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猎场救驾(知道陛下怀孕)
紫宸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萧宸看了黔中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后便将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早膳都搜肠刮肚地吐了出来。
他将暗卫的信件撂在一旁,盯着上面那两行字,真是出息了。
御案后那人的脸色自从看过信便没好看过,因着连日吐的吃不下东西,萧宸人比从前瘦了一圈,平时爱喝的茶也已经换成了药茶,他拧着眉撑着额角,一边批折子一边勉强压着胃脘的呕意。
张福瞧见他面色实在不好才小心上前:
“陛下,要不要让太医进来瞧瞧?”
萧宸神色不耐:
“看来看去也没个管用的法子。”
起初施针还有些用处,到了现在便是一日三次施针,也不见有什么效果,萧宸懒得费时间在太医身上。
没一会儿张福出去小声问了问外面当差的:
“今日侯爷的折子还没到吗?”
虽然陛下次次看靖边侯的折子时都会说他啰嗦,但是每一次看过之后心情都会好上两分。
“回总管,今日的还没来。”
张福有些纳闷,寻常那位的折子都是和暗卫差不多同时来,这都过了一上午了怎么还没到?正思衬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内侍的一声惊呼:
“陛下。”
张福连忙回身进殿,就见萧宸双手撑着桌案脸色煞白,殿内的小太监小心扶着他,半晌萧宸坐了回去,眼前的昏暗还未褪去。
张福立刻叫了太医过来。
萧宸被扶到内殿靠在软榻上,太医鱼贯而入,逐一诊脉后回禀:
“陛下,您征战多年,旧伤累累,身子本就有些虚耗,气血虚浮,孕子又最耗气血,您当静养为上,不能再这么劳累了。”
徐元里也是为难,陛下日日寅时早朝,下了朝会又到御书房批折子,一整个白天,也就午间能休息一个时辰,下午便又要看折子,如今正是反应最大的时候,吃不下,睡不着,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欲盐未舞萧宸收回手腕,睁开眼睛:
“孩子好吗?”
“从脉象上看,孩子无碍,只是父子一体,您身子差,待月份大了孩子也会跟着亏的。”
“朕知道了。”
当日下午,萧宸将折子给赵孟先送去了一些,着他看过后到紫宸殿回禀。
难得这日萧宸肯歇下来,凌夜寒的折子是晚间送过来的,那会儿萧宸刚睡醒。
张福笑着献上折子:
“陛下,侯爷的折子到了。”
萧宸斜靠在榻上,头发散了下来,身上裹着被子,脸色因为刚睡醒而有了两分红晕,瞧着脸色总算好了一些,他扫了一眼那折子,有些气不过,拿过来便丢了出去。
张福连忙过去捡起来:
“陛下,您瞧,这折子比往日的都厚,想来侯爷说的多了些,这才耽误了送京。”
萧宸侧身裹着被子躺下:
“说的好似朕在等他的折子似的。”
张福立刻笑着走近:
“您日理万机自是不会等侯爷的折子的,只是您瞧这折子厚的,想来侯爷定然是写了许久,就盼着您能看到,您一眼不看,侯爷不是白写了,奴才记得侯爷最是不爱写字了。”
这句话倒是逗笑了萧宸,他似乎又想起凌夜寒小时坐在他身边学写字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了一会儿便扭来扭去,没个安静的时候,再没过多久,安静了,便是趴在桌子上睡了,有时候笔墨蹭在脸上,像是个小花猫。
他伸出了手,张福赶紧把折子递到了他的手上,果然比寻常都要厚,这是写了多少啊,一打开,里面丑的出奇的字便引入眼帘:
“哥,这几日我日日赴王全安那厮的宴请,次次席间都不忘说我这次是戴罪立功,话里话外还挑剔黔中是穷乡僻养,天天盼着回京城,演了五六天,果然王全安上了套,以为我就等着收了山匪就能回京交差,昨天我刻意和他们商议剿匪的路线,我猜这条路上一定有王全安给我安排好的山匪,而真山匪绝不可能出现在那,果然半夜就抓到了舌头。
哥,我将你给我的那道空白圣旨用了,我去调了黔中玄甲卫副统领徐妄,让他带兵去昨日商量好的路线剿匪,我严审了抓来的那两个舌头,找到了一伙山匪的老巢,没费什么功夫这个山头就干净了。
你没瞧见我回来的时候王全安的那个脸色,就和那个青土豆外面裹了一层黑灰似的,青里透黑,黑里透青,可惜那两个舌头不是王全安府上的,是他下面两个从四品官家里的,我将人都下了狱,准备审完就问斩,杀一儆百。
今日晚间徐妄找我来喝酒,脸也黑的像锅底,说来也是我有些对不住他,去传圣旨的时候我让人将这事儿说的十万紧急,他以为是场硬仗,亲自带着精锐过来,结果抓的都是王全安找来的流放黔南的犯人,不过晚上我已经喝酒给他赔罪了。
哦,对了,哥,你现在心情好吗?如果心情好我就和你说件事儿。”
这一页纸刚好到这儿写完,萧宸盯着这最后一句话微微挑眉,心情好?他倒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哥,是徐妄找我说情,说他在南境整日对着那些南蛮小族,手痒,这一次好不容易以为有个大仗要打,还被我给摆了一道,就想让我找个你心情好的时候说说能不能把他调到北境,本想着回京和你说的,但是我忍不住,所以就说了,也算没白喝徐妄带来的好酒。”
萧宸看到这儿冷笑了一声,徐妄这酒算是白给了,哪只眼睛瞧见他心情好了?
这一次的信确实比往常都要多,后面洋洋洒洒还在没完没了:
“还有件事儿,哥,你知道吗?亏我以为宋齐玉是个什么正人君子,昨晚和徐妄喝完酒我反倒精神了,就想着趁着这把火起,王全安心生忌惮之时,好在黔中多做些事儿,便去找宋齐玉商量,本以为这厮睡下了,我还有些愧疚,结果一进去才发现人家深夜秉烛,正和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女子清谈。
我那点儿愧疚顿时没有了,拉着他聊到天明,他现在都还没起来。”
萧宸宋齐玉确实该多得些赏赐,让他与凌夜寒一同办差,是他对不住他。
这信件都看完都过了一盏茶,张福小心在一旁瞧着陛下脸色,果然,撂下信件的时候陛下脸色比之前好看了许多,他这才上前:
“侯爷写了这么多真是心里时时想着陛下。”
萧宸撂下信件:
“具是一些废话,罗里吧嗦。”
张福抿唇不语。
自那日的事儿之后,凌夜寒便一改初到黔中时那一副享乐的做派,宋齐玉的审讯也快,很快便查清了刘洪德,林旺与多名山匪勾结,收受贿赂,通匪的证据,除此之外还有些他与其他朝臣之间上下勾结,贿赂的事实。
宋齐玉这两日熬的眼底发青:
“侯爷,证据已齐,随时都可发落那二人。”
凌夜寒看着那厚厚一摞的证据,笑了一下:
“不着急,本侯好不容易奉旨杀个人,这声势可得闹大点儿。”
“您是想?”
当日凌夜寒便撒出人手在城中,乡野散布消息说刘,林二人通匪日久,收受山匪贿银,如今钦差到此,惩治贪官,着令抄家,于三日后在城北问斩。
宋齐玉眼睛一亮:
“这一招妙啊。”
凌夜寒又加一句:
“传的时候一定要把银子往多里说,他不是收了山匪五千两吗?说一万两,那些通匪的百姓多数也只是为了免遭山匪欺辱,不得不从罢了,就算受了利诱的,山匪又舍得给他们几个铜板?这二位官爷就报两个消息便能得这么多的银子,无论是否通匪,这些人都恨死贪官污吏了。”
宋齐玉点头:
“是啊,这样百姓对我们也能更信任一些,后面的事儿还是要民户信服我们才好办。”
凌夜寒抬头:
“我朝初立,民户对钦差不信任也是因为前朝的钦差作孽太多,此事若想扭转,便要让他们真的瞧见朝廷清除贪官污吏的决心,这两日让人去茶楼酒肆将这俩人被处斩的消息编成书,日日说,那日斩首也不必避着人,愿意来瞧个热闹的尽管来,让禁军多备些茶水给来看热闹的喝。”
宋齐玉
这几日茶楼酒肆,书坊青楼比年节的时候人都要多,凌夜寒就坐在茶楼的顶层听着来往人群的议论声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再有一个半月京城就暖了,春日围猎就在四月,若是他没记错,上辈子萧宸是去了猎场的,他翻过太医院的脉案,虽然上面的药有改动,但是四月之后萧宸便将在议政宫的大朝会改成了在御书房的小朝会,脉案明显多于平常,他一定得在春猎前回京。
宋齐玉的十牌法已经开始着手在做,每日可谓是起早贪晚,不过虽然忙他却乐在其中,这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快太多了,靖边侯如今在黔中官员眼中简直就是一尊惹不起的杀神,这些个官员恐怕最近去寺庙拜菩萨许的愿望都是让这尊神赶紧走。
萧宸最近精力不济,便会分一部分的折子给赵孟先,待他看完口头于他禀报一下,这日下午萧宸刚睡醒,便听通报赵孟先过来了。
“嗯,看茶,朕一会儿便到。”
萧宸起身更衣,束了发,一身玄色龙纹常服,只是面色难掩憔悴,赵孟先见他来立刻起身行礼:
“臣给陛下请安。”
萧宸没有到御案之后,而是随意坐在了一侧的圈椅中,摆了摆手:
“坐吧。”
赵孟先坐下,看着眼前帝王的神色忍不住关切出声:
“陛下风寒还没好吗?太医的药可有用?”
萧宸抬手撑着额角,虽然刚睡醒,但是那股倦意仍在,他有时都有些不理解,一个还未成形的小崽子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嗯,好好坏坏,且先用着吧,折子看完了?”
“是,这几日朝中闹得最大的还是关于靖边侯剿匪一事,如今整个黔中的官员无不上折子参奏靖边侯。”
萧宸想起方才看到凌夜寒的折子,随手拨弄身边案几上的一株兰花,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都参他什么?”
“参他有滥用私刑之嫌,参他煽动百姓与官府作对,参他拿着陛下圣旨在黔中肆意妄为,有负皇恩,因着斩了那两个官员未经过府衙核定这种情绪在黔中官场横行。”
萧宸的手指碾过兰花的叶子:
“圣旨是朕给的,怎么用全在他,只要他没做出什么民怨沸腾之事,这等折子孟先不必浪费时间,自驳了就是。”
赵孟先对天子这种说辞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他抿了口茶笑道:
“无怪乎黔中道上的官员都怕靖边侯,陛下对侯爷也太过宠信了。”
萧宸轻抬眼眸:
“朕很宠他吗?朕教他一向严厉。”
赵孟宪微微低头,端起茶盏,一旁的张福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
萧宸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人:
“怎么?朕说了个笑话?”
