰花开,她又想起了那个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凤凰花树下的少年。
曾经跟她并肩走过八个夜晚的少年,她再也见不到了。
这两个月来,她常常在夜晚莫名地掉眼泪,常常会想起穿蓝白校服的少年。
睡不着就拿起他送给她的那枚海螺,一遍遍听着海的声音,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网友【白日梦想家】曾给她发私信:
【Alice,你找到那个跟你灵魂共振的人了吗?】
彼时她的回复是:【找到了。】
现在她想回的是:【找到了,但又失去了。】
青春像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吊索,上面挂着一节节的车厢,车厢里与不同的人同行,走着走着,最后的车厢里只剩下自己。
每个人都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不管曾经多么在意的人,在高考完,都要各奔东西。
凤凰花开得轰轰烈烈,好想再见少年一面。
好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她的青春平庸黯淡,是他一次次给了她光。
那些别人喊“喂”的瞬间,她总会想起有个少年叫“沈未”。
她无意追寻春天,却有人给她送来了永不熄灭的夏天。
只是,在这个夏天,在下个夏天,在下个个夏天,她还能再遇见叫“沈未”的少年吗?
而她喜欢他这件事,大概会成为远古遗址,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第36章 久别重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海面辽阔,海水湛蓝,起初风平浪静,旋即一头鲸鱼从海里跃出海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激起层层浪花,太阳照耀在它身上,仿若披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须臾,又一头鲸鱼破水而出,两头鲸鱼并排向前游去,时而沉入海里,时而露出海面,宛若一幅壮观画卷,格外震撼。
“Alice,你要游去哪里?”
“游到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不要花团锦簇,不要掌声四起,只要不是我一个人就好。我孤独太久了,希望有个人陪着我,游到两个人的未来。”
“我会陪着你,游到两个人的未来。”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
“夏导,醒醒……”
初夏感到有人边推她边喊她,才从梦里惊醒。
七月的天,室内开着空调,她的手心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薄汗,神色凝滞。
“夏导,你是不是做噩梦啦?”剪辑师李南说,“刚才你一直在说‘你是谁’。”
“不是噩梦。”初夏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想着那两条鲸鱼,“是美梦。”
是Alice不再孤独的梦。
52赫兹的声音即使不能被听见,但它的身边有了陪伴,它将不再孤独。
她看了看日历,2024年7月12日,被她用红笔画了圆圈,写着:
《夕照谜案》纪录片拍摄。
“夏导,你明天就要去拍纪录片了,听说你拍的对象很帅呢。”李南格外羡慕。
这次他们所在的市电视台要制作一档关于刑警的纪录片,主要拍摄刑警的破案日常,力求真实,无剧本演绎,给观众还原刑警真实的工作状态。
“所以呢?”初夏拿出一张抽纸,擦擦了手心的汗。
“到时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的话,”李南笑着推了推初夏的胳膊,“帮我介绍介绍。”
“李南,你都相过多少亲了,就别祸害警察叔叔了。”
“什么叫祸害啊。”李南说,“选男人又不是选衣服,当然要多看看
了。”
*
翌日一早,初夏跟随摄制组来到了夕照市公安局,接待人员把他们带到会议室。
人员到齐后,初夏站在投影仪旁,拿着翻页笔,翻着幻灯片,给大家讲这次纪录片的内容。
这次来的有六名导演,分别负责跟拍一名刑警,她被分到负责的是刑侦大队队长贺臻,本人比照片上要帅,看起来很严肃。
她还记得大四下学期去电视台实习,作为新人,第一次在会议室汇报工作时,紧张到心快提到嗓子眼。
如今,她已经工作6年,再不是当初那个职场菜鸟,讲解时落落大方。
但讲到一半,贺臻打断了,说要来个新人,恰好这时,传来敲门声,贺臻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了声“进”。
初夏朝门边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利落地推开门。
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瞬间凝滞。
怦怦怦,初夏听到了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好似又回归到职场菜鸟,紧张得要命。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久久地看着,像看着一场幻梦。
是他吗?
是沈未吗?
她没想到,过了十年,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沈未,穿着海水蓝夏日警服、戴着警帽的沈未,依旧帅气逼人。
他走起路来,少了少年时期的痞气,而是脊背挺直,身姿挺拔,步步铿锵,走路带风,仿若再大风雪也吹不到的古堡。
隐在警帽下的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带着一抹难以靠近的疏离和冷然。
骨相有了些许变化,脸部轮廓更为分明,下颌线更为锋利,皮肤仍是冷白调,身上仍有少年气。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高三开学她做自我介绍时,沈未路过教室外。
混不吝的冷痞少年,俨然长成了一棵挺拔的树。
初夏的那颗心跳得比任何时刻都要剧烈,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不受控制地看着他进门,再看着他在左手边第一个空位落座。
而他,只在进门时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短暂交汇,于她而言,宛若千年。
但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片树叶吧,秋天泛黄落地,无人在意。
直到贺臻的声音响起,初夏才慌乱地移开视线,掌心里黏黏糊糊的,翻页笔上被覆了薄薄一层。
“钟导,跟你们说件事,昨天上级刚通知,我会被调到北城公安局。”贺臻朝沈未抬手,“这位是从省厅调过来替代我位置的,刑警支队大队长沈未。”
“沈未”,光听到这个名字,初夏的心都在不停地发着颤。
他属于她全部的青春。
在那灰暗不堪的时光里,他成为了她少有的吉光片羽。
沈未朝初夏微微颔首,只一眼,又移开。
仿佛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后来,初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完的,只有掌心越来越多的潮湿告诉她,她有多紧张,好像还是那个初见他的十八岁的少女。
贺臻昨天跟沈未说过要拍纪录片的事,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贺臻想让他现场听听,如果不感兴趣,再换人也不迟。
他看向沈未:“沈队,有没有兴趣参加节目录制?”
初夏的心猛然被提起,像被吊起的提线木偶,期待着主人松开她。
沈未,参加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十年了,少年依旧惊鸿,携来雪松味的风,与过往相拥。
她渴望灵魂深处,还能再栖息一枚永不落幕的夏天。
初夏坐在沈未的对面,定定地望着他,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指针忽然像被拨慢,滴答滴答,在她心头缓慢缓慢地走动着。
好像过了许久,初夏终于听到沈未说:“我考虑下。”
……
散会后,初夏本想走,却被沈未叫住,让她把前面的内容再介绍遍。
明明只有两个人的会议室,初夏却比方才还要紧张,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沈未,而是一直看着翻页的幻灯片,给他介绍:“沈队,前期会去了解你的日常工作。”
“不直接拍案子,了解我的日常工作做什么?”沈未的眼尾微微上挑,冷冽中带着点痞,“对我感兴趣?”
都说本性难改,他那股吊儿郎当的痞气尚在,挑眼尾的模样勾人心魄,初夏不由得红了脸,说话有点支吾:“沈队……了解你的日常工作后,我才知道要着重拍哪些部分,再将拍摄部分进行剪辑。”
沈未曲指在桌上敲了下,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夏导,你怎么还跟之前一样,一点不经逗。”
*
为了方便工作,摄制组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老式住宅区租了房,初夏跟另一名女导演徐依梦同住。
一起回住处的路上,徐依梦问初夏:“夏夏,你负责的沈队同意参与拍摄吗?”
