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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谈判


    今年万事不同以往。


    有木作协会在前, 又有海外乐团公益表演宣传,好好地带动了一波本地手工业,民宿更是得以发展。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来看看秋芒镇, 这样一个古朴而没有被完全商业化的地方。


    可商业化始终是不可抵挡,旅游兴起的同时,就能顺带着发展许多副业。


    譬如导游,譬如地陪。


    其实在这样一个镇子里, 导游和民宿之间应当关系紧密, 大家共荣共生。


    可偏偏外乡人中标,而且还要搞“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种老一套。


    自认旅游社在外联系游客, 众民宿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在开启讨论会之前已经自我拿准了定位。


    老板叫乔胜寒, 身边的得力心腹叫房三,曾经同齐群并肩流氓,直到齐群被竹听眠“招安”,之后又走上了学习这条弯路。


    房三对此嗤之以鼻,另寻明主, 傍上乔胜寒这座山,开始鼻孔看人, 颇有旧时狗腿之风, 呈现一种封建遗民的美丽状态。


    具体表现在他上门恶声恶气地通知列位民宿老板去开会。


    趾高气扬, 扬眉吐气,气场霸道。


    “还是去听听乔老板怎么说!别到时候怪我们不带你们挣钱!都识相点!”


    原话。


    但是房三来到记月巷之后稍有收敛, 原因无他,派出所比邻记月巷。


    整条巷子三家民宿都被通知,“可以住”这边迎门的是周云,隔壁两家都是店长来听“宣旨”。


    竹听眠中午才起床,听说了这件耀武扬威的事儿, 当场决定坐视不理,管他是乔胜寒还是乔高处,她不乐意去。


    理论上,这种对外场面一般都有贺念出场,再不济李长青也能料理过去。


    可这时间极其不巧,贺念前脚才出发去县城,李长青要去处理自己上学的材料,而且半道被任空明喊走去参加活动,王天又趁着寒假之前这段时间请假回家陪老妈几天。


    三人归期未定。


    “可以住”的代表没有出席,左右两家的店长莫名而去,莫名而归。“云羡”的店长不好直接说,先联系了老板,柳云羡又告诉竹听眠。


    “就是扯一堆理由,说什么客流,说什么影响,说什么一荣俱荣,然后让交会费,不然就不给引流。”


    柳云羡说完自己都笑了,“这不就是换种说法来收保护费吗?”


    “谁说不是呢?”竹听眠懒洋洋地摸着桌上的那个芍药木雕,外头打电话的同时,打开平板,给李长青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


    【聊天请投币】:你直接说想我了啊。


    【跑路要紧】:想个屁,我不想。


    竹听眠发完消息,自己乐起来,难免漏出一声笑,给电话那头的柳云羡整不会了。


    他试探着问:“你也觉得很可笑吧?”


    “我们民宿不参与,”竹听眠对柳云羡说,“房三我知道,那什么乔老板也略有耳闻,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出事。”


    “行,我倒是无所谓,”柳云羡说,“但我店长讲别家都想参与,而且其中有几家都是才来开业的老板。”


    诚如柳云羡所说,秋芒镇出名之后不缺过来开店的人,房价都被炒上去了几个点,许多来置业的人哪怕觉得这个规矩不合理,也会选择加入,至少最开始这段路稳定些好。


    都是个人选择。


    理论上是这样。


    可没几天还是出事儿了,还是为入会费,只是劝人的变成了其他新置业的老板。


    理由是乔胜寒说希望能够大家齐心,如果“可以住”这边不参与,那么他也会觉得心灰意冷。


    本来有人说,那她家不入会不就行了?


    然后乔胜寒又说:“大家都知道,秋芒镇能有今天,小竹老板功不可没,但我请不动她,估计是她有什么挣钱的法子吧,也是,谁愿意有挣钱的办法还拿出来分享呢?”


    “各挣各的呗。”又有人说。


    “可是竹听眠在外面说我们孤立她,”房三说,“你们知道吧,她名声大,发个什么小短文说我们欺负她,那以后你们的店就等着被投诉到死吧。”


    立刻有人拿手机来看,确认并没有如他所言的那种通告。


    房三又说:“我说如果,她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吧,以前,镇子上有家香料铺,就是因为惹了她,才被弄得家毁人散。香料铺能碍她什么事?还不是一样被搞?”


    “听说是那家的老板娘造谣才被告啊!”有人说。


    “你都讲了是听说!”房三恶狠狠地瞪回去。


    这下给大家整不明白了,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懵懂,其中有人觉得不搞这些小团体也好,还多事儿。


    但有的民宿就安排一个店长守着,当然不能站在老板角度考虑问题,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所以带礼上门去劝。


    去了一波又一波。


    “你确定竹听眠会来?”乔胜寒浇着茶宠,垂着眼问身边的人。


    房三立刻说:“她也要在本地混的,怎么可能不来。”


    说得急切又焦躁。


    乔胜寒慢悠悠地抬头看他一眼,心中自有考量。


    大家都看中秋芒镇逐渐起飞的名声想来分一杯羹,他也不例外。


    但乔胜寒很明白,与其一脑门扎进来慢慢发展,不如立刻拿住话题权来得快。幸好,这种小地方的人很好拿捏,把住那个刺头就可以。


    要在秋芒镇拿住话题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压过竹听眠一头。


    至于这个房三。


    乔胜寒又掀起眼看他,这人表现得衷心无比,但观其语气,似乎和竹听眠有仇,几乎要到不共戴天。


    这样也好。


    乔胜寒重新盖下眼皮,最好大家狗咬狗,他再从中调停,乱局出英雄。


    不过,他倒是一直有个疑问。


    “竹听眠,她能有这么人缘,总是个能办事儿的人吧。”乔胜寒问。


    “她能办个屁,”房三立马说,“还不是多亏了一张好脸,娇滴滴让人去心疼她,你不知道,平时她压根就不管民宿的事情,都是另一个股东在管。”


    房三有句话没说完。


    而且现在民宿里贺念不在,李长青也不在,那间民宿上下统共就一个女老板,一个女服务员,还有一个女厨子,还有两个女保洁。


    一堆娘们能成什么事儿。


    反正,第二天竹听眠带着罗丝来旅行社时,房三还是极尽嚣张。


    乔胜寒原本坐在茶桌后面,故意冷淡几秒,好好地把人打量一番,才假意热情起身迎接。


    其他民宿的老板或者店长们三三两两坐一堆,目光各异。


    乔胜寒自认是个识人高手,一眼瞧出竹听眠这人虽然目光自信,却也瘦弱,一看就不经事儿。又想她之前就是个弹钢琴的,还搞不清轻重,和富裕的竹家断绝关系。


    但凡有点是经营头脑,都不可能干出这件事儿。


    面子算什么,钱才是要紧的。


    乔胜寒已经想好,就拿道德牌来压制她,今天竹听眠一低头,以后他在这地界上就很有话语权,而且女流之辈,之后劝劝哄哄,送点礼物首饰的事情。


    女人嘛,无非面子和里子。如今,他已有八成胜算。


    “小竹老板愿意光临,真是纡尊降贵!”乔胜寒迎上去寒暄。


    竹听眠扫了一眼身边,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有摆出说客姿态的,有忐忑不安的。


    闻得见这间屋子里廉价的茶香味,还有更廉价的算计。


    结果竹听眠说:“你知道就好。”


    人也没落座,就站在中心位置,不高不低应一句,姿态已经摆够。


    乔胜寒没见过生意场上这么横的,俗话说君子断交不出恶言,何况这还算是正儿八经头一次见面,她这也太不留情面,简直是自断退路。


    他故意表现得极其羞辱,然后自轻自贱地说:“小竹老板说的是,我——”


    “别茶了。”竹听眠瞥他一眼,生怕被传染似的让开两步。


    乔胜寒:“……”


    他是听错了吗?


    真的会有人打照面就这么说话?


    就算使小性,这也太过分。


    这语气,不像来服软,像是来找事儿。


    “我这个人说话直,所以我先说,”竹听眠扫眼看了一圈,最后又看向乔胜寒,她喊,“乔高处,你知不知道你身边这个房三有暗地,事儿还不小,抢劫进去的,才出来没多久,你敢用这人?”


    “乔胜……”乔胜寒本想为自己正名,蓦地听见后半段话,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房三。


    “你放屁!”房三立刻反驳。


    “我能证明啊!”竹听眠说,“你被抓那天,我还录像了。”


    乔胜寒当真想问一句:录像干嘛?


    但他拼命憋了回去,只是犹疑地望向房三,真心希望他立刻拿出证据这是在污蔑。


    可房三已经展现出某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他不否认,这件事对于乔胜寒就十分可怖。


    毕竟招个混混是为了便宜行事,可是犯法和混混不是一档子问题。乔胜寒立刻就会失去说话的余地,他清楚,连带责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乔胜寒有些心寒。


    “我给你理一理因果关系,他,房三,”竹听眠指着人说,“是黄二妹,也就是之前造我黄谣被我告了到现在都没赔完钱的那一个女人的丈夫的弟弟的儿子。”


    “理得明白吗?”竹听眠环顾着问,又立刻说,“理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就告诉你们,他这人有案底,出来之后不好好做人还要寻私仇。”


    房三立刻暴跳如雷,嘴里也骂得不干不净。


    他原本只是想要竹听眠今天丢人,没想到她居然有胆子当面说他的过去。但如果她要断自己财路,那房三也不介意伤了她然后去接着吃牢饭!


    他怒而冲过来,寒光乍现一瞬,立时有人喊:“刀啊!刀!”


    尖叫声和椅子倒地声同时响起,所有视线都被那道银光的刺眼弧线捕捉。


    可房三眼神凶戾,是真心觉得如果拿他换竹听眠就是赚了。


    谁也没敢拦,他以为自己即将得手,肩膀却猛地痛,随后整个人跪去地上。


    罗丝动作极快,卸了胳膊不说,抬脚踹了房三膝窝,让他顺势跪去竹听眠面前。


    “你们都看到了啊,自卫啊自卫,”罗丝说完,自个儿叹了口气,“又要做笔录去了。”


    说罢,摁着房三又压了压。


    乔胜寒对于商场的所有经验都停留在口舌官司上头,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动真格的架势,而且,就是说这个房三一直都带刀在他身边?!


    他震惊地低头去看。


    看清这一点,乔胜寒之前说出去的宣传,什么一荣俱荣都成了毫无质量的笑话……


    “乔高处,”竹听眠又喊他,“现在再说你的事儿。”


    乔胜寒转眼珠看过去,“我?”


    他发现在自己受到惊吓的时候,这个竹听眠依然云淡风轻,还是瘦,还是平平静静,和进门没什么两样。


    仿佛掀风引澜的不是她。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乔胜寒心慌。


    “你来做生意开始来经营组织?还入会费?”竹听眠问他,“你如果想要做山老大,我可以带去你我隔壁的派出所坐坐,你跟他们聊聊你的涉?黑理想。”


    “不是涉黑!”乔胜寒立马喊起来,这个名声他可不能背,不管虚情假意都得表现得激动。


    竹听眠冷冷觑他一眼,“谁知道你。”


    之后,没等他继续解释,立刻转头向其他在场的不论是店主还是老板。


    “不要说什么我们一荣俱荣,旅游旺季顾客多,谁家都能挣,淡季的时候是凭广告还是降价引客大家全凭本事,你们搞清楚,我们之间是竞争对手,我说话不好听,所以一般不放我出来处理事情,容易闹矛盾。”


    无人应声。


    “以后上门记得找一个叫贺念的人。”


    “听懂了吗?”她问。


    有几个店长愣愣点头。


    “还入会,”竹听眠又剜了一眼乔胜寒,“什么年代了还搞拜码头这套。”


    乔胜寒有心反驳。


    “报警啊,愣着干嘛?”竹听眠喊他。


    竹听眠今天来这一场,就不准备听谁回答她,说完自己的就准备走。


    谁知房三怒极之下开始破口大骂,骂的不是竹听眠,而是李长青,乃至于李长青全家,包括李平。


    “他真是活该——”


    竹听眠脸色瞬变,转过身盯着房三。


    房三眼里瞬时烧起疯魔的光,好不容易抓住竹听眠的弱点,他越骂越凶,恨不能把全世界所有诅咒加到已故的李平头上。


    竹听眠已经冲过去了过去,抬脚。


    “制止行动以后第二下就不能打了!”罗丝紧急普法。


    已经有人在喊着竹听眠的名字,可是那面鞋底就要撞去房三脸上。


    这几天有人刁难民宿,即便竹听眠没往外说,也会有人告诉李长青和贺念。


    李长青先冲去民宿发现没见着人,想也不想就奔旅行社来,在房三开始骂人的时候李长青就扶到门框了,但凡竹听眠多往前走半秒都能瞧见他。


    可她立刻要去踹人。


    拉是来不及了,喊也没用,毕竟满屋子都充斥着各种版本的“竹听眠”。


    情急之下,李长青大喊了一声:“李长青!”


    竹听眠脚一顿,堪堪停下,险些没站稳,幸而罗丝按着人的时候扶了她一下。


    她原地喘了几口气,最后喊了一遍:“乔高处。”


    “乔胜寒……”乔胜是有气无力。


    “你的事情之后我们民宿的人会来找你商谈,你等着。”


    各位民宿老板啊店长啊,自觉今天也没瞧明白这个热闹。


    怎么乔老板身边居然是这么一个爆炸性格的人?


    怎么小竹老板没踹上去。


    怎么大家就突然变得听话?


    不止其它人,竹听眠也变得很听话,一直乖乖地等待处理问题,安静地站在李长青身边,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直到流程走完,他俩回民宿,竹听眠才说话:“那件事情没有发生,你要是怪罪我,我现在就会跟你吵架。”


    “你那一脚上去,我晚上还得去保释你,而且你是因为我老爸,我就会这样子难过很长时间,知道你应该做,又不希望你那样做。”


    李长青忽而说,“你知道吗?如果是我老爸,他听见别人这样说他只会笑一笑。如果是我,还是希望最开始有人找你茬的时候你就联系我,至少你有可能会和我商量一下。”


    可事实上,竹听眠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告诉在本地的三叔他们。


    “我听到你的事情,居然是从柳云羡嘴里。”李长青闷闷不乐地牵着人,小声说,“我一走,你遇上事儿了就不告诉我。”


    竹听眠一直都很安静,也知道心虚,于是认真而且科学地说:“我可能是快要来姨妈,所以激素不稳定,情绪也不稳定。”


    李长青并不接受这个说法,看她一眼。


    竹听眠被她看得不自在,晃了晃他的手,“快点说没事了。”


    她又没有真的踹过去。


    李长青尚处于心有余悸,觉得这事儿一定得说清楚,“而且,那房三身上带着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罗丝没按住人呢?”


    他想了想,又气闷道:“那一屋子人都没用,真的是。”


    是非是非,凡有是,必有非。


    竹听眠原本的几分心虚在短短的时间内转化为恼火。


    她知道自己冲动,也知道如果差点冲动会造成的后果,但这份冲动并不是无理取闹,而是师出有名。


    她现在想要一个拥抱和理解,一点都不想听李长青的担心。


    因为她明白他会有多担心。


    她甚至不愿意吵架。


    但理论上,竹听眠知道自己但凡再听几句,立刻就会发大火,所以她出于善意,决定先声警告。


    她停下脚步,严肃地说:“李长青,你继续怪罪我会让我很寒心,我能听别人那样说你爹?那我成什么人了?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说难听的话。”


    “那你要是因为我老爸受伤,我成什么了呢?”李长青问,然后也有些恼,“难听话我也听过,别拿这个唬我。”


    “是吗?”竹听眠瞪他,眼里已经有了决然的神情,昭示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好好讲话,那就谁都别好过。


    “你知道我不能看见你受伤。”李长青还是说。


    两人怒视而对,谁也不肯低头,互相都觉得这是原则问题。


    李长青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竹听眠敢在这个时候说分手,他就敢在集市口亲她!


    竹听眠当然也感受到李长青眼里那种决然,她开始用力甩动被牵着的手。


    “你松手!”


    “我不。”李长青闷声说。


    两个人赌气地在原地甩了半天手臂。


    最后竹听眠真的怒极,开始说不中听的话。


    她大声警告:“我对象马上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


    话出口,自己先愣住,这未免太离谱。


    “我不fe……”李长硬是把韵母咽了回去,呆呆地问,“你还有哪个对象?”


    “你管我!”竹听眠无论如何不肯输掉气势,强词夺理,“我就是有,我外头百八十个对象,不会念叨我的那种!”


    居然要直接否认关系!


    李长青立刻反应过来这才是原则性问题,然后果断炸毛,“谁啊!你对象谁啊!”


    放狠话谁不会?


    他比她更大声,“你让他看!我就牵着你!”


    第54章 玫瑰


    要论秋芒镇的风云人物, 那还得是竹听眠和李长青。


    谁不知道他俩好得难舍难分,倒是新鲜看见他们当街拌嘴,这种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下午正是烤火犯盹的时候, 不如瞧瞧这对爱侣提提神。


    是以路人侧目的不少,临街商铺各家小工或老板已经抓好瓜子占据最佳观察点。


    李长青最先发现围观人数陡然上升,所以软了声,“我们回去说。”


    可竹听眠已经是离弦之箭, 哪里受得回来。


    更何况, 就这个等级的恼火,绝不是李长青轻飘飘一句建议可以哄得回来的。


    “要回去你回去, 我要去别的地方。”


    “去哪?”李长青立刻问。


    “找我对象去!”竹听眠干脆沿用理由, 而且言之凿凿地说出来。


    “那你带我去。”李长青气闷地说。


    “不带,”竹听眠说,“你撒手。”


    “不松。”李长青坚持。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竹听眠已经明白放狠话没用,可心里那些恼火和委屈都真实不已,像是老式球形糖罐, 玻璃猝然破开个口子,里头那些圆滚滚的口香糖就落下来, 又弹起, 撞了墙, 再次冲回去,来来反反的速度越来越快。


    情绪立刻冲上顶点。


    她也不挣了, 慢慢垂下脑袋,自个儿叹了口气。


    李长青当然感受得到她慢慢地泄了力气,几乎是同时,他已经心疼得难以复加,当即要道歉。


    却听竹听眠说:“你凶我。”


    李长青原本完整的逻辑思维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了断档。


    她在说什么?


    谁凶谁?


    怎么还开始诽谤?


    这不耍赖吗?


    “我哪有凶你?”李长青气短而困惑地问。


    竹听眠凶巴巴地说:“就是有, 我说有就是有。”


    简直霸道。


    要不说情绪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呢。


    李长青的心情猛然拐弯,开车一样,反向扯急了,结果当场开始打转。


    他处于一种又气又爱又舍不得但的确又生气的状态。


    所以下定决心。


    李长青今天非要强硬一会,不然指不定还要听她说出什么话来。


    他闷不吭声,视线缓缓下移,认真考虑起把人直接抱回算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再耽误,赶不上晚饭,过了吃饭的时间,竹听眠晚上又会因为胃难受而哼哼唧唧。


    抱吧。


    李长青已经下定决心。


    竹听眠认定自己掌握了争吵技巧,正要当场巩固,冷不丁发现李长青没了声儿,而且定定的打量自己。


    她当下就明白过来。


    一个被窝里的人,总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的。


    恰如此时。


    竹听眠立刻威胁:“你敢。”


    李长青看着她的眼睛,浑身已经展现出蓄势待发的状态。


    这是他很认真的表情了。


    竹听眠明白,形势已经很严峻。


    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男女授受不亲。”她说。


    就这样讲出了今天之内,第二句离谱的话。


    李长青收到的冲击不小,眨巴着眼,连生气和委屈都忘记,全靠本能问:“你说什么?谁和谁?你,竹听眠,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竹听眠不听,而且趁他愣神的时间大步往前走。


    李长青气得狠了,也要给她点颜色看,所以不再黏过去拉住人,就用最难看的脸色跟在她身后。


    然后一低头,瞧见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她的影子,所以他向左平移一步,继续赌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脸色都很精彩。


    王天已经听闻消息,早早赶回民宿,正要凑上来关心,猛地瞧见他们俩这状态,一时钉住脚,先和谁说话都不知道。


    竹听眠径直上楼,而且故意大声说:“王天,麻烦一会把今天的晚饭送给我!我今天一个人吃饭!”


    她说着上楼。


    王天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看向长青哥。


    李长青也说话,他面对面地喊王天。


    “王天!给我开间房!我,”他咬咬牙,同时狠了狠心,“我这两天都一个人住!”


    王天被他吼得耳鸣,晕头涨脑地顺着流程问:“那这个,打不打折啊?”


    问完自己沉默了两秒,已经要开始反思这个问题太不合理。


    毕竟,长青哥是谁啊,那是老板的男朋友啊。


    就听楼上已经关上的房间门又打开,然后竹听眠从二楼探出头来说:“给他打折!”