赵孟先立刻方才茶盏:
“臣不敢,靖边侯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严厉之余宠惯一些也是寻常,黔中道自前朝便被世家割据,匪患也是多年来遗留的问题,换一般朝臣去未必镇得住,也唯有靖边侯这等深得圣恩的人才能叫那些大族忌惮,我看折子里宋齐玉在实行十牌法,有靖边侯抵住士族的压力,或许他真能办成此事也说不定,此法若是真能在黔中施行,那黔中人口,土地数目便尽在朝廷掌控。”
萧宸听出他话中之意,未曾开口,修长的手指拧动兰花的叶子,赵孟先顿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
“陛下,臣以为,匪患也好,士族势大也罢,其都是因为前朝所定税赋不公而造成的,前朝初年因朝廷无力丈量土地,便也无力依照土地征收粮税,最后只能按着人头收税,贫农与官绅缴纳一样的税款,久而久之,官绅越发富有,农户越发贫穷,官绅以各种手段剥夺贫农的土地,农户为了缴纳朝廷的人头税,不得不沦为佃农,受制于官绅。
最后,官绅越发壮大,私养部曲,囤积财富,这才致使前朝后期国弊而家丰,陛下,臣以为,我朝不可再重复前朝税制,当丈量全国土地,依照土地而征税才是正途啊。”
萧宸微微敛眉,半晌才抬眼:”说说你想怎么做?“
赵孟先坐直些身子:
“此事难在若是依照土地收税,那便势必要得罪地方官绅,此事非有身份,有地位,有胆识的人牵头才可,而靖边侯正是这样的人,他军功赫赫,又有陛下宠信,唯有他对上地方官绅才有胜算,这一次既然在黔中开了口子,不如让他在黔中试试改革也无妨。”
萧宸一把扭断了那株兰花的叶子,眼底冰寒渐起:
“你是让朕把凌夜寒当做一把劈开氏族官绅的利剑。”
赵孟先被他眼底的寒凉刺的身上一僵:
“陛下,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凌夜寒受帝王恩重,自当以一切以报君上。”
萧宸目光定定在他身上注视了半晌,饶是赵孟先在这样的目光下也觉得不自在。
过了许久,殿内才响起帝王低沉的声音:
“凌夜寒即便当的了这把刀,也终究是朝廷与士族两败俱伤,朕知道你一直意在修改土税,但过犹不及,此事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剑走偏锋不是治国之道,下去吧。”
赵孟先出去后,萧宸阖眸许久未发一言。
三月中旬,黔中已有数个乡里完成了木牌的制作,十家牌法也正式开始施行,凌夜寒没有用黔中衙门的人,而是用禁军每日对十牌值守的农户进行抽查,半月以来倒是也初见成效。
而此刻紫宸殿中,萧宸斜靠在殿内软榻上,仅着了一身寝衣,此刻寝衣背后被撩上去了一些,露出一道横贯后腰的狰狞伤疤,细看皮肉之下的腰椎也有些变形,这几日萧宸便觉得腰处钝痛,躺着,坐着都觉得不舒服。
“陛下,您早年这处刀伤伤了腰骨,如今孩子渐渐大了,对腰背的负担也变大,这才会引起钝痛,臣做了一些对孩子无碍的药膏,每隔两个时辰涂一次,早晚用艾草熏蒸过的巾子热敷,可缓解一二。”
徐元里的面上难掩忧虑,他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越是到后面,腰背的负担越大,这样的腰伤,倒是不知要吃多少苦,如今他真的有些好奇,这孩子是陛下与谁的?竟会以帝王之尊留下这个孩子。
医侍服侍萧宸涂了药膏,又敷上一层干净的纱布这才帮萧宸整理好寝衣。
萧宸摆手叫太医下去,殿内仅留了一盏宫灯,过了一会儿他才动作缓慢地转过身子,手下意识覆在了小腹上,手下已经有了圆拢的弧度,虽然白日里穿着衣服还不显,但是此刻仅有一层里衣,微微隆起的腹部昭示着里面一个生命的存在。
周身酸沉乏力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精神,饶是坚韧如萧宸,也偶尔会在一个人的深夜里生出些脆弱和不平的情绪来,他在这里忍着万般不适,倒是那个罪魁祸首什么都不知道,在外面今日喝酒明日夜谈地活的舒服。
这样的想法越是到夜里便越是明显,甚至想要一道圣旨将凌夜寒召回京城,只是每一次太阳升起,前一晚的脆弱便都会烟消云散,他依旧是大周的帝王,不会向任何人示弱。
而此刻他低下头,看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凌夜寒知道了呢?他能接受一个男子有了孩子这个在常人看来有违伦理纲常的事儿吗?他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惊异?恐惧?还是愧疚与同情?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不想看到的,越是想便心里越是不顺,索性叫了宫人熄灯睡下。
这一夜外面下了一夜的雨,萧宸数次被惊醒,每次醒来都觉得水府酸胀,起夜回来后又难以入睡,反反复复直到天光渐亮,雨声和雷声止歇他才将将睡了一会儿。
一夜的雨后,紫宸殿外的桃花被打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砖上倒是透着一股清新。
四月初,桃花也渐渐落了,朝中开始准备四月中旬的春猎。
这一日太医院院正徐元里犹豫了许久,才到了紫宸殿:
“陛下,您的身子不适合骑马狩猎,春猎上您万万要珍重身子啊。”
前几年的春猎萧宸都会亲自下猎场,但是今年,徐元里是真怕在猎场出事儿,萧宸也知晓轻重:
“嗯,朕知道,会注意的。”
凌夜寒在黔中已经知道从成保保那里知道陛下准备于四月二十五率文武到点将山春猎,这几日他就拉着宋齐玉交代,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宋大人,黔中你要盯紧了,陛下密旨令我回京,这边就靠你了。”
在凌夜寒那一次又一次拿出密旨之后,宋齐玉对这封“密旨”深信不疑:
“好,侯爷放心回京,这边下官一定尽力。”
凌夜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趁着夜色收拾了行囊就快马回京。
四月二十三日,随着钟鼓鸣鞭的声音,宫门正午门大开,禁军腰间佩刀,铠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步伐整齐,分列宫门两侧,其后是手持四色旌旗的侍卫开道,旌旗伴着浑厚的钟鼓声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队之后,是由武将和朝中大臣家中适龄子侄组成的卫队,各个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盔顶的簪缨随风起舞,此刻也随着禁军分列两侧,齐齐下马。
中道上,一顶乌木色鎏金纹的龙辇缓缓而出,萧宸身着墨色龙袍,祭天之后,正式开拔。
往年为了显示威仪春猎秋猎也都是龙辇出行,只不过萧宸很少坐,多数都是骑马,而此刻他却精神不济地靠在龙辇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只不过没一会儿便难耐地睁眼,今日祭天,一身厚重朝服让他怎么躺都不舒服,头上十二旒冕的王冠随着车架的晃动而晃动,惹得人心烦。
他敲了侧窗,侯在外面的张福立刻进来:
“陛下。”
萧宸额角都是冷汗:
“更衣。”
张福立刻服侍他换下了厚重的朝服,着了轻薄舒适的常服。
夜晚皇驾在西山行营驻扎,一整天的颠簸让萧宸脸色极差,腰间钝痛,胃脘翻腾,张福扶着人下车。
萧宸进了大帐便干呕了起来,额角冷汗涔涔,徐元里立刻为他施针,大帐内也焚了药香。
晚间萧宸实在起不来身,并未设宴,按着寻常春猎的规矩,春猎期间如同行军,吃大锅饭,唯有打来的猎物可以加餐,文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倒是一些武将和族中习武的子弟在这一晚便想着出去到山里碰碰运气,毕竟随皇驾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萧宸向来喜欢文韬武略的年轻人,人人都想趁着这机会表现一下。
西山行营是军营建制,最中间的皇帐是帝王所居,武将在右,文臣在左,按照官阶依次围在皇帐周围,成保保此次是跟着父亲按着一品官的位次住在皇帐左侧,此刻他下马眼睛就开始警惕地四处瞄,想起昨天收到凌夜寒的那张飞鸽传书他就心里没底。
“小成大人,听说这山里野兔多,要不要一块儿去碰碰运气?”
叫他的是武威将军家的嫡子,成保保不擅骑射,春猎秋猎在他看来都是受罪,一向是能躲就躲,但是偏偏有些人就是喜欢叫他一块儿去狩猎,毕竟有成保保在就有人垫底了,那发挥的不好也不丢脸。
但是想起凌夜寒那孙子,成保保咬牙答应了:
“好,等我一下。”
孟朗见他答应反倒有些意外,就见成保保进了营帐取出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出来了,他没忍住问:
“你这是带的什么?”
“衣服,上次狩猎裤子割破了,有备无患。”
孟朗想笑又生生憋住了,虽然成保保是废物,但是他爹可不废物。
成保保上马就和他们一块儿进了山,没过两盏茶的时间他就故意和人跑散,骑着马找到之前和凌夜寒总来的那刻大树下开始蹲守,一边蹲守一边在心里骂那厮,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里传来了他和凌夜寒的暗号,他赶紧回头,果然,从林子窜出来的那人可不就是那孙子?
成保保迎上去:
“你还真回来了?你是钦差,这是无召回京,你到底要干嘛?”
凌夜寒是昼夜不歇赶过来的,他不想干嘛,春猎七天他怕萧宸有事儿,他偷着回来混在侍卫里,保得那人平安他就回去,一来一回最多十几天,应该能瞒过去。
“别废话了,衣服呢?”
成保保白了他一眼将准备好的侍卫的衣服拿给他,凌夜寒把脸涂黑,回去的时候跟在成保保身后,顺顺利利地混入了营地,他远远就瞧见了皇帐,萧宸离他就不过百步,好想过去啊,但是过去怕是就要挨骂,而且,也不好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
凌夜寒冒充成保保的小厮,第二日随着他出发,他眼睛一直盯着皇帐,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萧宸一身玄色披风上了銮驾,虽然只是远远瞧着但是他还是发觉那人瘦了很多,对他的身体状况他越发的心里没底。
第二日正式抵达点将山,第一场向来是皇帝率朝臣围猎,萧宸提前服了药,这第一场他不得不去,好在穿上铠甲,披上披风,旁人瞧不出半分不对来。
凌夜寒跟着成保保混进去,慢慢人群就在山里散了,他知道萧宸惯去狩猎的地方,进了山就冲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这天似乎是要下雨,闷热的很,萧宸坐在马上便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的汗湿了一层里衣,怕惊了猎物,他一贯不喜禁军跟的太近,只想着今日猎到两个猎物做个样子便回去。
眼前有一只獐子从草丛掠过,他立刻搭弓,却不想此刻侧面灌木丛中射来了一支箭,应该是冲着草丛里的兔子,这箭射高了穿过了灌木丛,惊了萧宸的马,胯下的马顿时仰头抬蹄嘶鸣,萧宸手握缰绳勒住焦躁受惊的马,赤骥在原地打转了两圈才堪堪停下来,萧宸身上有些脱力。
身后禁军听到动静立刻上前护驾,就在此刻两只冷箭射了过来,一支直逼萧宸面门,一支对着赤骥的眼睛,邢方立刻搭弓欲截,就见那支箭被另一只箭从中途截停,萧宸立刻调转马头,让赤骥躲开了那一箭,但是赤骥依旧受了惊,这一次他竟有些拽不住缰绳,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从灌木从中窜了过来,飞身跨坐到了他身后,一双手臂缓过他的腰身,一个巨大的力道勒住了赤骥。
身后禁军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饶是邢方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有如此快的身法,那人竟然坐到了陛下身后,禁军搭弓,却不敢妄动一步。
萧宸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几乎立刻便猜到了来人是谁,他眼前晕眩不止,小腹处有些抽痛,他立刻抬手按住腹部,此刻也顾不得其他:
“回营,快。”
凌夜寒冲出来之后自己也蒙了,但是听到萧宸声音不对他立刻接过缰绳,转头将脸面向邢方,邢方一愣,这才叫人放下弓箭。
凌夜寒策马又不敢太快,又怕太慢,他手环住前面那人的腰身护着他,声音都害怕的发紧:
“哥,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身后人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到了萧宸的耳朵里,他此刻身上一股接一股地冒冷汗,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样,小腹处的抽痛让他少见地开始害怕,会不会这个孩子保不住?眼前浓雾阵阵,难得脆弱战胜了理智,他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上,手也松开了缰绳。
这动作却把凌夜寒吓得快哭了:
“哥,哥。”
耳边风声呼呼,萧宸实在没力气回应他这狼嚎,只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腕,就这一点儿微弱的触感却让凌夜寒可以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儿。
前后禁军开路,凌夜寒带着萧宸回到营帐后,禁军立刻将营帐四周围住,凌夜寒先跳下马,萧宸有些不太敢动,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下马,身后便有一个力道稳稳扶住了他,不等他下去,一双手臂便抄过了他的腿弯,凌夜寒不知道他的情况根本不敢让人乱动,抱着人快步进了大帐。
“来人,传太医。”
张福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这脸涂的和锅底似的人是侯爷?侯爷抱着他们陛下,这是怎么了?
