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澜(正文完结)
竹听眠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长青。
好似世界起了大风, 把他们吹裹到一处,从此以后,可以从他的身上辨认她。
至于这件事。
竹听眠当然也想过, 先前的她刻板地认为这就是交换热气和兴奋的事情。
相拥,然后隔着血肉,骨骼摩擦碰撞。
完全不是这样。
屋里不见光,所以听得轻一切急速燃烧的呼吸声。
竹听眠能听见自己是如何被压进枕头, 又缓缓回升, 甚至听得见枕头里面填充的棉花正沙沙私语,又被情/事而吓得噤声。
床铺从未如此柔软, 几乎和仰在黏湿沙滩上面一样。
人也不自觉地变得贪婪, 拼了命地捕捉对方的每一次呼吸,然后刻到自己骨子里。
竹听眠偏头蹭了蹭他,顺带着用膝盖顶他。
“怎么了?”
她感到李长青渐渐放慢了速度,可他们已经足够坦诚。
目前似乎没有突然停下的原因,竹听眠被悬在半空。
“我这是……”李长青先把头埋进竹听眠颈窝, 吸了几口气,又偏过脸, 咬着她耳朵小声说, “我找不到。”
话是这么说, 可他动作也没停。
已经找准。
竹听眠因此而弓起身子,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
李长青立刻紧张地问:“这里?”
竹听眠没有回答, 咬了他肩膀一口。
她从未想过居然是这样,在撬开灵魂之后同另一个灵魂交融。
竹听眠已经什么都无法想。
摇晃中能感受到他的汗水落到自己脸上,然后他就停下,先郑重地拂去那些水痕。
李长青脖子上坠着的那块六便士忽闪着,竹听眠忽然觉得这样一块货币挂他身上不太合适, 金钱在这个人面前都显得掉价。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诗人穷尽辞藻描写爱情。
因为这种感情毫不讲理,而且突然降临,实在难以解释这种顿悟。
爱情是不可理喻的灵光一现。
竹听眠发现自己太喜欢他。
真的太喜欢他。
没办法不喜欢他。
她喜欢这个人的所有。
爱他。
竹听眠仰头吟了一下,手还拽着那根项链,李长青被她扯得低下头,急急地问:“痛吗?”
“早不痛了笨蛋。”竹听眠歪着头回答他。
她把那枚六便士放到李长青嘴边。
“小狗,”竹听眠声音都哑了,还要逗人,“叼好。”
李长青从来都不喜欢竹听眠这样叫他,这个人拥有两个小小雷区。
年纪和称谓。
他无所谓竹听眠怎么叫她,但是每每竹听眠展露怜爱,李长青会觉得自己又被她当做一个孩子,一个需要关心,而且时常浇灌疼爱的孩子。
李长青想做她的男人。
竹听眠看得明白这一点,又过分喜欢瞧他明明想说话又只能忍下来的可爱表情。
所以就要这么逗他。
而且,还能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调情呢?
可竹听眠总在感情一项屡屡失策。
譬如此时,李长青正迫切地证明自己,哪里受得住逗?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他如同以往那样乖顺地偏头,轻轻咬住她指尖的那块金属吊坠。
李长青抿着银币沉声说:“那我继续了。”
这个姿势加这个角度,竹听眠再次解锁了李长青的另一种英俊,无比满意,愉悦地勾勾他的下巴。
李长青眸光暗了暗,不服气地继续。
再也听不进去话的那种。
……
…………
竹听眠梦到自己躺在一座噗噗冒气的火山下面。
也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那座山虚张声势的样子有些可爱。
或许是因为环境问题,她开始觉得口渴,并且就是这个口渴,衔接了梦境和现实。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实在很难想象会有这么一个手脚并用的牢固拥抱。
要放平常,竹听眠绝对没办法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中入睡。
可实事是她差点因为挑衅而散架。
这会困意未散,稍微动一动,酸泛感立刻唤醒理智。
她由衷地“嘶”了一声。
可身后那堵人却更加结实地抱住她。
气得竹听眠掐了他手臂一下。
李长青果然早就醒了,被掐也不动,对着她的脊椎问:“怎么了嘛。”
声调软和无比。
要不是早有亲眼见证,竹听眠真的会以为他又在悄悄委屈什么。
她又掐他,“你说怎么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非常了不得。
再掐。
这次李长青立刻有反应,他缓缓退身,火速下床,踩上拖鞋啪塔啪塔地小跑出去,又端着个木盘叮叮叮叮地跑回来。
木托盘里碟碗杯俱全。
竹听眠扫了一眼,“我还没刷牙。”
“你嗓子哑了。”李长青迅速看她一眼,又虚虚指了指她的脖子。
“真是多谢提醒。”竹听眠清了清嗓,躺在那瞪着天花板,没有自主起身的打算。
“粥,豆浆,小馒头,还有梨汤。”李长青也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可以撑在床上的小桌,把人扶着坐起来,又贴心介绍。
这一动,所有的感觉都更加清晰。
竹听眠靠坐着看他一眼,“你现在知道疼人了啊?”