初夏想起沈未跟她说:“要拍一年?那我要考虑下。”
初夏并不想放弃跟他一起的机会,曾经年少时的自己是个胆小鬼,暗恋他,成了心间最最隐秘的心事,谁都不知。
后来她遇到过不少追求她的男生,会下意识地把那些男生跟沈未比较,谁都比不上他。
所有的比较,无非是回转空山,心里装着旧少年。
初夏鼓起勇气说:“是觉得时间太长吗?如果觉得时间长,我跟拍你三个月也可以。”
沈未勾唇:“夏导,你就这么想拍我吗?恐怕不是真心吧?十年了,也没见你联系过我一次。”
沈未没有给她答案。
初夏问徐依梦:“依梦,高中关系一般的人,过了几年,如果不想跟高中同学一起共事,你觉得说明什么?”
“还用说吗,说明他们关系比高中还要一般,甚至讨厌她。”徐依梦说,“夏夏,你不会在说你吧。”
初夏生怕被她看破,连忙澄清:“当然不是。”
“夏夏,如果沈队能同意拍摄,你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嗯?”
“你不是母胎单身吗,沈队年轻有为,还那么帅,应该是我们今天见过最帅的警察了吧。”徐依梦说,“你要是能跟拍他一年,说不定工作之余,还能谈个男朋友。”
谈个男朋友?
初夏的心弦微微一动。
等待沈未回复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初夏整理纪录片策划资料时,时不时拿出手机看。
印象中,沈未是很容易下决定的人,不管是曾经毫不犹豫拒绝阮秋雨的情书,还是怕胡飞找她麻烦坚持连续七天送她回家。
但这次为什么迟迟没有给她答复。
她所在的房间靠南,窗外有一棵开满小灯笼似的凤凰树。
又是一年凤凰花开,她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毅然选择来到了夕照市电视台。
曾经,她搬家去过不少城市,却唯独眷恋凤凰花开的地方。
这个房间跟她在夕照镇住的那个房间有些相似,都朝南,中午都有大片的阳光照进来,窗外都有一棵凤凰树。
但也不一样,要比之前住的房间大,她再不用住逼仄的小房间,她也终于成为了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住大房间的人。
成为理想中的大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
深夜十二点,她刚想睡下,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初夏过去开门,看到拿着摄像机,一脸着急的徐依梦:“夏夏,市三中发生了一起少女谋杀案,你要不要一起?我问了,你目前跟拍的韩副队也去。”
在沈未没有决定前,初夏被分到跟拍刑警支队副队长韩一桥。
“好的,你等下我。”初夏还穿着睡衣,换完常服,跟徐依梦、其他几位同事,一起去案发现场。
*
到案发现场时,已经拉了警戒线,初夏跟随其他摄制人员一起进去,离受害者百米处,初夏停了下来,她胆子小,即使隔着百米,心尖儿颤颤的,握着摄像机的手也不禁抖着。
之前她没从做过刑侦类的节目,因为要策划关于刑警的纪录片,她才去大量地看相关视频,但视频上看到的跟现实中看到的,给她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当她亲临现场,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莫名的腥味,还有全luo的女生时,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出于自身的职业素养,初夏举着摄像机拍正在现场检查的韩一桥,镜头里除了他,须臾,闯进来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宽肩窄腰,黑色宽松裤子下裹着紧实的长腿。
直到女生被装进装尸袋,初夏才去采访韩一桥,询问现场情况。
经了解,是一起强j.i.a.n谋杀案,据法医大概推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72小时,尸体的腐烂程度较大,被埋在了学校食堂后面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是夕照市发生的第四起少女强j.i.a.n谋杀案,其他三起分别发生在市一中、市二中、市附中,谋杀手法一样,都是先j.i.a.n后杀,作案手法极其恶劣,会在女生前胸用刀刻下“H”。
初夏光听着都觉得一阵发怵,庆幸自己刚才没去细看受害少女。
听到最后,胃里更难受了,忍到采访完韩一桥,才跑到一棵树下。
那些快冲出喉咙口的恶心,逼得她一阵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尚在,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沉磁的声音:“就这点本事?”
带着点嘲弄的意味。
初夏抬头,原本清澈干净的一双杏眼,此时满是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滚出泪珠。
眼前的男人,被黑暗笼罩着,脸上投映下树的斑驳,那双眼眸隐在军帽下,看不清情绪。
沈未的忽然出现,给她一种“来势汹汹、不怀好意”的感觉。
经过十年的历练,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软弱乖巧的女生,曾经软糯的声音也变得有几许力量:“沈队,你想表达什么?”
两人之间,流淌着深不见底的暗色,沉默之际,有剑拔弩张之气,这是十年前少有的。
“胆子小,来什么犯罪现场!”沈未的话冷冰冰。
初夏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跟她说话跟吃了弹药似的,非要炸得她疼才行。
“沈队不用操心。”初夏眼眶里的泪水倏然掉落,她很快抬手擦掉,“我会努力克服的。”
纪录片力求真实,犯罪现场的拍摄是其中重要一环,她需要挑战那个胆小的自己。
她以为他还要说一些呛人的话,却见他递来一瓶矿泉水:“想不想拍我?”
“嗯?”初夏怔了怔,瞪大眼睛看他。
“想不想拍我?”沈未又问了遍。
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块石头,往初夏的心间砸去。
初夏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是真的吗?
她怕他反悔,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间的喜悦无以言表。
见他转身要走,初夏连忙小跑两步,挡住他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沈未垂眸看她。
“沈队,谢谢你。”初夏望着他那双仿佛装着星光的眼眸,温软的声音坚定有力,“谢谢你当年救我。”
十年,不短不长,她欠他的那句“谢谢”,终于可以当面跟他说。
夜色里裹挟着夏日里的热气,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空气中浮动着清冽的雪松味。
她的心一片潮湿,仿佛下了一场大雨。
眼角却是热热的。
十年前的初夏,你的遗憾之一,终得圆满。
十年前的沈未,你的伤好了吗?
伤口还会疼吗?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第37章 初夏,你怎么哭了?他的掌心好热啊……
回警局的路上,沈未跟韩一桥说:“韩副队,我跟夏导说了,我参与录制。”
“好。”韩一桥应了声。
坐在副驾的警员陆安心里纳闷,今天上午开完会,他问沈未会不会参与录制,他还说要考虑下,看他那样子不太想参加,怎么这发生命案的当口,他竟然同意了?
陆安性子外向,见今天沈队对队友很有礼貌,又友善,笑着问他:“沈队,你是不是还单身?”
沈未挑了下眉:“有问题?”
陆安热情道:“我们队里有漂亮的单身女同事,要不要介绍你认识认识?”
沈未皱着眉:“就现在这情况,你觉得合适吗?”
“以后啊。”
“不用了。”
“不喜欢别人介绍的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
*
另一边,徐依梦见初夏一直在看手机,问:“夏夏,你看什么看这么入迷?”