一只侯在帐外的徐元里立刻进来,萧宸被安置到榻上,他转身这才瞧见了一直在他身后的人,一身侍卫的衣服,脸涂的像是刚从灶坑里钻出来,唯有一双眼睛红彤彤的,都是血丝,一句叫他出去的话到了唇边又没张开嘴。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刻,凌夜寒让他感觉到了安心,或许,或许,这孩子可以让他知道呢?
凌夜寒为徐元里让开地方,徐元里一个晃神儿认出了凌夜寒,又赶紧看向萧宸,却见这位陛下不曾遣人出去,而是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上,一个可怕的猜测缭绕在了脑海里,只不过此刻他也顾不上多想,他立刻把指尖搭在了帝王的手腕上,神色越发焦灼:
“陛下受惊了?身上可有异常?”
萧宸手压在小腹上:
“有些抽疼,孩子可有大碍?”
凌夜寒是第一次在萧宸的口中听到“孩子”二字,整个人都在怔在了原地。
徐元里眼睛半点儿也不敢往多余的地方看,却还是硬着头皮问出声:
“陛下可有出血?”
萧宸闭眸:
“应当没有。”
“是有些不稳,臣这就为陛下施针。”
帷幔被拉上,凌夜寒手脚无措地站在外面,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陛下今日万不可再劳动,最好卧床静养,臣立刻去开药来。”
说完徐元里眼睛都不敢抬地立刻出了大帐,张福进去伺候萧宸更衣躺下,又奉了药茶在床头,这才躬身退了下去,一时之间大帐内只剩下了凌夜寒和萧宸两人。
萧宸缓了缓有了些精神才抬眼看了过来:
“你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我,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凌夜寒脑子这会儿基本转不动,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才跪坐在榻边,小心问出声:
“哥,刚才太医说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大帐内有片刻的死寂,萧宸不言语,凌夜寒的心就吊着,却也不敢追问,只是趴在榻边看着他。
“字面意思,这里,有个孩子。”
凌夜寒这才敢顺着他的手看向他小腹的位置,虽然他早已知道,但是萧宸亲口对他说还是让他心脏狂跳,孩子,麟儿,上辈子他陪了十几年的孩子此刻就在这人的腹中,是他和萧宸的孩子,目光不自觉便柔软了下来,萧宸垂眸将他每一个神情都看在了眼里:
“男子孕子,你可觉得是个怪物?”
凌夜寒立刻抬头:
“怎么会?古书上写过有一个种族男子就是可以孕子的,既然古已有之,怎么会是怪物,那是世人小见多怪。”
“你还看过这等古书?”
凌夜寒有些心虚:
“就是看话本上讲的,但是我相信是真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存在,就是合乎情理的。”
他小心地看着他:
“是那一次,我们的吗?”
萧宸看着他,不闪不避地开口:
“是,朕准备将他生下来,朕无意后宫,但是江山需要有人承继,你不用有负担,这孩子生下来便是皇子,朕不会提及他的出身,日后朕百年这孩子若成器可承继大统,你只当没这回事儿便好。”
永远瞒着凌夜寒似乎也不是事儿,不如让他知道,不过,孩子是孩子,此事凌夜寒知道,朝臣和子民不会知道,也没人会在背后对凌夜寒诟病。
凌夜寒刚刚浮上去的心又落了下来:
“哥,我不想当不知道,是我的错,我会负”
最后的字还没说出来,便被萧宸厉色的目光打断:
“你将朕当成了什么?需要你来负责任?朕要这孩子是为了承继大统,与你无关,滚出去。”
第25章 表白
凌夜寒灰溜溜出了大帐,就瞧见了一旁侯着的张福,侧过头去,就这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后指了指一旁出声道:
“张总管,我们进去聊聊?”
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张大总管瞧了一眼他指的是一边小厨房后的柴房,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凌夜寒想和他聊的大概率是他不能说的,换做任何一个朝臣张福都敢拒绝,但是,眼前这人他真的不太敢,靖边侯啊,他连圣旨都敢抗,他如果不答应他会不会提着他直接进柴房?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宫人和侍卫面前他这脸面往哪放?
凌夜寒脸上的锅底灰还没擦掉,站在一旁很有礼貌地等着,看着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是也没有算了的意思,最后张福微微躬身伸手:
“侯爷请。”
柴房边上所有侍卫都被遣走,凌夜寒也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陌生的气息,这才关上柴房的门,张福浑身一僵。
“张总管,陛下最近身子如何?我瞧他瘦了很多。”
张福眼观鼻鼻观心,虽然陛下从未明说但是他猜也猜得到陛下腹中的孩子多半就是这位靖边侯的。
凌夜寒瞧出了他的顾虑:
“张总管,我该知道的都知道,我只想问问陛下最近身体哪里不舒服,你只和我说这个,其他的我一概不问。”
张福是个聪明人,这才开口:
“陛下这两月来胃口都不好,有时一日下来就能吃进去一顿饭,状况不好的时候,吃进去多少便会吐出来多少,身上乏累疲惫,从前少有午休,如今过了午后都会睡上一会儿,最要紧的是这半月来腰后的旧伤犯了,时常是坐卧难安。”
凌夜寒微微攥紧拳头,难怪那人看着瘦了那么多,这样的日子上辈子他就只一个人熬着。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看他放人,张福忙不迭地从柴房出来。
萧宸腹中有些抽疼,平躺着腰后的伤受不住便缓缓挪动身子侧过身来,吩咐了邢方调查行刺的事儿后本想着睡一会儿,身上却哪里也不舒坦,闭上眼睛迷糊着不知过了多久,大帐门处有些响动,是凌夜寒端着药进来,他不知里面的人睡了没,脚步轻的像猫一样,走进了才瞧见帷幔内的人睁开了眼睛:
“朕不是叫你滚出去吗?没听见吗?”
萧宸此刻瞧见眼前的人便心口不顺,凌夜寒走进一些,从善如流地跪在他榻前,将药碗奉上:
“哥,我是偷偷回京的,滚出去怕被被人瞧见。”
萧宸此刻只想一碗药砸在眼前这狗头上,他气笑了:
“靖边侯是觉得朕不会治你的罪是吗?三番两次抗旨,你想做什么?”
凌夜寒此刻就一个念头就是留在萧宸身边,但是他刚才好像是说错话了,他出去想了一圈他们之间的关系,上辈子他什么也不知道,至死与萧宸也是君臣,但是这辈子他不想只是君臣了,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榻上的人,那人面色很淡,唇上都没什么血色,人瞧着瘦的厉害,他怕实话实说会把这人气过去:
“哥,你先喝药好吗?我怕说了什么又惹你生气。”
凌夜寒将温度刚好的药捧在手上递到他面前,萧宸撑着坐起来一些,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看着这脸还如锅底一样的人,半晌也劝自己别与他置气,免得气死自己,他抬手接过药碗,药味儿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实在不喜药味儿一口干了进去。
凌夜寒立刻递上清水让他漱口,然后拿来了酸甜的梅干过来:
“这个我刚才吃了点儿,酸酸甜甜很好吃,压一压苦味儿。”
萧宸扫了一眼那东西没接,松散了身子倚在靠枕上:
“为什么这个时候回京城?”
很显然凌夜寒之前那糊弄人的说辞他并不满意,凌夜寒不敢再胡说,却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半真半假地编:
“春猎秋猎,不在宫中,别有用心的人容易钻空子,我怕有人对你不利,还有,我就是有点儿想家,不喜欢在外面。”
这一句“想家”倒是让萧宸心里软了一点儿,却还是不想给他好颜色:
“朕的禁军都是摆设?用的着你千里迢迢偷跑回来?”
凌夜寒索性盘腿坐在榻前的脚踏上,顶着一张锅底黑的脸嘟囔着:
“这不是用上了。”
“大点儿声。”
“我说这不是以防万一。”
半晌凌夜寒偷瞄了一下萧宸的脸色,见他好像不是那么生气了才出声:
“哥,你说想要这个孩子承继大统,那是不是以后都不会立皇后,选后宫了?”
这话说出来凌夜寒也有些忐忑,萧宸垂眸扫了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
凌夜寒两只手扒着床边,有些紧张地攥着那织锦床单,眼睛甚至不太敢看榻上的人:
“我,我就想说你如果不要皇后不要后宫,要不,我们一块儿好不好?”
萧宸微微挑眉:
“我们一块儿?一块儿做什么?”
凌夜寒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地斟酌词句过,已经错过了一辈子,这辈子如果萧宸真的无意后宫,他不想再憋着,但是他又怕他那心思一露出来,萧宸就真的会把他打发的远远的了。
“做,做家人,毕竟”
萧宸看到凌夜寒的目光看向他的腹部,他沉下声音:
“凌夜寒,你也不小了,朕希望你能清楚你在说什么,要做什么,朕已经说过了,那晚的事儿是个意外,过去了就过去了,这孩子是朕要留下来的,与你无关,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孩子而在这里和朕胡言乱语这些,朕可以当做没听见,日后也无需再言。”
凌夜寒有些着急,脱口而出:
“不是因为孩子。”
帝王沉沉的目光压在他身上,凌夜寒也顾不得其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只是因为孩子,我不想和你只是君臣,只是兄弟,也不想与你只有君臣之义和兄弟之情,我想日日能见到你,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样龌龊的想法,我一直忍着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你就再也不会见我了,我们连半点亲人的情分也没了。”
凌夜寒一口气说完了上辈子不敢说的话,话出口之后他反而像是有了一种解脱一样,肩膀微微塌了下去,眼眶有点儿泛红,他半点儿也不敢去看萧宸的表情。
“抬起头来。”
凌夜寒眼睛有些酸,正使劲儿地眨,想着把这水汽散去再抬头,萧宸却不耐烦地直接抬手勾着他的下巴迫使人抬头:
“你八岁便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来,你也没什么旁的亲人,你对朕就像是幼鸟撒不开手,但是这未必是你所说的情意。”
凌夜寒没想到他说完之后萧宸根本不信,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他忽然跪坐起来,抱住了眼前消瘦的人,低头在他的唇边轻蹭了一下,那微凉又柔软的触感让凌夜寒恨不得将这人吞到肚子里,萧宸骤然被他抱住,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甚至都没来得及推开他,凌夜寒蹭了半天,呼吸粗重地瞪大了眼睛出声:
“亲人会这样吗?我这些年是只有你,但是我不想只与你做亲人,我想抱你,想亲你,想时时刻刻和你黏在一起,你觉得这只是幼鸟撒不开手吗?”