李长青心虚地坐在床边,把梨汤往她面前挪了挪,“喝点吧。”
“喝了能好啊?”竹听眠揉着自己的脖子问,“也不知道昨晚是谁跟钻地机一样,还让我喊大点。”
“我!”李长青显得有些听不了这种话的状态。
“你什么你!”竹听眠瞪他,“你现在跟我大声对吼是不是?”
李长青嘴唇动了动,而后没有说话,整个人往下梭,在没有撞到小床桌的情况下,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身法拥住竹听眠,脸一下下地在她腰侧蹭着。
“竹听眠,”他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竹听眠戳了戳他的脑袋,“我才是不知道怎么办。”
“不是啊,”李长青小声说,“我太爱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描述,然后爱你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就感觉,我离不了你,我以后都离不了你了。”
竹听眠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是真的呀。”李长青搂紧她,依恋地吸气。
竹听眠兀自笑了一会,先端梨汤来喝,发现挂在她腰上这个人还在持续吸气。
“闻什么呀?”她好笑地问。
“你的味道。”李长青说。
“都是你的味道吧。”竹听眠说。
“你真是……”李长青弹起来,又赶紧扶住小桌子,偏头想瞪竹听眠,结果一瞧见就乐起来。
“都装好了,没洒。”他说。
说完,又呆呆地看着竹听眠笑,笑着笑着,抓住她的手,珍惜地捏了捏。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他保证。
“你还想有下次?”竹听眠问。
李长青就低着头笑,把她的手又捏了捏。
这样的早晨还算温馨,竹听眠不论怎么怪罪,李长青都会忙不迭应下来,直到她说自己要去洗漱,这才在他脸上看到些许犹豫。
“再躺会吧?”李长青建议。
建议得十分心虚,所以竹听眠立刻就起来去卫生间,下床时还差点没站稳。
李长青扶住她,“要不还是躺会?”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听眠甩开他的手走进卫生间,不到十秒,就听见竹听眠大声质问。
“李长青!你是狗吗?”
她不仅质问,她还冲出来拎起枕头砸人,“喊你声小狗你都不乐意,你看看你把我啃成什么样子了!”
“我是狗我是狗。”李长青上赶着认下这个外号,抻着脖子让她把枕头拍到自己脸上,手臂则是伸开,护着她不让她摔了。
还要在枕头离开的间隙劝,“你小心点啊,一会撞到哪。”
竹听眠哪听他劝,拿着枕头对他一顿拍,拍到自己气喘。
李长青等她歇了一会,探头来问,“累着了吧。”
“是因为谁?”竹听眠掐着腰问他。
俩人安静地互相看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双双笑出声音来。
竹听眠甩手把枕头丢去床上,朝他伸开手,“再抱抱我。”
“哎哟。”李长青立刻幸福地抱了上去。
*
李长青的生日是补办的,九月份的时候忙于备考,出于某种不能半场开香槟的心态,决定挪到考完之后再一起庆祝。
今年的生日意义不同以往。
他已经是有了对象的人。
这场小宴席还是在木工铺子里办,李长青迎在门口,沉稳地给每一个人介绍位置。
“是的,那个靠近廊柱的是我位置,右边那个别坐,那是竹听眠的位置。”
拢共就邀请了十来个人,坐一张大桌。
可李长青依旧介绍出了百桌宴席的感觉。
也没谁想拆穿他,乐于看他这样重视小竹老板。
李家的饭桌还是老一套。
喝酒吃饭闲聊,然后调侃李长青初中跟人告白的事儿。
只是今年改换了说法,新增一条:这小子居然都不记得人,小竹老板真是原谅得太快。
“她就是心很好。”李长青得意地说。
尾巴就要翘上天。
竹听眠就安静地看他嘚瑟,手在桌下掐他腿,“你还骄傲上了?”
没想到手没能收回来,李长青拽住,动作麻利地在她手上盖了条丝巾,接着一环冰凉顺当地滑到她手腕挂好。
完成这件事,他才抽回丝巾。
“只给你。”他说。
或许是觉得这句有点干巴,所以接着补充,“我找了个假手练过很多遍,而且量过你的手腕尺寸。”
说到手腕,他又有话讲,“所以说都是缘分,奶奶给我镯子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你的手腕,可这镯子就是你戴着合适。”
李长青把丝巾叠起来收好,迅速地瞄了竹听眠一眼,“我们天生一对。”
竹听眠低头看向手腕。
放在桌下瞧不清楚,所以她抬起手仰头看。
也是因她这个动作,以及这个物件,整桌人为此而出现短暂的沉默。
尤其是李家人,谁都明白这镯子意味着什么,就连多年老友老孙也明白,他尚未放下抬杯的手,小声凑去李慎旁边问。
“这是?”