    “啊?”王天来回看着这两人。


    “给他打十五折!”竹听眠瞪着李长青说。


    “我给你付二十折!”李长青不愿被比下去,立马坐地起价。


    王天悻悻地跟过来说:“哥,这是大老板的账户。”


    众所周知,民宿目前所有现金流动都是走的竹听眠的账户,谁都知道这个。


    但不知怎的,王天还是想提醒一句。


    李长青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要住她隔壁。”


    “……”王天不理解,但还是点头。


    这份疑惑一直存到当晚贺念赶回民宿,王天立刻向他寻求答案。


    “他俩都不是一般人,哪能吵一般的架,”感情经验尚未空白的贺念熟练地分析,又断言,“自个儿能好,兴许明天就能好。”


    可到了第二天,两人还是剑拔弩张。


    他们面对面在堂屋吃早点,而且不说话,李长青要回家一趟,临走时顺手从柜子里拿出毯子批去竹听眠肩上,然后走出堂屋,大声和贺念报备。


    “贺念!”他说,“我要回去收拾屋子!而且还要商量以后上课的模式,搞不好要住校,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到时候可不是想要见就立马能见到的。”


    贺念木木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竹听眠。


    竹听眠正恶狠狠地把油条按进豆浆,非要淹死它。


    “啊……” 贺念只好回应,然后“嗯”了一声。


    李长青又说:“我的房间也不用收拾!我退房了会自己打扫!”


    贺念痛苦地抿着嘴,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然后深沉点头。


    “我很快就会回来!我这就要走!”李长青缓慢地向院门移动。


    竹听眠终于放过自己碗里那截油条,也喊:“贺念。”


    “啊?”贺念说。


    “我刚才在堂屋中间的柜子里面放了一封给我对象的信!”竹听眠故意停下。


    她把豆浆油条吃完,搁下碗,几分钟过去了,没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倒是响起了诡异的“沙沙”声。


    李长青顺手捡了门边的扫帚,清理并没有显眼垃圾的地面。


    连院门都没摸一下。


    竹听眠在心里畅快大笑,然后接着对贺念说:“我现在就上楼!你得看好我的信,只能给我对象看!”


    “好的。”贺念绽放客服般的微笑。


    竹听眠把碗筷送去厨房,搁进洗碗机,然后绕出来,故意不看那个在门边表演打扫的人,就此上楼。


    院中只剩下贺念和李长青。


    “快来快来!”贺念赶紧召唤。


    “她不认我呢,她有对象。”李长青还在恶狠狠地扫地,同时瞪了楼梯一眼,表现出某种毫无必要的坚定。


    就听竹听眠在二楼哼笑一声,然后关上房门。


    李长青立刻放下扫把冲进堂屋,很快就找到那封粉色的信。


    注意,粉色。


    而且光凭手感,李长青就能够确认里头有厚厚一页信纸。


    他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但好歹是忍住了立刻跑上楼的冲动,至少不能耽误这份心意,所以他拆开看。


    果然,这是写给李长青的一封信。


    李长青。


    这是信首。


    你这个猪!


    这是第二句话,甚至那个感叹号还加粗而且描了边。


    李长青的视线将那颗感叹号缓缓描摹,然后往下看。


    【我警告你,别叭叭叭叭叭叭的,你为什么整天像一个逆子一样和我作对?小花的年纪都不到两位数,它一只鹦鹉都知道要疼我,你呢!你跟黑中介骗人进场拧螺丝一样!我告诉你!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发火!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李长青,你女朋友让我给你带句话,速速认错,主动和好,否则她将会给你送一个漏气的女朋友!】


    “怎么样?”贺念在椅子上晃着问,“你俩和好了吧?”


    “我,”李长青沉沉地喘了两口气,然后泄了力,也没和贺念说,更是赶紧把信纸藏好。


    闷头反应了会什么女朋友漏气啊?


    然后发现她又耍流氓。


    李长青叹了口气,一时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贺念没听到回答,就看着李长青起身离开,没多会,楼上那位就重新回来。


    “他看了没?”竹听眠问。


    贺念点头。


    “表情怎么样?”竹听眠又问。


    贺念艰难地进行描述:“可以说是花红柳绿。”


    竹听眠没能想象出这个神态,觉得待在屋子里有些烦闷,索性出门去逛逛。


    也不知怎么想的,又绕去昨天和李长青拌嘴的集市口,一边站原地回味,一边在民宿群里问今天要买什么菜,她顺道带回去。


    谁能真让她买菜,就随口报了点常见苹果大葱,只求互动效果。


    贺念说了一句:那乔胜寒上门来了。


    竹听眠回:聊他。


    她收好手机,本想直接进市场,一转头瞧见张桂香杵在香火店门口,正在积极争取。


    “我就是要袖口带花,没有这个式样你们就现做!我可以等。”


    竹听眠站在这看不清她在买什么,所以先喊了一声:“张桂香!”


    张桂香闻言,回头看她,并着皱了皱脸,表示对于这个称呼的极大不悦,继续转回去争辩。


    竹听眠拖着脚步慢悠悠地挪过去,这才看见张桂香是在买寿衣,而且极其专注,只来得及抽出空提醒竹听眠不要多话。


    她只好看着老太太认真挑选面料和样式,并且再三叮嘱要自己喜欢的花样,要是不对,那还要重做。


    等她谈好价格和交货时间,才终于顾得上身边的竹听眠,扫她一眼,“走啊,还是你也要买?”


    竹听眠难得没有还嘴,安静地跟上去,反复回忆着张桂香刚才那副专注的样子。


    把自己想到心酸。


    她试图喊:“张桂——”


    张桂香立刻送来眼刀一枚。


    “奶奶。”竹听眠改口。


    张桂香才继续慢悠悠地走路。


    竹听眠却没了后话。


    她当然知道老人家准备这些东西是为什么,但许多事儿明白是一个心情,当面瞧见又是另一种心情。


    太早了。


    你会好好的。


    这些话竹听眠没能说出口,只是伸手拽住张桂香的衣袖。


    伸出去的左手腕子上还挂着张桂香给的镯子。


    “刚才那料子,好看吧?”张桂香放缓脚步,难得温柔,轻轻地拉住竹听眠的手。


    被她这么一拉,竹听眠差点没忍住,瘪了瘪嘴,好歹是把情绪压回去。


    “我很喜欢你的。”她说。


    “你别给我整小意温柔那一套,”张桂香说,“我又不是那傻小子。”


    “真心话呀。”竹听眠晃了晃她的手。


    关于张桂香,关于这位李家奶奶的事情。竹听眠作为一个后辈,所了解的事情有限。


    就知道张桂香原本读的是汉语言文学,在那个年代,这是前途无限的事情,行师入仕都可以。但她看上了李家的小木匠,非要嫁过来,为此还和家里断联许多年,直到儿子绕膝才重新往来。


    这是一段烈情浪漫的故事。


    故事的后续已经很清晰,就从李平和陈兰来看,又瞧李慎和刘霞,夫妻恩爱,日子也过得热闹。


    这个家有一种宝贵的继承物,就是爱。


    当然,李善那颗老鼠屎除外。


    竹听眠不敢想张桂香在老伴离世之后有多难受,在那个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蒙冤的几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却真真实实地瞧见过张桂香因为二儿子李善而淌过泪,叹过气。


    可这个老太太的底色始终是开朗愉悦,并且十分健谈,来去如风,所以无论什么悲伤或是难过,都很难近身。


    现在再看,她的心态也十分乐观。


    譬如生死这事儿,张桂香毫不忌讳,而且再三表示等成品到了,会让全家人欣赏。


    竹听眠虽然也曾过得波折,但始终没有亲历过这些事。


    不论是外公,还是生母。


    都是别人告知。


    所以这会猝然看见,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听张桂香高高兴兴地讨论更是不知如何回应。


    于是张桂香大力拍了竹听眠的手臂,让她回神。


    “你的手劲儿是真的,”竹听眠揉了揉那块地方,感慨,“具有遗传性。”


    “别丧着脸,”张桂香说,“我还活着呢。”


    “哎!”竹听眠虽然自己不爱避谶,但也不乐意听张桂香说这个。


    “哎什么哎!”张桂香瞪她,“你吼我是不是?”


    竹听眠一时愣住。


    莫名觉得这个话术有点耳熟。


    张桂香干脆甩开手叉着腰,断定:“你凶我。”


    “我……”竹听眠当即反驳,“你别污蔑人啊。”


    “就是有,”张桂香霸道地说,“我说有就有。”


    竹听眠看了她片刻,才说:“合着你是来给你孙子撒气的,真偏心啊张桂香。”


    “我偏心? ”张桂香乐了,然后口出狂言,“我要真偏心,我一早就把你绑回家了,还让你们来来回回折腾?”


    看看这个法外狂香。


    竹听眠当真用力绷紧过表情,可惜没成功,只好嬉笑之余,重新挽上张桂香的手臂。


    “怎么想要绣玫瑰呢?”


    “你当我喜欢玫瑰啊?”张桂香瞥她一眼,又把竹听眠的手往自己肘窝拽了拽,压实,“我就觉得这花俗气得很,反正我不喜欢。”


    “那你还非要这个。”竹听眠说。


    说到这个,张桂香先乐出了声,“还不是老头子喜欢,年轻的时候就老给我雕玫瑰,等我穿着一身玫瑰去见他,肯定能把他迷住。”


    说着,老太太眼底的笑意之中,露出憧憬。


    “到时候再约会一次,他非得夸到我满意,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他走那么早。”


    她又说:“没办法,我选的那个人就喜欢玫瑰。”


    竹听眠静静地看着张桂香。


    对于这位老人来说,生死之事有别的解读。


    那一天来临,意味着她将得到精心准备的寿衣,而且获得重见故人的机会。


    首先想到的不是分离也不是哭泣。


    而是先想自己可以获得什么。


    她对生活的感受是获得,而不是失去。


    竹听眠立刻意识到自己目前和李长青闹脾气的行为在跨越生死的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我和李长青吵架了,”竹听眠突然很想倾诉,同时也在自省,“其实我就是在等着他服软道歉呢,我知道我自己错了,就是不知道怎么道歉,也害怕他要不哄我了,是不是嫌我烦呢?”


    张桂香极其不屑地哼笑一声:“你们那算什么,过家家。”


    “也投入了很多感情好不好?真的都很生气。”竹听眠立刻维护这场争吵的意义,“这还是我头一次和他这样子呢。”


    说完,她又晃了晃张桂香,撒娇道:“你是长辈,你得管。”


    “真是,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张桂香说。


    竹听眠想要听听过来人的经验,嘴巴也变得很甜。


    “奶奶,”她软声喊,“你和爷爷第一次吵架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呀?”


    “第一次吵架?”张桂香眯缝起眼。


    “是啊,”竹听眠补充细节,“就是闹得一两天都不说话的时候。”


    “那有,”张桂香果真回忆起来,“在我才嫁过来的时候。”


    “怎么了呢?”竹听眠问。


    张桂香放目远处,笑着说:“我贪凉,背着他吃了三个西瓜,结果闹肚子去吊水,他气得要命嘛,我当然也心虚,但谁愿意承认呢?对吧?”


    她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张桂香继续说:“我反正是让他道歉,他不肯。”


    从这段简短的描述中,竹听眠听到了大量的相似细节,立刻求知若渴。


    “那后来呢?怎么和好的?”


    “后来?”张桂香温柔地笑了笑,“我拿擀面杖威胁他,再不道歉,我就敲他,敲了一下,他才道歉。哼,倔得很。”


    竹听眠安静了几秒,“……你这。”


    并不是一条可以模仿的道路啊张桂香。


    张桂香又捏了捏竹听眠的手,自个也安静了片刻,忽而说:“如果早知道会分开那么多年,那一下就不敲了。”


    第55章 恶霸


    竹听眠没能带回葱和苹果, 倒是满载思绪而归。


    进门看见乔胜寒就烦。


    一日未见,此人改换面貌,客气无比, 气场和顺,尚未等竹听眠说话,他先热情上前道歉,讲自己识人不明, 误用奸贼, 又说之前都是听信小人的话,所以才猪油蒙心那样对待竹听眠。


    “这不, 我听派出所的同志说完事情, 赶紧给你们准备东西登门道歉。”


    他说完,又让开半步身子,展示乒乓球桌上那堆裹着浮夸红绸的礼物。


    如似登门提亲。


    搞这种极致的形式主义。


    “燕窝,老参,阿胶!”乔胜寒挂上贴心的笑容, “早就听说这间院子里姐姐妹妹比较多,都是对你们好的!”


    他张着手臂环顾一圈, 试图从在场女士的脸上获得点反馈。


    但周云只是带着辛光去后院, 而且教育孩子:“不要学。”


    罗丝已经满脸晦气。


    唯一得到的反应是入住的客人离开前瞧得新鲜, 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


    竹听眠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演戏,然后注意力被那张乒乓球桌吸引。


    这张桌子是从齐群家拉过来的, 为此还经历了场风波,也是从那天开始齐群决定要去学习技术,去了汽修学校。


    说到上学。


    竹听眠的眼睛微微一眯。


    算算日子也到期末,这小子是不是还没把成绩发回来?


    还是说,直接发给了李长青呢?


    越俎代庖。


    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竹听眠的表情迅速沉了下来, 乔胜寒瞧得一咯噔。


    真咯噔。


    人在院子里绊了一下,油亮的皮鞋砸了“啪嗒”一声


    罗丝同贺念是清楚的,竹听眠压根不屑于和这人计较,她此刻脸色转变如此之快,多半已经想到了别的事情上。


    八成事关李长青。


    贺念笑呵呵地过去虚虚搀了乔胜寒一把,“乔老板,说起来我俩刚才还没说完呢。”


    竹听眠已经抬着手机严肃地敲着屏幕往里走。


    “她……小竹老板,”乔胜寒有心想追着往堂屋走,又被贺念拦下,罗丝直接挡在门前。


    这姑娘当时反手一拧,谁都听清房三的胳膊在她掌心下头的脆响,乔胜寒记忆尤深,不敢再往前。


    “你说你也是的,我们家外头不是挂着块大招牌嘛,上面有我的电话呀,”贺念说,“我早就期待着什么时候能来个有商业眼光的人做旅游社了,刚才一看你就觉得眼缘对上了不是?”


    “我,嗯?”乔胜寒话说半截,开始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年轻人的态度疑惑。


    据说这是民宿的二股东,小老板,平时忙前跑后。


    现在看来,说话风格果然和竹听眠不一样,是个会做人的。


    说实话,乔胜寒今天过来也只是为了表达态度,毕竟昨天是他身边的房三动了刀子,虽然没见血,性质已经很恶劣。


    但是话又说回来。


    违法乱纪的是房三,关他乔胜寒什么事?


    他始终还是为了来挣钱,小波小折,能有人乐意说场面话做生意人,那就又来到了乔胜寒的舒适圈。


    他眼睛转了转,终于收回望向堂屋屏风的眼神,开始专注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看起来,这个年轻人比竹听眠好说话。


    乔胜寒又生出识人的能力,有心拿下一程。


    屁股才沾椅子没多久,居然又开始拿乔,话没说过五句,托大地喊起了“小贺”。


    贺念无所谓,由着他瞎喊。还是热情地招待茶水,而后耐心听他说了几句明面上是苦衷实际是在炫耀家底的话。


    “我也是想要振兴乡村啊,希望人民能过得好,可能用力过猛,大家对我有所误会。”乔胜寒是这样说的。


    他说完,嘬了口茶,把茶叶呸进杯子里,笑着说:“小贺啊,说到底是这个道理吧,总归做旅游就是要互相牵线,路才久远。”


    贺念看着他。


    此人已飘。


    要是再不打断,可能很快就会忘记刺激,然后开始数落竹听眠。


    “是,还得是乔老板你这样有见识的人提出这点,”贺念顺着话讲,“你看看我们这店,都是一群没经验的年轻人,说实话也还在摸索阶段。”


    “年轻是这样。”乔胜寒又喝了口茶。


    你还装上了。


    贺念嘴角抽了抽,把话题引到正途,“不过吧,你也别觉得我卖弄,我还真摸索出来点经验。”


    乔胜寒闻言立刻就表现出教育热情,贺念打断了他的爹味施法,谦虚地说:“就是这小地方,真是得靠名声,你不知道吧,我们这民宿,之前名声也不好,大半年没营收。”


    贺念开始瞎编乱造,同时精准命中“钱”这个字。


    乔胜寒欲教又止,“那后来呢?”


    “嗐,”贺念摆了摆手,“后来就真硬碰硬几场,凶起来狠起来,也没人敢招惹再乱说话。”


    他观察着乔胜寒的脸色缓声说:“不过我们就是小打小闹,也不至于动刀子,那还是不太一样。”


    又很贴心的问:“乔老板,你这一次可是给开民宿的大伙留下了心理阴影,肯定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吧?”


    就乔胜寒的表情来分析。


    他想好了个屁。


    贺念知道他回答不上来,立刻说:“看我这人,你敢做,那肯定是个很有胆量的人。”


    估摸着乔胜寒的思绪还停在上一个问题,所以被夸这句也没太大表示。


    贺念继续说:“我本来想了一个办法,兴许能解决一点,又觉得吧,我太年轻,在你面前排不上号,也轮不着我建议什么。”


    话至于此,台阶已经给够,甚至十分平坦,乔胜寒只需要顺坡而下。


    “你说来我听听?”他刻意摆出并不着急,只是随耳一听的状态。


    贺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故意拖延,“你可别笑话我。”


    乔胜寒声音都有些急了,“不笑不笑,快说。”


    “我也就是想腆着脸建议,要不我们民宿出面,毕竟从时间上来看,我们经营的时间更长,比起那几位新来的老板,我们更有经验不是么?”


    贺念循循善诱。


    乔胜寒点头,但表情依旧困惑,“那办法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办法?”贺念笑起来,“无非就是我代替你去和大家聊,分享点不成熟的经验建议,权当交个朋友。”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在帮乔胜寒。


    甜蜜的陷阱。


    贺念没给他时间琢磨,接着讲:“主要我就是很看重乔老板你提出来的经营策略,想跟着你挣钱么,我是觉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对吧?而且,你愿意来这做旅行社,我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那倒是。”乔胜寒略有迟疑,但还是习惯性地接受夸赞。


    “我吧,没事儿就爱想,昨晚就想好了,估计你这样的老板也不愿意落下让我们年轻创业者给你跑腿的名声,再说了,这名声对你日后发展也不好。”贺念说。


    “啊?”乔胜寒看着他。


    “所以这样吧,我呢,负责去把其他几家民宿都聊好,之后你们之间要怎么谈分成那我没资格再说话。”贺念笑呵呵地给乔胜寒满上热水。


    “我保证他们会来找你谈,咱的生意都能好好做,就是有一点,我保证不了其他老板观望的时间。”


    毕竟春节的旺季还没来,现在都是散客生意,谁也没法放下准话。


    可要是没商量好,旅行社即便招揽了客源,也不能等人到了镇子上再安排住处。


    贺念把这个解释了一遍,又为难地说:“要不这样好了,今天我就自作主张,就拿我们民宿给你的生意试水。”


    他说得大义凛然,而且无私极了。


    颇有种一往无前跳火坑的感觉。


    乔胜寒今天本就是过来想要谈合作,没承想那么顺利,有些发懵。


    “怎么试水?”


    “你就大胆地找客源,而且自己配套当地导游,都不需要你们旅游社分派人员,”贺念脸上挂着展露蓝图一般的美好笑容,“你也别不要我们的提成,多少还是要一成,毕竟不管我们两家多要好,还是要做做样子。”


    乔胜寒几乎就要习惯性地点头,而后猝然察觉不对劲。


    多少?


    一成?


    这个小贺刚才说了什么东西?旅行社辛辛苦苦找来游客,住他家民宿,然后他家只给一成利?


    再说了,这才喝了一杯茶,怎么就要好了?


    乔胜寒不过出神一瞬,面前已经摆好了新鲜的合同。


    贺念对着他叹了口气。


    乔胜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贺念愁眉苦脸地说,“我倒是不怕说服其他民宿老板,那顶多就是多跑几趟的事情,真正难解决的是另一个狠茬。”


    乔胜寒一听还有问题,先问:“竹听眠?”


    “她算脾气好的了,”贺念摇摇头,“她那对象才是油盐不进。”


    乔胜寒略加沉吟,竹听眠的对象叫李长青,他是知道的,听说过些故事,传闻中,李长青愣是把多年前的旧案翻出来,据说他人脉很广,不然也不能查清真相,更不可能摇身一晃变成远近闻名的木雕大师。


    而且,这人居然二十四岁重新回大学。


    果然不是正常人。


    乔胜寒对此表示认同,试探地问:“李长青是本地的那个?”


    “可不是嘛!”贺念立刻说,顺带着指了指院里那张乒乓球桌,“你来得晚,所以你不知道,就秋芒镇,原先有个叫齐群的混混,哎呀,那是个狠角色啊,你要乐意,现在出门打听都能知道。”


    “我都怕死他了。”贺念声情并茂地替乔胜寒感慨,“你说你惹谁不好?”