帐内瞬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直到帐外张福为太医通禀的声音传来,萧宸才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凌夜寒也被刚才自己大胆的举动给吓着了。
“进来。”
皇帐的帘子被掀开,营外这会儿声音熙熙攘攘,显然是去山里狩猎的人陆续回来了,禁军封锁了陛下遇刺的消息,所以外面的人也只以为陛下是猎到了好东西早早回来了,倒是没生出什么乱子,徐元里带着药箱进来:
“陛下该施针了。”
萧宸点头,抬眼看向凌夜寒刚要开口让他出去,就见凌夜寒抢着出声:
“我不走,行不行?”
萧宸缓缓阖眼也没再理他。
凌夜寒站在一侧半点儿多余的声音也不发出来,就见徐元里在萧宸的手腕,脚腕,胸口,腰间都施了针。
在针刺在腰间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萧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陛下,这里可有酸胀之感?”
“嗯。”
凌夜寒抢上前:
“有问题吗?”
徐元里看着阖眸的帝王不曾言语这才小声开口:
“陛下腰间的伤有些犯了,腰处筋脉气血滞涩,行针的时候会有酸痛之感。”
有几个穴位是有些不适的,萧宸闭眼阖眸地默默忍着,待徐元里取下最后一根银针时他才缓过一口气,凌夜寒瞧着他后背的寝衣都有些被汗濡湿了,立刻去收衣服的箱子里去翻找衣服给他换,就听身后一声:
“脏兮兮的别去碰朕的衣裳。”
凌夜寒要去拿衣衫的爪子立刻顿住了。
萧宸叫了张福进来伺候更衣,目光瞥了一眼凌夜寒那锅底脸:
“去洗干净再来见朕。”
洗干净可就谁都能认出他,那他回来的消息可就瞒不住了,但是如果萧宸承认他那“密旨”他就不用躲躲藏藏了,他眼睛一亮:
“我这就去洗。”
凌夜寒洗干净了头发和脸,换下了刚才那弄得一身土的侍卫服,穿上了张福着人送来的衣服,他发现这衣服是他从前偶尔留宿宫内时穿过的,萧宸怎么会在春猎的时候带着他的衣服?他忽然想起他身边的暗卫,所以他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他收拾整齐才去了萧宸大帐。
进去便见张福噤声:
“陛下睡了。”
凌夜寒悄声进去,也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就坐在榻前的脚踏上,刚才的一幕幕窜入脑海,那一刻唇上的感觉还清晰着,脸颊忍不住发热,他刚才吃了豹子胆了?他什么都说了只是萧宸是什么意思呢?不过他现在至少还让他进大帐,就应该不是最坏的结果吧?
没过半个时辰,凌夜寒感觉有人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线:
“水。”
他蹭的一下起身去桌案上倒了温热的水,蹬蹬蹬又跑回去,榻上的人刚醒,手撑着床榻要起来,只是一用力腹部就有些抽痛,他不敢再动作,此刻有一双手托住了他的腰后缓缓带他起来,凌夜寒将杯盏递到了他的唇边,萧宸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才听耳边一道声音响起:
“这几个月你很辛苦是不是?”
这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心疼又像夹杂着无措的撒娇,他能感受到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微弱的力道却让萧宸有了片刻的软弱,是啊,很辛苦,只是没人能也没人有资格对他说一句他很辛苦。
连日来无休止的呕吐,乏力,腰疼已经耗了他太多精神,以至于这会儿萧宸不想逞强,放任自己就这么靠在那条手臂上,他的模样让凌夜寒心疼的无以复加,他不知道上辈子的萧宸一个人忍受了多久,直到最后油尽灯枯。
“我留在你身边陪你照顾你好不好?你愿意当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是臣子,是弟弟,什么都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行吗?”
第26章 你如今成了狗皮膏药?
凌夜寒还在皇帐,外面成保保已经急得像是锅上的蚂蚁了,他今天带着装成他侍卫的凌夜寒一块儿进山,但只一个回头的功夫都不到,那家伙竟然就丢了,那么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了,他满山找也没找着,回来他就坐立不安,凌夜寒可是偷跑回来的啊,身为钦差,无召回京,这要是被人认出来那可就是第二个抗旨之罪啊!
如果被人发现,他还给抗旨这个人打了掩护,提供了衣服,成保保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他不心疼别的,就心疼他爹一把年纪打他不得把鞭子都给打断喽。
而皇帐中,萧宸根本没精力回应凌夜寒方才的话,因为那一碗药正在胃腹中翻腾,一阵一阵的呕意上涌,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
“你出去。”
他抬手摇铃,张福立刻带着宫人进来,凌夜寒被推到一边就见张福撂下了帷幔,而后不久里面便传来了干呕的声音,光是听着他都能觉得到那人得多难受,帷幔内人影挪动,张福带着宫人服侍萧宸漱口,换了寝衣,这才退下。
凌夜寒没走,缓缓上前,修长的拨弄开了帷幔一角,萧宸仰靠在迎枕上微微阖眼,墨发铺散开来,锦被覆到腰腹,明黄色斜襟锦缎寝衣下一截锁骨微凸,纵使打理过,方才那一番折腾之下还是有一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一侧,凌夜寒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从未见过萧宸这样疲惫憔悴的模样。
印象中,萧宸在他心里好像一直无所不能,打天下的时候他是睥睨群雄的王,如今是执掌天下的帝,他从未软弱过,也从未向任何人示弱,所以上辈子才会直到临终才会召他回京,告诉他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了,萧宸缓缓睁眼,有些失了血色的薄唇轻启,声音有些暗哑:
“你如今成了狗皮膏药了?”
凌夜寒觉得脸这个东西有时候他也不是太需要,仗着刚刚洗干净了他大着胆子坐在了榻边:
“嗯,还是从前军医做的那种疗效最好的,哥,你要不试试?”
萧宸懒得抬眼看他:
“少在朕这儿耍无赖。”
凌夜寒自顾自开口:
“黔中那边官员虽然世家出身极多,但是如今私设部曲是死罪,那些世家当年为了免罪,也交了不少身家和土地出来,虽然依旧难缠,但是比之前朝之势也只剩下了唬人的架子,十家牌法不光可以理清楚民丁,还能让朝廷知晓他们手中有多少土地,宋齐玉是个能干实事儿的,只是身份不太够。
但是前面我没有留情面,已经把黔中那些官吏震住了七七八八,后续有他在黔中盯着,清除匪患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回京,哥,你让我回京吧。”
凌夜寒眼睛略有些狭长,瞳仁却又黑又亮,睫毛长而密,盯着一人不动的时候眼睫轻扇便无端能让人软下心肠,他想回来,他想在萧宸身边。
萧宸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了凌夜寒到黔中的雷霆手段,起初他只以为这是他年轻气盛,加之又对世家一贯不喜,这才半点儿情面也不讲,如今看来,他很清楚他到黔中有什么作用,所以从他问他要节制地方刺史的权力之时,他就做好了去当撕裂黔中世家的那把剑的准备。
那日赵孟先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他对凌夜寒太过宠信,宠到朝臣不满也拿他无可奈何,这样的人就该是帝王手里的一把剑,所以,就连凌夜寒也是这么觉得的吗?他指尖轻轻捻动被角,声音有些滞涩:
“你是不是觉得朕让你去黔中是为了让你当撕开世家的那把剑?”
凌夜寒眨了眨眼,随后点点头:
“对啊,除了我还有谁有这本事能收拾黔中道那群杂碎吗?靠宋齐玉倒是也行,不过太慢了,不如我。”
这话坦荡之余还有些说不出的骄傲,饶是萧宸瞧着他这一副还很得意的样子都有些语塞,心里一块儿地方却被堵的上不去下不来,他一片相护之心,喂了傻子。
凌夜寒说完便瞧着萧宸的脸色有些不对,他说错话了?其实他也不全是觉得萧宸派自己去是为了解决黔中的问题,还有不想让他知道孩子的事儿,但是这事儿挺敏感的,他说了怕萧宸生气,但是现在看着那人的样子,好像还是生气了,他暗搓搓拉了一下萧宸寝衣的衣袖,小声开口:
“哥,我知道你不想把我当把刀的,但是我愿意当,我命好,小时候遇到了你,有吃有穿,教我习武识字,我记得随州之战那年,饥屠遍野,流民四溢,我们进城的那日在城楼上你和我说,来日得了天下,定不会叫天下人再过这样的日子,现在我们得了天下,我也封侯拜将,但是天下还是有很多当年如我一样的人,所以我不怕当那把刀的。”
萧宸看着他有些恍惚,眼底生出些复杂的情绪,就像是一直放在身边护着的娇纵小孩儿,忽然之间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长大了。
凌夜寒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萧宸回神儿拧眉道:
“少说大话。”
“哦,那我不说,你让我回来。”
果然,就不该高看他,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回来。
萧宸换了个姿势侧躺,甩开了凌夜寒的爪子,似笑非笑地出声:
“让你回来啊?也不是不行,只是谁也没瞧见朕下旨,你就出现在这里终究不合规矩,这样,朕一会儿下旨,着靖边侯到点将山侍驾。”
凌夜寒一懵:
“啊?那一来一回得三四天,我这几天怎么办?”
萧宸合了下眼,唇角微勾:
“靖边侯好本事,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山里救驾,躲藏个几日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凌夜寒明明他只要说一句他是奉密旨回来的谁也不敢说什么,现在非要让他躲
“那我没地方去,就躲这儿,晚间我就打个地铺,反正没人有胆子到陛下营帐里搜人。”
萧宸白了他一眼:
“滚出去,朕夜里不留人。”
凌夜寒索性撒泼打滚:
“哥,你就救救我吧,我真没地儿去,我回来是让成保保帮的忙,他睡觉打呼噜,和牛似的,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只能去找他凑合,听他打呼噜,太折磨人了。”
萧宸轻哼一声:
“你本来不也是要和他凑合的吗?”
暗卫报了凌夜寒离开黔中的消息后他便猜到他会到点将山,找谁帮忙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凌夜寒不敢出声。
外面天色稍暗,这毕竟是围猎的第一日,萧宸久不露面也不是个事儿,晚间按规矩他要设宴群臣,见见那些参加围猎的将军和各朝臣家的子侄,他掀开被子:
“好了,别在朕这儿胡搅蛮缠了,去叫张福进来。”
凌夜寒记得太医说今日要静养,忍不住有些担心:
“哥,你身上还好吗?”