李慎骄骄傲傲地同他碰杯,“你懂的。”
竹听眠好好地观察了一下这镯子,玉镯,通体呈柔和的青白色,细腻质地中独有一抹鲜亮的翠痕,犹如反季节见春,而后结果开花。
正如李长青所言,内圈大小十分贴合她的手腕。
而且,竹听眠收回手,凝神听了半晌,舒服地发现没有人就此表现得惊诧非常,没有惊讶的目光,也没听见让人不适的声祝贺。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着。
为李长青给出这个镯子而开心,也为竹听眠公开展示这个镯子而开心。
“我都做好准备你要打我。”李长青小心地揪了揪她的衣袖,解释说,“我不管以后,不管怎么样,这个镯子就是得给你。”
竹听眠偏头看他,故意靠过去问:“我跟你要了么?你就给我。”
然后她发现这个人蓦地陷入害羞,手抠着膝盖,眼睛止不住地眨巴,“你就当我不讲理吧,你要对我负责的,我那什么。”
越往下说,声音已经几近于无。
“我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因为,我们都那什么了。”
他很多时候都显得过分大胆,又在形容感情时表现得纯情无比。
害羞,却也要坚定。
无一字不在倾诉认真与珍视。
李长青像是一个会因为爱而至死不渝的人。
至死不渝,这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写下的词,但极难做到,而且不易证明。此情过分炽热,又相当沉重。
人在遇见这样的感情时,会本能退缩,悻悻而惶惶,早已认定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易得无价宝。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看得出来,李平和陈兰真的有好好爱他,而且把他教得很好。
竹听眠久未说话,只是瞧着他。
真情从来都不是由口说出,是一种能够确信的知道。
她知道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她更好,然后她又忍不住地继续对他好。
互通有无,爱得只增不减。
“我知道了。”竹听眠对李长青笑了笑,伸手牵住他。
李长青先是一怔,脑子立刻转过来,开始得寸进尺:“我觉得我们的那个恋爱协议可以先改改,三年起步好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啊长青。”竹听眠微笑着收回手,就留李长青坐那傻乐。
一转头,对上了张桂香的目光。
老太太十分满意于镯子的效果,隔着半张桌子对竹听眠咧嘴笑,竹听眠就冲她晃了晃手腕,“奶奶,破费了啊。”
“奶奶我乐意!”张桂香乐得不行。
“你戴这个是真的好看,显白。”陈兰对竹听眠说,之后看了她的手腕很久,忽而低声讲,“真是太感谢你,无论哪一点。”
“我才是要感谢你,”竹听眠对她说,“无论哪一点。”
“都别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李长青探身过来,又小声地对竹听眠说,“快吃点菜。”
竹听眠仰头看看这院子,又瞧瞧这一桌人。
亲情啊家庭啊,于她而言无疑是段失窃的文明,本也没奢求过还能失而复得。
家是一种感觉。
竹听眠发现她总能在这间木工铺子里得到慰藉,是一个落脚之处。
一个确信的岸。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李长青能够生长得好,都是因为李平和陈兰真的对他好,而且爱他。
他从父母那里学会爱,又在竹听眠身上实践爱。
她撑着脸去看为他舀汤添菜的人,待他坐下,对他说:“一会吃完饭,带我去给你爸爸上柱香。”
李长青正把鱼肉捞进竹听眠碗里,又推开自己的碗,把她的碗筷取过来给她挑刺。
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迅速扭头看她。
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几秒,继续抿着嘴低头挑刺,只是眨眼的频率越来越快,活像要和那块鱼肉较劲儿。
最后,李长青完成捡刺大业,认认真真地把碗推回去给竹听眠,把筷子放她手里。
还是没说话。
继续抬头看竹听眠。
他的眼睛亮亮的,光芒湿润。
李长青把嘴巴抿了又抿,继而低头,伸手轻轻地碰了竹听眠手背一下,又很快牵住她,捏了捏她的手。
“谢谢。”他说。
“不客气。”竹听眠反手,同他十指相扣。
*
考试成绩要等一个多月左右,任空明早已看准这个时间,放出话即将带着自己的爱徒参加各类文化艺术节。
李长青结束考试在家都没待够一个星期,就被老爷子召唤出去。
临走那天,他当然是依依不舍,拉着竹听眠说了好多话,让她千万注意照顾自己,又讲每天睡前都要打视频,接着他左右看看,凑到她耳边小声问:“还难受吗?”