    贺念就怕乔胜寒不去问呢。


    要知道,在秋芒镇最新一个版本的传闻里,齐群已经是欺民霸女的纯恶人,已经人神共愤。


    然后,天降神兵李长青,把这么一个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以前都没人和齐群认真计较,现在更没人敢惹李长青。


    “当时可黑暗了,”贺念心有余悸地介绍,“谁多瞧齐群一眼都要被揍,老天都管不了这个混混,李长青就能收服他。”


    乔胜寒听故事入迷,当即问:“后来呢?”


    “后来?”贺念瞪眼说,“齐群一把年纪被逼着去上学了嘛,你说造孽不造孽?”


    “那是真造孽。”乔胜寒愣愣地说。


    “我也是真想和你合作,不然都说不出这个一成利润来,本来要是李长青听说,那一定不能够让我给你钱。”贺念里痛心疾首地把合同往前推。


    “所以你今天签完字,我一会还得去找他说明厉害,乔老板,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通情达理的。”


    乔胜寒已经拿起了笔,但还是犹豫,毕竟事关利益。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贺念哪能让他缓过劲儿来,目光一扫就看清他的犹豫。


    “不过,我也只敢写半年时间,毕竟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呢。”贺念咂咂嘴。


    乔胜寒低头检查,看见合同上的确只写了半年期限,“你还要走?”


    “说来惭愧,”贺念对他笑着说,“我爹,就海市的那个房产贺老大,这几年我爹比较出息,公司高低上了个市玩玩,天天求着我回去呢。”


    他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摆出随手扒拉相册的姿势,把所剩不多的和老爸的合照翻出来,展示。


    “你知道他吧,”贺念问,“据说现在很多人都管他叫爹,可他就成天求着我这个儿子回去,我是实在被催得烦了,才说来这个小镇避一避。”


    以上炫耀的中心思想经过高度浓缩,大概就是以下这个意思。


    我。


    贺念。


    我爹有钱。


    快来巴结我。


    乔胜寒眼睛都看直了,“你爹,你,你是,哇,你家得有多少钱啊?”


    他已经顾不上装了。


    贺念却装了起来,“我不清楚,反正我爹就爱挣钱,但是我比较清楚,他就我一个儿子。”


    本来吧,这也就是个话术而已,虚虚假假地说一通,唬住人就行。


    他是他爹儿子这事儿,早就不是什么新文,都查得到。


    倒是查不到为什么贺念要离开家,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


    贺念离家一年多,自己都没想到在说出“他就我一个儿子”这样的话时,心口会为此生出隐秘的不适,以及怀念。


    他好像是有点想他爹了。


    贺念半真半假地笑了一声,“反正挺久没见了。”


    但也及时收住了煽情,“他倒是没事儿给我打电话,求我回去呢。”


    贺念准备了很多炫耀的话,还没说完呢,乔胜寒已经埋头签字,而且态度坚决。


    边签边说:“还是改成一年吧,大家多做朋友,都是朋友。”


    贺念盯着乔胜寒努力而微秃的脑袋,一下子没绷住表情。


    看他这么没脑子,贺念已然能够描述此人的生平,大概误打误撞发了家,而后参与点小项目,去过几场略有规模的饭局,听大家装模作样,把别人的应承当真心话,之后又学了些商业鸡汤,专攻如何拿捏人心,自以为学有所成,于是应用到生活中。


    和大部分职场领导一样。


    除了他,别人都知道他很蠢。


    问题是,这得多好的运气才能发家啊。


    贺念真心实意地疑惑:“乔老板,方不方便传授一下你的经商技巧啊?”


    此时此刻,在乔胜寒眼中,贺念不再是一个年轻而需要敲打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可爱至极的金宝宝。


    所以有问必答。


    乔胜寒说自己一开始给某个老板当司机,跟着一起认识了不少人,后来他那个老板偷税被抓,他就出来自己干了。


    “你沿用了他的经商套路?”贺念问。


    “不是,”乔胜寒真诚地摇头,“我准备再找个老板去做司机,然后中了彩票。”


    贺念麻木地靠到椅子上。


    第56章 进来


    乔胜寒已经分享上瘾, “接着刷短视频,看见有人推荐某个股票,我就拿一半的钱去试试, 翻了好几倍,又听说有个小镇目前热度不错,正在招商,旅行社的标很难中, 我就来了。”


    我, 就,来, 了。


    这不纯靠运气吗!真的没有半点智商的水分啊!


    “就秋芒镇现在这个热度, ”贺念甩着手里的合同说,“随便来个人开旅行社,哪怕老板椅上坐只猪都能闭着眼挣钱。”


    “你比我还黑。”竹听眠确认着上面的利润分成。


    昨天,她打给贺念说了唱红白脸的事情,提议最多给两成利益, 试试水。


    贺念开口就压到了一成。


    真是一个做生意的黑心好料子。


    “不过,”罗丝表情复杂地看着乒乓球桌上面那堆礼物, “他居然真是来做生意挣钱的。”


    “难评。”贺念咂咂嘴。


    “那他之前搞那死动静。”罗丝简直无语。


    竹听眠甩着合同笑起来, 环顾了一圈问:“王天呢?”


    “找长青去了。”贺念立刻扫描合同, 录进电脑。


    好半天,他都把合同归档, 而且罗丝已经把饮料柜重新整理了一遍。


    才听竹听眠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然后问:“打听一下呗,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贺念去电,铃声没过三声,院门就被兴奋的王天推开。


    “卧槽卧槽卧槽!”他激动地向全院通告,“你们刚才都没瞧见长青哥有多帅!卧槽!”


    竹听眠歪着脑袋, 绕过一堆人看向李长青。


    堵人去了?


    “快说快说快说!”贺念问怎么了。


    王天立刻绘声绘色地道来,“长青哥直接去旅行社找那乔胜寒。”


    他激动地比了个数字三。


    “三句,长青哥就说了三句话!”


    李长青此行目的明确,进去也不多废话,倒是乔胜寒的反应让他比较奇怪。


    昨天乱成一团,他只顾得上处理事情,带竹听眠走。


    可该表的态度还是得表。


    “我是李长青,”他沉着脸进去,开门见山,“竹听眠对我很重要。”


    乔胜寒人已经从茶桌上站了起来,表情奇怪,看起来很想报警。


    李长青走过去,指了指他桌上的茶宠,问:“这个多少钱?”


    “三,三百?”乔胜寒不确定地问。


    “嗯,”李长青应了一声,又指了指他的脑袋,“这个多少钱?”


    全程冷静,而且声调不高。


    他也不知道那乔胜寒怎么会吓成那个样子。


    “我看他差点就尿了。”王天兴奋地说。


    贺念默了片刻,“李长青,我真的没冤枉你。”


    “冤枉我什么?”李长青莫名其妙,又赶紧按住还要再表演一次的王天,看着竹听眠说,“我就是,去表个态,我没动手,他是新来的,他不知道我会用命护着你。”


    居然还用上了委屈的音调。


    “恶霸”长青说:“我没欺负人。”


    竹听眠看着他。


    这个人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强大和可怕,甚至偶尔会误会自己是那种和善阳光的邻家大哥哥。


    连齐群都不止一次小声抱怨过:李长青脸一沉,他就会忍不住颤一下。


    是真的被收拾怕了。


    可是李长青呢,不管在外面怎么样,一见到竹听眠,就立刻变脸,装弱,软声,害羞。


    动用十八般武艺。


    他总是向她低头。


    而且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这个行为。


    竹听眠就吃这套。


    “如果早知道,那一下就不敲下去了。”她想起张桂香这句话。


    所以走到那个以为责骂即将降临的人面前。


    李长青明明才做了那么蛮横霸道的事情,此刻却扯着衣摆,并且小声解释。


    “喏,你看到了吧,如果不提前报备你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希望你知道我有多担——”


    竹听眠抱住了他,而且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出于本能,李长青环住她,好歹是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心。”


    又不掩期待地问:“好了吧,我俩好了吧?没吵了吧?”


    “你猜。”竹听眠这次亲了一口他的嘴。


    这狗粮塞得猝不及防,后面的贺念王天和罗丝齐齐地偏开头“哎”了一声。


    竹听眠吩咐说:“吃饭喊我。”


    “喊的喊的喊的!”李长青把人送到楼梯口,又回味着转身。


    “看到了吧?”他问在场三人,“又抱又亲,真的是。”


    说完,抿着嘴笑起来,挠挠自己后脖,“都不知道避着人。”


    已然是嘚瑟的状态。


    “真不亲了你又不乐意。”贺念酸得要命,苦哈哈地拿出手机,发现自己还没有收到回复。


    他觉得自己真是情场不顺。


    就正儿八经地喜欢过一个女人,结果她去和自己老爸谈恋爱了。


    后来又喜欢上齐老板,被她说自己就是弟弟,她看不上。


    “凭什么你的姐弟恋就能那么顺利?”贺念不爽快地问。


    “人家喜欢我么。”李长青也不管杀伤力,就这么当着贺念揉了揉自己被亲的地方,自个儿乐个半天。


    王天从来都很为长青哥高兴,今晚吃火锅,孩子乐得主动挑起搬桌子大梁,怒吼着“德玛西亚”就搬起桌板。


    辛光也开心,跟着他一起,有模有样地举起自己的板凳,大喊:“德德德德!”


    大家被他俩逗得直笑,冬日里的烟火气暖洋洋的,好友在旁,吃得心中熨帖不说,李长青的情绪已经飞扬。


    和好了。


    那还有什么好多想的呢?今晚一定要好好地向她道歉,把昨天缺掉的晚安早安补回来。


    哦。


    还要转账,恋爱协议上写着呢。


    李长青操作完,又用手背探了探竹听眠那碗清汤的温度,才告诉她:“可以喝了。”


    竹听眠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李长青看得更飘然了。


    等人吃完饭,他立刻就撵着脚跟上去,结果又在楼梯口被拦下。


    “干嘛?”竹听眠问他。


    李长青急了,“干嘛呀?”


    “我要回房间。”竹听眠说。


    “我也去啊。”李长青说。


    竹听眠让他不准去,并且把人赶回饭桌。


    贺念大声嘲笑,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顺带着喝了小半杯白酒,又开始同李长青求教姐弟恋的精髓。


    李长青摇头道,“对她好,疼她,温温柔柔的,就这么做的啊,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反应过来,心里又不太是滋味。


    李长青叹了口气,和贺念碰杯,“都在酒里了,走一个。”


    贺念习惯性地仰头喝掉杯里的酒,然后反应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李长青手里那瓶AD钙。


    李长青这会没多少心思闲聊,但毕竟贺念不是其他人,所以还是得真心建议两句。


    “反正,就是对她好,好的同时呢,问问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如果只是一厢情愿的死缠烂打,会吓到人,而且她可能会觉得你很厚脸皮,然后讨厌你,那之后就没戏了。”


    他又吸了一口AD钙。


    “别总拿直男当借口,哪有那么多什么都不懂,就是自己不愿意去做,去想。”


    贺念听得有点感动,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其实感情这事儿听起来弯弯绕绕,但道理都很浅显对吧?”


    李长青咬着吸管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念又问:“那你当时初期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李长青喝空这一瓶,收好自己的面前的东西,回答:“死缠烂打。”


    贺念只能在沉默中看他离去的背影。


    李长青还住在竹听眠隔壁,他迅速洗了个澡,冲掉火锅味,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竹听眠一面。


    昨天就没有说晚安。


    这样不积极的事态决不能持续发展,必须有所应对。


    所以他穿着浴袍,打电话给竹听眠。


    “我没有换洗衣服。”


    “所以呢?”竹听眠问。


    “我要去你房间里拿衣服,”李长青没忍住多问一句,“你怎么听来这么冷漠呀?”


    居然只有三个字。


    “来拿。”竹听眠说。


    只剩下两个字。


    李长青不敢再耽搁一个偏旁部首的时间,立刻过去。


    门已经开了,竹听眠靠在那,才洗完澡,浑身冒着热香。


    她向他提议:“我想好了,以后这样涉及原则性的争吵,我们彼此都要给对方留下二十句话的余地,如果谁没做到,就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李长青问。


    “对方提出的一切。”竹听眠说。


    “那……”李长青没了声儿。


    那这就有点吸引人了。


    “同意吗?”竹听眠问他, “同意的话,我就补进协议里。”


    “同意,”李长青点头,然后迅速问,“那这次怎么算?”


    他早有想法,可竹听眠就是不许他舔。


    无论如何,不可错失良机。


    “下次开始生效,”竹听眠说,“这次你先和我道歉好了。”


    李长青不肯,紧着眉说:“你这样起协议,很没有公信力,私人成分太重。”


    “是吗?”竹听眠看着他笑了笑,看起来没有让步的打算。


    “是,”李长青表现出绝不让步的状态,“你简直是——”


    “嗯?”竹听眠偏了偏头,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领,故意留下一角引人遐想蕾丝片在外头,引着人去扯他。


    她问:“我记得你数次明示希望看我穿这个。”


    “你买了啊。”李长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火,一阵一阵地开始酥麻。


    这还只是看了一眼。


    “听我的,听你的?”竹听眠哼哼了一声。


    “那我有补充条件,”李长青郑重地说,“要舔。”


    又无私地表示:“就当是对我的惩罚好了。”


    这算盘打的。


    除了惯着还能怎么办呢?


    竹听眠眯眼看他几秒,“滚进来。”


    李长青进屋关门落锁打横抱起人。


    一气呵成。


    第57章 借口


    林文划拉着手机问:“长青啊, 我确认一下,今天的聚餐你还是不——”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老婆在等我吃饭?”李长青微笑着慢吞吞地收拾着笔记和文具,状态也比较矜持, 顺带着万般经意地珍惜抚摸婚戒。


    可是。


    林文手一顿,“谁问——”


    “是的,”李长青自得地笑起来,“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林文连着被打断两句话, 也明白无法阻断这种单方面的炫耀, 干脆顺着话道声恭喜。


    李长青立刻腼腆地说谢谢。


    真是医学奇迹,他又能听得见了。


    班级群里已经开始商量着第二三场的地点, 按照管理, 每个月聚餐一次。


    林文随意地回了一句:去哪都行。


    然后搁下手机打量身边这人。


    李长青。


    在学校,是一个比较出名的人。


    他们这个班是脱产学习,也就是全日制模式,上课和住宿地点在本校的分校区,毗研究生宿舍, 整体学习氛围比较浓重。


    上课和休息时间和一般的本科没有太大区别,但毕竟都是成年再入学, 所以要么是工作过, 有心想要深造, 并且有经济基础支撑两三年不工作,再考一个专业的学历。


    要么是创业者, 生意稳定,能够承担学习成本。


    但无论哪一种,大家来学数字经济这个专业,都是为了人生投资,以后总得运用上这个专业技能。


    李长青不一样。


    在开学介绍会上, 他说自己是为了圆梦,好歹要拿个毕业证。


    这还不算,他的自我介绍实在成分复杂。


    李长青说:“我来自秋芒镇,是一名木匠,我有女朋友,是一个很好的人,是钢琴家。”


    又讲:“很开心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学习。”


    谁会在入学介绍里嘚瑟自己有对象?!


    哦,李长青会。


    这着实让他小小地出了一把名。


    首先吧。


    李长青外貌优秀,往那一杵就很吸睛,毕竟这种长相,痞帅痞帅的,往哪里一扔都是个渣男海王种子选手。


    可他偏偏顶着这样的脸,发表一番恋爱脑发言。


    难免叫人多看两眼。


    而且,李长青的一切电子设备,屏保都是他对象的照片。


    很快被认出来李长青的对象居然是那个声名在外的青年钢琴家竹听眠。


    如果是这样的对象,那恋爱脑就合理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些新闻,比如这位钢琴家右手受伤,无法继续演奏生涯,还曾经出现过不太好的流言。


    但同学都是有过社会经验的人,多少历练过情商,不会很直白地问出口。


    也没等谁问,李长青先说:“她受伤是真的,但除此之外的那些不实传言都是假的,曾经有人作死乱说,就被告。”


    说完,他严肃警告:“你们要是乱说,我也得告你们。”


    要知道,这些话都发生在开学第一天。


    第,一,天。


    李长青有一种,不太在乎日后是否和同学们保持联系的状态。


    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将军,挥舞着将旗,“都看清楚!我是竹听眠的人!”


    很纯粹的恋爱脑,而且内核强大。


    以上是他出名的起因,再之后,又发生一件事。


    他们的学程是三年,在第一年的期末,经过学校的多番联系,终于和一个数字大厂定下几个实习体验的岗名额。


    要知道,大厂通常更青睐应届生,成人教育背景的学生很难获得这样的机会,完全可以重塑职业履历。


    机会难得,也不易争取,对于成绩的硬性要求很高。


    譬如李长青,他的作业,课堂表现以及考试成绩都不错,就是不爱参加项目。


    数字经济算是一个新兴专业,专业里的云教授又是一位要求严格的业内权威人士,很早就着力研究这个专业,而且时常受邀参加各类峰会。


    大能。


    大能宣布完这个机会,缓缓推了推眼镜,目光看了一遍在场各位同学,说干脆这次换一个办法,询问是否有人主动自荐。


    没想到第一个举手的人居然是李长青。


    云教授面带讶异,倒也高兴他这次的主动,立刻让他起身说明自身优势。


    李长青起身,笑容灿烂,满面春风。


    他说:“教授,明天我要请假,因为我要去领证,知道吧,就是结婚。”


    这个话题杀手,氛围终结者。


    教室里瞬时浇下无法抵挡的沉默,大家都快被淹到窒息。


    林文作为李长青的舍友以及上课搭子,难免被众人目光波及。


    他抬手盖住眼睛,“服了。”


    “不好意思,”云教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刚才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麻烦你重新说一遍。”


    于是李长青又讲了一遍,明天要去领证。


    “家里人专门算过日子,是个黄道吉日,有利于我们的八字。”


    此人在学术环境中大谈迷信,极度不合时宜地说着真诚而且炫耀的话。


    学术大能,须发花白而且向来以儒家气质闻名业界的云教授安静良久,说出了“牛逼”二字。


    又问:“这事儿,联合国知道了吗?”


    为这句话,教室里渐次响起几声低笑。


    李长青居然认真回答:“我考虑一下,可能会通知他们。”


    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于是时年二十五岁的李长青,在脱离校园生活多年之后再次进入校园,接着被老师留下谈话。


    很神奇的体验。


    云教授用某种观察新品类的目光好好地打量这个年轻人,直接了当地问:“你不是很想拿好成绩毕业吗?”


    “是的,”李长青点头,“每次考试我都认真对待。”


    “请问这个毕业证是拿来干嘛?”云教授问。


    李长青加以详细说明:“烧去给我老爹看,烧复印件,原件放他灵位前面。”


    云教授沉默片刻,取下眼镜,又从盒子里拿出眼镜布来慢慢地擦。


    “为你父亲念的啊?”


    “嗯。”李长青偏头瞧见热水壶烧好了水,自觉给老师续上。


    云教授看完这个贴心举动,没夸,也没拦。


    老爷子望着丝丝缕缕往外冒的热气说:“你有这个学习效率,以后能在这个行业搞出名堂。”


    李长青知道老师想劝什么,毕竟在之前的一年里,各类这样的暗示就时常出现。


    云教授专门来找李长青问过一次,说看他的入学成绩,还瞧了曾经的高考成绩。


    “当时为什么退学?”云教授问。


    “因为非退不可。”李长青说。


    云教授就没有再追问细节,也只是希望他好好发展,没承想教了一年,发现李长青这学生进取又不进取的。


    状态不明。


    所以云教授干脆趁他今天口出狂言之后问出口:“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入这一行。”


    李长青坦白说自己就是一个木匠,已经拜过师,以后要专注于木雕,包括给师父养老,顺带一提,师父叫任空明。


    “任空明?”云教授突生被人横刀夺爱之感,“哼”了一声,“没听说过。”


    “隔行如隔山嘛。”李长青笑笑。


    他看得出云教授对自己的爱惜和提拔之心,所以赶紧解释:“虽然是从事木匠行业,但总归这些知识也不是白学,以后商业买卖都能用得上,也算是好好投资人生了,而且我未婚妻是开民宿的,也是做生意呢。”


    他不忘严谨地补充:“当然,明天之后就是合法妻子了。”


    云教授已经习惯这个人三句不离对象,懒得纠正他,只问:“你是不是猜到了我准备把你放进推荐名单。”


    “那还用猜吗?”李长青说,“我成绩就摆在那里呢。”


    他自信得有根有据。


    云教授不知该气该笑,晃着手指对他点了半天。


    “我是想着吧,我反正就是为了来拿个证,就为上这个学,答应了师父好多事情,但总归这个机会是很宝贵的,所以我不能占了啊,同学们需要呢,很多时候很多人,就是差了个机会而已。”李长青说。


    他顿了顿,把教授的茶杯往前推了推,接着说,“而且要是等您宣布了我再说不要,那不管这机会让给谁,人家都会不自在,您也会不舒服,还不如我自己先说不要这个机会。”


    “您说是吧?”李长青干脆把茶杯举到教授面前。


    这话说得在理,也让人听得舒服,云教授瞪他一眼,接过茶杯,吹开热气喝了一口,表情变得不对劲。


    “你有很多方法谢绝这个机会,为什么非要在刚才课堂上?”