萧宸一贯隐忍,肯在这个时候躺这么久也是怕孩子有事儿,这会儿腹中已无异样,他便不会再这么耽误时间下去。
“好多了,去吧。”
张福进来伺候萧宸梳洗,束发,更衣,方才躺在榻上面色有些憔悴的人,如今又是一身玄色龙袍,神色淡漠威严的帝王,这大帐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萧宸用了半碗参汤后才发现凌夜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难怪安静了。
没一会儿一道穿着玄铁色铠甲,带着同色面具的人从帐外进来,步履稳健,周身铠甲瞧着英气逼人,这玄甲人径直走到萧宸身边,做了一个与他这一身铠甲十分不相符的动作,他展开手臂,在萧宸面前转了一圈:
“这样就没人认出我了吧?”
随驾前来的有一队玄甲卫,因为是萧宸的亲兵,所以从前经常随侍在萧宸身边的玄甲卫有戴面具的习惯,这样面具一遮,谁也认不出他来。
萧宸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出这个法子:
“扒了谁的衣服?”
面具人在他面前乖乖出声:
“牛晓明的。”
没一会儿张春来进来回禀:
“陛下,参加春猎的个子弟都已经回来了,猎物清点完毕,篝火也已经拢上了,都盼着陛下到呢。
萧宸起身,凌夜寒抢了张福的活儿,亲自拿来了一件墨色秀云纹的大氅过来为他披上,白狐的毛领趁的人多了几分清贵威仪,他可耻地借着这个机会凑近,甚至能感受到萧宸的呼吸,在气息交融的一瞬间萧宸抬眸,黑沉沉的目光压过来,凌夜寒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为那人系大氅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不小心一个用力。
萧宸感受到脖颈间收紧:”你是想勒死朕吗?”
凌夜寒赶紧松手,调整了一下:
“不敢,不敢,这就好,夜晚山里风凉,大氅还是要紧一些。”
萧宸抬步出了大帐,凌夜寒顶着面具跟在他五步之内,面具之下的视线永远追逐着前方的身影。
各家子弟都已经在席间等候圣驾,身前放着今日的猎物,有的多,有的少。
大周以武立国,萧宸重文化的同时也不喜各家都将子侄养成酒囊饭袋,所以偏爱武艺,骑射好的年轻人,是以春猎,秋猎都是各家小辈铆足劲儿在陛下面前表现的机会。
从前凌夜寒次次跟着一块儿来,不用说,魁首自是他,今年还是第一次跟着萧宸以这样的视角看到围猎,透过面具,多数都是熟面孔,又低头扫了一眼他们前面的猎物,呵,不少啊,今年他不在,这是都想出风头啊?
他都怀疑这眼前成山的猎物是不是被他们用网兜来的,直到他看到了那坐在第一排的成保保,在人家成山的猎物边上,唯有他面前只有一只兔子,参差的不像是从一个猎场出来的,很显然萧宸也注意到了。
他抬步到成保保面前,晚风拂过他的衣摆,帝王威仪深重,成保保腿都软了,萧宸环视四周,目光不经意在身后这位紧跟着的侍卫身上掠过,再抬眼瞧着成保保这个帮凶揶揄道:
“就一只兔子吗?朕记得保保从前都能猎到四只啊。”
他身后那位每次都会多猎几只给成保保凑数的凌姓侍卫好悬没崴了脚。
第27章 打翻醋坛子
春猎的第一日朝臣们一路赶来舟车劳顿,进山围猎也是助个兴,都是留给武将,子弟们热个身,彼此试探个深浅,并不会在第一场便使足了力气,一般打回来的猎物也不会太多。
但是今年却例外了,似乎人人都想在这第一日就拔个头筹,萧宸目光掠过在场武将和各朝臣的子侄后抬步到龙椅上落座,手肘随意搭在这扶手上,拢在大氅里的手轻抬,指尖便指到了身侧那位凌姓侍卫身上,目光都未侧一下地吩咐出声:
“你去清点一下各位将军,公子的猎物,今日拔得头筹者朕有赏。”
那带着面具的侍卫手握着一侧佩剑下了御阶,瞧着孔武威严,可面具下的嘴角早就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之前他次次在狩猎中拔得头筹,萧宸可没在第一日就赏过他,今日怎么就加了赏?
凌夜寒在一堆猎物前挨个清点,除了成保保这个以一只兔子高居倒数第一的人外,最次的也猎到了三只兔子,也就是往年的倒数第一,中书侍郎的幼子钱斌斌,他瞧着钱斌斌那看向成保保得意炫耀的目光,终于理解为什么每次一到春猎成保保都会连哭带嚎地让他至少帮他猎到三只兔子凑数了。
因为他的老对手的极限就是三只兔子
凌夜寒不愿多看一眼这伤眼睛的成绩,快步从他二人面前走了过去,今日倒真有成绩还不错的,哼,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凌夜寒转身面向帝王拱手,刻意变换了声线:
“陛下,司云伯长子于止与武威将军长子孟朗皆猎到了四只兔子,两只獐子,一只鹿,难分胜负。”
萧宸目光望了下来,唇边带上了笑意:
“这还真是好成绩,出来,朕瞧瞧。”
于止和孟朗同时从两席间起身,两人具都是一身银色铠甲,篝火远远映在二人的甲胄上,倒都有两分少年英气的丰神俊朗:
“于止给陛下请安。”
“孟朗给陛下请安。”
萧宸缓缓抬手叫起,似乎对这两位英姿勃发的后辈很是满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这倒是让朕难办了,这彩头朕只备了一份。”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赵孟先接了帝王的话开口:
“陛下,臣听说这二位公子剑术都不俗,今日不如陛下就办个加试,让这两位公子比试一番,胜者得陛下的赏赐。”
萧宸向后靠在椅背上点了头:
“好,就依赵卿所言。”
他扫向愣怔怔站在一旁的蒙面玄甲卫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给二位公子奉剑。”
凌夜寒深吸一口气,抬手从一边内侍端来的托盘上拿过了两把剑,给那两位一人手里塞了一把之后转头就走到了萧宸身后站定,赵孟先对着他的背影盯了一瞬之后才移开视线。
于止对着对手抱剑拱手,他身姿颀长,瞧着彬彬有礼,颇有儒将之风,孟朗身形要壮硕一些,甲胄一穿,阳刚之气尽显,一时之间席中朝臣皆赞叹这两位公子后生可畏。
两道身形在篝火旁交错,剑与剑碰撞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于止身姿轻盈,转身,踢腿,进攻都干净利落,剑在他手中被挽出一个个剑花,孟朗的路子要比于止刚猛一些,剑锋凌厉,划破空气传来猎猎响声,两人旗鼓相当,斗的有来有往,席间不断有人拍手叫好。
凌夜寒忍不住斜着眼睛偷偷瞧向龙椅上那人,从这边瞧着那人姿态闲适地靠坐着,一侧宫灯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那道无人可及的俊朗轮廓,微扬的唇角和眼角的弧度无不昭示那人很满意眼前的比试,凌夜寒复又抬眼看了看场上那两人。
在第五次看到于止空中高抬腿挽剑花,衣袂翻飞的时候,凌夜寒眼底一片冰冷,这手怎么不去绣花?到这里卖弄什么?再瞧一眼那大喝一声自以为自己的剑有万钧之势的孟朗,心底冷笑不止,就这?还喊?不嫌丢人。
但是此刻耳边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好。”
是萧宸在二人剑光交错的时候拍手称赞了一声,这一声更引得朝臣纷纷附和,将场上那二人夸的犹如骄子双星一般的武学奇才。
凌夜寒想起小时候他练剑的时候,身边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挽什么剑花,还想去街头卖艺啊?”
“腿翘这么高是怕别人打不着你是吗?”
“能一剑要了对手姓命就不要给他出第二剑的机会,别学那些没用的花架子,这个招式再加练五十遍。”
小时候挨训的声音和刚才那一声“好”交错在耳边,凌夜寒的就像是嗓子眼里被人一拳塞进来一团棉花,咽不下去又憋的难受,他用指甲扣着佩剑的刀柄吱吱作响,走神的功夫场下的比试已经结束了,于止赢了。
凌夜寒轻哼一声别过眼,菜鸡互啄,谁赢了都没看头。
萧宸低头端起茶盏赞誉了几声,便转头扫了一眼身边这老鼠一样不断发出各种声音的侍卫:
“去将朕的佩剑取来。”
面具之下的人瞬间睁圆了眼睛,佩剑?萧宸不会要把他的佩剑当成赏赐吧?凌夜寒现在转头看了看那场上自以为玉树临风站着等赏赐的于止,已经在思考如果他现在摘下面具下去打败他赢得佩剑的可行性了。
一声茶盏撂在桌子上的声音将他惊得回过神儿来,萧宸并未转头只吐出了一个字:
“去。”
凌夜寒气鼓鼓地转身去大帐内捧起了檀木架上的佩剑,这把剑通体乌黑,剑鞘上现在还残留着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从他认识萧宸这把剑就一直在他身边,他该不会真的要当成赏赐吧?赏给那个于止?
凌夜走了出来,双手捧着这把剑,萧宸接过去的时候他还舍不得松手,萧宸抬头扫了他一眼,凌夜寒不情不愿地松了爪子。
萧宸轻拂过剑身,手指落在了末尾的墨色剑穗上:
“此剑名唤止戈,倒是与卿的名字有些缘分,止戈随朕南征北战多年,朕是舍不得赏,今日便用这剑穗当了彩头,于止可不要嫌朕小气。”
于止目光一亮,立刻跪下谢恩。
凌夜寒根本没心思听他那一箩筐都不带重样的奉承话,满眼肉疼的瞧着萧宸亲手解下了止戈的剑穗,呲啦一声,指甲把腰间佩剑剑柄上缠着的皮给挠破了,萧宸接剑穗的动作微顿,似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而一边的凌夜寒此刻已经懊恼到了极点,他到底为什么要偷跑回来?他就不能上一道折子请了旨再回来吗?现在好了,便宜了那绣花枕头。
凌夜寒就这么眼睁睁盯着于止接过了那剑穗挂到了他自己的剑上
围猎的第一晚萧宸赐宴群臣,酒被一坛一坛地端上来,这晚膳没有寻常宫宴那样精致的菜肴,而是就地取材,猎到了什么便吃什么,浓浓的羊汤在锅里滚开,架子上一排排的羊被烤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烤肉的香气弥漫了在了整个营区。
从前军中行军之时粮草不济,那时也全靠打来猎物来打打牙祭,萧宸从前也爱吃烤肉,但是此刻这浓烈的烤肉香气却让他开始阵阵犯恶心,百官之前他勉强压着那阵呕意,额角都沁出细密冷汗,这赐宴到了一半他便起身,借口他在这里朝臣不自在,便早早离席。
他勉强稳住步子走回了大帐,进门的那一刻人身形便是一晃,一直紧跟着他的凌夜寒立刻抬手扶稳了他:
“哥,不舒服吗?我叫太医过来。”
萧宸抬手抚了一下胸口,猝然闻到凌夜寒身上的烧烤味儿,一把将人推开:、
“去把衣服换了。”
张福此刻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进来,带着侍从服侍萧宸梳洗,更衣,大帐内也摆上了新鲜的瓜果,驱散了外面浓烈的烤肉香气。
凌夜寒就比较惨了,他本来就是偷偷回,连个大帐也没有,匆匆拿了件儿衣服就去了后面柴房,打了水,浑身上下都擦洗了一遍这才敢回到萧宸的大帐。
帐内萧宸刚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白色锦缎的棉绸寝衣,墨发披散了下来,额前还有些未擦干的水珠,寝衣之下的身形明显比白日消瘦,凌夜寒十分有眼力见的走过去,默默伸出了一只手,萧宸扫了他一眼,将手搭在他的手肘上。
殿内新鲜瓜果的清香让那阵恶心感渐渐消退,萧宸到了内室的软榻前坐下,喝了一口陈皮梅子泡的茶,压下了方才那股呕意,这才抬眼瞧着凌夜寒,就发觉这人树桩桩地站着,一副闷着生气的样子,他向后靠在软榻上,神色完全松散下来,挑眉开口:
“朕方才好似听到刺啦一声,是不是你把剑柄挠坏了?”