方才离开前,沈未主动加了初夏的微/信,到了车上,她才有时间去看他的头像,是一只很萌的棕色小奶狗,跟他冷峻的外表大相径庭。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那么冷峻的人,会用那么萌的头像。
“没什么。”初夏下意识摁灭了屏幕。
“我们以后都要小心点啊,手机要保持开机。”徐依梦说,“这次的犯罪嫌疑人专挑年轻女性下手。”
“被杀的不都是女学生吗。”
“你没仔细听沈队提醒吗,他说,作为女性都需要注意。”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两点半,初夏想看看沈未的朋友圈有什么,却显示“仅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就连头像上面的图片都是灰色原始底图。
他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海,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今天,她都无法探寻到真实的那个他。
少女心事再被勾起,高三长达一年的暗恋情愫,又袭上心头,酸酸涩涩的。
……
初夏做了一晚上的梦,被电话吵醒时,脑壳儿还有些疼,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星星少年”。
她还是喜欢用这个昵称,即使过了十年,他还是闪着光的少年。
“夏导,上午七点开会。”电话那头传来沉磁的声音,带着丝丝电流音,从她的耳膜滑入她的心脏。
七点的会主要探讨昨晚“少女谋杀案”,沈未站在屏幕前,讲着四起案件的相关细节,之前排查了市一中、市二中、市附中的师生,都不具有犯罪嫌疑,这次要去市三中进行师生排查。
初夏从没见过如此匆忙急促的沈未,跑着去食堂,五分钟吃完,急匆匆地问她“好了没”,她碗里的海鲜粥还剩下半碗,蚵仔煎还没吃。
“打包带走。”沈未说完去给她拿了塑料袋,帮她把蚵仔煎放到了袋子里。
初夏知道尽早破案有多重要,从会上了解到,这是犯罪嫌疑人在近两年内犯的第四起案件,属于职业犯罪,下半年说不定还要作案,需要尽快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她不得不在车上吃蚵仔煎,吃得太快,被呛到,忍不住咳嗽着。
她拼命捂住嘴,不希望身旁的沈未发现她的糗态,但声音依旧止不住。
须臾,耳边的说话声停止了,有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又轻又温柔。
初夏咳嗽好些了,抬头,发现沈未正看着自己,眉头微微蹙着:“到学校要十分钟,时间够,慢点吃。”
声音不像开会时那么冷厉,神色也不像开会时那么严肃,不知是朝阳笼身的缘故,还是他的眉眼本就柔和了下来,他看她的神色,怎么那么温柔。
他的眼眸,像钩子般,勾住了她的心脏。
放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又大又宽,还有,他的掌心好热啊,比她身体每处的血液都要滚烫。
见她不咳嗽了,沈未便松开手,跟她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
后背的热度仍在,火一般地烤着她,她的心毫无预兆地怦怦跳着。
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的时光,仿佛都把她瞬间拉入到十八岁那年。
她对他的心动,始终无法陨落,始终冉冉升起。
仿佛每天都要升起的朝阳。
*
跟拍了一天,初夏才发现排查有多艰难,很多师生都拒绝配合,理由是前三
起案件里有误抓人的情况,他们不想成为被猜疑的对象。
昨晚原本跟本市电视台的人都说好,不要派记者过来进行报道,奈何消息很快传出去,引来本市各大媒体记者的到访、报道。
这给侦查带来了干扰,犯罪嫌疑人看到警察对市三中进行摸排,势必会做出下一步举动。
跟了一天,非但没什么收获,沈未看起来还很烦躁,她也走得脚底疼,尤其还穿了一双薄底凉鞋。
走出教学楼,天已经黑了,道路两旁亮起了灯,夜风中的凤凰花被吹得簌簌作响。
初夏缓缓地往前走,边走边抬头看着热烈盛放的凤凰花,花香扑鼻。
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还在夕照一中的日子。
她跟他也曾一起在凤凰树下并肩走过,只是,少年长大,比她要走得快,在她前面几米开外的前方。
这样也挺好,她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望着他的背影了。
穿着警服的他,终于转头,等着落在后面的初夏。
她没有扎马尾辫,而是扎了一条麻花辫放在左肩,额前有些许碎发,穿着白色T恤、浅蓝色直筒牛仔裤,简单朴素,仿佛没有任何修饰的天然宝石,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她走得好慢,看起来有些累,看他时神色依然淡淡的。
十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寡言淡然的女生。
沈未朝她走去,走到她身前说:“包给我。”
“没事,不重。”初夏不想给沈未增加负担,但其实哪里不重,她拎了一天的摄像机,感觉肩膀手臂都有些发疼、发麻。
沈未却直接从她的肩上拿过黑色的包:“以后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的,你尽管说。”
“沈未。”初夏见他转身,忍不住喊出他的全名,意识到不对,又匆忙改口,“沈队。”
“你叫我什么?”沈未回头。
“沈队。”初夏走过去,“当年的伤,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未忽然扯了下嘴角,笑了:“夏导,你这么关心我?这么多年,怎么不联系我?”
“我……”初夏一时无言,垂下眼眸。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你跟他不要再联系。”
十年前,沈良说过的话在她的脑中回响。
她怎么可能不想联系他,这十年,她很想很想他,很想能见他一面,每次的同学聚会,她都会去参加。
十八岁之前的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一群人的狂欢,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为了能再见到沈未,她宁愿置身于喧闹之中。
会在餐厅里相遇吗?
会在凌霄路相遇吗?
会在“自在”书店相遇吗?
或者,仅仅是在一个最最普通的十字路口相遇?
但一次都没遇见。
也是,他出国了,怎么可能再遇见呢?
她都在做什么无法企及的梦!
初夏不想跟沈未说实话,不想说,那是你爸的意愿,不想说,我是灾星,因为我,你被你爸打,因为我,你被捅了6刀,缝了12针,断了两根肋骨,抢救了三天三夜。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呢,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给你打过三通电话,你一次没接。”沈未的神色黯了下。
“怎么会,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肯定会接的。”初夏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打的,为什么她没有接到。
“算了,都过去了。”沈未看着初夏,“恭喜你如愿以偿,夏导。希望不算晚。”
“不晚。”初夏抬头,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声音有点涩,“沈队,也恭喜你如愿以偿。”
恭喜你,成为了人民的英雄。
恭喜你,成为了理想中的自己。
……
走出校门,沈未带她来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旁,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的手臂紧实,拉门时,凸出青筋,手臂内侧有几道交错的伤痕。
她今天注意到,他手臂外也有,右手虎口处也有两道。
这些伤痕,是他爸打的,还是从警后受的伤?
初夏看得有些愣神,不知为何看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疼了。
“上车。”
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初夏才回神,坐到车里,边系安全带边问:“这是你的车吗?”
奈何右臂酸痛,使不上太大力,拉了几次安全带都没能拉上来。
正在她想用左手一起合力拉时,一道身影覆过来,拽出安全带,绕过她的身前。
清冽的雪松味扑鼻,不夹杂一丝烟味,跟少年的气息撞了个满怀。
初夏的身体忽然僵住,一动不敢动,心跳却加速,右手还僵僵地放在安全带上。
拽过安全带时,划过她的虎口有点疼。
她想收回手,他却及时帮她拿开了。
她觉得他贴心得不可思议时,却听到他说:“当导演就这点力气不行啊。”
说这话时,他从她身前稍稍退出,呼出的气息,灼热得似要将她焚烧,脸也迅速地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拘谨地坐着。
而身旁的沈未跟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等开出去后,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是我的车,怎么了?”