    李长青诚恳无比,“那是为了炫耀。”


    “你这孩子。”教授慈祥和蔼地微笑摇头,继而连声祝贺,由衷愿他百年好和,然后送出挂科礼包。


    李长青和竹听眠领证之后直奔学校,在他考试期间,竹听眠同云教授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这才晓得李长青在学校里居然如此嘚瑟。


    若非面前这位权威的老师没必要哄骗自己,竹听眠真的会以为这是他们联手弄的小玩笑。


    “他吧,以前在家也爱到处说,我没想到他居然在课堂上……”


    竹听眠自个儿都有点讲不下去,太搞笑了这事儿。


    她只好笑着给自己的合法小丈夫圆场,“他在家还是很稳重的,一般不这样。”


    “他也不是一般人,”云教授说,“一般人领证之后也不会补考。”


    他给竹听眠递了个红包,让她千万收下,“我也蹭蹭喜气。”


    云教授说完,往李长青所在的教室门看了一眼,又感慨,“或许吧,艺术创造的职业生涯,能延长他这份赤子之心,毕竟可以专注地活于爱好,真的让人嫉妒,不挂科说不过去。”


    教授把自己说笑,又把自己说服,摇头说:“不去商业圈打拼也好。”


    竹听眠随着教授一同转头去看,虽然瞧不见人,却在心里珍重地收藏好“赤子之心”这个评价。


    “谢谢。”她感激地稍稍欠身。


    “别谢了,”云教授摆摆手,“你家这个,简直让我头疼。”


    竹听眠回赠教授一大盒喜糖,又在之后寄来一箱秋芒镇特产,经由云教授之手转赠各位同学。


    经此之后,李长青更加猖狂,自成气场,走到哪,头上都仿佛飘着四个大字——哥有老婆。


    时间来到现在。


    林文当然是知道这位传奇从不参加聚会,一到周五就踩着点往外赶,但出于某种可要可不要的同学情谊,他还是问了一嘴。


    当然,结果也在意料之内。


    说起李长青和他老婆,大家还是有诸多讨论。


    譬如干柴烈火的激情能长久吗?毕竟现代社会,这种钟情的保质期都不长,极易变质。


    可李长青炫耀归炫耀,又稳扎稳打地学,除了嘚瑟结婚之外,其它方面都很会做人。


    但说实话,李长青这样的嘚瑟,让人讨厌不起来。


    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快乐,更容易让人羡慕。


    “行吧,”林文拍拍桌子,“那下周见。”


    “嗯,玩得开心!”李长青笑着说,快步离开教室,走路带风。


    一周年纪念日,他非常期待,已经是在用分钟进行倒计时。


    为此,他和竹听眠还进行了严谨的规划,互相约定,在每一年的这一天,定制一枚刻有日期的戒指,然后买瓶酒。


    把日子变成看得见摸得着,而且能够储存的东西。


    其实幸福是可以具象化的。


    当然,还有一些隐藏条例,譬如当天或者当晚做些比较有纪念意义的新奇事情。


    这个就不方便告诉外人了。


    竹听眠为了今天也是多加准备。


    他们相约在第一站,也就是珠宝店门前,来领取定制的戒指。


    时间当然是下课之后,按照路程,李长青半小时能到,也就是六点。


    竹听眠提前了半小时过来,想让李长青到了就能看见她。


    李长青呢,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因为学校召集开会只上了一半,所以他提前离开,又没有告诉竹听眠,想要给一个惊喜。


    时间线阴差阳错地同步。


    竹听眠刚结束一通跨国电话,愉悦地接受了来自Alexia的纪念日祝贺。


    同时,好友建议她可以学习一些最新的玩法。


    “你一定要去找找看,那些小链子戴上真的让人欲罢不能。”Alexia神秘兮兮地说。


    “那我要去看看。”竹听眠立刻心动。


    她打开购物软件,发现没有很直观的效果图,又打开短视频软件搜索相关搭配。


    熟悉的音效声:“OH BABE.”


    屏幕里是男性,腹肌,展示。


    竹听眠正想着这个音乐真是实用,那么久了还是这一段音乐,可视觉上来确定,穿戴效果真的不错,立刻就要去下单。


    然后从背后被抱住,力道还不小。


    “你怎么能在今天看别的男人呢?太不像话了。”李长青委屈得发闷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竹听眠真是纳闷了,怎么她每次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浏览这些,都能被李长青逮到。


    这个人身上可能真的有某种雷达。


    可是。


    竹听眠确信,如果现在当场说“我是想要给你买那种链子和狗尾巴戴”这种话。


    李长青真的会当街啃她,而且直接略过领戒指的流程,先去酒店。


    根据过往经验。


    一旦事发,轻易好不了。


    很难哄,哄到嗓子哑了,手软脚抖都哄不了。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李长青用脑袋挤了挤她的侧脸,“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等一下,”竹听眠眨了眨眼,“我在找东西。”


    李长青不买这账,追问:“找什么?”


    竹听眠抿了抿嘴,“……借口。”


    第58章 体验


    “不准找借口, ”李长青自认占理,所以态度专横,“不许找借口。”


    他用力地拿脸蹭了蹭竹听眠, “说实话。”


    周五晚。


    商场口人来人往,谁都瞧得见这里有一对相拥的情侣,而且穿搭和颜值都令人赏心悦目,所以大家瞧瞧, 笑笑, 暗自猜测他们在说怎样甜蜜的情话。


    竹听眠已经顾不上路人的目光,她心虚地说了实话。


    “我没有看别人, 我是在看狗尾巴的效果, 据说戴上会很性感。”


    她是知道的,这次没能偷偷买成,下次再想看,就得想法子劝很久。


    但比起未来可能会花费的那点脑力,她更想赶紧让李长青不要吃醋, 并不介意自己是主动认错的那一个。


    “你看别的男人戴了。”李长青得理不饶人。


    “还没来得及看到,”竹听眠如实说, 她试图挣脱怀抱, 始终力量悬殊, 所以她建议,“我们先去拿戒指吧。”


    “我开开心心过来找你, 就看到你在看别的男人。”李长青精神不振地挂在竹听眠身上,嘟囔着,表现出某种莫须有的嫉妒,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万分委屈。


    他小声强调:“今天是一周年呢,知道吧, 就是我们去盖戳拍照领证之后又过了一年,而且,才一年呢。”


    李长青再三突出日期的重要性。


    他如此揪着不放,实在容易让人怀疑他在借题发挥,可是竹听眠清楚的确是自己有过在先,不论理由如何,在结婚一周年纪念日这天被逮到看这样的视频,李长青肯定会不舒服。


    竹听眠抱住他的手掌,软声道歉:“对不起嘛,你原谅我呀。”


    掌心贴着手背。


    竹听眠已经无需时常戴弹力手套,而且在李长青的监督下,也一直在进行复健,并且涂抹祛疤凝胶。


    但伤痕始终存在,纹理凹凸,凡是碰到,李长青都会很心疼。


    所以在竹听眠看不到的地方,李长青的表情有所变化,但心知要是这时候心软,那就功亏一篑。


    他当然也醋,而且有点小小的不爽。


    但这么一丢丢不愉快也消散的很快,在听见竹听眠说狗尾巴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她。


    但是。


    并不能表现出来。


    要知道,


    感情中还是需要些许小心机的,适当吃醋发点小脾气,可以借此调情然后稳固感情。


    已婚人士李长青深谙此道。


    而且,随着经验积累,他也攒了许多不敢提的花样。


    这可不算他故意耍心眼,竹听眠明明就知道他不喜欢被叫小狗,总要再三挑衅。


    平时可没机会能欺负回去,所以这次一定要坚定立场。


    李长青逼着自己狠下心,继续抱着人撒娇。


    他自怨自艾地问:“你是不是已经看腻我了?”


    又凄凄惨惨地重申:“才第一年。”


    要放之前,竹听眠必定能够当场鉴茶,并且截住他这些装可怜的小把戏。


    可是愧疚让她失去方向,观察力也难以敏锐。


    她有心补过,所以询问:“那根据协议来吧,你向我提要求,好吗?”


    竹听眠本以为李长青会立刻开朗,然后提一些要求,最开始要舔,后面就越来越过分,几次哀求让竹听眠用嘴巴,都被严词拒绝。


    她已经做好准备,在今天满足他这个愿望。


    可李长青没提。


    他松开怀抱,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我们先去吃饭好了。”


    竹听眠慢慢地跟在后面,难以置信他居然浪费了这个机会。


    这份震惊很快裹上一层更加浓重的内疚。


    她往前赶了几步,主动抱上李长青的手臂,“长青啊,你心里有事要跟我说的。”


    李长青隐忍地笑了笑,“那你先答应我,一会要好好吃饭,可以吗?”


    “我会好好吃饭,”竹听眠按了按他的嘴角,“我保证。”


    李长青拉过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态度瞧着好了一点,“我没办法那么快原谅你,所以你今天都不许骂我,而且一定要好好吃饭。”


    竹听眠胃不好,做过手术,而且经常犯低血糖,李长青最擅长盯着她好好吃饭,所以即便身在餐厅里,他多次强调多吃一点的时候,竹听眠也不觉有异。


    除了比较坚持让她多吃一点之外,李长青也没有非得要求她吃到撑。


    同往常一样,确定她真的已经吃饱,他熟练地换过她的餐盘,自己解决所有食物。


    饭后,竹听眠再次提议去取戒指。


    李长青却摇头说:“先逛逛吧,都一周没和你见面,而且你看,情侣和夫妻都会在饭后压马路。”


    在镇子里的时候别说压马路,横竖就那么几条路能走,晚上吃了饭,他们也会出去遛弯,多半是竹听眠去找狗狗聚会,然后投喂零食。


    现在镇子发展起来,游客变多,散养的狗越来越少,大部分被拴在家里。


    倒是有流浪猫,民宿院子里就固定放着水和粮,竹听眠每天都观察是否出现了新的毛孩子,然后亲切地和它拉近关系。


    接着联系县城的兽医院,赠送新伙伴一份绝育套餐。


    除此之外,就是闲逛,逛到哪算哪,两人手拉着手,踩着石板路,随便走到哪一家相熟的门户,同主人拉拉家常,再手拉手踏着月光回家。


    再说回在商场逛街这件事。


    李长青的大学在海边城市,来往秋芒镇也不算麻烦,高铁一小时到县城,一般是竹听眠开车到县城,然后李长青做司机,两人再回秋芒镇。


    没事的话,竹听眠其实不太过来这边,算算也的确没来过几回,毕竟家人都在镇子里,所以夫妻俩大部分假期都是在镇子里。


    要不是今天要取戒指,那都不晓得什么时候来这个商场。


    既然他说想逛,那她就会答应。


    只是。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竹听眠问,“之前来过吗?”


    “没来过,”李长青说,“我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店铺。”


    话是如此说,可他一边确认着竹听眠要买什么链子啊尾巴啊,一边牵着人左拐右转,来到地下一层,一间醒目而张扬的店铺面前。


    三开卷帘门的大铺子,马卡龙配色,所有广告都大胆而热情。


    李长青站那就不动了,一副开了眼的样子,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感叹:“居然有这样的店。”


    这事儿吧,在现代社会不是什么非得避之于口的事情,而且年轻人大多追求体验感,科学,安全,健康,舒适。


    都是需求,需求诞生产业而已。


    许多城市都有了这样的实体门店,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吧。


    “你真没来过?”竹听眠回头看看来路,总觉得能逛到这家店门口并非全因为缘分。


    可李长青坚持说自己没有来过。


    “我怎么可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自己过来逛这些,”他说,“要是被你发现,我都解释不了。”


    “你在cue我?”竹听眠眯起眼。


    李长青立刻老实又委屈地说:“都说好今天不凶我了。”


    他说完,立刻做出要走的样子,“我怎么可能故意带你来呢,你既然这么不喜欢,那我们就走吧,反正从来都是你买。”


    他越讲越小声。


    可竹听眠依旧听清了最后一句话,并且问:“你说什么?”


    李长青迅速看了她一眼,“那我们就走吧。”


    “下一句。”竹听眠说。


    “哪有什么下一句,”李长青矢口否认,牵着她说,“走吧。”


    “你进去买!我说过你可以提要求,你自己不说话,我警告你,你再这么委屈巴巴,我今晚就回家去你信不信?”


    竹听眠拽了一下,李长青立刻停步。


    他左右摇着脑袋往店里探看,然后做出结论,“都是些你不会让我买的东西。”


    “那就走。”竹听眠隐隐觉得不对,连带着愧疚感都快要消失,打算离开。


    可李长青急吼吼地把她拉回来,勉为其难地说:“那就看看好了。”


    就是这么一个看看。


    两个新手夫妻闯入了新世界的大门,拉着手在那些包装和形状都奇奇怪怪的东西面前小声讨论。


    品类繁多,完全瞧不过来。


    售货员正热情而体面地介绍着入门款还有进阶款。


    李长青正在镇定点头。


    竹听眠偏头去看李长青,发现他早已红了耳朵。


    很多人会在婚后失去羞涩和期待,新鲜感褪去之后,就要进入下一个阶段。


    这是婚姻中必然发生的事情,竹听眠也曾和李长青讨论过这一点,发现彼此都有共同的观点,那就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他们没见过的东西,没去过的地方。


    一直了解,就会一直新鲜。


    共同的体验最重要。


    就比如现在,即便已经结婚,而且李长青私底下经常很放肆。


    但是在面对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这位丈夫依旧会羞涩。


    无论何时看去,竹听眠都能见到回忆中那个红着脸告白的小青年,亦或是再早一些的莽撞初中生。


    美好都藏在记忆里,可却从未随着时间过去而消失,能够在眼前的瞬间展现,好似无论何时回顾,都是一次富有意义的远瞰。


    她往哪看,李长青都具体而清晰。


    竹听眠的喜好比较从一而终,她喜欢看李长青害羞而且无措的样子。


    他害羞的时候,会用眼睛问“怎么办”,又用甜甜的目光倾诉:我真的太爱你。


    走出店铺的时候,竹听眠轻轻扯了扯李长青的耳朵,“买这么多?”


    李长青珍惜地捏了捏那个小纸袋,然后抿着嘴笑:“打折呢,优惠。”


    “开心吗?”竹听眠靠着他问。


    李长青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着重重点头。


    “害羞啦?”竹听眠又问。


    害羞个屁。


    等她的双手被固定在床头。


    竹听眠终于确定自己被算计了,可她所有指责都被震动的“嗡嗡”声推了回来。


    临海的酒店,浪潮数次拍岸,月光被快被揉碎,粼粼碎亮被岸边的白沫吞噬……


    竹听眠听到自己失控的尖叫,然后李长青满脸湿润,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随手抹了一把,凑过来,“你看,我就说你可以的。”


    竹听眠不住地喘着气,已经连抬腿踹他的力气都没有,故意偏头躲开,不让他亲。


    “脏死了。”


    “你自己的呀,”李长青黏黏糊糊地抱住她嘬了一口,甜蜜地说,“香着呢。”


    “你走开。竹听眠想推开他,发现自己还没被松绑。


    她立刻挤出瞪人的力气,“快点松开我!”


    李长青还握着,而且用力一揽,压扁的同时把人揽进怀里。


    他咬着竹听眠的耳朵说:“叫我,我就松开你。”


    竹听眠被烫得弓身想躲,可立刻被抱紧,触感无比清晰,她惊呼着喊了一声:“李长青!”


    李长青忽而往前,等她适应之后才说:“不是叫这个。”


    这个人听“老公”有瘾,逮着空就得让竹听眠这么喊他,甚至还偷偷录音带回学校用。


    竹听眠的手被解开,可也只能随着惯性扶稳栏杆,感觉随时都要被凿得跌落下去。


    也没能扶多久,李长青温声哄着她松开手,然后把她抱到了镜子面前。


    ……


    …………


    “我已经确认了你昨天想要买的链子,还有那种穿戴式的狗尾巴,下单了,而且买的是你喜欢的黑白配色。”


    这是第二天早上,竹听眠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李长青跪坐在床边,给她揉腰捶腿,一副积极认错的样子。


    竹听眠盯着他,顺带重新换了个姿势躺着,身下的被子和床单昨夜之后都重新换过。


    被折腾了一遍,所有的疑点都变成证据。


    难过这个人昨天进房间之后,第一件事是检查柜子里是否有替换的布草。


    可见何其处心积虑,又是如何筹谋已久。


    现在又摆出这种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样子。


    “没少演戏那条路怎么走吧?”竹听眠拍开他的爪子。


    李长青立刻绕道又重新贴回去,给她揉腰,张了张嘴。


    “你再骗我试试?”竹听眠警告他谨慎发言。


    “……就去过一次,偶然瞧见的。”李长青小声回答。


    “早计划好了吧?”竹听眠又拍了他一下。


    “没有呢,”李长青说,“刚好被我逮到你犯错。”


    “你还骄傲上了是吧?” 竹听眠对着他手掌一顿挥拳。


    李长青就乐呵呵任她打,然后又甜甜蜜蜜地贴过去抱住人问:“你昨晚,叫得很不一样,是不是很舒服?”


    竹听眠被问得心口一烫,偏开头否认:“不舒服。”


    “明明就舒服。”李长青用额头蹭她的后颈。


    眼见着即将同以往那样两人斗几句嘴,李长青听完竹听眠的口是心非,就会乐呵呵地做出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这么过火。


    然后竹听眠就会接着拍他,没多久又抱到一起。


    理论上,是这个流程。


    可今天竹听眠推了李长青几下,没推开人,倒是把枕头攮开了些,露出个小布袋。


    她可记得这个布袋,那是昨天售货员送的整理袋。


    就这么鼓囊囊一小包,被收好了放在那。


    注意到她的凝视,李长青立刻邀功,“我已经洗好了,而且消过毒,下次要用,再洗洗消毒就可以。”


    甚至贴心地说:“充电器我都收好了。”


    还敢妄想有下次。


    竹听眠立刻指挥他,“丢掉,现在就丢掉!”


    李长青抱着她哼哼唧唧地装聋。


    竹听眠眼看着使唤不了,打算亲自动手,李长青立刻出手抓住那个袋子,然后迅速站起身,保护它离开危险范围。


    “我不丢,我要留着。”李长青倔强地抱紧那个小布袋,一副要与它同生共死的样子。


    “以后都用不上了!”竹听眠咬牙说。


    “不用就不用,我就是得留着。”李长青说。


    竹听眠说:“到老了都用不上,到我俩埋进土里都用不上!”


    为此,李长青发表无畏宣言,“那就和我俩埋在一起好了。”


    “……你是不是有病,”竹听眠缓缓地问了一遍,然后砸了个枕头过去,“李长青!你是不是有病!”


    第59章 拉黑


    “人类一年的新陈代谢可以把全身的皮肤替换一遍, ”李长青在阳光下张开五指,满足地看着指尖那枚小银环,又乐呵着拉过竹听眠的手, 稳稳当当搁在自己手心,接着拍照朋友圈一条龙。


    最后满意地亲她的无名指,并且宣布:“这是今年的印记。”


    他在店门口旁若无人地炫耀幸福,而且极其刻意地非要在人家门头下面。


    在此之前, 销售小姐姐已经被迫观看了半小时这位丈夫的炫耀。


    “老婆, 你再亲我一下好了。”李长青连发三条朋友圈,同时在家庭群里大肆炫耀, 考虑之后还是放过了同学群, 这才揣起手机,开始主动推进流程。


    “我不想亲怎么办?”竹听眠仍然记仇,不肯给他半点灿烂。


    对此,李长青自有解决之道,他自己贴过去蹭了蹭竹听眠, 表示:“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甜蜜场景在珠宝店门前实在太像是在打广告。


    也十分吸睛。


    谁都能瞧见,包括才从足浴店出来的林文。


    昨天是李长青的纪念日, 也是林文他们的同学聚会日, 而且临近春节, 算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场。


    再有一年,学期结束, 大家就要从这个自己主动加入的象牙塔里面走出来,再次奔赴社会洪流,各自都有各自的现实问题要解决,没多少纵情欢歌的机会。


    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最后也只留下三两单身汉, 大眼瞪小眼,决定不如去桑拿一下。


    一夜过去,几人神清气爽地出来,还没走出商场的地界,就瞧见这幅恩爱场景。


    “哎,那不是李长青吗?”最先认出来的人低呼一声,随即感慨,“看他俩真是甜蜜啊。”


    “听说他老婆专门从老家过来找他过纪念日,真是让人发酸。”另一位同学说。


    感慨完,好赖算是见着面,同学一场,总得过去打个招呼,不论是喊声嫂子还是弟妹,寒暄一二,也算是人情世故。


    林文正带着人往那边过去,就看竹听眠伸手要扯李长青的挎包,李长青展示出誓死守护的模样,然后就被掐住了脸。


    画风突变,眼瞧着李长青即将挨揍。


    销售小姐姐站在这对夫妻后头,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大概也为他们的情绪转换所震惊。


    “这怎么还争起来了?”