凌夜寒下意识开口:
“我没有。”
“去给朕拿过来。”
凌夜寒本来就因为今天剑穗的事儿心烦,现在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到了萧宸软榻边上:
“挠破了,什么破剑,这么不结实。”
身侧响起一道低低的笑声:
“喜欢挠东西这臭毛病现在还没改。”
凌夜寒小时候不喜欢写字,逼的紧了他就把纸挠破,挨了几次手板才老实。
凌夜寒转过头来,到底没忍住抱怨:
“往年春猎第一天都没有赏赐,为什么今年忽然就加了赏赐?还把止戈的剑穗给了那个于止。”
萧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朕什么时候赏谁还要和侯爷说一声。”
凌夜寒低了脑袋,闷声开口:
“不敢。”
“朕看你胆子大的很,于止剑法不俗,算是年轻人中出类拔萃的,给个剑穗你也在意。”
凌夜寒深吸一口气,瞪圆了眼睛:
“那剑法也叫不俗?一个招式恨不得挽出十个剑花,那腿恨不得翘到天上去,花拳绣腿,人家姑娘绣花的力气都比他大。”
就凭这功夫竟然能得止戈的剑穗,那剑穗他都没好意思问萧宸要呢,越想凌夜寒越是觉得憋得慌。
萧宸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他有些困了:
“行了,不就是一个剑穗,回京朕送你一个。”
凌夜寒半点儿也没有觉得被安慰到,那是一回事儿吗?
“朕累了,你今晚去找成保保凑合去吧。”
说完萧宸便撑着起身准备回榻上休息,凌夜寒手护在他身侧,微微托了一下他的手臂: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给你值夜。”
“朕这儿不缺值夜的侍卫。”
凌夜寒就和耳聋一样,送萧宸到榻上躺下,他就找张福要了床被子,铺在了床榻的脚踏前,然后一骨碌就钻了进去,探出一个脑袋和帷幔里的人说:
“哥,你夜里起身踢我一下就行。”
萧宸气笑了:
“你没听到朕的话?”
“我睡着了。”
萧宸
凌夜寒就这样白日带着面具混在萧宸身边,晚上在龙榻前打地铺,终于熬过了三天,第四天他提前溜出营帐,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拿出圣旨,“奉旨到点将山伴驾”。
这两日萧宸借口风寒未愈并未再进山狩猎,凌夜寒回来之时他正与赵孟先在帐中对弈,张福瞧着那位“光明正大”回来的祖宗还是要按着规矩进去通禀:
“陛下,靖边侯到营了,正在外面候着。”
萧宸仅着了一身墨色龙纹常服,手中轻捻着棋子:
“传旨,朕身子不适,便由靖边侯戴代朕围猎,不必进来请安了。”
“是。”
赵孟先笑着出声:
“靖边侯年年拔得魁首,看来今年也是一样。”
萧宸眉眼未抬笑了:
“只望他少给朕惹麻烦。”
这会儿入山围猎的人已经出发,山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凌夜寒进了山。
“快,快,把它们赶到山脚,公子等在那里。”
“还有那兔子。”
“哎,兔子跑了。”
“别管兔子了,先把鹿赶过去,不然一会儿公子要发脾气了。”
凌夜寒提着弓箭歪着脑袋瞧着一群人赶着四五只鹿往山下走,他讽刺地笑了一声,随后悄声跟在这群人的身后,他倒是要看看,谁家的公子这么大的派头。
到了一侧山脚,他才看清了那骑在马上的人,一身银白铠甲,端出一副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模样,可不正是司云伯的嫡长子于止?真是冤家路窄,他都还没去找他,他就自己犯到了他手里。
于止看着被圈过来的鹿,抬起手搭弓,就在箭马上要离弦的那一刻,凌夜寒抽出马鞭,裹挟着内力的马鞭被用力一挥,撕裂空气的巨响瞬间炸裂在丛林中,那五只鹿受了惊四散冲出了人群,连着于止的马都被这声音惊到嘶鸣,瞬间一个后仰,疯了似的扭动身体,于止险些没拉住缰绳被甩出去。
他赶紧安抚了马,面色极为难看地看向四周,随后看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在那?给我出来。”
凌夜寒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拉着缰绳,悠闲地从树丛后出来,只是眉眼间冷厉间透着阴笃:
“本侯真是初来乍到,竟不知如今围猎竟是这么个围法,于公子,是不是还要本侯陪你五只鹿啊?”
于止在看到凌夜寒的时候面色便骤然一变,他怎么会在这儿?面上换了一个和缓的笑:
“原来是侯爷,真是误会,家丁不懂事儿,方才我本意是要放了那几只鹿的,你们几个还不快给侯爷赔罪?”
他身边带出来的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嘴里皆喊着侯爷恕罪,这一副嘴脸让凌夜寒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厌恶,止戈的剑穗竟然落到这种废物手里:
“当本侯瞎吗?给我滚下马来说话。”
第28章 夺剑穗
于止回营后直接到了父亲的大帐,司云伯正在喝茶,瞧着他脸色不对开口:
“怎么了这是?”
于止一把撂下弓箭,面上没了平常在人前的温润,满是戾气,他将方才在林中受的折辱都讲了出来:
“凌夜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驱赶几只鹿他也到他面前耍威风,又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做。
司云伯撂下茶盏,沉吟片刻:
“还好你推说家丁不懂事儿,他也没瞧见你真的射到鹿,你赔两句好话是对的,朝堂之上就是要能屈能伸,不过也别过分忧虑,凌夜寒身后无亲族帮衬,势单力薄,如今风头正盛不过是深受陛下恩信罢了,但是帝王恩眷能有几时?他早到了许婚年纪,怎不见陛下帮他挑选一门出身显赫的妻子?不过是防着他罢了。”
于止面上和缓了许多,方才那股气也散去不少:”还是父亲看的清楚,待他失了宠信,再报今日这仇也不晚。“
他这话港撂下,帐外便是一阵喧闹,随后凌夜寒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叫于止出来。”
于止身子骤然一僵。
此刻傍晚的营房骤然热闹了起来,聚集在于止帐外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刚出山的人瞧着那被一圈围住的地方都不明所以:
“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将军还不知道呢?靖边侯奉旨回京参加春猎,此刻不知为何提剑在司云伯的帐前要与于止比剑。”
几位在军中有幸见识过凌夜寒比剑“风采”的将军此刻皆一脸戏谑:
“呦,那我可得去瞧瞧。”
军中将领一窝蜂地往热闹中心赶。
就见人墙内凌夜寒还是进山时的那副铠甲,手中握着那把有名的凌渊剑,站姿随意,而他面前的于止一副温润公子模样:
“侯爷,臣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侯爷,让侯爷上门来与臣下比剑,未是臣下不愿比,而是如今是春猎期间,私下比剑怕是有伤和气,”
凌夜寒哼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你问问这些在场的将军,这里有谁我没有与他比过剑,好好的同僚之间相互切磋,让你说的好似我借着比剑公报私仇似的,什么东西。”
凌夜寒半点儿情面也不讲,说完直接看向一侧抱着手臂看热闹的镇北将军周凯:
“我说的对不对周将军?”
当年被凌夜寒从被窝里扯出来比剑的记忆瞬间重新浮现在了周凯的脑海,他咬着牙出声:
“对。”
奶奶的,要不是为了看热闹,他才不帮这狗东西说话呢,输剑的脸总不能他一个人丢。
很显然场上输给过凌夜寒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半天愣是没半个人为于止说句话,甚至还有人拱火:
“我说于公子,只是比个剑而已,陛下在军营都不禁止军中同僚相互切磋的,没有伤和气这一说。”
“对,就比比而已。”
眼看着事儿越闹越大,于止那边早就偷偷着人去找禁军,巡防的禁军立刻禀报统领邢方:
“方统领,那边都要打起来了,咱们真不管吗?”
就见邢方抱着剑老僧入定似的站在那里,闻言半掀眼皮:
“陛下可有过圣谕说围猎期间不可比剑?”
“好像没有。”
“既然没有我们管这个闲事儿做什么?”
邢方想起当年输给凌夜寒的剑穗他就肉疼,那坠子他花了二两银子呢,比吧,多一个人输他心里还舒服点儿。
于止见比剑逃不过便换了一套说辞:
“侯爷既然执意,在下也当奉陪,不过臣下的剑穗是陛下所赐,万不敢用剑穗做赌。”
凌夜寒看了一眼那挂在他剑上的剑穗眼底寒芒微动:
“陛下因何赐你?”
看到凌夜寒眼神中的戏谑于止有些心虚,凌夜寒不削开口:
“陛下是奖赏在围猎中拔得头筹的人,而本侯也是奉旨参加围猎,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晚来了三天而已,今日本侯的猎物比你那日的多,碍着公平没问你直接要剑穗,而是找你比剑,若是你都输了,这剑穗你便不配得。”
凌夜寒的声音掷地有声,丁点儿情面也没有卖,于止平日里那一套端方温润的姿态在他面前半点儿用处也没有,脸色此刻都有些涨红:
“侯爷,您这是仗势欺人。”
凌夜寒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眼底轻蔑:
“仗势欺人?你若真是见过本侯仗势欺人,就应该知道本侯现在还给你一个比试的机会已经是给你留足了颜面,否则,止戈剑穗挂在你剑上的那一刻,我就能让你这辈子都拔不出剑来。”
多年战场杀伐之下裹挟的通身戾气在此刻不加掩饰,于止真的有些慌神儿,禁军到现在还没来,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看向四周,能说上话的几位将军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制止凌夜寒。
凌夜寒扬了一下下巴:
“拔剑吧,再啰嗦下去,没来由的掉价。”
这场热闹虽大,但是比试实在是没有任何看头,比之前几日于止和孟朗那打的有来有回的比剑,今日这场比试完全没有任何悬念,凌渊出鞘便是挡不住的凌厉凶煞,凌夜寒的剑法是在无数战场之上淬炼出来的狠厉,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只要出手便是要赢,凌渊裹挟着剑气仿佛将周身的空气撕裂,别说是于止,便是身侧观战的人也能感受到那骇然的剑气。
不到十招,剑气扑面,于止的发髻都被震的散乱,手中的剑应声断在了凌渊之下。
凌夜寒扣住他的手腕,于止握着那半边断剑的手腕骤然一松,那佩剑落在了凌夜寒手上,他亲手接下了那墨色剑穗,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剑穗挂到了自己的剑上。
这一幕看得周遭朝臣反应不一,几个与凌夜寒从前在军中相识的将军微微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还有一些与凌夜寒没怎么打过交道只听闻他行事嚣张的朝臣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这剑穗是陛下所赐,他就这么给抢走了?