“早上我们不是坐警车来的吗。”
“我同事要过来,正好昨天我把钥匙放在他那儿,他就开我的车来了。”
“哦。”
车开到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沈未转头看她,问:“要不要听歌?”
初夏点了点头。
其实,她挺好奇,他会经常听什么歌,还喜欢五月天的歌吗,还是早就换了喜好?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
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习惯像永不愈合的固执伤痕
一思念就撕裂灵魂【注1】
……
还没到唱的部分,旋律一出,初夏的心便被什么拖住,拖往十年前,齐斯暮让她提供歌单,其中一首便是这首《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之前她不怎么爱听歌,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陷在那些过于感性的旋律中。
她怕自己在旋律里分神,学习不够专注。
为了帮沈未选歌,她把沈未空间里提到的歌,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
她写的那三首,是她最喜欢的。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注1】
……
初夏听到这儿时,涌起一阵涩意,仍旧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听到时的感受。
字字句句,透出心疼,透出想要陪伴。
十八岁那年,她最缺的便是陪伴。
从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廖知书当她是灾星,初文北缺乏对她的关心,初阳更像一个诡异又自私冷漠的存在。
身边的朋友不过匆匆过客,过眼云烟。
她是不被看中的小孩,是不被人在意的同学,也是毫不起眼的路人甲。
直到她来到夕照镇,遇见了沈未。
他见过她脆弱,看过她的狼狈,却也帮她擦过眼泪。
她去了解过《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把2012年的末世传说作为背景,融入了歌中。
世界末日来临前,始终陪在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真爱吧。
她没体会过,但渴望有个人陪着。
她害怕走的那段夜路,他坚持陪她走了七天。
圣诞节那天,他送她独一无二的鲸鱼尾巴手链,陪她走过夜晚的海边。
沈未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不被重视的小孩,也可以被人重视。
十八岁沈未的陪伴,虽然短暂,却足以填满她的一生。
听完这首,初夏的心里百般滋味,如今喜欢的人就在身旁,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我喜欢你”。
第二首是《你不是真正的快乐》,第三首是《StayAlive》。
Engineswontturnandthetrainwont
leave
引擎不再运作火车不再启程
Iwillstaywithyoutonight
今夜我会陪伴着你【注2】
……
好听的旋律在耳边萦绕,初夏的思绪回到了2014年的元旦晚会,她被初阳锁在房间里,后来逃出来,拼劲全力地跑向操场,却依然没有看到沈未的演出。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那是她往后日子里,无数个夜晚,常常冒出头的遗憾。
未料,他却把她的遗憾装进了他的歌单里。
也是,她选的可都是他喜欢的呀!
他的口味还跟从前一样。
这首结束后,又是《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听了两个来回,初夏发现,他的歌单里只有这三首歌,都是当年她写在便签纸上,给他的歌单。
沈未,你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你的歌单里选的歌都是我选的?
初夏的心忽然湿哒哒的,仿佛被梅雨浸润着。
眼眶也泛起一阵热意。
啪嗒,有一滴温热,掉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
“初夏,你怎么哭了?”
声音很低,又很轻,仿佛来自远古,那么不真切。
第38章 歌单初夏,为什么你的血还在流?……
初夏刚想擦眼泪,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帮她擦那源源不断往下落的泪水。
好丢人,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呢!
好想忍住不哭,但一片朦胧中,看到他虎口处两道交叉的伤痕,心头的酸胀越来越浓烈,泪水越流越多。
而沈未,极为耐心地帮她擦着。
他的手指好干燥,也好粗糙,一看便是历经岁月磨难的手。
这只手握过枪,抓过坏人,也被人伤害过吧。
车忽然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引擎声听不见了,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清晰地听到初夏的哭声和抽噎声。
沈未的手从她的脸上移开,双手握在方向盘上,越握越紧,右手的指腹间沾满她的泪水,渐渐冷却,粘在方向盘上,又渐渐蒸发。
他一直看着初夏,她双手捂住脸,努力地吸着鼻子,胡乱地擦着眼泪,放下双手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没事?
“脚太疼了?”沈未看着她穿着凉鞋的脚,她跟着他走了一天,还穿着薄底凉鞋,不累才怪,“我看看。”
他的手刚想伸出去,初夏吓得往后一缩。
她怎么可能让他看她的脚,她看过了,两只脚的脚底都起了泡,走一步都疼。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丑陋。
而且,脚底的疼没什么,在她29年的人生里,受过太多太多的疼痛,这点不值一提,她没放在心上。
她哭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穿越时光的动容。
十年来,他的车里,他的手机里,或者别的任何地方,他的歌单里是不是只有这三首歌?
她抬头去看,隐约看到歌单名上有一个“等”,还想再看下去,长臂伸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再看时,页面已被切换到当下歌曲。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的旋律在耳边响着,唱着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深深地震颤着她的心脏。
沈未,你知道吗,这三首歌,也是我这十年来一直单曲循环的歌。
如今,“我喜欢的歌,成了你的歌单”,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好像天空终于吻到了大海,飞鸟终于找到了森林,失落的灵魂终于等到了爱的回归线。
“沈队,我没事。”
一句“沈队”,瞬间把沈未拉入现实。
他们之间,不再像从前,两人中间,仿佛被拉上了一道线,隔着银河般的疏离。
“夏导,你应该不会为了脚疼哭。”沈未想起了她当初为他挡刀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怎么会为了区区的脚疼而哭呢,方才他真的是太小看她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如果是因为我,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边说着边伸过手来,摊开掌心。
虎口处的伤痕蔓延至手心,有些狰狞。
她一点都不怕,久久地看着他的伤痕,半晌才看向他手心里的东西,看得鼻头骤然一酸。
是一枚黄色的巧克力豆,上面有着白色字母m。
初夏还记得,在那个离凌霄路最近的海边,他们一起漫步,她送给他半罐巧克力豆,告诉他,黄色代表天天快乐。
沈未,你是希望我不要哭,希望我天天开心吗?