    “那我们还过去吗?”


    “……不了吧,”林文说。


    几人默契点头,转身就走。


    李长青忙于哄人,完全没发现同学们曾经路过,拼命护着自己的挎包。


    至于为什么突然挨训,理由也略为离谱。


    他要把那个袋子带回宿舍,然后放假的时候再一起带回镇子。


    “我怎么没发现你以前这么色?”竹听眠质问他,“李长青,你现在满脑子是不是就剩下这档子事儿了?”


    “这是很珍贵的体验。”李长青不愿意被说起脑子里就这件事,“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


    说完,又把脑袋伸去竹听眠面前,“那你再打我几下好了。”


    积极表现得同时还不忘嘟囔:“我想珍藏回忆,你却觉得我心术不正。”


    看看他这个样子。


    说着服软的话,嘴角却扬着得意的弧度,笑容因为餍足而变得过分依赖,自知绝对不会因此而闹出很严重的矛盾,所以敢再三试探底线。


    以前还觉得他心思单纯,现在看来……


    竹听眠笑出了声,又气又乐地横他一眼,也不牵他,自己往前走。


    李长青立刻跟上来,急吼吼地拉住她,身子也倾靠过来寻求关注。


    “笑什么呀?”


    竹听眠学他,也装聋作哑。


    李长青立刻升级攻势,口出狂言:“老婆,留下吧好不好,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样呢。”


    他说得很小声,姿态是凑过来贴着耳朵快速讲完,然后拉开一段距离,方便及时捕捉竹听眠的表情。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表演。


    因为他爱看竹听眠是为他害羞的样子,而且逐渐明白自己可以说哪些话。


    李长青要看竹听眠为他产生反应。


    为此再三尝试,乐此不疲。


    这个人有点忘乎所以了。


    竹听眠偏头看他,生活中已经有很多细节表明,李长青逐渐擅长软声软气地达到目的。


    他会随时随地贴上来,也明白什么时候装可怜有用,更知道哪个节点应该及时示弱。


    最重要的,关键时刻他也听不进去一个字就是了。


    炉火纯青。


    李长青在婚后如此肆无忌惮,竹听眠觉得其中必定有自己的原因,但绝不可纵容下去。


    他敢攻城略地,她就见招拆招。


    区区颜色而已。


    竹听眠看着他哼笑了一声。


    这声哼笑完全不在李长青的预料之中。


    他不自觉地又靠过来,打算掩盖这个话题,专注于牵手,好似十指相嵌的角度是什么重大要务。


    可是晚了。


    竹听眠由他拉着,顺带着抬臂,挠了挠他的下巴,故意喊:“小狗狗?”


    李长青已在这个称谓上同她博弈多时,起初会明着抗争,后来发现反抗无效,就会憋着气,直到可以发泄力气的时候。


    但目前的情况是他已经挑衅失败,而且还有昨夜大获全胜。


    所以他只是小幅度地皱眉,然后无所谓地笑起来,“怎么啦?”


    “没怎么,”竹听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而在心中憋笑,接着感慨,“狗狗,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你追我的时候,我想做点什么,你都害羞成什么样子。”


    李长青以为她要续上刚才说他很色的这个话题,所以说:“那现在都结婚了。”


    可竹听眠却说:“要是你之前追我的时候敢这么大胆。”


    她故意只讲一半,给出填空回答的可能。


    李长青自信道:“那你指定不会答应我。”


    “不是,”竹听眠摇头,笑吟吟地告诉他,“如果你之前敢这么大胆,我一定很早就睡了你。”


    她甚至慢吞吞地叹气,“真是可惜。”


    如果……


    假设向来比直接描述更有发展想象的空间。


    李长青在脑子里自动填补那些可能发生但没有发生的画面,用全新而大胆的视角回顾他追求她那段时间。


    回忆被重新定义,冲击也比较强烈。


    脚步和心跳都为此慢了一拍。


    “腾”地一声。


    李长青听得很清楚,也很熟悉。


    是他被点火的声音。


    太不像话了。


    明明昨晚是他难得占据主导地位,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又因为她一句话而心跳加速。


    “又这个样子。”李长青小声说。


    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自己,还是在控诉竹听眠。


    竹听眠无比愉悦,晃着他的手从容地问:“长青啊,回来啦?”


    李长青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慢慢地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认输。


    他说:“都被你看穿啦。”


    “少花言巧语。”竹听眠哼哼了一声,两人默契地同时往前迈步。


    李长青坚持要陪媳妇坐高铁去县城,然后目送竹听眠驾车离开,自己再坐高铁返程。


    他有自己的逻辑:“只要我们两个人都在路上,那就是在做同一件事情,等同于我们身在一处。”


    多么霸王的说明。


    竹听眠笑着问他上哪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李长青从善如流:“哪用得着学,就总想着你么。”


    说话的时候还要黏黏糊糊地拉着人,并且刻意放慢步调,想要多和媳妇多待一会。


    “再耽误小心你赶不上发车时间。”竹听眠说。


    “还一个多小时呢,”李长青摇头晃脑,“别赶我。”


    也是因为他这么故意磨蹭,竹听眠才注意到街边有人在卖狗。


    “小狗。”她喊了一声。


    “怎么又——”李长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她是在说真的小狗。


    周六赶集,县城里总是有几条街摆满了各种商品,前村后山的人都会在这天挑着菜肉来,也有卖日常杂货和活物的。


    距离竹听眠几步之外,有个老爷子正闲适地抱着水烟筒,时而响起串“咕咚咕咚”的动静。


    老爷子身前摆着个掉漆的笼子,里头侧躺着只绒毛未褪的小狼狗,耳朵也没竖起来,随着它的动作而一抖一颤。


    它似乎并不了解自己正在被当做商品出售,专注于从笼子边缝中伸出爪子,费劲去地扒拉那几棵杂草,兴致勃勃的样子。


    扒拉几下发现自己够不到,居然还为此发脾气,对着那几棵草奶声奶气地叫唤两声。


    接着又趴下去接着探爪子出去,像是和那些草不共戴天。


    竹听眠看得笑出了声。


    李长青忽然想起来件事儿,就问她:“记得吧?以前我还在学校里看过你喂食堂的那只小狗呢。”


    一听这个,竹听眠的笑容愈发明显,“李长青,你是真的很好意思回忆这件事情,明明见面的时候都不记得我。”


    “对不起嘛,”李长青熟练地道歉,又瞧她真的喜欢那一小团狗,建议说要不要过去看看,要是合眼缘,干脆带回民宿看院子。


    竹听眠稍加思忖,还是摇头说:“民宿是个经营场所,狼犬的体型还是容易吓到人。”


    毕竟,还是要考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天生怕狗,这件事儿和爱不爱护动物无关。


    她话虽如此说,眼睛可是黏在那小狗身上了,又被逗乐。


    “你在秋芒镇好几个家呢,又不是只有民宿能住,”李长青先打消她关于养狗场所的顾虑,接着说,“而且,比起那只成天骂人的鹦鹉,德牧反而显得很安全。”


    甚至不忘见缝插针地夸奖自己:“和我一样安全。”


    竹听眠好笑地看他一眼。


    这个人居然还在和小花置气,就因为之前结婚的时候小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恭喜”,梁子就此结下。


    李长青认定这鸟别有居心图谋不轨而且分不清主次,其心可诛。


    所以逮着空就蛐蛐小花。


    再说回买狗这事儿,李长青莫名觉得竹听眠本来就喜欢小动物,而且要能有新的毛孩子加入,一定可以挫挫小花的锐气。


    并且,德牧对于他们来说,具有某种历史性的意义。


    李长青是双手双脚同举赞成的。


    几乎没有任何波折,竹听眠蹲下去,只是和小狗对视了一眼,当场就感受到了命运的波动,连询问价格都显得心不在焉,并且因为时常跟在张桂香和陈兰身边,所以已经养成了讲价的良好习惯。


    于是并不诚心的压压价,又被大爷抬回来。


    李长青付了钱,再去隔壁小卖铺花两块钱买了个纸箱,装着小狗放到车里。


    “多好玩啊,”竹听眠逗着那个和忙于和人类手指搏斗的小奶狗,表情和心脏都软得一塌糊涂,“太可爱了这也。”


    “就知道你会喜欢,”李长青靠在车门旁边,瞧着她笑,自己心里头也美滋滋的,就是美着美着发现一件事情。


    竹听眠已经不再看他。


    李长青弯腰下去说:“你都不看我了。”


    “想听我说谢谢你吧?”竹听眠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那亲一个好了。”李长青偏过脸,摆出准备享受的表情。


    竹听眠却往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告诉他:“下次你回来,我们。”


    没说完。


    她把人推开拉上车门。


    “哎!”李长青揉着自己发痒的耳根和脖子,“别欺负我呀。”


    “到学校告诉我!”竹听眠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李长青回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挎包收紧行李箱,然后拨好密码,一扭头就看见舍友正表情诡异地看着自己,瞧上去是想要笑,又挂着嘴角。


    他问:“长青啊,纪念日过得怎么样?”


    “那肯定是很好,”李长青洗完手回来坐在书桌前,又偏头看了林文一眼,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林文摇摇手,“没有哇。”


    李长青正在编辑消息,报备自己到学校了。


    林文忽而是问:“长青啊,我们几个同学商量着,反正过年之后还有段时间没事儿干,去你们那玩一玩。”


    “那好啊,”李长青立刻说,“这半年弄了很多项目,才挖出个温泉,你们去刚好能体验,而且,我老婆就是开民宿的。”


    “嗯,好。”林文讪讪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没把之后的话说完。


    【竹听眠的丈夫(已合法)】:报告组织报告组织,已经到达指定地点!


    十分钟过去。


    【竹听眠的丈夫(已合法)】:我马上要去食堂吃饭,最近的炒肉太好吃,我每天都吃很多,老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啊。


    【竹听眠的丈夫(已合法)】:[咬着衣摆超绝刻意露出腹肌.jpg]


    半小时过去,聊天框还是一动不动。


    李长青着急之下又怕竹听眠是不是有正事儿,所以先去找贺念旁敲侧击。


    【秋芒镇驰名炫妻狂魔】:民宿现在很忙吗?对了,我刚下单买了溏心柿,你们记得盯着她最近不能吃螃蟹[合掌][合掌]


    【你放老子一马】:不忙啊,在等死。


    看贺念这口气,那就是有大事发生。


    李长青不耽搁,立刻拨电话过去。


    “真是很要命的事情,”贺念劈头盖脸一顿指责,“李长青我说你什么好,你家这口子有多溺爱小动物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还为虎作伥给她整条狗回来!你简直不顾我死活!”


    “怎么了?”李长青赶紧问,“竹听眠被咬了吗?”


    “你什么逻辑能想到这个问题?”贺念气极冷笑,“她乐呵着呢,给你们的狗儿子做饭,我说,你们两口子真是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点数,她回来就宣布说要给狗做饭,结果呢,炖了一锅猪食,觉得品相太差,所以不忍心给狗吃,让我和王天陪她一起吃,哎,她还以身作则上了,但也没拉罗丝还有辛大嫂下水啊,辛光也被保护起来。”


    “投毒还搞保护老弱妇孺了?!”


    贺念一口气发泄完,咳了几声,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


    李长青却长久地不说话。


    贺念让他不讲话就挂掉,自己还有半海碗的猪食没吃。


    他嚷得咋咋呼呼,即便林文坐在屋子的另一头都能听见这通电话有多么来势汹汹。


    林文难免再次聊起刚才的见闻。


    在大家眼里,李长青这人吧,看着恋爱脑,但其实情商到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同学里面李长青的年纪不算大,三十不到,却总能在关键场合表现出某种与之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就拿之前让实习名额那件事儿来说。


    大家都是经过社会历练的成年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


    也都为此暗自讶异,多少都会叹服李长青的为人。


    自然也希望他好。


    可是吧,在商场见到的那一幕,多少有些奇怪。


    人凑在一起感慨的时候就容易集体惆怅,惆怅之后,林文开始为李长青担忧。


    毕竟事实摆在那里,竹听眠毕竟是拥有社会身份和财富的人,李长青呢,据说在木作界也有点名声,但那么点成就在他媳妇面前就不太够看。


    连去电关心一下就被凶成这个德性。


    林文的目光变得奇怪。


    李长青也开始面色不善,在贺念第三次描述那个食物的口感有多么泯灭人性之后,李长青终于开口。


    “太不像话了。”他说。


    “卧槽,你终于长出良心了是吗?”贺念惊喜于李长青的站队,赶紧添油加醋,“我跟你说,你媳妇煮的这锅肉它吃起来就跟鼻毛一样,而且就逮着我跟王天嚯嚯,不吃完还要扣奖金!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


    李长青在电话这头沉沉点头,再次说:“这次真的过分了。”


    “是吧!!”贺念问得声嘶力竭。


    “她都没有给我做过饭。”李长青说。


    贺念沉默了几秒,说:“我上辈子杀人放火人让我这辈子遇见你们夫妻俩。”


    然后他果断挂了电话。


    醋归醋,但关心不能省。


    李长青忍怒发送消息,想要确认竹听眠这次做饭有没有被烫到。


    贺念又拉黑了他。


    第60章 保险


    同林文约定了年后见, 寒假的当夜,李长青已经抵达秋芒镇,并且直奔老屋而去。


    晚上十点半, 院子里居然灯火通明,而且厨房里留着汤圆,就等他回来煮给他吃。


    堂屋里没见着竹听眠的身影,二楼屋子倒是亮着灯。


    李长青元旦的时候没能回来, 扛不住林文他们开口相求, 所以留学校那边跟进项目,这才两三个月没进这院子, 院门前已经竖了道影壁, 问了才知道是贺念找人来砌的,还专门挑了块不错的大理石覆在上面,纹路如墨融于水。


    “今年的冬风打头,”贺念头戴雷锋帽,身穿中式袄, 揣着手出来迎他,又吵厨房里的王天喊了一嗓子, “给我下半包花生馅的!我今晚值夜呢!”


    “哎!”王天对山歌似地会喊, “给你下一包!”


    “你们怎么还没睡啊?”李长青把行李箱拖去墙边罚站, 口头礼貌着,眼睛却一直往楼上瞟。


    贺念乐了, “早一个多月你就成天宣布说寒假哪天放。”


    “是……”李长青压低些声音,“是她说的吧今晚要等我?”


    “这哪还用说,”贺念被冷风冻得缩脖子,“你指定得连夜回来么。”


    “啊。”李长青心不在焉地搭茬,耳朵始终听着楼上的动静, 已经开始纳闷为什么她还不下楼来?


    “上去找啊?”贺念说,“你还近乡情怯上了?”


    “哎。”李长青叹了口气,同贺念倾诉,“你不知道,昨晚还闹了点不愉快呢。”


    “多新鲜,”贺念终于受不住院子里的温度,掀开隔门帘钻进堂屋。


    李长青也跟着进去,坐在沙发上时感觉手机震了几下,拿出来却没看见消息。


    聊天人里面有老妈还有三叔,下午的时候李长青就提前同他们说过今天回来得晚,让他们别等门,自己先回竹听眠这里。


    而后就是和竹听眠的对话框。


    【竹听眠的丈夫(已合法)】:老婆,我可能要后天才回来了哦,你会不会想我?


    要知道,在发送这句话出去之前,夫妻俩因为竹听眠过分宠爱“两块”而导致李长青感到冷落而闹过一场。


    两块是那只小狼犬,因为买它之后装它的那个纸箱市值两块。


    好几次,明明正在视频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只消那小狗崽嗷呜一声,竹听眠立刻就会丢下李长青去查看情况。


    李长青逐渐开始觉得脚疼。


    搬石头的人还是自己。


    所以他巧施心思,暗戳戳地投石问路,借更改归家日期来同一只狗崽争夺注意里。


    可惜收效不佳,竹听眠直接拆穿了他。


    【李长青的夫人(已合法)】:李长青,你能不能不要自己创造这些苦情剧本?


    李长青心事被戳破,当即去电,听竹听眠说他真是越活越幼稚,居然和一只狗争风吃醋,完全没有已婚人士的胸襟。


    也就是这通电话,李长青正要开启辩驳,听竹听眠在那边说楼下到了个快件,让去取。


    她一去,回来就改换了语气,几乎称得上冰冷。


    “李长青,你知道到了什么吗?”竹听眠问。


    李长青哪里能知道。


    结果竹听眠的声音更冷了,就说:“你等着。”


    这完全是发音标准的三个字,而且绝不温柔,并且富含威慑力。


    听起来像是有一种即将要失恋的魔力。


    李长青听得心里一咯噔。


    随即很快想起已经结婚,稍加放心,可也没放全乎。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是不是什么事情出了岔子,或者说竹听眠真的恼火他这样争风吃醋?


    总之没个定数,李长青归乡时的心情比较忐忑。


    这会见了贺念他们都在,唯独竹听眠不下来,不安随之达到顶峰。


    他问:“前段时间,来了个什么快递啊?”


    “还说呢?”贺念咽下嘴里的热水讲,“你给往回寄什么了?看着是文件,竹听眠拆开看完,当场脸就黑了。”


    李长青听得莫名其妙,他完全没有往家里寄过东西。


    贺念瞧他脸色不好,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别是离婚协议吧?”


    多晦气的话!


    李长青将将要喝止这样的诅咒,却听见门帘“啪嗒”两声,随即就是某样生物哈呼哈呼地喘着气窜进来。


    两块。


    它已经来到了狗生的尴尬期,脸变得又长又尖,耳朵只竖起来一只,另一只要翘不翘地颠着,一路贴地嗅着过来,最终在李长青腿边绕来绕去,闻个不停,突然停下,歪头看人,又继续努力闻嗅。


    好像真的能检查点什么出来。


    太搞笑了。


    李长青闷声盯着两块,心想它还安检起来了。


    “我怎么听着是谁要离婚?”竹听眠慢条斯理地掀开挂帘,径直坐到李长青身边,然后自然地挽住他,顺势将脑袋靠去李长青肩膀上。


    “你现在都学会摆谱了,回家都不先找我。”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就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李长青那些烦恼啊忐忑啊尽数消散,满脑子只剩柔情蜜意。


    “你都睡着了吧?”他温声问。


    “盹了一会,”竹听眠蹭了蹭他说,“我都没听着你进院子,还是两块在楼上挠门我才知道。”


    说完,她动了动腿,在两块肩膀上轻碰一下,同它介绍:“两块,这是爸爸。”


    李长青低头去看两块,也不晓得它听懂没有,倒是表现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盯着竹听眠看,然后转头,接着闻嗅。


    贺念出去了一转,和王天一起把汤圆端进来。


    “罗丝睡了吗?”李长青问。


    “回去看老罗了。”贺念说。


    “快点吃。”竹听眠靠着李长青拧了他的手臂一下,“困得要命。”


    李长青立刻封锁语言。


    刚煮好的汤圆柔软滑嫩,都是辛大嫂加了红糖和猪油的馅,花生和芝麻还分出两种粗细颗粒混在一起,叫起来油润香甜,而且很有嚼劲。


    进了家门吃这一口,满足感油然而生。


    满足是一回事,李长青心里还记着刚才快件的事情。


    出去贺念形容的艺术加工成份,李长青也切身感受过竹听眠语气不对,所以料想她估计是不想在人前说这件事,估计一会上楼能聊。


    想到这,李长青又满足起来。


    竹听眠总是在人前给足他面子。


    几人在一起也不是干巴巴地吃,王天偶尔问两句李长青在学校里的生活,贺念搭茬说些笑话,话题又进行发散,最后聊到孙明都准备着要孩子了。


    “那么快?”李长青瞪大了眼,“不才结婚半年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竹听眠。


    “看我干嘛?”竹听眠问,“你有想法?”


    “没有,”李长青对她笑了笑,又讲一遍,“没有。”


    王天接着说:“老孙想要孙子,孙明媳妇儿又喜欢孩子,而且自己开店,家里爸妈再有一年就退休了,两边老人都能带孩子呢。”


    “唔。”李长青嚼着汤圆应了一声。


    关于孩子的事情,早在结婚之前他就说过。


    首先,竹听眠之前胃上的手术可不是小手术,切了一小部分,看着没多少肉,但其实恢复得很慢,而且之后竹听眠消化一直都不好,三天两头就胃疼。


    光是这一点,李长青监督她规律饮食都费劲,哪里还能指望她生孩子?