而此刻的皇帐中,萧宸还在与赵孟先下棋,外面的闹剧似乎半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心思,倒是赵孟先先开口:
“陛下那日是故意将剑穗赐给于止的吧?”
萧宸轻捻棋子,眉眼都未抬:
“哦?何以见得?”
“前朝废除科举制,选人用能依靠推举,如今陛下想要恢复科举,不光旧日门阀不愿,如今朝中新贵也不愿,是到了敲打新贵的时候了,陛下还是用了靖边侯这把剑。”
赵孟先的语气中有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明快,对于帝王来说,无人是例外,包括凌夜寒。
萧宸抬眼,落下一子,言语中沾染一丝轻笑:
“凌夜寒说他愿意做这把剑,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愿意,且让他这把剑耍着玩玩吧。”
外面的动静渐渐止息了,张福进来回禀了那边的消息,萧宸落下最后一子,一子定胜负,赵孟先眼前已是一局死棋,随后萧宸理了一下衣摆起身:
“既然打完了,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司云伯没想到凌夜寒竟然如此落他脸面,也不愿再忍,嚷着要去御前理论。
就在此刻,一声唱和止息了人群中的骚乱:
“陛下驾到。”
禁军开路,群臣避散,具躬身迎候,凌夜寒回头便看到了那身披玄色大氅的身影,墨色毛领之上,萧宸面色冷沉,凌夜寒半点儿心虚也没有,同样拱手相迎。
“臣给陛下请安。”
萧宸低头瞧见那墨色剑穗已经挂在了凌渊上:
“闹什么呢?”
司云伯立刻抢到圣驾前: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这剑穗乃是陛下三日前所赐,今日靖边侯强行与小儿比剑,赢了剑便抢去了剑穗,臣实在无颜面对陛下,还望陛下为老臣主持公道。”
于止也立刻过来跪在了萧宸面前,萧宸这才认出来这披头散发的人是于止,抬眼看向了凌夜寒,凌夜寒冷眼瞧着这父子俩的做派,嘴皮子是半点儿不落下风:
“你们确实挺无颜面对陛下的,因为你们根本不要脸。”
司云伯脸色铁青,手指着凌夜寒,凌夜寒用剑鞘一把打下了他的手,目光轻蔑:
“上一个敢这么指着本侯的人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萧宸看着他越发放肆这才开口:
“凌夜寒。”
凌夜寒转头,态度立刻恭谨:
“臣在呢。”
“说说吧,怎么闹出的这一出。”
凌夜寒终于逮住机会,开始滔滔不绝:
“陛下,臣虽然很喜欢止戈的剑穗,但是陛下既然已经赐出臣也不敢再打它的主意,只是好奇得了这剑穗的于止是否真的骑射了得,就想着在山中若是碰到了好好瞧上一瞧,结果还真是巧了,臣才刚进了山,看到几只鹿,正要射,就见几个家丁侍卫模样的人冲出来,赶着五只鹿就走,嘴里还念叨着快点儿,少爷在等着呢。
我当时就恼火了,跟了上去,想着看看谁家少爷这么大派头,结果臣就看到了于公子端坐马上,冲着那被围住的五只鹿就要射箭,臣及时鸣鞭惊走了那几只冤枉鹿,这样在春猎得来猎物的人怎配陛下剑穗,所以臣回来便找他切磋,赢下剑穗。”
于止立刻抬头辩解:
“陛下,臣冤枉,今日确实是家丁不懂事儿,臣本想着放过那几只鹿的,但是那会儿正巧被靖边侯看到,臣今日猎物里根本就没有鹿,前几日的猎物都是臣猎来的。”
凌夜寒笑了:
“陛下,今日臣看到这一幕便强制遣散了他的家丁,结果这位于公子晚上回来就得了三只兔子,这样的成绩也就比成保保强点,和那日魁首可差多了。”
一旁看的正入神的成保保忽然被提及,脸一红,碍于陛下在他还不敢瞪凌夜寒。
萧宸垂眸看向于止:
“朕只问你一次,这几日的猎物你可有让家丁围捕?”
帝王凝眸的威压不是谁都受的住的,于止浑身都在冒冷汗,就连司云伯也变了脸色,眼前的帝王不是能被人糊弄的,但是认了就是欺君之罪,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于止硬着头皮开口:
“没有,都是臣自己猎的。”
萧宸敛眉站直身子,侧过头:
“邢方,着禁军扣押司云伯府所有随行之人,分开严审,今日之前,给朕一个答复。”
“是。”
萧宸这才瞥了一眼凌夜寒:
“你跟朕过来。”
“哦。”
一场闹剧以凌夜寒被陛下带走而告终。
周凯抱着手臂瞧着邢方着人带走了司云伯的人,嘴角笑意难掩,一边飞虎将军吴大虎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说陛下会罚凌夜寒吗?”
周凯看了看那远去的二人身影:
“罚?当年凌夜寒赢走了一军营人的剑穗,多少将领去找陛下,你见陛下罚了吗?”
当年也被赢走剑穗的吴大虎挠了挠脑袋:
“还以为他这些年大了不干这事儿了,今儿怎么又犯病了?”
周凯嫌弃地转头看他:
“我说你这脑子当年是怎么打胜仗的啊?凌夜寒要不是为了陛下的剑穗,就凭于止配他拔凌渊剑?”
说完之后他扫了一眼同样被带走的于止,眼底也有一丝解气:
“不过凌夜寒这么一闹也好,想来明日的猎场就不用惯着那群屁用没有的公子哥了。”
吴大虎瞬间眼睛都亮了,他原来十分喜欢和陛下来春猎,但是这一次好多家都带家丁来,圈着猎物围着射,半点儿乐趣也没有不说,他们能猎到的都少了,他们都知道这是各家为族中子弟铺的路,碍于是朝中同僚有些还是从前军中兄弟也不愿多说得罪人,是以这几日独自前来的武将们对狩猎都是兴致寥寥,混个中游荡荡,不丢脸就算了,不愿去参合那些勾心斗角。
凌夜寒随萧宸回了营帐,亲手帮萧宸解了披风,仔细瞧了他的脸色,这两日白日休息萧宸脸色确实好了一些,只是面上倦乏之色还总是驱之不去。
萧宸坐下,扫了一眼那剑穗:
“这下满意了?”
凌夜寒笑眯眯地晃了晃自己的剑:
“满意,哥你这剑穗就是好看,你看和我的凌渊多配,等回京我找一块儿上好的玉石,再给你做个剑穗。”
萧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别哪日没银子去当了。”
“我才舍不得当。”
凌夜寒没问那日萧宸是不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将剑穗赐给于止,萧宸也没问凌夜寒闹着一出是不是看出了他有意约束新贵的意图,这件事儿仿佛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揭过去了。
凌夜寒到大营,属于他的营帐白日就搭好了,但是入了夜凌夜寒也半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萧宸如今很容易倦乏,晚上困的也早,用过晚膳没一会儿便有些睁不开眼睛: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回你的营帐去,朕累了。”
凌夜寒打定主意赖着他:
“我不走,说好了给你守夜的。”
这几日其实他发现萧宸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腰痛让他频繁翻身,而且起夜的次数也多了一些,这又不是宫里,萧宸夜里也不是很喜欢人在屋内守夜,他怕他晚上起来出什么事儿。
萧宸也知道凌夜寒缠人的功夫,没理他,自去梳洗沐浴,而凌夜寒也趁着这个功夫溜回自己的营帐梳洗干净,又溜回去,抓住了刚刚要去备药的徐元里:
“徐太医,你教我的那几个按揉的手法我学的很熟练了,今日可以给陛下按吗?”
孩子渐渐大了,萧宸的腰伤也严重了些,而且越是夜里长久不动才越是难熬,但是萧宸又不允太医按揉,凌夜寒这才下了心思。
“这是下官给陛下配的药油,不会行气血,能安神,陛下如今也能用。”
徐元里自然知道帝王避讳他人看到他的身子,如今凌夜寒与帝王的关系他是半点儿也不敢瞎猜,但是也知道这事儿只能指望他了,他把药油往凌夜寒手上一塞,就赶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去备药了。
萧宸被水汽蒸的有些头晕无力,腰腹间的沉甸甸的感觉好像也重了一些,从屏风后出来却没见到屋内的人,他拧了一下眉心,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还值夜,等着他值夜,他怕是睡死了他都不知道。
这股怨气和情绪让萧宸觉得陌生的不像自己,他压下情绪,转身准备去歇下,此时大帐被人掀开,一个人一骨碌钻进来可不正是那要给他值夜的人,凌夜寒裹了一个大氅,进来他就把大氅脱了,露出了里面换好的寝衣,他狗腿地上前虚扶住萧宸的手臂,笑着说:
“哥,我溜回去洗干净了,头发都洗了,保证一点儿臭味儿都没有。”
鼻腔涌入的确实是花露的味道,没有从猎场上沾染的腥味儿,方才心底涌起的那股气莫名就消散了。
凌夜寒赶紧冲张福打手势,张福会意地把这位侯爷今晚住的小窝着人送进来,一张褥子一条被子一个枕头,很简单。
凌夜寒怕惹人厌烦,赶紧自己蹲在地上整理好,萧宸坐在榻边,缓了缓腰痛看着地上忙活那人,到底还是开口:
“再给他加两条褥子,夜里冷别冰的尿了床。”
第29章 抱到陛下
张福着人又抱来了两条褥子,凌夜寒一边铺褥子一边用眼睛往榻上的方向瞄,这目光太过明显,萧宸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你有事儿?”
凌夜寒立刻扬了个笑脸点点头,然后拿出了刚才徐元里给他的那瓶药油,小心地开口;
“哥,你腰伤犯了吧,我和太医学了按摩,这是徐元里做的药油,还能安神,我帮你按按行吗?”
他知道萧宸未必对怀孕的事儿心中没有芥蒂,所以这几日他都一直避免提到孩子,平常眼睛都不敢在他肚子上瞄。
萧宸抬手放下帷幔,直接开口:
“不用。”
两人面前隔了一道帷幔,凌夜寒瞧不清里面那人的神色,急忙又加了一句:
“我练了好几天,保证手法没有问题的。”
榻上的人隔着淡黄色纱幔看着外面蹲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他的人这才开口:
“你用谁练的?”