竹听眠无奈地瞥他,“大哥,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没你这么自信的啊。”
“哎!”李长青晃了晃她的手,又抱住她,“我舍不得么。”
“一个月就回来了,又不是去多久。”竹听眠拍拍他后背。
“那你再说点好听话。”李长青依恋地搂紧她。
“快滚。”竹听眠说。
李长青闻言,把人抱得更紧,美滋滋地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竹听眠简直反驳不了,只好加重拍他后背的力道,好让这个骄矜的男人知道点厉害。
不过,李长青出这一趟门的确是长了许多见识,在传承行业,师父带着徒弟出去参加展会,介绍作品,观摩其他手艺人的雕刻方式,是拓宽视野的大好机会。
而且中途还遇见了孟春恩一次。
他当即邀请孟春恩再去秋芒镇玩。
孟春恩十分向往,可日程实在排不出空档,遗憾地说:“老眠早就喊过我,可是我下个月真的没时间。”
李长青疑惑:“为什么是下个月?”
“你不知道?”孟春恩问他,然后立刻说,“那我也不讲了。”
之后不论李长青再如何问,孟春恩都是守口如瓶,直到那场活动结束,几方人各奔下一个目的地。
道别的时候,孟春恩倒是多说了一句,“我啊,当时拼了命地让老眠从医院逃出来,她跑到秋芒镇也不跟我说,让我担心好多天,我也为这个生气。”
听他这么说,就是竹听眠才到镇子里来,格格不入的,让人看不明白的时候。
李长青告诉孟春恩:“当时她也不好过呢。”
“我知道啊,”孟春恩立刻说,末了又摇摇头,叹气道,“我就是知道,心疼么,最烦看她什么事儿都自己绷着。”
所以生气。
李长青读懂他的关心,也为竹听眠有这样的朋友而高兴,自己听得乐起来。
孟春恩抱着手看他笑成这样,难免跟着开心起来,继而感慨,“要我说啊,还好是去了秋芒镇,你们俩能遇见,真是太好了。”
“就说是呢。”李长青心里头甜滋滋的,干脆顺着当下这个高兴劲儿一鼓作气地问,“所以,你说的下个月有什么事儿啊?”
孟春恩当即收敛笑容,挥手说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长青在原地愣神半天,挠挠头,自己去找任空明。
到晚上睡前,他给竹听眠打电话,说起在活动现场遇见孟春恩了。
“我知道了,他下午就给我打过电话。”竹听眠说。
“那……”李长青还是忍住了询问,他料定孟春恩不说的事儿一定是竹听眠想瞒着的,故而中途改换语气,又黏黏糊糊地表达相思,“我好想你。”
听筒里传来竹听眠的哼笑,她说:“听出来了。”
又讲:“可是,昨天是谁说的,现在已经特别成熟,完全不会幼稚。”
“成熟也要想你。”李长青抱着被子幸福地在床上打着滚。
“你还说了,我再怎么哄你都没用,就是不准我去爬树。”竹听眠说。
李长青无奈地笑起来,问她:“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要求呢,而且我不在,别人扶你我也不放心呢。”
他想起这事儿就乐。
记月巷旁边有棵大桂花树,人家好不好地在那长了许多年,这竹听眠走路又不爱看脚下,路过时被树根绊了一下,当即勃然大怒,说要爬上去踩着它让这棵树看看谁是大小王。
她立刻就要执行。
贺念当即电联李长青,最后李长青动用了男朋友的身份还好歹把她劝住。
这会她又提起这事儿,李长青听得直笑。
笑着笑着,又想起贺念挂电话之前说的话:“长青啊,你没发现吗?只消竹听眠隔段时间不见你,她就得搞些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记得吧?上次那个蓝莓酱辣椒面菜头?”
李长青耳中回响着这句话,决定趁此时问竹听眠,“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竹听眠当然不愿口头承认,立刻说你是在做梦。
李长青在床上翻了个面,转着眼珠说:“那我就万一可能又要延后几个活动怎么办呀,兴许晚个一周两周才回来呢。”
竹听眠在电话那头安静良久,忽而问:“李长青,你现在学会套话了是吧?”
“是呢。”李长青紧紧地把脸压到屏幕上。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不自在。”竹听眠威胁。
李长青已经见过世面,完全不惧,嘚瑟道:“你又不在我身边,而且你别想说什么来让我害羞,我已经——”
“老公。”竹听眠喊他。
因为语速太快,又紧紧刹车,所以李长青咬了舌头一下,某种澎湃的力量顺势沿脊柱而上。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又讲:“再说一遍吧,刚才信号不好呢。”
“我说,”竹听眠语带笑意地问,“我刚才没听清,你好像是说要迟半个月才回来?”