    再有就是,竹听眠气血不足,都得一直补着,而且不是一年两年能好的问题,这是一个长期拉锯战,怎么可能好不容易调理好了,让她生孩子。


    竹听眠的身体问题是一个原因。


    李长青在正式和竹听眠说不要孩子之前,先在家和老妈同奶奶说过,家人当然是会有遗憾,但日子总能有办法过下去,又不是没有孩子活不了。


    “不行,等我们到年纪了,”李长青建议,“去领养一个好了。”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陈兰同他说,“要不要孩子,你们夫妻俩的事情,你要和竹听眠去好好讲,万一她喜欢小孩,你不要,这总会引起矛盾的。”


    李长青答应下来,却没有很直接地劝,而是带着竹听眠去旅游的时候顺带预约了一场生产痛感体验。


    他在那个躺椅上贴着电磁片,感觉整个人都疼得魂魄离体,一身汗,而且在疼痛之余感受到某种难以阻止的绝望。


    李长青切身体会到,生孩子很疼,而且竹听眠身子弱,不能受这样的苦。


    最后是竹听眠叫停,因为李长青在那个台子上已经开始眼神涣散。


    他冷静了好久,依然觉得心境动魄,所以委屈巴巴地抱着竹听眠说:“不行,不行,不行。如果你要这么疼一次,那我命都没了。”


    竹听眠静静地抱了他很久,感受他受尽疼痛之后尚未平息的呼吸。


    又一次刷新了对于“爱”这个字的认知。


    李长青从不遮掩,他就把感情摆在那,竹听眠可以向他确认无数次。


    但这件事也没必要昭告天下,所以生不生孩子这个问题偶尔会被问到李长青和竹听眠身上。


    要是长辈提起,那李长青就打哈哈揭过去。


    要是同辈,那就直接说:“不想生,还不想要孩子。”


    现在听王天讲起,李长青心里想着别的事儿,随口应:“要什么孩子。”


    “养儿防老呢。”王天说。


    李长青放下了碗,牵好竹听眠的手,大方地说:“以后贺念会生的。”


    贺念人都麻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几人又聊了一阵,竹听眠哈欠不断,倒也没拦着他们叙旧,就安安静静地靠在李长青身上。


    李长青没多待,讲明早再说,牵着老婆上楼去。


    临进房间的时候是,竹听眠拦了两块一下,告诉它:“今晚你睡楼下。”


    李长青为此生出莫名的愉悦之感,像是打了场小胜仗。


    但这份愉悦没能维持很久,就停在关门落锁之后。


    竹听眠顿时站直身子,甩开手,哈欠也不打了。


    她指了指脚下,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站这。”


    李长青乖乖照做,就看她快步绕去书桌,捡了叠纸过来,让李长青看。


    然后一张张念出来。


    “意外伤害险,重大疾病险,人寿保险,”她慢慢地换着一张又一张,“这个,还有这个。”


    “你出息了啊,你背着我买这么多意外险商业险,收益人还填着我!”竹听眠在李长青面前晃着那张纸,“你凭什么!你搞这种事情?”


    原来是这个事儿。


    李长青的确是悄悄操作的,没想到寄到了家里。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当面说的,这会被竹听眠先发现,他感觉有些不占理。


    先安抚人别气,解释说:“这都正常的呀,给自己买个保险什么的。”


    竹听眠问他:“你买这么多意外险,我是问你凭什么?”


    这哪能答出个凭什么?


    李长青人都被问懵了,“那,就是,买嘛。”


    “我告诉你李长青,我俩,只能我死在你前头,”竹听眠瞪着他说。


    “你说的什么话!”李长青立时急了,“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不要说这种话!”


    “你都未雨绸缪了!我凭什么不能说这种话?!”竹听眠顿了几秒,忽而问,“你是不是一直不相信我离不开你?所以你背着我准备这些?”


    “我说爱你的时候,其实你没放在心上,所以觉得我可以承受住失去你?李长青,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设想失去你这件事可以用钱补偿!”


    李长青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她愤怒的原因。


    也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第61章 交手


    李长青小心地迈步走向她, 低头时能看见她捏着单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想同以往一样去触碰她的手背。


    竹听眠却偏开脸不看他,而且手也躲开。


    “老婆。”李长青轻声喊她,道歉的态度也绝不敷衍, “你理理我,别皱眉毛,你揍我吧?”


    “谁是你老婆?”竹听眠瞪了他一眼,继而坐去沙发里, 顺手把那叠纸放去茶几上, “你认错人了李长青,原因等你出事儿了拿钱的才是你老婆, 我哪里配?”


    李长青当然知道竹听眠生气的时候会说狠话, 但这次不一样,她语带自嘲,伤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疼。


    保险这事儿。


    他是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不幸摔了腿,接着保险公司过来处理,李长青顺带着问了一句保险的事情。


    因为前面几年, 在那段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李长青所有的医保和社保都断了, 更别提去想什么意外保险。


    在买的时候他也没想很多事儿, 纯粹就是觉得生活中多点保障也挺好, 当然也有些“身为丈夫”的责任卡感作祟。


    当时,李长青潜意识里是觉得这件事儿最好落地之后同竹听眠商量, 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安是真的,但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填地址的时候干脆写了民宿,没想到直接寄回来,而且都没打电话通知。


    李长青倒是在手机软件上看见过消息,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竹听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


    他陡然想起,她甚至还等着自己回来吃完汤圆,然后闲聊。


    但竹听眠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一定都很糟糕。


    她一定是想到了死亡。


    她总是害怕着,不论是被抛下,亦或是独留。


    竹听眠没有说过,但她确实害怕一个人。


    李长青蓦地回忆起她经常有事没事要抱抱,要抱得很紧,这对她来说,是一件需要再三确认的事情。


    情绪总是在后知后觉时更折磨人,李长青真是悔不当初,懊恼自己没有照顾到这么重要的情绪。


    “老婆……”李长青轻轻地往竹听眠那边靠过去些,决定先不说道歉或者别气的废话,把事情解决清楚更重要。


    “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那种人?而且,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对我的感情呢?我就是怕——”


    他话一顿,好歹是把那些不吉利的幻想收回去。


    改口说:“你知道吧,我当时连医保都不敢买,都不晓得能哪天过上正常日子呢。”


    李长青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指头在沙发上扮小人走路,等到了竹听眠手边再跪下去,膝行到她手心里。


    竹听眠的手指拢了拢,没再躲开,就严肃地警告说:“不准卖惨。”


    “没卖惨么,”李长青本人也慢慢地靠过去,用额头轻轻地蹭她的肩膀,“你见识那么广,肯定知道保险的意义嘛,那我三叔不是还买了份什么房屋火险,也不是说真的希望家里着火吧?”


    竹听眠紧着眉头,盯着桌上那几张纸看,“也别扯开话题。”


    “我是傻子呀,我是大傻子,”李长青慢慢抬臂环住她,“这就是我没告诉你的话,我也害怕,万一我没在,我不能做什么,至少还有我可以给出来的东西。”


    竹听眠整个身子都有些僵,李长青一下一下慢慢地抚着她的后背,陪她一起沉默。


    少时,她终于再次开口。


    “我失去太多了,不管是谁,每次失去,我都觉得自己死了一部分。”


    她越看那几张纸越不顺眼,忍不住伸手把它们推远,继续说:“如果有一天真的……”


    竹听眠哽了哽,依然没办法说出这个可能性。


    “我无法想象那个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突然收到这份保险,就像是你在故意提醒我,有一天我还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太坏了李长青,”竹听眠把跪在她掌心的那个手指小人打掉,“太坏了。”


    李长青立刻伏下身子,靠在她膝盖上仰头看她,“竹听眠,我们重新规划一下好了。”


    “规划什么?”竹听眠的表情还未松动,甚至象征性地去推李长青。


    “我先斩后奏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李长青夸张无比地进行自我批判,“真的很谢谢你愿意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竹听眠听懵了,低头问:“李先生,请问我什么时候给你机会了?”


    李长青已经得寸进尺,把头埋去她肚子上,“我爱你。”


    竹听眠有点想笑,但又不愿意这么快给出台阶,就问:“别对着胃告白啊。”


    “能让你把我吃掉就好了,”李长青已读乱回,“我想被你消化掉。”


    “变态,”竹听眠气笑了,继续推他,“去别的地方变异去。”


    “赶明我就联系保险公司,你也买一份,我们互为受益人,这样就是共同承担风险,比较公平,”李长青嘟嘟囔囔地说,“我保证好好保护自己,每天按时报平安,这次算我违约,所以一会我就会向民宿的奖金账号转钱。”


    “谁缺你这点钱了,”竹听眠揉着他的头发说。


    李长青被揉得哼哼两声,更加大胆地抱住人,“你也别说什么独自面对世界这种话,竹听眠,我通知你,就算我变成鬼,我也要缠着你,你就等着吧。”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


    这种话论谁听了去都会觉得荒谬,可竹听眠就是能从中感到无法形容的安定感。


    就像李长青的求婚一样。


    “你最好慎重考虑,因为一旦你答应我,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和你做夫妻,你变成什么我就变成什么,咱俩轻易分开不了,而且不能反悔。”


    要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单膝跪地,又手抖,又绷着脸,嘴里还说着这样离谱的话。


    还因为这种威胁式的求婚挨了张桂香一拐杖。


    可竹听眠就吃这套,她已经足够理解这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所以手伸出去,告诉他:“戒指戴稳,掉了我就揍你。”


    再说现在。


    竹听眠叹了口气,任由李长青抱着她,然后给他说科学:“你再搞出这种事情,我有的是办法惩罚你。”


    她已经算是给出台阶。


    李长青忙不迭应声:“你就惩罚我吧!骂我,耍一辈子小性子,你可以永远欺负我!”


    “无怨无悔?”竹听眠揪起他一撮头发问。


    “包的。”李长青点头。


    “好,”竹听眠揉揉他的脸,“去洗澡,进卧室的时候记得关外面的灯。”


    李长青飞快地行动,在保证效率的同时仔细清理自己,甚至进卧室之前,还从门边的斗柜里取了一盒出来。


    以防万一。


    他美滋滋地进去卧室,意外地发现竹听眠换上了吊带睡裙。


    这也太明目张胆。


    李长青生怕自己太着急吓到她,所以矜持地慢慢取下头顶的毛巾,顺口问:“你不困了吗?”


    随后看似不经意地绕去梳妆台检查了一遍自己此时面部状态,然后再礼貌地指了指门边的开关,询问:“我关灯上床了啊?”


    竹听眠就安静地看他表演,等他即将付诸行动时才开口说话。


    “丈夫都回家来了,我还困什么劲儿呢?”


    这已经是在明示了,李长青听得尾椎骨发麻,立刻就要把头顶的灯拍灭。


    要换以往,他指定要留着灯,但今天还在哄人,所以留着床头灯氛围会比较好。


    李长青思路清晰,却听竹听眠说:“你今晚睡那个。”


    哪个?


    李长青疑惑地看向她,见她抬腿一扬,丝绸缓缓滑下去一片,目之所及由此变得更加辽阔。


    是他最爱的颜色。


    可是,竹听眠脚尖对着的是墙边面向床的那个沙发。


    他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先试探地问:“睡不下吧?”


    李长青比划着说:“这么窄,我不好躺呢。”


    “有困难?“竹听眠歪着头问,听起来很有商量的余地。


    李长青点头如捣蒜,又可怜巴巴地喊她:“老婆,我今天坐了高铁坐了班车呢,咱睡了吧?”


    竹听眠弯起眼,“那你保险又不是今天买的。”


    简而言之:这事儿还没过,还没有原谅你。


    李长青听明白她的话外之音,稍加顽抗,终于在竹听眠的凝视下泄了力气,认命地往沙发走过去。


    刚迈步,又听竹听眠“哎”了一声。


    李长青立刻转头看去,眼睛发亮。


    “浴袍里装了什么?”竹听眠朝他扬了扬下巴。


    李长青拍了拍侧兜,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先夸她,“明察秋毫的竹大人!”


    又小声问:“让我过去吧,好吗?”


    “给我。”竹听眠说着,朝他伸出手。


    李长青马上交出东西,同时慢慢往前凑着说:“你今天闻起来特别香哦。”


    竹听眠用膝盖顶住他,偏头为他指向,“过去。”


    李长青装聋,但眉头已经出卖了心思,瓮声抱怨,“不要这样对我呀。”


    光说还不算,他甚至伸手拉了拉竹听眠的袖子,软声喊:“老婆。”


    本来还想补一句: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他明白竹听眠不吃这套。


    而且发现此时竹听眠的态度很坚决。


    李长青只能憋屈地缩回沙发。


    刚勉强找到一个窝着的姿势,忽而听见清晰的嗡嗡声。


    这动静,他可太熟悉了。


    李长青立刻看过去,瞧见竹听眠拉了几个枕头来靠坐着,朝他张开了腿,缓缓把手里的东西放过去。


    就是他们纪念日那天买的。


    接触的刹那,竹听眠难耐地咬住嘴唇,紧着眉后仰脑袋。


    甚至还在中途愉悦地朝他笑,问:“生气吗?”


    李长青抿着唇点头。


    竹听眠就继续,等告一段落,她休息好了,又招招手,“过来扶我去洗一下。”


    “我帮你洗吗?”李长青喉咙都烧得发痛。


    竹听眠说:“不用,你收拾一下床单被套。”


    酷刑。


    这是虐待。


    太不像话了。


    李长青愤怒地瞪着她。


    但因为自己有过在先,所以他姑且忍下今晚,没想到这样的生活连着持续了三天!


    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


    白天里竹听眠带着李长青四处闲逛,晚上就这样惩罚他。


    在第四天的清晨,李长青被赶出房间,理由是竹听眠睁眼就看到极其刺激的画面。


    他就差没怼去她脸上了。


    “我没碰你啊。”李长青一边说,一边动,肆意地用目光在她脸上游走。


    最后闷哼一声,他大方表示:“被套我会洗。”


    李长青又挨揍了。


    该说不说竹听眠婚后一年的确把气血养足了些,总是拍打后背的声音比较响亮,震得楼下刚刚在前台就位的贺念瞌睡都醒了。


    就看着李长青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一脸大仇得报的笑容。


    贺念也不太能理解他们这对夫妻,反正瞧着李长青多少带点M属性,每次挨揍,都乐得开花。


    “大早上挨打啊?”贺念撑在前台问,“你俩这日子过的,噼噼啪啪的那巴掌,我以为你们放鞭炮呢。”


    “你懂什么,”李长青自有说法,“她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天下,跟着这样的老婆,一定能过好日子。”


    就是说,恋爱脑是什么时候进化到这个地步的。


    贺念沉默良久,缓缓问:“李治,是你吗李治?”


    第62章 归乡


    民宿众人, 括弧只有贺念和王天括弧完,对于这夫妻俩的评价都比较一致。


    是好人,有时候也不当人。


    贺念和王天都习惯他们俩折腾, 也并非由于看习惯了,起初也有真心实意担心过,但发现夫妻俩自成一国,而且每次都在吵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越吵感情越好。


    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吵”。


    是调情。


    贺念如此坚定地认为着。


    所以看着李长青美滋滋地摸着刚挨揍的后背, 他也是习惯性地耸耸肩,自个儿开启一天的事项。


    又一年寒假, 春节也近在眼前, 游客势必会增多,归乡之人也陆续到场。


    今年有几个显著的变化,继李长青和竹听眠结婚之后,孙明也奔赴婚姻大队,贺念依然在追求齐老板的道路上闷头前进, 尚无良好结果。


    大家都钻头觅缝地往恋爱洪流里冲,王天倒是蠢蠢欲动, 可是放目周围, 日常能见到的就只有一个罗丝。


    罗丝, 知道吧,一个可以打五个。


    王天不敢妄想, 但是,说起罗丝就会想到二丫,想到二丫,难免顺着想到齐群。


    齐群当年爱得死去活来非她不可,还在得知二丫怀孕之后痛哭流涕, 之后即便离开秋芒镇去上学,也时常来电询问张婶的近况,顺带着旁敲侧击地打听二丫是否离婚。


    竹听眠每次都让他滚,王天就会在旁边乐呵。


    但是最近半年,齐群问得少了,来电或者视频都是闲聊些有的没的,他和杠子在一个城市上学,休息和周末还会约着吃吃饭。


    再说杠子,那也是齐群的小迷妹一个,因为幼年一场“英雄救美”,自此就把“我群哥”挂在嘴边。


    总结,杠子和齐群和二丫的关系就是她爱他,他却爱她,她已经是别人的妈妈。


    思及此,王天稍有安慰。


    感情不顺的并非他一个人。


    “眠姐,”王天整理着饮料日期,偏头问坐在沙发里看小说的竹听眠,“齐群和杠子他们是今天回来吧?”


    “昂,”竹听眠回他,“还不让去接呢,你长青哥还不是去接了。”


    她看了一眼挂钟,“估计一会就能到。”


    “那毛荔枝要回来啦。”罗丝扛着棉被路过,愣是整出了扛人的架势。


    又说:“二丫孩子都一岁了啊。”


    王天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当即说:“我没跟齐群一伙过啊,你不知道么,之前我老和长青哥一起揍他呢!”


    罗丝“哼”了一声说:“我看你这不是挺想他么。”


    “我想他回来骂他呢。”王天说。


    “骂他丫的!!个狗贼!”小花被触发关键字,挥动着翅膀开始摇头晃脑。


    “我说你这素质,能不能好了。”竹听眠虽是这么说,但依然起来去挠挠小花的下巴,小花被挠得直呼噜,眼睛都眯了起来。


    两块感觉到冷落,跟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哼唧着寻求同等关注。


    “一天净跟着你爹学些这种手段。”竹听眠蹲下去揉他脑袋。


    “怎么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啊?”李长青手里拎着袋东西,笑着从门外迈进来。


    “挺会卡时间啊?”竹听眠站起来说。


    “起慢点祖宗。”李长青大跨步过来,扶住她的手臂,顺带着在她脸上嘬一口。


    “我回来啦。”他说。


    “我抹了粉底。”竹听眠扒开他的脸往门外看,还没瞧清人呢,李长青又嘬了一口另一边,“好吃!”


    “哎我真是……”贺念看得心烦,直接离开这个区域,迎去院门前。


    齐群修了个利落的发型,一指节长,咧个大牙,颇为感慨地环顾这个院子,又朝贺念扬扬下巴,问:“还好吧。”


    “嚯,”贺念过去拍拍他手臂,“哥们去了学校直接变了个人啊。”


    别说贺念惊讶,就竹听眠都愣了一下。


    她看向李长青。


    李长青笑着说:“懂事儿多了。”


    齐群和杠子他们和李长青的情况不同,学了什么专业,以后是真的打算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学得用心是肯定的,而且两人都没啥必须在周末节假日往回赶的必要,所以基本上是半年一见。


    平时也时常通电话,或者在民宿群里冒头,但始终没见着人,今天这一瞧,果真是从头到尾精神气都变了,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这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他两年前还是个发型桀骜而且钟情于紧身裤的小镇混混?


    单色羽绒服配着条灰色运动裤,下面一双裹着脚踝的篮球鞋,活脱脱一当代大好青年。


    “你这一身配的,挺有水平。”竹听眠牵着李长青过去,认真夸赞。


    “杠子给我搭的。”齐群笑了笑,往后看一眼,也是这一眼,他立刻就双手伸着往前去接,嘴里还念着,“快快快给我,都说了这石头路不好拖行李箱。”


    竹听眠视线跟随,还往前探出身子去看,就瞧杠子脑袋上戴着个毛绒帽,和齐群同色系羽绒服。


    嗯?


    她再看杠子的鞋。


    好家伙。


    同款。


    “这俩……”竹听眠轻声说。


    “你就看吧。”李长青小声地回。


    原先齐群手里也拎着两个行李箱,就进院子被夸了两句的时间,刚放下,这会想去接杠子手上的,直接被她一把推开。


    “别挡路!”她的声音依旧清脆。


    可反差还是很大。


    本来这场景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竹听眠之前没见过这姑娘跟进跟出眼巴地喊“群哥”的样子,的话。


    “嚯。”竹听眠忍不住感慨。


    王天则是大喊一声:“齐群?!”


    他甚至用上了看待叛徒的目光。


    齐群头都没回一下,即便被杠子推开,还是重新凑上去,从她手里接下行李箱。


    杠子横了他一眼,而后转头看到院里的竹听眠,立时眼睛就亮了,更是脚步轻盈地扑过来。


    “哎哟,”竹听眠抱稳这个姑娘,拍拍她的后背,“回来啦?”