初夏觉得保持了一天的理智,怎么在最后关头丢盔弃甲了呢。
哪怕回到家,那种羞耻感还缠绕着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红红的。
洗了把脸,脸上全是水珠,长长的眼睫上也挂着几滴,朦朦胧胧间,镜子里好像出现了一双眼睛,眼眸黑得厉害,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俊朗的面庞,黑色的头发。
逐渐显现出一张完整的脸,启唇跟她说:“夏导,从明天开始,你不用穿这双凉鞋了,穿运动鞋。如果你一定要穿凉鞋,把脚弄伤了,影响拍摄进度,我可不负责。”
这是沈未送她到住处楼下,离开前跟她说的话。
没有一点强迫的意味,透出对她的关心。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看上去难驯不羁的他,依然心怀善意。
*
那之后,初夏再没穿过那双薄底凉鞋,两双薄款运动鞋交替着穿,即使这样,跟着沈未到处跑的这个月,她的脚上还是经常会起泡。
抹药、溃烂、结痂,循环往复。
跟她曾经大腿内侧的伤痕一样。
沈未比她想象中的忙很多,有看不完的卷宗,接踵而至的案子,“少女谋杀案”迟迟没有进展,沈未看起来比谁都着急,办公室的黑板上画满了四起案件。
案件有所突破,是在八月底的一天,初夏拍完沈未回住处。
从公安局到住处的那段路,走回去只要十分钟,回住处前,她先去药店买了点擦伤药、碘伏之类的应急用品。
买完,她为了能早点回去,绕了条近路,拐进了一条小巷,越往小巷深处走越黑,正想要返回去,只见从另一处黑巷蹿出来一道黑影,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死死地箍住她的胸,一手捂住她的口鼻。
她本能地挣扎,本能地呼喊,但力量远远不及那人的,喊出的声音破碎,被淹没在夜色里。
猛然想起“少女谋杀案”,想起沈未多次跟她提过晚上过了九点就不要出门。
她吓得不敢挣扎了,须臾的冷静之余,想起斜挎包里带着防狼喷雾,连忙慌乱地拉开拉链。
他还在把她往巷子深处拖拽,手撩开了她的短袖衣摆,几乎要伸到她的衣服里,她拼了命地转身,趁机挣脱开桎梏,朝他的眼睛里一通喷。
对方发出压抑的吼声,捂住双眼要去抓初夏。
初夏吓得又往他眼睛里喷,边喷边往后退,见他被喷得眼泪直流,不敢上去抓人,连忙往外跑,边跑边慌乱地掏手机。
好像身后有脚步声,她吓得根本不敢回头看。
那个人是不是追上来了?要是追上来了,她该怎么办?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包围。
她还不想死。
她才遇见沈未一个多月,还要跟拍他十个多月呢。
不知跑了多久,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趴去,重重摔倒在地,根本不顾疼痛,迅速爬起来又跑。
她好希望脚下有风火轮,这样就能跑快一点,跑出这条黑暗的小巷,跑到光明处。
但她的速度慢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好像还在,她拼了命地一刻不停地往外跑。
手放在口袋里,为什么拿不出手机?
半晌,终于拿出了手机,但她根本停不下来,怕一停下来又要落入那个人的掌控中。
到了巷子外一家亮着灯的花店前,初夏才停住,给沈未拨了电话。
拿着手机的
手不停颤栗着,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沈……队,我……好像……遇到……犯罪嫌疑人了。”
“你在哪里?你先别动,在那里等我。”
等沈未到时,看到初夏正蹲在一家名叫“幸福花坊”的花店门前,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好似在抖着,颤颤巍巍的样子,仿佛风雨中的一只流浪猫。
她的身旁还摆着几盆粉色红色的花,花儿开得艳丽,越发衬得她萧索。
她被吓坏了吧。
沈未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抬头。
沈未蹲下来,轻声喊她:“夏导。”
她的肩膀忽然不抖了。
沈未继续喊她:“初夏。”
她终于把脑袋从双膝中抬起来,还没看清她的神色,她一把抱住他,抽噎着哭了起来。
沈未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吓了一跳,放在身侧的手有点僵。
沈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迅速推开她,看着还在哭泣的她,边帮她擦眼泪,边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好了,不哭了,能告诉我们是在哪里看到犯罪嫌疑人的吗?”
初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严重失态,立刻逼着自己忍住哭,看着穿着警服的沈未,神志清醒了几分,抬手指着那个巷子的方向。
“哪里?”沈未抬手,“能不能带我们去?”
初夏看着他掌心里那两道交叉的伤痕,把手搭在他的掌心,悬着的恐惧,高涨的情绪,仿佛都在方才那个怀抱里,还有这个轻轻一握的掌心里得到了释放。
她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往旁边倾倒时,被沈未及时扶住。
走往巷子深处的那一路,她的胳膊都是被沈未搀着的。
这样的自己,才找到了一点支撑,一点不让自己倒下去的支撑。
她穿着短袖,明明是夏天,她的皮肤却有些发凉,他的手热热的,热意一点点传来。
像一点点将她从黑暗的冰窟里拽了上来。
……
走过去的路上,沈未问初夏嫌疑人有什么特征。
初夏并不想回忆那个可怕的画面,但为了给警方提供线索,不得不回到那个场景中:“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鸭舌帽上有白色刺绣的英文,具体写了什么没看清,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沈未问:“他的皮肤什么颜色,眼睛什么形状,个子多高,体重多少?”
“皮肤有点黑,眼睛……像是三角眼,看着挺凶,个子有一米八,体重我看不出来,挺壮实,不瘦也不胖。”
到了案发地点,分几波往各个不同的巷子里走。
这里属于老巷,分叉多,犯罪嫌疑人可逃的方向也多。
等其他刑警离开后,沈未边带着初夏往外走边问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语气很生硬,明显带着不悦。
“想……早点回去整理素材。”初夏拍了很多素材,但留给她整理的时间很少,她这段时间基本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那些跟拍的素材,有沈未镜头的,她很难取舍,每个角度的他都很专注、很认真,也很帅。
“有没有跟你说过晚上九点之后不要出门?”沈未的声音冷冷的。
“我……”还不是拍你拍晚了,但初夏不想这样说,他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很烦了,她不想再责怪他了。
“对了,”沈未想起都是因为他,她才会晚回去,“是我的不对,耽误你早回去了。”
沈未又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初夏的手心和膝盖都有些疼,却不想让他担心,把受伤的右手还特意地背到了身后,摇了摇头。
沈未看人很准,一眼便识破她的谎言,拉起她的右手,发现她的右手心还在渗出血珠,手心凝固着血,还跟从前一样,这血像流不尽似的。
再检查左手,也有轻微的擦伤,再检查她的脸,脸上没有伤,左脸颊却沾了点灰,他抬手轻轻帮她擦掉。
初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离自己很近,属于他的温热气息,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着。
夜好像不再黑了。
她的夜空亮起了星星。
她看着他蹲下来,看得好仔细,仔细到让她羞涩不已。
“裤子破了一点。”沈未看着她的右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些,“应该受伤了,疼吗?”
“没事,不疼。”初夏并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此刻,她还好好活着,还能再看见沈未,她就很知足了。
沈未站了起来,用他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看着初夏:“这样,从今天起,你住我那里,等什么时候这个案子破了,你再回去住,怎么样?”
征求的口吻,语气也温和了很多。
“如果案子一直不破呢?”初夏看向沈未。
漆黑中,借着些许月色,沈未看到她的眼睛还有些红,但情绪看起来好一些了,也能靠自己站稳了。
“很简单啊。”沈未没有丝毫犹豫,“一直不破,你就一直住着。我家虽然不大,但够你住。”
“为什么?”
沈未,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份上?
她不愿多想,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为什么能说得如此自然?