李长青紧紧握着手机,“会按时回来的。”
“随你。”竹听眠满意地哼哼一声,讲自己要睡觉了,让他退下。
“你明明就是要去看电影,”李长青什么都顾不上,先不怕死地拆穿她,又软声祈祷,“再喊一次嘛。”
“晚安。”竹听眠挂了电话。
李长青瞪着手机聊天框,上上下下滑动,发了半天呆,已经能熟练回忆起刚才那声“老公”的声调和节奏,甚至尾巴那股带着气音的笑声都已十分清晰。
他起身前往淋浴间。
*
有件事情,李长青自个儿都已经忘记,说起来这事儿也和孟春恩有关。
彼时木作协会庆祝会上,李长青不胜酒力,受欢乐气氛影响,对竹听眠小声说自己想老爸,竹听眠当场就说以后他考完试,会给他摆十天的长街宴。
对此,李长青进行过形式上的反抗,但很快答应下来。
就连之前,给竹听眠筹备生日会的时候,还听她说要摆宴。
李长青一直没有主动提,觉得摆不摆的已经不重要,他已经拥有了更珍贵的东西。
而且考试忙完,又赶紧跟着任空明走南闯北,在十一月末的时候收到成绩。
对于复习了一年的人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十分可喜,虽然无法同六年前那样去自己的大学,但也足够选择一个很好的学校,接下来还需要选择是函授上课还是脱产。
考虑到目前李长青已经跟着任空明在木作行业开拓出一片小小的面积,多少算是有事业的男人。
再有就是,他已经有对象。
需要好好考虑,而且这事儿一定要和家人商量。
李长青返回秋芒镇,任空明也随行而来。
刚进镇子口,舞狮队就欢天喜地地迎过来,锣鼓喧天,场面有点眼熟。
“长青啊!回来啦!”有相熟的人看到他们,打完招呼,又热热闹闹地说,“小竹老板给你摆了长街宴呢!”
“我?”李长青指了指自己。
任空明只当他是高兴傻了,抬手拍他后脑勺,“除了你还能有谁?”
大阵仗。
似乎从竹听眠来到秋芒镇之后,就一直大阵仗频出。
长街宴有说法的,按照摆的时间和庆祝目的,每天都有自己的主题。
今天是迎归日。
从老区的石门牌坊下面,铺了红布的桌子接连排列,一路停到李家的木工铺子之前。
红毯,红灯笼,大红炮仗。
李长青一路在众人的恭喜声中往前,终于在家门口看见她,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就杵在那静静地看着。
竹听眠正在同罗丝说话,接着罗丝指了指李长青这边,竹听眠顺着方向转头来看。
目光相遇于满巷亮红之中。
李长青怔怔地望着她。
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老爸把他举得很高。
“起飞咯!飞得高高的!”
他往前走,最开始几步还算平稳,最后逐渐奔跑起来,直到抱住了她。
“你要一直在,”李长青拼命地把自己往竹听眠身上贴,几乎是疯狂地确认她此时的存在,他重复说了好几遍,“你要一直在。”
“会在的。”竹听眠任他大力,轻轻揉着他的后脖。
他问几遍,她就回答几遍。
“那你保证。”李长青瓮声说。
“我保证。”竹听眠捏了捏他的脸。
“还要拉钩。”李长青伸出手。
竹听眠轻笑着勾住他的手指,“那就拉钩。”
时至晚秋,气温已低。
可秋芒镇四处都在欢欣热闹。
钦羡的人不在少数。
当然也有眼红的人。
“这李长青真是好命,他老子给他摆一次长街宴,他找个女人又给他摆一次长街宴。”
裁缝铺冯君正乐呵呵地拉着周云和辛光前去赴宴,半道听见这话,难免要停住脚掰扯一顿。
她认出这几人都是熟面孔,以往没少跟着黄二妹嚼舌根。
冯君让周云带着孩子往后稍稍,她撸着袖子过去说:“我可告诉你们,这几天你们谁敢犯事儿,可别怪我动手不讲情面!”
“呸!泼妇!”其中一人凶她。
“我是泼妇!”冯君也啐她,“我好歹是个人!哪像你们!可别多话,也别让我在宴席上看到你们!”
“谁稀罕去!”那人说,“竹听眠就喜欢摆样子做好人。”
冯君都听乐了,“摆样子也是需要这个的好不啦?”
她说着捏了个数钱的动作,问面前几人,“你们有这个吗?”
“那几人还要呛,”冯君一面说着我这个暴脾气就要接着吵,一道脆响嗓音闯进他们之间。
“打架?是不是要打架?仗着你们人多是吧!”杠子手臂一甩,挎包经过一个霸道的抛物线,稳稳当当落到后背。
她三两步跨到刚才说竹听眠不好的那人面前,完全没收着力道,鼻子都差点撞上去。
同时,齐群也盖了过去,“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那两三个人本就不占理,一下子不成气候,抖着指头说他们以多欺少。
“滚!”冯君说。
杠子一直持续地瞪着她们离开,回头乐呵呵地同冯君打招呼,又喊了辛大嫂,最后蹲下去同辛光打招呼。
她变得很不一样,收拾得利落清爽,说话和姿态都变得有范,以至于辛光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
孩子仔细辨认半晌,眼睛稍稍睁大,喊:“姐姐,杠子!”