    “我超级想你。”杠子说。


    “昨晚才打过电话呢。”竹听眠又伸手去揉她脑袋上那个毛绒帽子的耳朵。


    “那不一样么。”杠子哽咽起来。


    姐妹俩搁这拥抱,李长青也没有插手的余地,干脆过去帮着一同先把东西搬进院子来,贺念正安排着说已经给准备出客房了,让齐群和杠子住客房。


    齐群闻言,动作一顿,多此一举地说:“那要……两间啊。”


    说话时,脸上挂着某种没有必要的诡异羞红。


    就这进门几句话,齐群和杠子是什么状态已经不用明言,毕竟有眼都能瞧。


    罗丝抱手在廊下满意地点点头。


    周云闻声从厨房出来,赶紧乐呵地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齐群朝罗丝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又认真地同辛大嫂问好,并且说:“我都可以,就是杠子,她老念着您做的火烧呢,总想吃,在外边都买不到那个口味。”


    他甚至用了敬语。


    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同时听清他话里话外和杠子的亲昵,发现他不但变得会尊重人,还会关心人。


    如果心声能够变成文字蹦出来,那此时的民宿院子里就是一个天大地大的。


    嚯!


    “你小子。”贺念哼笑了一声。


    王天又惊声喊了一次:“齐群!”


    怎么还背叛单身组织了呢!


    居然还是窝边草!


    “挺好,”李长青笑着去拎箱子,一转头瞧见竹听眠和杠子姐妹俩早就亲亲热热地挽着上楼说私密话去了。


    “带你去房间。”李长青对齐群说。


    齐群点点头,但是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忽而对李长青说:“之前,我那什么,有点不太懂事。”


    他说完,似乎是习惯性想抬手挠脸,但手里提着东西,于是抬臂又放下。


    看得出来他说这句话已经很费劲,但李长青还是由衷地问:“只是‘有点’吗?”


    “你反正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行。”齐群别扭地说。


    “行了,走吧,”李长青朝楼上扬了扬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路过前台时,齐群从贺念手里接过房卡,跟着李长青一路上三楼,进房间摆好行李。


    “杠子家那牛大姐这段时间成天过来打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没法给她做主,倒是你一会问问她,这过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她家最近给她那弟弟说亲事呢,估计得找茬。”李长青说。


    “说亲说亲,就那坨烂泥,说一百年都是一样的,”齐群听见这事儿就皱起眉头来,又答应,“我一会问问她。”


    末了,他看向李长青,无缝切换回别扭的表情,“今年,我还是在你家过啊。”


    “那不然你还想上谁家过去?”李长青笑起来。


    齐群也跟着笑,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突然说:“回来挺好,我是真觉得民宿挺好。”


    “那是,”李长青也不和他客气,抬臂整理衣袖,顺带着展示自己的婚戒,“我老婆开的民宿。”


    齐群果然在外有所成长,观其面相是一眼看穿这种炫耀行为,但由于已有某种少男心事,所以眼底无可避免地露出些许艳羡。


    “听说你俩每年都换戒指啊。”他问。


    “昂。”李长青愉快地点点头,又好笑地问他,“当时,你还记得吧,我家这院子卖出去,你还跑来砸墙呢。”


    齐群垂着眼看了一眼地板,没说话。


    “谁能想到咱俩还能有在这院子里面对面好好说话的一天?”李长青说。


    “可不是么。”齐群回。


    这孩子回来一趟,是真懂事儿了。


    李长青问:“因为什么事儿你还记得吗?”


    当时二丫出嫁,齐群无能狂怒,怒火攻心,嘚嘚地跑来砸了老屋院墙。


    谁都不知道,如果那天来验房的人是不是竹听眠,如果这屋子真因为墙塌了没卖出去,之后的日子会是怎样。


    但现在稍作假设也不会再影响什么,反正只有齐群会因此而觉得窘迫。


    他连连摆手,“你可千万别和杠子提这事儿。”


    看他这样,李长青莫名畅快,“这事儿还需要提?那不是人尽皆知?”


    “哎,”齐群叹了口气,“我以前真是。”


    “别以前了,”李长青正色同他说,“人姑娘和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还愿意和你试试,你好好对人家。”


    齐群郑重地点头。


    但是,毕竟杠子和齐群都小几岁,长青觉得有必要多说一句:“我可告诉你,杠子和二丫不一样,你要对不起人家,我和我媳妇指定和你翻脸。”


    “我知道的,”齐群点头,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那你们不给我撑腰了吗?”


    “给你少撑了?”李长青捶了齐群手臂一下,想了想,依然没忍住好奇,“谁先开的口啊?”


    谁知齐群脸一下就红了,声如蚊呐:“我呀。”


    鬼知道告白有什么好脸红的,李长青看得新奇,“你俩……”


    他本来是想问,是怎么会谈的。


    结果齐群完全误会错意思,而且面对李长青时,他总是本能地带着些服气又不服气。


    所以当场把话打断,自言自语般地炫耀:“是可以牵手的关系了。”


    光说还不算,他甚至直直地看向李长青,眼里带着没必要的骄傲,还有些彼此都熟悉的挑衅。


    简直是不自量力。


    李长青朝他扯了扯嘴角,再次展示婚戒。


    “知道什么叫合法吗?”


    齐群立刻要吵,所有不服气的因子都在跃跃欲试。


    李长青又抬手拦住他,说:“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媳妇这些都不值得炫耀,你要知道,身边始终是那一个人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齐群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这件事,我还在努力,你也加油。”李长青捏捏他的肩膀。


    或许就和刚才感慨时所说的话一样,他们俩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面对面,谈未来,谈伴侣,说不带仇恨色彩的话。


    齐群拧着眉,表情已经显示有所触动,而且是发自内心地听了进去,他再次正正地看向李长青,别扭着想要说些什么。


    男人间的和好,没有深情拥抱,没有掏心掏肺的话,调侃,较劲,然后很快陷入新一轮的胜负比拼。


    李长青直接截停了一切煽情,他冲齐群灿烂一笑。


    “当然啦,我已经结婚,所以你还是输我很大一截。”


    第63章 反击


    杠子也不是去随便找了个化妆学校。


    她已经深入学习过基础化妆, 而且成绩不错,接下来就是去专精特定领域,无论是影视化妆还是秀场妆造。


    竹听眠很早就告诉过这个小姑娘, 只要想,而且愿意做,哪怕走得慢一些,也能往前。不要再想自己肄业多年, 自个先把自己比下去。


    如今看她出去两年, 果然是把这些话听进心里了。


    “你要好好教我,你看看, ”竹听眠凑去她面前指着自己的脸, “你看看我这一塌糊涂的遮瑕手法,是不是问题很大?”


    杠子撇开她的手,“你瞎说么,你哪还用得着我教?”


    说话的时候,眼眶还是有些红。


    其实她从进门来就掉过眼泪, 只是自己抽纸默默擦掉,看起来没有太多想要倾诉的样子, 所以竹听眠就没追问, 干脆等杠子消化一阵, 顺带着引开话题。


    就情况来看,她应该是没能把情绪消化掉。


    竹听眠看她片刻, 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抬臂环住她的肩膀。


    “是听谁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杠子摘掉帽子,把自己刘海整理下来,“就是之前订票的时候, 我老妈还给我打过电话,连打了三个,起初两个没听着。”


    她说到这,顿了一会,看着茶几上那几个小摆件出了会神。


    竹听眠就陪她一起呆着。


    杠子沉默良久,大概自己也没整理好究竟要说什么主题,总之说得断断续续。


    她讲后来第三个电话她接了起来,老妈问她今年多久能回来,接着就问出去学了那么久,有没有找工作,顾左右而言他,不清楚究竟要说些什么。


    最后干脆直接问:“你也不往家里拿钱,你长这么大,你当家里白养你?”


    “还是想跟你要钱。”竹听眠总结。


    “嗯。”杠子点头,她伸手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唇角勾出笑意,“我吧,你也知道,我就一直挺喜欢群哥,以前么,不懂事,就觉得他好,然后成天挨着他。后来出去,我看着别人恋爱,又再瞧瞧群哥,他照顾我啊,周末来陪我啊,后来时不时会红着脸和我说话。”


    “竹听眠。”杠子喊她。


    “嗯?”竹听眠很轻地应了一声。


    “是能感觉到的,对吧?”杠子问,“就是你被人喜欢着的时候,你是能感觉到的对吧?”


    竹听眠对她点了点头。


    “我也能感觉到,”杠子接着说,“而且还觉得新鲜,不是因为群哥能喜欢我,是我发现我居然能一直被人喜欢,从你,到辛大嫂,还有小辛光,再就是贺念和李长青,还有陈兰姨,包括我那些同学老师。”


    她一个一个将名单道来,声音越说越哑。


    “好像吧,我也挺招人喜欢,但是我老妈就不喜欢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杠子瘪着嘴吸气,竹听眠伸手拨了一下她脸侧的头发,明明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可小姑娘的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我明明是她生的啊,怎么这样啊?”她委屈地问,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好像我是一件商品。”杠子说。


    竹听眠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是会有这样的事情的。”


    杠子用纸巾揉了揉眼睛,转头问她:“你之前,就是你妈妈那事儿,我就……我感觉你能想明白了,所以想问问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竹听眠说,“其实除了远离,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杠子红着眼睛看她。


    “很多事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竹听眠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的额头上,问她,“摸到了吗?这里有个小鼓包。”


    杠子点头。


    竹听眠说:“小学的时候吧,我们当时住的那楼没有电梯,上下楼都是走楼梯,她总是走得很快,我当时应该是低血糖了,一脚踩空,从台阶上头朝下的摔下去。”


    杠子闻言,微微睁大眼,很轻地抚上那个鼓包。


    竹听眠对她笑了笑,继续说:“当时我母亲已经走到了二楼,我在三楼,前面还有两个年轻姑娘,我摔那么一下,可把她们吓得够呛,叫了几声,又过来把我扶起来检查有没有出问题。”


    杠子问:“你妈妈呢?”


    竹听眠说:“她听到声音返回来,发现我坐在地上,我告诉她,我摔了,磕到头。我记得那两个年轻姑娘也在描述当时的画面,但我头没破,我妈妈过来看了一眼,问我为什么要摔。”


    杆子彻底瞪大眼。


    “我哪能回答得上来,我都被问懵了,”竹听眠笑了笑,“之后我妈妈还打电话给麻将室的人说路上耽搁了一下,很快就到,大概是那边的人问她因为什么事儿耽搁的,她就说,不知道我姑娘为什么要故意摔跤,肯定是不想去上钢琴课。”


    印象里,钢琴课动辄三四小时,有老师在旁边,是一个家长可以脱手的好时间。


    她喜欢给竹听眠报班,各种班,一下午两样课,可以凑出来五六个小时的是麻将时间。


    “她当时就是这样问的,”竹听眠说,“包括后来的事情,我一直也不知道为什么。”


    杠子很小声地说了对不起,“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好了,早知道我不问了。”


    “没法好,”竹听眠说,“这事儿没法好,可能大部分人都这样吧,其实父母在成为父母的时候,本身也不大知道要怎么教养孩子,也容易把孩子当做所有物来对待。”


    她慢慢地重复一遍,“就是会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杠子问她,“当时我带衣服回去,我老妈在街上拦着你,问我是不是偷你东西的时候,你才会为我出头,对吧?你想到了你自己,对么?”


    “也不全是,”竹听眠摇头说,“我愿意说话,那首先要是我愿意。”


    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于绕了,杠子没明白,朝她偏了偏头。


    竹听眠笑起来:“我当时就挺喜欢你的,傻里傻气的,所以愿意帮你说话,而且那时候,的确是你母亲不对。”


    “现在不傻啦。”杠子也跟着笑。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竹听眠说,“可能,出去这段时间,你见到了更多的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甚至还点亮了爱情的道路,然后吧,齐群那家伙又是个直来直往的,指定逮着空就做一些关心你的事情,嘘寒问暖啊陪伴啊,或者表表衷心,对吧?”


    “……嗯,”杠子垂眼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男人什么样,全部取决于他的心在谁那,”竹听眠问,“唬着你了吧?有些拿不准?怕他一时兴起?”


    杠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你别看我人前凶他,其实心里没底呢,你也知道,他之前喜欢二丫那么多年。”


    “怀疑他的心思么?”竹听眠问。


    “也不是,”杠子又摇头,想了会,说,“对我自己没信心。”


    她始终还是不安。


    竹听眠又把杠子脸侧垂下来的那缕头发挂去她耳后,继而说:“这些话呢,我说说,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什么话?”杠子问。


    “你很好,也很优秀,优秀到足以自信到对一切谄媚或是讨好安之若素,平静对待,而且不用自我评估,甚至想要投桃报李。”


    竹听眠说完,又补充,“这一句话,适合所有正在被爱的人,其实也是李长青教会我这个道理。”


    曾经她也为此苦恼过,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得住李长青给出的诚炙爱意。


    但事实是,爱你的人,首先会让你感受到被需要。


    被需要,就会产生自信,有了自信,就更敢被爱。


    杠子似懂非懂,先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自卑,对吧?”


    “差不多,”竹听眠说,“你有价值,喜欢你这件事才会有价值,而且全世界上下,你必须知道自己很好,而且坚信这一点。”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杠子释然地笑起来,“你刚才说那什么桃子李子的,我寻思关水果什么事儿啊?”


    竹听眠安静地盯着她,忽而笑起来,问:“宝宝,以后你和齐群,我得安排点必读书籍了。”


    “别啊!”杠子立刻由晴转阴,抱着竹听眠一顿撒娇,都被强硬地拒绝,最终只好上楼去和齐群说这个悲伤的消息。


    她离开时状态已经恢复活泼,竹听眠就没太担心,反而接到了陈兰的电话,告状李长青再三拒绝,而且就在刚刚直接退出了家庭群。


    “他真是仗着自己成家了,现在主见太大了。”陈兰说。


    “有点叛逆了。”竹听眠评价。


    “可不是,”陈兰说,“你得管他,你要是管不了他,那老太太就拎拐杖找人去了。”


    “哎哟,”竹听眠笑起来,“管,我管,可别让老太太费力气了。”


    这倒是件正经事儿,如今日子好过些,李慎家的新屋早盖好了,挺气派一座小楼,去年还把旧厂盘回来,翻过年就重新开业。


    李长青如今还和竹听眠住在民宿,除了他本人,李家上下都不赞同,觉得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让他考虑要么去县城买一套,要么就在镇子上盖一栋,总归要有个家。


    李长青呢,就是在这件事儿上倔起来,非说好不容易攒点钱,要留着给老妈花,给奶奶花。


    其实竹听眠知道,李长青自己也考量过,老太太毕竟上年纪,总要备着点钱,以防万一。


    所以她提议自己出钱,然后李长青突发大男子主义疾病,绝不肯。


    中间经历他外出上学,还跟着任空明四处跑,这才断断续续地沟通。


    没承想他居然直接退了家庭群。


    越活越反骨了这家伙。


    说起来,其实李长青十分擅长在心里规划事情,在这个方面上,行为做事主要靠事到临头或者死到临头的竹听眠和他就很不同。


    两人比较互补,也容易因为这个不同闹小矛盾。


    竹听眠没那么细致的规划,知道他想住这,还有个原因是这里是老屋,他们一家人在这。


    李长青真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管是为了让陈兰和张桂香安心,觉得没有亏待竹听眠,还是因为私人原因,夫妻俩还是应该搬出去。


    竹听眠耐心地把李长青喊上来,同他讲一遍道理。


    不出意外地,李长青倔强地拒绝,表情是一本正经,态度是无可商量,眼神坚定得不像话。


    “你现在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竹听眠抱着手问他,“看起来像是我多劝两句,你就要当场和我删好友?”


    “哎!”李长青立刻说,“别乱说啊。”


    “说说你的真实想法,”竹听眠甚至搬出了他们的婚姻协议,“说好了互相坦诚。”


    “我直接转奖金好了,”李长青试图忽略现实,“是多少来着?”


    “你是怕你不在镇子里,如果我们有了家,我单独一个人待着,会孤独是吗?”竹听眠直接问。


    李长青低着头没回应,倒是划拉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毕竟你这学还要上一年,之后据说任老爷子已经安排好很多场活动,你得跟着,得学习,得埋头雕刻。”竹听眠说完,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你喊我一声啊,你当我是两块呢。”李长青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人倒是乖顺地坐了过来。


    “李长青,没有多少夫妻可以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的,”竹听眠说,“而且,你当我蠢吗?我自己在家待着无聊,我不会来民宿吗?”


    李长青小声说:“那一盖就是两层楼,几间屋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又爱看鬼片。”


    “太搞笑了,”竹听眠掰着他的脑袋问,“李先生,我俩之间,怕鬼的那一个人好像是你。”


    “谁怕了。”李长青嘴很硬,蹭了蹭她的手心,试图拖延时间,“再考虑考虑吧。”


    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不惜诋毁贺念,“而且你要是不在民宿,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贺念完全不能解决。”


    竹听眠都听乐了,“李长青,你也学会嚼舌根了啊?”


    李长青语焉不详地说:“入乡随俗么。”


    “少贫啊。”竹听眠掐着他的脸。


    这就是另一个她在这段婚姻里学到的事情了。


    在大家都好的前提下,没必要的倔强完全不需要惯着,这个规矩通用于竹听眠和李长青,看情况行事,总归人无完人,总有决策失误或者举棋不定的时候。


    这种时候,嘴皮子磨破都没用,讲多少道理都是浪费时间。


    譬如李长青此时死活不答应,或许是出于对老屋的眷恋,亦或是对于竹听眠的过分担忧。而这些,都是他不好多说,也不好执行的事情。


    所以直接要结果就好。


    “我要盖。”竹听眠说。


    “说好的事事商量呢。”李长青不服气地说。


    “我有理由,”竹听眠先讲两块的事情,“之前买狗的时候就讲过,始终这个品种容易吓到人,现在两块一天一个体型,难道我带它回来,是为了成天把它拴在笼子里关着么?”


    李长青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又想顽抗,“那还不是你给它买那么多吃的。”


    “是,怪我。”竹听眠笑着答应下来。


    她这样,李长青就开始谨慎了,“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竹听眠回答着,从身边的茶几上捡过一个发圈,然后扒拉开李长青的腿。


    她沿着沙发梭下去,盘坐在他膝盖前面,盯着他,开始扎头发。


    已经是明示。


    关于那件他要求多次从未实现的事情。


    李长青瞬间就熟了,脸红得不像话,居然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我……没洗呢,现在吗,你那个,你等我去洗。”


    竹听眠靠在他腿上,“你不觉得,在民宿这里,我俩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吗?”


    她手指打着转,问:“你不是喜欢听我大声吗?我其实很多时候都不敢喊,毕竟大家都住这。”


    “我……”李长青浑身紧绷,“你要商量事你就商量事,你这是,你这是威逼利诱啊。”


    “嗯?”竹听眠往前凑了凑,“那诱到了吗?”


    李长青这会的表情好丑,呈现出一种即将圆梦,但是不愿意因此松口,但又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可依然在思量是否违背自己早就想好的规划。


    生理和心理在挣扎。


    “老公,你还说什么事都听我的呢。”竹听眠使出杀手锏。


    李长青紧紧地盯着她,“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回来民宿住,行么?我不喜欢你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已经妥协,竹听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长青赶紧推进项目,他礼貌地建议:“那我先去洗一洗。”


    “洗了干嘛,又不用,”竹听眠弹了一下小青,笑着起身。


    她推开屋门前回头对自己震惊的丈夫说:“口头保证你就想得好处啊?太年轻啦长青!”


    李长青极度不甘,又没办法,只能徒劳地问:“你这么欺负我?”


    竹听眠但笑不语,就此下楼和齐群他们叙旧去。


    李长青真的是勃然大怒,表现在齐群正在别扭地夸赞竹听眠婚姻幸福的时候,那个冷静好的丈夫跺着楼梯下来,径直去到竹听眠面前,也不顾周围是不是有很多人。


    “你太坏了。”李长青说。


    “卧槽。”齐群被惊到,他转头看向贺念和王天,结果发现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竹听眠正和辛光一起弹电子琴玩,头都不抬。


    太过分了。


    李长青弯腰下去问:“竹听眠,你是不是以为结了婚你就套牢了我?”


    他头顶那两撮来不及被顺下去的头发竖天而起,看起来真是很严重的情况。


    事实上,这句话听起来就是很严重。


    而且他态度严峻,声调冰冷。


    竹听眠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但是。


    但是!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个?你要干嘛?”


    “哎!”久未回来的杠子和齐群一同起身,他们感受到局势紧张,也想要拦一拦。


    可是贺念和王天还是没动,罗丝更是离谱,她听见声,探进脑袋来看一眼,见夫妻俩又在对峙,于是放心离去。


    “我要干嘛?”李长青冷哼,而后一手捂住了辛光的眼睛,一手捏住竹听眠的后颈,无可阻拦地吻了下去。


    时间上虽然没有太过分,但整体呈风卷残云之势。


    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齐群和杠子人都看呆了,王天已经挠着头偏开脸。


    贺念翻着白眼去看电脑屏幕:“老子真是……”


    第64章 拥有


    竹听眠被松开的时候, 眼睛还瞪得很大,脸颊都烧得厉害,许多不该出现的羞意成吨地往外乱冒。


    “你疯了吗?”她听到自己问。


    然后听见自己的丈夫得意地回答:“我告诉你, 你就是套牢了我。”


    李长青撒了欢,心情愉悦地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报备:“我回家跟老妈说,让她给看看地方。”


    竹听眠完全没想到李长青敢这样, 直接, 而且……


    她用手背去贴自己的脸侧。


    “你是疯了吗李长青!”