他存着怎样的心思?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初夏发现,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她很照顾,每次都会帮她拎摄像机包,在徐依梦跟她抱怨韩一桥有诸多不让拍的时候,她想要拍的镜头,沈为基本都会配合。
从案发到现在,他都一直陪着她。
“人民警察为人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沈未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勾了下唇,“还有,我不希望你再哭了,哭起来跟水龙头似的。”
“对不起,我……不该哭的。”
初夏已经好久没有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沈未,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总能轻易地开启她的情绪开关。
“夏导,不要觉得哭有什么丢人的。”沈未说,“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不是小孩的专属,大人也可以。如果人要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那多辛苦。”
“谢谢沈队。”
沈未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抽出一张纸巾,摊开,对折,朝初夏伸手。
初夏不知他要做什么,疑惑道:“怎么了,沈队?”
“伸右手。”
初夏看着他宽厚的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洒落了碎金子般的月色,使得他冷硬的手掌变得柔和起来。
她伸手,手背落入他的掌心。
仿佛游弋很久游累的鲸鱼,终于找到属于它的港口。
他帮她擦血珠时,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把她弄疼了。
“初夏,为什么你的血还在流?”沈未看着血珠一遍遍浸染了纸巾,眉头紧蹙,“为什么你总觉得自己不疼呢?”
初夏的手像被灼烧着,心跳得厉害,仿佛用尽所有勇气,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沈队,以后私下里,可不可以叫我初夏?”
第39章 手链这是我亲手编的,全世界只有一条……
沈未在现场先找了一番,没找到犯罪嫌疑人落下的东西后,便带着初夏先回了公安局,跟其他回局里的同事,开了简短的会,通过现场的脚印深度、鞋子长度,跟上次“少女谋杀案”的进行了比较,发现不只是脚印深度、鞋子长度,还有鞋底的花纹都一致,可以锁定为同一个人。
看来他还会作案,而且还在夕照市。
由于这次的鞋底花纹更为清晰,沈未提出了以物寻人的侦破路线,看哪里有卖这种鞋的,购买人有谁,缩小侦查范围,锁定嫌疑人。
开完会,其他人都离开了会议室,沈未没走,见初夏还尽心尽责地站在三角架前,朝她招手:“过来。”
初夏没有关摄像机,朝他走了过去。
“初夏,想好了吗?”沈未边说边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
初夏没想到他这么快能改口。
方才她提议后,沈未倒是显得无所谓道:“叫你初夏可以啊,礼尚往来
,私下里,你叫我沈未。”
属于两人之间的约定,在这个夜晚达成。
不再是“夏导”,而是“初夏”,生疏感少了点,亲密感多了点。
“要不要让人民警察保护你?”沈未抬眸,漆黑的眼眸里透出红血丝。
初夏没听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问他:“什么?”
她不知道沈未之前怎样过的,但这两个月来,她看到的沈未,像钢铁铸就的铁人,可以整晚整晚地看卷宗、分析案情,可以整晚整晚地去查找线索。
他开会时最常挂在嘴上的是:“我们一定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要放弃侦破的信心,要保持一股向上的精气神。”
给其他人注入力量时,他自己做表率,第一个冲锋陷阵,第一个熬夜查案。
他像队伍里的一根定海神针,只要他在,那股精神气就在。
等初夏反应过来沈未说这话的意思,心尖儿一阵发颤。
谁不想跟暗恋的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呢。
沈未提出住他那儿后,初夏一直在想,要不要跟他一起住。
跟他同居,从源头解决了自己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犯罪嫌疑人的情况,有警察保护她,会比她跟徐依梦一起住,安全很多。
何况,他还是她的跟拍对象,住在一起,也方便拍摄他的日常生活,关于素材的整理、剪辑,也可以跟他一起协商。
还有,能拥有一个跟他多相处的机会,她想抓住。
她不想再错过了。
她跟沈未说:“沈队,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谢谢!”
“既然都谢我了。”沈未微笑道,“那就笑一个吧。”
如果沈未没记错,她这段时间一次都没笑过。
她还跟从前一样,神色一直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初夏倒是很听话,乖乖照做,可她只是扯了扯两边的嘴角,笑得格外生硬。
“夏导,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怎么真笑啊。”沈未将食指放在初夏的唇角,轻轻地往上勾了勾,同时朝她笑着,“嘴角往上扬,眼睛记得也要弯起,这样笑,笑得才比较自然。”
嘴角两边的食指,仿佛炽热的火焰,瞬间将初夏点燃。
明明空调的温度打得好低,她却依然觉得好热,世界仿佛静了下来,耳边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她仿佛可以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眼前穿着警服的男人,仿佛变回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少年。
“初夏,最好再笑一下,要笑得自然些,不要假笑。”
“对,你就该这样笑。记住现在的感觉,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笑。”
十八岁的沈未教她如何笑得自然。
二十九的沈未依然教她如何笑得自然。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样地有耐心,一样地在乎她,笑得自然不自然。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对她的人了。
*
初夏是坐沈未的越野车回去的,不过四五分钟的路程,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他们同乘一座电梯,沈未按下了“7”。
这是一栋比较新的公寓楼,电梯映出她的身影,而她的身旁站着的男人身形修长,正懒懒散散地靠着电梯墙壁,不复白日里的凛然正义。
随着数字的跳动,初夏的心脏也禁不住地快速跳动着。
当她要真正进驻他的领地时,她又期待又紧张,双手拘谨地交握在胸前,掌心泛着潮。
电梯门开了,初夏走了出来,沈未紧随其后,步调依然懒散,眼睛微微眯着,像没睡醒的样子。
初夏跟在他身后,来到了706门前。
门锁不像她住的老小区,还用钥匙,他直接按了指纹,门便开了。
初夏进去,站在玄关处,发现他的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简单,敞开式厨房,跟客厅连着,色调为地中海式的蓝白色调,清新脱俗。
像迈入了一片海。
沈未找出了一双鞋,深蓝色的,尺码很大:“夏导,先将就着穿。”
“谢谢。”初夏换了鞋。
沈未领着她介绍了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的格局,一个是卧室,另一个卧室是书房。
“夏导,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晚上先睡我房间。”沈未打开了卧室门,“等明天你把东西拿过来了再换床单、被子。”
“你呢?”初夏没想到他会对待老同学好到这种份上,竟然会主动把床让给她,书房是没有床的,“你睡哪里?”
“睡客厅。”沈未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很小的事。
客厅的沙发长是够长,但睡上面总归不舒服,何况他是主人,她才是借住的那个人。
作为客人需要有客人的自觉,初夏说:“没事,我睡沙发。”
沈未像是知道初夏的性格,并未勉强她,而是拿过来一床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夏凉被,放到沙发上。
夏凉被米白色底,上面有两条并肩游弋的鲸鱼。
跟她梦里的那两条鲸鱼好像啊。
……
初夏从包里拿手机时,翻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直接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下来。
沈未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问她:“丢了什么吗?”
“嗯。”初夏回想了一遍,应该是在逃离嫌疑人,拿手机时弄丢的,“应该在刚才嫌疑人离开的那条巷子里。”
沈未见她站了起来,匆忙地往门口走:“非要今天去找吗?”