“哎!”杠子脆亮地笑起来。
齐群也有样学样,蹲到辛光面前。
可他平日太凶,而且从来都不好好说话,辛光即便认出他也没有开口喊他。
“你!”齐群并不满意。
“别你了!”杠子用包推了他一下,“群哥,快走吧,我看那边都快开席了。”
她说完,也不等齐群,自个挽着冯君和辛大嫂往前走。
齐群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挠挠头,觉得哪哪都不对。
自打约定今天一起回来,在班车站遇见,杠子还是开开心心地喊他“群哥”又热络地一同往镇子里走。
可齐群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喊了一声“等等我啊”又追了上去。
十天长街宴,每天的主题都不一样,菜品的花样也不一样。
镇里镇外乃至前村后山,都能来参加。
竹听眠看见了许多老熟人。
陈小胖可是乐呵得不行,顿顿不落,每天还没到点呢,孩子就早早地跑来民宿,和辛光手拉手地等着。
个位数的年纪,已经展露出爱凑热闹的性格。
王爱在第二天的时候来过,身边还是跟着年节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她先讲自己儿子就是喜欢热闹,已经叮嘱过他不许给竹阿姨和长青叔添麻烦。
竹听眠说:“他很乖的,看着他,我心里也热闹。”
王爱也没再说虚话,而是拿出一个红包,递过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该给的。”
赔罪也好,道谢也罢。
竹听眠没和她客套,乐呵呵地收下,赶紧让贺念安排他们入席。
倒是也有闹起来的情况,任空明再次入镇,难免遇见赵老叔。
赵老叔不愿出门,李长青非得他来,推着轮椅在镇子里一顿狂奔。
“您看啊您看啊!”李长青卖力地介绍,“腊味合蒸!哎,竹筒鸡!还有那个嘛,您最爱吃的糯米肉!哎哟!好香好香!”
他笑嘻嘻地把筷子递去给赵老叔。
“你小子一天净会折腾我。”赵老叔挥拐杖打人都打累了,也没什么力气再骂人,气呼呼地拿起筷子就吃。
吃着吃着,赵老叔感受到桌对面有人一直在凝视自己,故而疑惑抬头。
看到了任空明。
都已经过去了快一年,谁还记得当年任空明上门买酒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赵老叔吵起来。
也说不上来这次吵起来又是因为什么,只好解释有的人生来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俩老头吵得不可开交,吹胡子瞪眼,足足辩了半个小时,彼此都觉得有些累,默契地决定先吃饱再接着吵好了。
张桂香听说了这个热闹,兴冲冲地抱着自己的小酒壶加入,没多会,三军交汇,场面更加混乱。
“哎哟……”李长青好笑地捂着脑壳叹气。
竹听眠过来牵着他,“不去劝劝吗小青哥?”
李长青回头看她,又攥了攥她的手,“不用劝,老人家其实就喜欢有人和自己热闹热闹。”
如果没有冲突,就自己引发冲突。
他已经见习惯了。
竹听眠和他一同在那欣赏这个场面,余光忽而瞥见几个小小身影,动作缓慢。
她转过去看,是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沿墙站着,眼睛不住地盯着桌上的菜,看起来很饿,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加入。
“这些是哪里的孩子啊?”竹听眠扯了扯李长青问。
未待李长青回答,一个中年妇女从那堆孩子身后走出来,迅速在人群中确认了竹听眠的位置,然后疾步走过来。
“你好你好,真是不好意思,”她自我介绍,我叫金明月,是……”
她看了一眼李长青。
“是后面牛仙村的金姐姐,”李长青立刻和竹听眠介绍,“她回村办了个小学,那些是她的学生。”
“是的是的,你好。”金明月笑着伸出手。
“你好。”竹听眠同她握手,视线又看向墙边那些孩子。
金明月立刻就想开口,又先舔了舔嘴皮,先恭喜道:“之前早就听说长青很有出息,真是太为你家高兴了。”
李长青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没有。”
金明月又看向竹听眠,迅速地眨了眨眼,还是说出口:“小竹老板,是这样的啊,前些天有人吃了长街宴,回村里说起这热闹,孩子们听说,就很想过来看看,我没答应,结果最调皮的那个居然偷偷跑过来,我一追出来,所有的孩子都出来了。”
牛仙村。
竹听眠是知道的,那片村子也不算挨着秋芒镇,前后绕过来,得走大半天。
还没通路。
以前齐群就聊起过,说他以前认识一个人,受不了那个地方的苦,然后一走了之,留着自己还不会走路的弟弟独自在家,还好村子里以前出过一个女大学生,回乡办学,发现那孩子自己在家,救了下来。
看来,就是这位金姐姐了。
竹听眠看向她。
金明月为自己的贸然拜访而显得有些局促,衣着朴素,双手却很粗糙。
她虽然局促,却还是低声请求:“孩子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席面,小竹老板,我出钱可以吗?让他们高兴高兴。”
竹听眠看了看她,又看向墙边那排小孩。
看见他们穿着过于不合身的衣服,鞋子和裤腿上都是泥点,几个小小的身体挤作一堆,脑袋靠在一起,眼睛看着桌上的菜,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竹听眠看了好一会,实在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先偏头喊:“贺念!”