    “早就疯了!”李长青离院而去。


    留一院子人面面相觑,大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辛光没明白, 只知道自己被长青叔蒙了眼睛。


    他扯扯竹听眠的衣摆,“竹阿姨,弹。”


    “哎,好。”竹听眠揉揉脸,又轻声问孩子刚才弹到了哪一段, 辛光认真地在纸上找出来那一段,并且指给她。


    虽然辛光这些年一直在接受干预治疗, 但总归是耽误了上学的时间, 好在这两三年里民宿里头周云和竹听眠都坚持在民宿里给他填补各种方式的教育, 就连练字都有安排上。


    前段时间辛光在练字之余,居然写了一小段词, 竹听眠当即决定编成曲子,最近得空就和辛光忙这件事情,她写谱,然后弹给辛光听,不问他好不好听, 就问他觉得怎么样。


    谁也没想到李长青今天突然这么放浪形骸,还好他良心尚存,报复之余还记得捂住辛光的眼睛,再进行那个少儿不宜的画面。


    音乐声再次响起,大家或坐或站,位置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没法当做刚才那一幕没发生过,尤其是齐群和杠子,在遭受李长青重大变化的冲击之后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以此合群,表情已经十分刻意。


    “你们夫妻俩真是……”贺念艰难地说,“不顾人死活。”


    “又不是经常发生。”竹听眠检查一遍辛光的表情,才反驳。


    “是,也就隔三差五而已。”贺念哼笑。


    “跟你们说不明白。”竹听眠越发觉得此处水深火热,再继续待下去总要想起来刚才李长青的事情。


    于是她说:“有时候解释的成本大到我宁愿被人曲解。”


    然后她把人都轰出堂屋。


    “多新鲜,还害羞上了,”贺念发现聊天框里来自齐老板的最新回复是零,由此忍不住吐槽一句。


    齐群和杠子决定去单独商量一下关于牛大姐的事情,罗丝去厨房里找周云,剩下王天和贺念,也没必要在冷风里吹着,干脆去员工宿舍小坐一会。


    “又吵了啊他俩,”王天还是忍不住感慨的念头,毕竟也没见闹得这么厉害的时候,忍不住关切,“这会不会吵出问题来?”


    “吵出问题?”贺念都听笑了,“你瞅瞅他俩总在吵什么?”


    王天想了会,发现理由真是五花八门。


    “真的不太好总结。”他说。


    “是吧?”贺念同他分析,“什么早上豆浆烫了嘴,回消息居然没有攒够二十个字,甚至还吵过说话的时候先眨左眼。”


    贺念一边说,表情也变得难以理解。


    他用手肘拐了一下王天,问:“记得吧,上次,出门前没有抱着嘬一口都能吵起来。”


    王天立刻点头,“那能不记得吗,吵着吵着又嘬了一口。”


    “所以说,”贺念把手揣进袖子,“感情越吵越好,但他俩这路子别人也复制不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说实话,贺念压根也没担心过竹听眠的感情能出什么问题,她这个人蛮神奇,好似生来就熟练于如何看清本质,总是一语见地。


    就比如他曾经因为那件离谱事跑到秋芒镇,又急于在民宿扎根,还想尽快做出点事业,总想要证明什么。


    所以做事总是思虑太多,而且急功冒进。


    当时竹听眠看出他的焦虑,也没多劝什么,就说既然都来了,那就试着看看身边的人。


    现在,贺念把竹听眠当时说的话转告给王天。


    “过日子嘛,就像打游戏,玩耍的最高配置是和你一起玩游戏的人。”


    王天似懂非懂,先说:“我反正看着长青哥能好就行,他和眠姐能好好的我就高兴。”


    又讲:“我觉得长青哥指定是心里有底。”


    *


    李长青心里完全没底。


    人才拐出记月巷,已经略有心虚,但也并不后悔。


    毕竟从事实层面上来说,竹听眠这次真的太过分,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降了半天火。


    作为一名丈夫。


    李长青熟悉逃避问题是无效动作,所以不如延续话题,回家先和老妈说自己和竹听眠商量好了看地盖房的事情。


    也说明自己主要还是担心竹听眠一个人留在家里,然后果然听老妈说他多想了。


    偏偏奶奶还在旁边搭腔,“还你担心她一个人待着,她身边缺人啊?还用得着你担心这个。”


    竹听眠人气向来不错,李长青当然知道这个,也骄傲这一点。


    但奶奶这话未免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李长青超级小声地反驳:“那我和别人总是身份不一样,不得多想些么?”


    张桂香耳朵还是很好用的,听清这句话,决定再给孙子一次发挥机会。


    所以她表情不善地问:“你再说一遍?”


    “奶奶您说得对。”李长青立刻嬉皮笑脸地过去挽着张桂香和老妈。


    婆媳俩被他逗得直笑,陈兰拍拍他的背,“成家的人啦。”


    “可不是么。”李长青乐呵呵地说。


    “还一言不发就退出家庭群啊。”陈兰接着说。


    在这等着呢。


    “我不是为了盖房子的事儿,”李长青告状,“但你们看看李长真她像话吗?她才多大?就天天在自家群里分享自己对象。”


    他皱着眉摇头,“我真是看不下去。”


    李长真今年正是冲刺考研的重要时期,偏偏这会谈恋爱,听说还比她小一届,三五不时地往群里发照片,还经常在里面说自己对象多么贴心。


    今年更是过分,说是要带对象回家过年。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往家带!


    反正李长青对老妹这个对象是一万个看不上,瞧她一天在那里说话就心烦。


    这大概是全世界当爹或者当哥的通病。


    李长青自小看着李长真长大,没觉得自己妹妹天下第一好,但就是天然地抵触。


    要知道,这件事的反对者不止李长青,李慎也多次在张桂香面前告状,“说这种年纪小一岁,还在闺女考研时期确定关系的,肯定心思不单纯。”


    张桂香先是告诉李慎:“你当时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天天追在刘霞后面,你好意思说别人?”


    再说孙子。


    李长青此时大公无私地说自己并不看好老妹这个男朋友,甚至一一列举理由,什么年纪小,什么就甜言蜜语哄人。


    居然还说:“天天送早点,没事儿就嘘寒问暖,这就是好男人了?”


    “我看未必。”李长青摇头总结。


    饶是陈兰作为母亲,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想了半天,“那个词儿叫什么?双什么?”


    “双标!”她一拍儿子后背。


    “哎!”李长青笑起来,“怎么就双标啦?”


    “你不比竹听眠小?你不是成天去人面前嘘寒问暖?你不是没事儿就撵着脚跟进跟出?”张桂香乐得不行,“你还看不惯别人了?”


    “那不一样嘛奶奶,”李长青挽着老人家说,“别人哪能和你孙子比?”


    “你快看看你儿子,”张桂香对陈兰说,“结了婚,简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就是呢。”陈兰笑个不停,又停下来缓缓叹了口气,复而重新笑起来。


    祖孙三代之后又详细聊了些关于盖屋子的事儿,陈兰当即就要去委员会弄地块证明,之后还有很多手续要办。


    李长青赶紧拉住老妈,说那些手续自己去办就行,让她再留着聊聊吧。


    于是话题又被引到李长真身上。


    在这件事情上,李长青坚持和三叔统一战线,叔侄俩坚决不允许李长真带对象回家。


    然后李长真还是带着对象回家来。


    去接人那天,竹听眠踊跃报名,开车拉着不情不愿的李长青,在县城停车场里等人的时候,又幸灾乐祸地欣赏自己丈夫的表情,并且拍照留念。


    “气嘟嘟哒。”竹听眠戳他的脸。


    李长青瞥她一眼,“你还笑呢,你都不担心么?万一那个男孩图谋不轨,而且他比李长真年纪小,能是什么靠谱的人?哎哟我真的是,一天天操不完的心。”


    他严肃地抱起手。


    一听他的离谱用词,竹听眠笑得更欢了。


    “长青啊,我发现你这人记性真不太好,你还比我小三岁呢,居然这么批评别人?”


    光说还不算,她甚至“啧啧”两声。


    “竹听眠?”李长青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他瞪着她,毫无逻辑而且不讲理地说,“我不管,这件事情上你必须要和我统一战线。”


    “统一着呢,这不都跟你一起来接人,陪你耀武扬威了么?”竹听眠哄着他,顺便打开录像功能。


    “你最好是。”李长青整理着衣服,盯着停车场入口的目光已经变得嫉恶如仇。


    他表现得既要又要——既要关心,也要干涉。


    竹听眠笑得脸酸。


    李长真的对象听说还是个越级上大学的小天才,见面了瞧着也是个小伙子,爱笑,清清爽爽的,挺懂礼貌。


    丫头手上捧着杯奶茶,她对象就跟在后头大包小包挂了一身。


    小伙子见着竹听眠和李长青又是点头又是问好的,光是放行李这么会时间,“新年快乐”都说了好几遍。


    “花言巧语。”李长青在重新上车的时候和竹听眠小声告状。


    他全程沉着脸,展示出某种黑恶残余势力的状态。


    别说,李长青本来就高高大大,笑得时候能甜蜜,没有表情的时候也足够有气势。


    那小伙子被他弄得有些无措,回程路上,在车里更加活跃地找话题。


    “哥,我一直都听长真说你呢,我特别佩服手工这行的人,我——”


    “谁是你哥,”李长青冷声打断,“别乱喊。”


    小伙子一下卡住。


    李长真直接伸手拧了李长青一下,


    她已经和老哥为这事吵了八百来回,兄妹双方互相拉黑,又没吵过瘾,把对方放出黑名单接着吵,然后接着拉黑。


    李长真问:“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李长青意味不明而且极其高冷地“哼”了一声。


    要不是场地限制,真不好说这兄妹俩会不会当场打起来。


    “嫂子,”李长真转头对竹听眠说,“你看看你把他惯的!”


    “哎,”竹听眠笑着说,“你们别扩大矛盾范围啊。”


    “一看你们夫妻俩就是一起的,”李长真转头朝自己对象说,“叫嫂子!”


    “不准叫!”李长青立马转头瞪人。


    “就要叫!”李长真回瞪老哥。


    一路上热闹非凡,到了民宿,小伙子更是在李长真的引荐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叫了一遍,甚至连骂骂咧咧的小花都有被照顾到,更是收获了“花哥”这句称呼。


    竹听眠注意到,在他喊出“花哥”的时候,李长青差点没抿住嘴角。


    等几个年轻人聊作一堆,李长青才把竹听眠拉到一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亲戚攀的。”


    “太幼稚啦小青哥。”竹听眠和他十指相扣。


    “我幼稚?”李长青“哼”了一声,“我这是有原则。”


    关于那个小伙子的试炼远没结束,之后李慎叫人跟着出去散步,并且不准李长真跟着。


    李长真为此担心,又找竹听眠问这怎么办。


    “你家人担心或者反应过度,这是正常的。”竹听眠安慰她。


    “我哥都疯了。”李长真说。


    “不准当我面说你哥坏话,”竹听眠抬手弹她的脑门,然后轻声说,“好啦,我把你哥哄好,你把你爸劝好,其它的事情,就让你那小男朋友自己面对吧,如果真想长久,怎么能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呢?”


    “那你真的要帮我,我哥反应太大了。”李长真捂着脑门说。


    “他很爱你这个妹妹的。”竹听眠揉揉她的头,保证道,“放心吧,你哥,一开心就会很好说话。”


    “我感觉他所有的开心都花在和你结婚上面了。”李长真说。


    “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快乐都是需要产生的,哪能什么都不变?”竹听眠告诉她,“你如果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就首先考虑之后是否还能更加快乐。”


    这个问题有点高深。


    李长真没明白,但很快就看到了竹听眠的行动。


    今天也是趁老哥不在,她才有空能和竹听眠说这些话,听说是老哥有同学要来镇子里玩。


    *


    李长青接上林文。


    同学们几天没见,话题也不少。


    李长青给他们介绍镇子里的风景,说自己家民宿的事情,也保证之后会带着他们回木工铺子看看。


    林文一直展现出有话要说的样子,后来决定还是去民宿眼见为实。


    李长青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终于趁着其他人去拍照的时候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婚姻不太幸福?”


    林文惊讶道:“我可没说啊!”


    “你表情上都写着呢。”李长青笑了起来。


    “这么明显啊?”林文被拆穿,讪讪地揉着脑袋,干脆也不再遮掩,直接说,“之前,听你打电话,被凶,也看见你俩在商场里,你挨打了。”


    “这样啊,”李长青笑了笑,随后说,“我说呢,那天瞧你表情不对劲,问你,你也不说。”


    “多管闲事始终讨嫌啊,”林文苦笑道,“但也没法装作不知道。”


    “真的多谢关心,”李长青拉住他,郑重不已,可必要的解释还是需要说明,“我吧,这事儿真是你们多虑,我知道你们都叫我恋爱脑,其实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


    他先说:“首先呢,大部分时候啊,我都会有意识地去招惹我媳妇,吵吵闹闹的,她急眼了也爱骂我,还会拧我两下。”


    又说:“全身心去爱一个人,而且一直为她着迷,这件事不容易。”


    林文看着他,久未说话。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李长青干脆指了指前面,示意林文顺着继续往前走,接着说,“包括身边的朋友,都经常讲我俩秀恩爱,他们也爱抱怨,被折腾了吼两句,也是正常的,我是很习惯他们吼人了。”


    “说白了,”李长青笑道,“都是自找的么。”


    他敢于招惹,是因为确信这样的“招惹”不会伤害他们的感情根基。


    林文想了半天,最终笑着摇头:“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还是得说,”李长青讲,“可能因为认识不久,交情不深,但不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而错看竹听眠,无论是哪种身份,她都值得收获别人的骄傲。”


    “她真的很爱我。”他非常笃定。


    林文的表情出现明显变化,而且逐渐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他原本以为李长青是个恋爱脑,甚至可能是个受气包。


    但李长青的价值观实在令人动容。


    “是我眼界短浅了,”林文诚恳道,“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同你多多交心,做朋友。”


    李长青灿烂地笑起来,“我们已经是朋友,再次感谢你的关心。”


    微风,远山,逐渐临近的年味儿,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加治愈的了。


    林文畅畅快快地笑起来。


    李长青忽然改换表情,严峻地说:“我老婆,我家人都是很好的人,民宿上下的大家伙也很好,但是。”


    他蓦地停顿,搞得林文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


    “一会到了民宿,有个小伙子,是我妹妹的对象,”李长青说,“不要给他好脸色看。”


    他直白地拉拢同盟。


    林文的表情重新变得复杂。


    李长青也不再解释更多,严阵以待地带着人前往民宿,几个同学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前进。


    “就是这家,早就给你们留好房间!”李长青推开院门,热情介绍的同时准备迈步往里,忽而停住脚。


    他看见原先空无一物的影壁上面,多了一方十分显眼的相框。


    框着一张彩印的结婚证,隐私的证件号码都被黑笔打了码,但照片和名字却清清楚楚地留着。


    是竹听眠和李长青的结婚证。


    这。


    这……


    李长青愣在那。


    林文本就跟在他身后,一眼瞧见这结婚证,人都看呆了。


    “你家……你家这民宿,用结婚证揽客啊?”


    他问出了口,依然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其他几位同学也围过来欣赏,表情颇为微妙。


    李长青的脑袋经历了短暂空白,随即迅速运转。


    不用想,这肯定是竹听眠的手笔。


    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心里那些说不出的得意和甜蜜已经满溢而出。


    李长青咳嗽一声,克制住飘飘然的想法,摆出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放肆宣扬。


    “都告诉过你们,我老婆很爱我的。”


    同学们面面相觑。


    李长青已经有所解释:“你们也知道啊,我经常不在家,然后我老婆又那么优秀,比起无名指的婚戒,肯定是这一张证件更有说服力。”


    他再次重申,“我老婆超级爱我。”


    林文看着这一幕。


    竹听眠又多爱李长青,这件事他不知道,但忽而能理解李长青为什么会被吼了。


    这种程度的秀恩爱,的确是有点不顾人死活。


    可是。


    林文转头看李长青。


    总感觉这种大方而且不遮掩的秀恩爱,总想让人忍不住去祝福他们。


    进院子就听见乐曲声,看一堆人围在堂屋边。


    李长青带着同学们悄悄地靠过去。


    竹听眠正弹着琴,辛光在她身边认真地用脚尖踩节奏,专注地随着音乐声唱歌。


    李长青看见竹听眠,也看见她留有伤疤的右手重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她和辛光一起唱,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流浪的人能听到欢迎回来,ta说大胆些,在任何土地发芽;ta说不害怕,什么都敢去爱;ta说唱一首自由的歌,捏个女娲送我。我听见风还在吹,声音变得不同……”


    歌声在院子里缓缓流淌,所有人都为之打动。


    竹听眠温和地伴奏,辛光努力挺直身板,认真地跟随节奏,一直看着竹阿姨的嘴巴,确保自己没有唱错歌词。


    这并不是竹听眠演奏生涯最完美的演出,却是最难忘,最珍贵的一场。


    是难言的美好。


    一曲完成,夸赞的,鼓掌的,言说感动的。


    大家各自参与进去。


    林文凑近李长青问:“谁是你妹妹的对象?”


    “管他是谁。”李长青说,是而后迅速把自己的同学们交接给贺念。


    然后,李长青大步越过人群,抱住了竹听眠。


    “我回来啦。”他说。


    竹听眠拍拍他的后背,“看到那个相框啦?高兴么?”


    “我爱你。”李长青用侧脸去蹭她的发顶。


    今天来民宿的不止林文他们,还有乔胜寒和老辛头。


    乔胜寒在县城弄了个小旅游公司,贺念略加投资,然后给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目前需要人手,最好是相熟的人,在那里坐班和整理相关资料。同时县城终于开了个特殊儿童的学校,贺念立刻摆脱老辛头去上班,这样他以后周内住在县城,辛光也能够去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周末再带着孩子回镇子。


    起初竹听眠劝过周云,喊她一起去县城,可周云无论如何要待在民宿操持厨房,最后说到哽咽,几乎要开始恳求,竹听眠才没再劝。


    今天大家伙都回来,势必要聚会一场。


    搭桌子的时候还有客人瞧见,兴冲冲地询问是否能加入,因为他们也很感兴趣。


    “说让我们去看看建房地块,如果满意的话,可以走流程了呢,”竹听眠仰头问李长青,“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李长青低头在她脑门亲一口,“走吧。”


    两人随口和大家打声招呼,贺老妈子提了一嘴:“饭点就回来啊。”


    “知道。”李长青笑笑,又对林文说,“你们就跟着贺掌柜,我要和我老婆去看盖新屋子的地方。”


    “好的好的。”林文点头。


    山里的冬天总是容易积雾,遇着这样夕阳擦天而下的时候,水汽都被烤成烟雾,远远地挂在山头林间,一派恬阔。


    夫妻俩沿着石板路慢慢走,李长青看着竹听眠说话的侧脸,心里头说不出的满足。


    “这角落开春后肯定要开花,”竹听眠忽而转头看他,“我发现,婚后你就不愿意送我鲜花了,净搞些种子来让我种。”


    李长青看着她笑起来,慢慢地说:“那你把它种下去,等它抽条,打上花苞,然后慢慢开花,我们就是在期待同一件事情。”


    他牵起她的手亲了一口,问:“竹听眠,我很有心机的,你不知道吗?”


    “你真的太搞笑了,”竹听眠拉着人继续往前走,聊这聊那,忽而又说起,“听孟春恩说最近许多木作匠人都开始弄直播。”


    “是啊,”李长青晃着她的手回答,“没看么,人家写字,都是镜头从上往下的拍,一览无余呢。”


    竹听眠好笑地偏头瞧他,“没少看啊长青。”


    “是的呀。”李长青学她的语调,然后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竹听眠警告他:“你可不准,顶天了露个手,你敢多露,我就把你露的地方都切了。”


    李长青立刻美滋滋地又捞起她的手亲了一口,“只给你看。”


    竹听眠当然知道李长青想要什么反应。


    她也明白自己丈夫的这些无害又可爱的小把戏。


    如果时间满足,她愿意配合他千千万万次。


    他们现在并肩一同去看未来的家,回来就能和亲友相聚 。


    这实在是幸福的一刻,所有一切都是可以确认的。


    惊艳而波澜壮阔的感情始终叫人向往,但可以确认的幸福往往容易被人忽视。


    好在竹听眠晓得有些需求值得被满足,幸而她刚好有满足的能力。


    此时此刻。


    她牵住他,邻身而行。


    竹听眠拥有一场恒长以诗的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