初夏停了下,没转头,而是回了声“嗯”。
“对你很重要吗?”沈未疾步走上前,拽住她,看着她裤子磨破的地方,还有她没有处理的手心,“明天去不行吗?”
“重要,很重要。”初夏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也泛着哑,“我不能没有它。”
……
沈未不明白什么东西对初夏那么重要,她破了的裤子没换,伤口没处理,慌里慌张地下了车,从巷子口一直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慢,弯着身子看地,佝偻得像一把弯折的尺子。
他问她在找什么,她也不说,只好跟在她身后,看有没有掉落之物。
不知是她找累了,还是找失望了,停了下来。
夜晚的巷子很寂静,他清晰地听到了她轻轻的叹息声。
“如果找不到,明天白天再来吧。”沈未走到她身旁,“晚上太黑。”
初夏知道,大晚上的让沈未陪着自己找很不合适,但她很怕第二天来,东西就再找不到了。
她摇了摇头,坚定道:“一遍不行,可以再找几遍,要学习你们警察在案发现场找物证的精神。就是……让你陪着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沈未不想给她太大的心理压力:“不用这么说,万一我能在现场找到点什么嫌疑人留下的物证呢。”
既然她想找到的决心这么大,他也就拿出刑警找物证的态度,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路面,草丛里,杂物后面都翻了个遍。
“是这个吗?”沈未在一个废弃的腌菜缸里找到了一个溜溜球。
“不是。”
“这个呢?”沈未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绿色的弹弓。
“不是。”
“这个?”沈未在一个花盆里找到了一抹蓝。
初夏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看,刚想摇头,看到他手中的两条鲸鱼尾巴时,用力地点了点头,刚想从他手里拿过来,却被他躲开。
“这对你很重要?”沈未举着蓝色编织手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高三那年圣诞节,我送你的。”
“不……”初夏有点支吾,红着脸说,“不是。”
“初夏,为什么不敢承认?”沈未把手链转了一圈,编织手法跟他送的那条一样,就连两条鲸鱼尾巴的大小都一样,只是手链有点泛旧了,蓝色、白色部分都有点褪色。
沈未又说:“这世上找不到第二条一模一样的。”
初夏一惊:“为什么?”
“这是我亲手编的。”沈未一字一句地说,“全世界只有一条。”
……
“妈妈,那两个人是在偷偷谈恋爱吗?”
“小孩子不要看,赶紧进屋。”
“我不要,我想看。我不看,怎么知道以后怎么谈恋爱啊。”
“妈妈,你看,哥哥给姐姐东西了,是什么呢,看不清。啊,哥哥帮姐
姐戴在手上了,是手链啊!”
“妈妈,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帮我戴手链的小哥哥,怎么样啊?”
“你这小孩,一天天瞎想什么!作业写完了吗?赶紧的,回去写作业!”
第40章 他要做什么?她暗恋的少年,热烈得像……
初夏的睡眠浅,尤其还睡在沈未家,这让她感到很不真实。
晚上不知何时睡去,只记得她睡时,书房里灯还亮着,传来翻页的声音。
醒时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疼醒的。
随着“砰”的声音响起,她发现自己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刚想要爬起来,却听到响起慵懒的男声:“睡觉怎么这么不安分。”
初夏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忙闭上眼睛。
他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弄得她的心颤颤的。
他停在了她的身旁。
他要做什么?
初夏克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睡时的状态,尽量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须臾,她的身体忽然被人打横抱起,她的全部重量都在他的双臂间,身体贴着他的胸膛。
那股清冽的雪松味丝丝缕缕地传了过来,如漫天大雾,将她团团包裹。
第一次被他抱着,她才发现,他的胸膛多么宽厚、多么温暖,好像……还听到了狂乱的心跳声。
只是,分不清你我。
她第一次生出了“好想沉溺在他怀抱里”的念头。
如果她是一头鲸鱼,此时的他,便是漫无边际的海洋。
而她,可以尽情地在他的世界里遨游。
十一年的暗恋,此刻,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哪怕转瞬即逝,她也甘之如饴。
拥抱时间不过几秒,初夏却觉得时间漫长得仿佛转了几个春秋。
被轻轻放下,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身体,他的胸膛也随之离开,她的身上被盖上薄薄的软被。
一切归位,只有她腰际的滚烫,提醒着她,他来过。
接着她听到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
难道他在准备早餐?
初夏背靠着厨房,悄悄地转了个身,再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道小小的缝,看到沈未正围着半截围裙,在做早餐。
她不由得一惊,以为他会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做任何家务。
他是山巅白雪,落不到人间。
做饭的动作很娴熟,看起来像做过很多次了。
空气中飘起鸡蛋的味道,她实在没法再继续装睡了,再怎么样,她这个客人都要去帮点忙。
初夏掀开了薄被,从沙发上起来,听到他跟她打招呼:“早!”
从昨晚住在他家,到现在他跟自己说“早”,她都觉得像在做梦。
“早啊!”初夏朝他打招呼,“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沈未拿着铲子翻炒煎蛋,见她平日里扎的单根麻花辫已散开,打着自然卷,像一只可爱的卷毛犬,冷然的眉眼不禁弯了弯,“你先去洗漱。”
初夏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羞得直挠头发。
她洗漱完,很想帮沈未做点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起初沈未没发觉什么,没几天,见她从不做饭,每次看到他做饭还特意躲得远远的,他便察觉到了异样:“怕火?”
初夏没有回答,沉默代表了默认。
搭伙过日子期间,初夏跟在沈未后面跑东跑西,下厨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都是沈未做饭,她洗碗,配合默契。
一天晚上,初夏正在洗碗,沈未走了过来:“今天你别洗了。”
“怎么了?”初夏有点懵地看他。
“我来。”沈未想从她手里接过碗。
“为什么?”初夏的手往后缩了下。
每次都是他给她做饭,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再不洗碗,她过意不去。
“你不是还要整理素材吗。”沈未看着水流过她白皙的手指,左手腕上不再戴着电子手表,而是戴着一块银色手表,链子很粗,笨重得有些像男款手表。
她的手腕太细,哪怕扣到最后一个,也还是滑了下来。
好几次,沈未发现,只要她的手表滑下来一点,她都要把手臂垂下来,让手表再滑到手腕最前端。
这次,她似乎忘记了要隐藏,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一道道,狰狞地盘踞其中,仿佛吐出信子的毒蛇。
等初夏察觉到沈未在盯着自己的手腕时,想再缩回手已经晚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垂下手,手表落回手腕处。
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流过她的手背,溅到手表上,打湿了表盘。
银色表盘,表盘里有一头一跃而起的蓝色鲸鱼。
手表下方,藏着一条蓝白色的编织手链,下方挂着两只好看的鲸鱼尾巴。
“你的手腕怎么了?”
初夏被问得一惊,手里的碗往下一滑,眼看要砸到水池里,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没……没什么。”初夏显得有些慌,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
“初夏,你还在伤害自己吗?”