贺念正在几步外招呼前来询问是否能拍视频留念的自媒体,听到召唤一个转身就到竹听眠和李长青面前,看见金明月,也不管认不认识,先热络地喊:“你好你好。”
金老师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你好。”
“我不知道还有哪一段的桌子空着,麻烦你,带那几个孩子去落座。”
“什么孩——”贺念随口问,问的时候视线自动开启转向,很快就瞧见墙边那排孩子。
他立马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大步走过去,拍拍手喊着:“孩子们哎!跟叔叔走呀!咱吃饭去!”
孩子们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已经推搡着同伴往前,但脑袋还是齐刷刷地转过来看金老师。
见她点了头,才欢呼着跟着人走。
金明月一直在道谢。
“说什么呢,”竹听眠笑道,“都说了长街宴谁来都可以。”
金明月眼睛已经湿润,看看竹听眠,又看看李长青,“真是好人有好报,之前,长青还给我打课桌,打板凳。”
“姐,真没事儿。”李长青笑了笑。
金明月还想说什么,竹听眠却忽而拉住了她的手,低头看上面那些伤痕和茧。
“多少年了啊?”竹听眠问。
“十二年。”金明月说。
竹听眠轻轻“嗯”了一声,但没松开拉着的手,又问:“怎么会想着回来过这种日子?”
她问得突然,而且直白。
金明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竹听眠没让。
金明月不解地看向她,少时,才缓慢又坚定地回答:“因为我就是从那出来的,我知道走出去不容易。”
又说:“如果我一个人可以多托几个孩子离开,那就不亏。”
不亏。
她用了这个词。
竹听眠的心中已是酸苦无比,眼眶的湿润要靠迅速眨眼才能压得下去。
她深深呼吸,皱着眉把面前的金明月看了又看。
最后一步向前,抱住了这个伟大的人。
竹听眠抱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天啊。”
金明月身体微微僵了一瞬,但很快反应下来,开口第一句居然是:“我认识你,知道你也很不容易,很开心看到你过得很好。”
竹听眠摇了摇头,先松开人,建议说:“长街宴还要摆几天,要不要带着孩子住在民宿呢?不用付钱,当给他们放个假?”
金明月感激地笑了笑,但还是摇头:“不好太早让他们感受到这些好东西,听见过和体验过是不一样的,心态会痛苦。”
计深远。
竹听眠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金明月想让孩子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却不希望他们产生强烈的对比和不好,而后早早体会到失落和不公。
又聊了几句,陈兰走过来,热切地拉着金明月关心她的身体,又带她去入席,周云和冯君早在那边等了多时。
竹听眠和李长青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偏头看他,他拉拉她的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宾客喧嚣。
“阿姨,这个布娃娃是你买的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竹听眠回头去看,是个小女孩,她看到竹听眠挎包上面挂着的小花玩偶,看起来喜欢得不行。
竹听眠点点头,和李长青一起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
小姑娘又问:“我们听说,你有很多这种布娃娃对不对?”
竹听眠已经说不了话了,还是点头。
在小姑娘身后,那一小堆人正探头看着,等待着这个先遣队员带回消息。
那是一双双明亮的,渴望希望的眼睛。
竹听眠迎上那些视线,也明白自己在难受。
是拥有者对于未拥有者的愧怍。
小女孩兴奋地转身跑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孩子。
大家马上知道这个漂亮阿姨特别富有,她居然拥有很多这样的漂亮玩具。
他们纷纷献上自己的佩服。
竹听眠不太能在这样的目光中驻足,所以拉着李长青去别的地方。
周边稍微安静了些,她取下那个小花玩偶,低头看。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上去。
“我决定,”竹听眠说,“以后民宿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润都拿去给金明月。”
李长青毫不惊讶,只是心疼她掉眼泪。
竹听眠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善良,最可亲。
他揽住她的肩膀。
“但是这事儿还得去和贺念商量。”竹听眠说。
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术说服贺念,毕竟这事儿涉及到原始股东的利益。
竹听眠让李长青陪着她去找贺念。
就瞧见贺念人在巷子尾巴抱着手哭,前后相差没多久,原因已经无需细想。
竹听眠知道,这事儿已经无需多聊了。
贺念会同意的。
长街宴过去之后,恰逢民宿开张一年,结算完各项,趁着齐群没走,贺念立刻就拜托他带自己去牛仙村。
“别拿现金去,”竹听眠拦住他俩,让他们专门去办一张卡,以防村里有人知道金明月有钱为此生出歹心。
“其他的,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嗯。”贺念点点头。
“沉稳!”李长青逮着空就夸赞,立刻表示自己一定多多干活,争取早日养家。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堪称私心饱满。
“怎么着?催婚啊?”