初夏没有回答。
“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遇到问题了,可以咨询人民警察,比如我,我会尽我的责任,帮你解决。”沈未的声线低沉,语气却很柔和。
说出的每个字,落在初夏心头,仿佛一颗颗弹力珠,在她心脏上不停弹跳。
眼前的男人,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十八岁。
那年,他送她回家,在14路公交站台,他跟她说:
“初夏,别再伤害自己了,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如果不想,可以去找心理医生。”
他还送她一颗红色巧克力豆,告诉她:
“留着最好的身体,去你想去的未来。”
不管是十八岁的沈未,还是二十九岁的沈未。
似乎一点没变。
他还是会看到她不被他人察觉的细枝末节,会在看到她的伤痕后,不去揭露她的伤疤,而是用善解人意的话语安慰她。
他像夜空中的一颗星星,白天你看不见它,但一到夜晚,他最闪亮。
闪亮得照耀着她晦暗不堪的十八岁。
初夏笑了笑,说:“沈未,我长大了,不会伤害自己了。都是以前的旧伤。”
“行。”沈未边洗碗边说,“你先去忙吧,我来洗碗。”
这时,沈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每次听到这铃声,初夏总有种很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无数窜起的电流,流过她的每根血管。
“来,帮我拿下。”沈未微微颔首,朝初夏示意。
初夏低头,朝他迈出两步,看着在他裤子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探出手去,发现手竟然在微微颤抖,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明明只是帮他拿下手机,她为什么要如此紧张?
手刚碰到他的运动短裤,像被触电般,心尖儿瞬间炸开无数的火花。
掀开薄薄的布料,几乎贴着他的大腿,她的耳根瞬间红了一片,脸颊也如火般地烧了起来。
短短几秒,如过百年。
拿出手机,手心、指腹全是他身上的温暖,烫得她一阵悸动。
“帮我点。”沈未没有接她递过来的手机,而是举了举手中的碗。
这么晚了,初夏并不希望有什么警情。
一旦他晚上出警,又要整晚地熬夜了。
初夏看了眼屏幕,上面跳动着的人名,她认识——齐斯暮。
她按了接听键,递到沈未耳边。
齐斯暮问:“未哥,最近忙吗?”
沈未说:“怎么了?”
“上次跟你说的女生,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不用。”
“未哥,过了年,你就三十了。”齐斯暮摆出了长辈的口吻,听起来挺为他着急,“你老大不小了,别天天忙着工作,耽误了人生大事。”
沈未垂眸看了眼初夏:“我的人生大事没耽误。”
初夏被看得心尖儿一颤,他什么意思?
“不是吧,你找到人生伴侣了?”
“在找的路上。”沈未又看了初夏一眼,“快了。”
初夏正好对上了沈未的眼
眸,他的眼睛漆黑干净,看她时很亮,还含着一丝笑意。
像会说话,在说些什么,她看不透。
但觉得有一丝暧昧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谁啊?”齐斯暮格外兴奋,激动道,“我认识吗?”
“等找到了再告诉你。”沈未说,“别光催我,你呢?”
“没合适的啊。”齐斯暮的语气显得无所谓,潇洒道,“大不了一个人过。”
“祝你早日脱单!”
“借沈队吉言!”齐斯暮说,“我听际遇说,国庆节你们班有同学聚会,你去吗?”
“你去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年都去。”
“我到时看看。”沈未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橱柜里。
“未哥,你不会在洗碗吧?”齐斯暮听到了洗碗的声音。
“嗯。”
“你不是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吗,看来今天是真不忙。”
“没其他事,挂了。”
“今年的同学聚会你去吧。”齐斯暮说,“你不是想见……”
没等齐斯暮说完,沈未洗完手里的泡沫,从初夏手里接过手机:“好了,我尽量。”
沈未把手机放回口袋,问初夏:“你都听到了吧?”
“嗯。”初夏轻轻应道。
“你们班,好像每年都会组织吧?”
“嗯。”初夏点了下头。
“你……每年都会去吗?”
“嗯。”初夏的声音变得越发轻了,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去的烟,混着些许少年哀愁。
她每年都会去,只为能见沈未一面。
然而,一次都未能如愿。
初夏见沈未要走,连忙说:“你呢?你会尽量去,是吗?”
去吧,沈未。
再去一次夕照镇吧。
你去看看,十年后的夕照镇,凤凰花还是开得如火如荼,凌霄路附近的那片海还是蓝得像玻璃海,“自在”书店还在,《我与地坛》卖出去好多本。
你去看看,我们一起待过的夕照一中,教室里的桌椅换了几批,食堂里的菜品比之前丰富了,假山还在,多了一个许愿池,里面有好多好多硬币,但听说总有人偷硬币。
看看总没有坏处。
你就去一次吧,沈未。
“看情况吧。”沈未不能保证,毕竟他的工作会面临太多突发事件,“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
这晚,初夏是抱着一丝沈未在国庆节终于可以回一次夕照镇的想法入眠的,但凌晨两点依然被噩梦惊醒,脑门上都是汗,人也滚落在地。
她看到一侧有灯亮着,落在黑暗中的那一圈光影,仿佛猎人拉出的一把弓,即将朝她射出利箭。
初夏的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后看到那个光影里落入一道黑影,黑影朝她的方向走来。
猎人发现她了?来找她了?她要怎么办?
脚步声来得很快,影子几乎是冲过来的。
初夏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但僵住的身体,只能像蜗牛,慢慢往后挪。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冷汗越来越多,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
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初夏,你没事吧?”
眼见他的手要伸过来,初夏吓得往后躲:“你要做什么?”
“你脸上都是汗,我帮你擦一擦。”沈未看着满脸冷汗的初夏,她看起来惊魂未定、失魂落魄。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初夏了,好几次他在书房分析案情或看书时,都会听到沙发这边的动静,听到她的呢喃声,甚至说话声,还有偶尔她摔到沙发下的声音。
每次他都会去看她,她都没醒,躺在地毯上,蹙着眉,脸上、额头上都是冷汗,身体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小小一只,嘴里有时候喊着:“不要,不要……”,有时候喊着“奶奶,奶奶……”,有时候还喊着“喂,喂……”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初夏,仿若风雨中的枯草,不堪一折。
他没有喊醒她,而是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不喊了,身体放松下来,他才会把她再抱到沙发上。
沈未跟她提过几次让她睡床他睡沙发,都被她拒绝了。
别看她乖乖巧巧,有时候还真是倔强。
“沈未,是你吗?”像是为了确认,初夏抬手摸向沈未的脸颊。
那么刚毅的男人,原来,脸颊竟如此柔软。
我触碰到你了,沈未。
这是多美的一场梦啊!
就让梦的时间久一点吧!
“初夏,是我。”沈未轻轻动着嘴唇。
黑暗中,他的眼眸还是那么亮,嘴唇还是那么好看,下颌线还是那么分明。
她看见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见他的眼睛眨了一下。
多么美好又真实的存在!
心间有什么情绪在猛烈翻涌。
月亮升起,她暗恋的少年,热烈得像一场夏日炙热的风。
初夏动了下拇指,一不小心,轻轻划过他的唇。
心脏倏然猛烈颤动。
仿佛被惊雷击中。
他的嘴唇,比他的脸颊还要柔软。
“初夏,还要摸多久?”
声音很好听,气息很温热,如汹涌潮水,几乎要将初夏兜头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