李长青立刻服软,“不敢不敢,这不夸你么,我要向你学习。”
他每一句夸赞都由衷,但是没出两小时就真心实意地觉得竹听眠真的太不经夸。
还沉稳呢。
李长青带着竹听眠去镇医院,路上还忍不住嘀嘀咕咕,“一个没看住就受伤,真的是,我心疼坏了。”
他一边说着,又一边低头给竹听眠吹手心。
起因是收拾客房的时候捡到一只煤油打火机,第一时间联系顾客,询问地址,民宿可以寄送。
但是对方说太麻烦了,而且他明年还要来玩,所以拜托民宿帮他收着。
就是这个Zippo。
罗丝在手里把玩一阵,她转动滚轮点燃火苗,手指灵活地让燃着的火机在指缝间旋转。
而且没有被烧到。
竹听眠觉得这个技能过分厉害,立刻就要学习。
然后因为烫伤就医。
加医生听完这个受伤的流程,已经连评价都懒得,倒是由衷建议李长青:“你家这个真的是很闹腾,要好好看着。”
“嗯。”李长青已经被“你家这个”四个字砸得晕头转向,姑且沉着地点头答应。
可还是心疼。
他怎么看竹听眠手上裹着纱布都难受,揉着她的指尖说:“又让你受伤。”
“别难过了,”竹听眠安慰他,“是我自找的。”
“你这人……”李长青好笑地看着她,又珍惜地把人揽进怀里,“睡吧?”
“嗯。”竹听眠舒舒服服地靠着他。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自己手上的纱布。
她恍惚又回到自己还在住院的时候。
保镖全天候守在病房门口,她要是逃了,小安就得被追责,所以竹听眠一直都没有动作。
她变成一只被迫栖息的鸟。
直到孟春恩再次来电,光是听声音,就说:“老眠,我觉得你要还待在那,你会把自己拖死的,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换一个环境。”
孟春恩说自己不怕竹辞忧追责,而且区区几个保镖能耐他何?
他立刻给竹听眠准备车,简单收拾了一箱或许能用到的东西,安排机票。
最后,孟春恩带着人扮成医生的样子,假装路过病房,然后突然发作,三个人抱住一个保镖。
孟春恩手脚并用地拖着人,然后把车钥匙甩给竹听眠,大吼:“快走!车在停车场A区!”
这一切都发生得紧张而仓促。
诚如孟春恩所言,竹听眠那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脑子钝钝的,反应一个问题都需要好久。
她按电梯的时候听见孟春恩在后面喊:“你到地方告诉我!不管你去哪!”
结果是竹听眠也没有联系。
机票本来是去海市,在临登机时,竹听眠突然改了主意,她想起自己有拜托小安在某个小镇购买老屋。
小安落实得很快,确定信息已经发给她。
竹听眠找到那张图片,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机场念了几遍:“秋芒镇秋芒镇。”
她搜索:秋芒镇在哪个省,哪个市。
然后购买机票,转车到县城,再等班车去小镇。
颠颠簸簸。
竹听眠走下班车的时候,连拖着行李箱往前的力气都没有了,既渴还饿。
所以她把行李箱固定在腰上,开始根据导航向记月巷迈步。
那一天,竹听眠无疑是孤独的,也不太确定往前走对不对,可不可以继续,人生还能有其他的活法吗?
思绪的旋涡快要将她卷进去,耳机里正放到那一句歌词。
去吧,修一段造化。[1]
这首歌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走向属于自己的伏笔。
于是竹听眠往前,很快就遇见李长青。
这会相拥而眠,她再次想起那句歌词,毫无困意,无意识地动了动,把耳朵凑到李长青脸前,专心地听他的呼吸声。
李长青半梦半醒地搂了搂她,又揉揉她后脑勺。
竹听眠喊他的名字。
李长青蹭着她的脸“嗯”了一声。
“你再抱紧一点。”竹听眠往他怀里钻。
李长青立刻照做。
竹听眠说:“再紧一点。”
李长青醒了大半,轻声问她,“睡不着吗?”
又建议:“要不要看电影?”
竹听眠摇了摇头,就告诉他,“再抱紧一点。”
李长青珍惜地搂紧她,听到竹听眠说。
“不要让我从这个世界掉出去。”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