凌夜寒一愣:
“就徐元里那小徒弟,是个医侍,对穴位熟悉,知道我有没有按错,我昨天还给徐老头按了,他们都说我按的准。”
凌夜寒大着胆子握着药油,抬起爪子抓住帷幔,轻轻撩开一点儿,把脑袋塞进去,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哥,试试吧,行吗?你舒服一些夜里也好睡。”
萧宸如今白日里穿着厚重的龙袍尚且不显身形,但是在轻薄的寝衣下,小腹处已经能瞧见圆拢的弧度,是万不能趴下的,他侧着身子面靠里侧躺下,凌夜寒坐到了榻边,手在那人寝衣边缘勾了两下之后小声说:
“哥,我掀开一点儿衣服给你涂一下药油。”
萧宸闭眸未发一言,凌夜寒深呼吸了一下,才轻轻撩开了一截寝衣的衣摆,萧宸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帝王,身上深深浅浅刀伤剑伤的伤疤无数,但是最狰狞的就是腰后和胸前那处,一道半尺多长的伤疤横贯在腰间,连着腰骨处都不正常地凸起了一块儿,而原本劲瘦的腰身,此刻已经粗壮了一些,凌夜寒此刻只要一垂眼便能瞧见那人微微隆起的小腹。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身身体升腾而起,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摒除了全部的念想,将药油倒在手上,用双手搓热,这才附在那人的腰间,他能感受到手下人的身子收紧了一瞬。
他缓缓在他背后将药油推开,然后按着穴位由轻到重地按揉,原本僵硬酸胀的腰背确实松泛了不少,药油的味道并不刺鼻,反而有一股柔和的清香,渐渐的那股浓重的倦意涌了上来。
凌夜寒能感受到他呼吸渐渐平缓,松了一口气,按着太医教的步骤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按,其中环跳穴在臀部股外侧,被亵裤遮盖住,他抿了一下唇轻轻勾住那人亵裤的一角向下拉了一下,萧宸迷糊着似乎要醒来,在凌夜寒手指按在环跳穴上时,萧宸骤然惊醒,身子一紧:
“做什么?”
凌夜寒被吓了一跳:
“按,按环跳穴,徐元里说这里对腰腿的胀痛,麻痹都有好处。”
萧宸微微拧眉,一个穴道而已,让他避开反倒刻意,他闭眸不再开口,但是那位置太过敏感,他似乎周身的感官都凝到了凌夜寒的手上,推揉的地方酥酥麻麻,一股难言燥意感渐渐袭来,在凌夜寒的手再一次顺着穴位向下的时候,萧宸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立刻出言叫停,但是开口才发觉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好了,到这儿吧,朕困了。”
凌夜寒不敢多劝:
“好,那我帮你擦干净。”
萧宸脸颊上染着绯色,他闭眸想要压下身上那股燥意,但是思绪却飘回了那荒唐的一夜。
凌夜寒洗干净了手,又拧了帕子,这才回到榻前,掀开帷幔的那一瞬,他看到了萧宸有些泛红的侧脸,就那么一瞬间,他念了一晚上的清心咒全都白念了,他再次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将热帕子热敷到了他的腰间。
萧宸烦躁开口:
“怎么这么热?”
“太医说按揉后要热敷一下更好,很快,很快就好。”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凌夜寒这才拧了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拭干净。
“好,好了,哥。”
“叫张福进来,你出去待着。”
凌夜寒这次答应的利落,因为他怕他再和这人多待一刻那点儿龌龊心思就藏不下了,只匆匆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山里夜风寒凉,他迎着风站着,吹了一会儿,那点儿心思终于悄悄压了下去。
甲胄的声音及近,正是刚刚审完司云伯家家丁回来复旨的邢方,邢方进来便瞧见皇帐前衣衫不整傻站着的凌夜寒:
“侯爷这是?”
正享受凉风的凌夜寒僵在原地:
“啊,我,那个出来看看月亮。”
邢方抬头看了一眼乌云遮蔽的天空默默“啊”了一声,凌夜寒主动转了个话头:
“你是见陛下的吧?等会儿吧,陛下刚有点儿不舒服,张福在里面伺候。”
邢方只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诡异,陛下不舒服,眼前这位不是应该在榻前鞍前马后吗?怎么跑到外面看月亮?
萧宸由着张福服侍着重新沐浴,换了一身寝衣这才坐回榻上,他揉了揉眉心,身上的异样是褪了下去,但是心上那股恼意却消不下去。
过了半天,张福才出来请了凌夜寒进去,邢方也跟着进去。
邢方刚进去便瞧见了陛下龙榻前的地上铺着的被褥,又想起凌夜寒那一身寝衣,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靖边侯的大帐就在皇帐边上吧?他刚才还路过了,这空着大帐不睡跑到陛下榻前打地铺是个什么章程?
不过当得了御前行走的禁军统领邢方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装瞎,比如现在身边那位靖边侯脱下外套,在他眼前从容淡定地钻进了地上那个被窝里他就可以视而不见。
萧宸靠坐在龙榻上,半个眼角也没个身边那人,而是看向邢方:
“查清楚了。”
“是,司云伯所带的家丁,侍卫承认从第一日狩猎开始,便会在山中用诱饵将野兽圈起来供于止射杀,审讯时,伯府的家丁还言说,并不止他们一家如此,此次参与围猎的世家子中多多少少都用过这个法子。”
凌夜寒借机看向萧宸:
“哥,你看我没冤枉那小子吧,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头筹?头筹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萧宸扫了一眼缩在被窝里露个脑袋还不安分的人,直接下了口谕:
“明日开始,所有进山之人不可带任何家丁,侍卫,由禁军调配人手跟随护卫,朕倒是要看看这群人多大的能耐。”
“臣遵旨。”
邢方出去之后凌夜寒微微侧头,他其实也感觉到刚才的气氛不大对,就怕是他按的萧宸不舒服了他又不肯说,他悄悄把爪子勾到了帷幔上:
“哥,你有没有觉得腰间好一点儿?”
“凌夜寒,你有没有觉得闭上嘴会好一点儿?”
凌夜寒
他缩回爪子,点了点头,躺回了他的枕头上,半天想起什么,又坐起来,隔着帷幔冲里面的人比划,他先指了指萧宸,又指了指如厕的隔间,然后站起来照着他刚才躺着的地方踢了一脚,示意萧宸如果晚上要起来如厕就直接踢他。
萧宸到底没忍住被他这些动作给逗笑了,笑到一半又收了声:
“快睡你的。”
凌夜寒听话倒下,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白天又打猎又比剑终于消耗了每天过剩的精力,凌夜寒这一晚还真就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反倒是榻上的人有些辗转难眠,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旧伤处的钝痛,反而是为了方才心底那隐秘的欲望,他不得不承认,方才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凌夜寒。
他转过身,就着微弱的宫灯透过帷幔看着地上睡着的人,凌夜寒呼吸平缓,睡着的姿势都和小时候一样骑着被子,抱着被子的一团在那睡儿,脸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萧宸不自觉把手落在了小腹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这里竟然有一个他和凌夜寒血脉相连的孩子,有这个孩子,他们这辈子都注定纠缠不清了。
萧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可能是因为孩子渐渐大了,他起夜的次数比从前多了不少,经常迷迷糊糊被那股憋胀的感觉闹醒,他借着未熄的宫灯坐起来,拨开帷幔,本不想惊醒凌夜寒,却在起身的时候眼前昏花一片,一阵头晕骤然袭来,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扶住什么,却只抓住了帷幔。
刺啦一声帷幔被拽了下来,凌夜寒瞬间被这声音惊醒,睁眼就看到萧宸跌坐回榻上的画面,他几乎是蹭的一下从地上窜起来,立刻扑上去搂住了那个人影,心口狂跳:
“要起夜是吗?怎么不踹醒我?”
萧宸也被惊着了,身上有些脱力,他半靠在身边人的身上,也不知怎么的本是不想叫醒他,但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风:
“没够着。”
凌夜寒立刻觉得是自己大意了,这人一定是起身的时候就不舒服,没来得及踹他就差点儿摔了。
他感受到萧宸靠过来的重量,心都软的快成了水,他一定很不舒服,看了看那边隔间还要几十步,他恨不得他一步路都不用走:
“我抱你过去。”
萧宸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拒绝,身子还是无力地靠着,凌夜寒小心地缓过他的腰背,另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腿弯就将人抄手抱了起来,他那双搂住那人腰腹的手,第一次感觉到了那微微隆起的弧度,站起来的那一刻,他自己都能听到胸腔里面悾悾的跳动,他甚至怕他这心跳太吵,吵的怀里的人不舒服。
萧宸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身上,这种感觉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回来的时候,凌夜寒重新抱起萧宸,两人都没有说话,将人小心放在榻上的时候,凌夜寒才敢悄悄观察那人的脸色,好像没有太讨厌他,他帮他盖好了被子,但是一侧的帷幔被扯了下来,他就拉上了另一边,然后蹲下身吭哧吭哧不知道在做什么。
萧宸看了过去:
“你做什么?”
凌夜寒抬头:
“哦,我把脚踏搬开,睡到你床边,这样你下次醒来坐起身就可以踢醒我。”
萧宸就见他把他榻边的脚踏挪开,把他的狗窝扯到了他紧挨着他榻边的位置,他微微抿唇,不知这人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被他踢醒,睡在这儿也不想上来睡?这脑子是只长了一根筋吗?
第30章 陛下察觉自己的心思
清早,张福便着小太监召集所有今日参加围猎的人到营门口听旨。
“陛下有旨,今日所有进山参加围猎之人皆不可带家丁,侍卫前往,由禁军调配人手跟随护卫,钦此。”
张福传了圣旨便对身旁一身铠甲的邢方开口:
“邢统领,后续就由您安排了。”
邢方冲他微微颔首示意,随后他一挥手,大批禁军从身后步出,那是邢方早已挑选出来的禁军,每五人一组,分别护卫今日参加围猎的朝臣及公子。
张福瞧着场下面色各异的人笑眯眯开口:
“这山中多危险,有禁军护卫总是好的,还望今日诸位取得佳绩,陛下可瞧着呢。”
任下面的人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在张福的面前显露半分,各个规规矩矩地接下圣旨,却不知这自以为遮掩的好的心思早就落到了那位大内总管的眼里,张福瞧了一圈这才笑着回去。
他走了,立刻有人看向于止,于止再没了前几日那一副贵公子样,此刻面色如土,眼底发黑,显然是昨夜就没睡好。
陛下今日一早就下了这样一封圣旨,傻子也猜的出来定然是昨晚审司云伯府的家丁审出了东西,审出的什么东西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于止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说不准陛下是准备做什么,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儿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倒是镇北将军周凯这会儿的心情是真好,他吹了一声口哨,看向今日同样要围猎的凌夜寒笑了:
“侯爷,咱比比?”
凌夜寒一大早就被萧宸赶出了营帐,这会儿脸都是黑的:
“不和手下败将比。”
周凯气的直咬牙。
这边武将欢喜,那边自然有人忧虑,尤其是知道自己前几日狩猎成绩是怎么来的人,不由得有人也看向了凌夜寒,于止是想要出风头,但是昨天要不是凌夜寒跑去和他比剑,这事儿也闹不出来。
凌夜寒连头都未回,语气不善:
“把你们的眼珠子都给本侯管好了,自己几斤几两今天称一称便知。”
说完他直接上马,一马当先冲进了林子,随后呼啸跟着他的正是随行的五位禁军。
后面的人面色有些难看地上马,这里最无所谓的就要数成保保和钱斌斌这二位倒数第一的有力竞争者了,就在钱斌斌要上马的时候,成保保忽然拉住他,小声开口:
“我打赌,今天倒数第一一定不是咱俩。”
钱斌斌瞄了一眼几个身边的人,一本正经地点了头。
张福回到皇帐的时候,萧宸着了一身蜀锦长衫外罩了一层淡紫色绛纱衣正靠在软榻上由着太医把脉,他目光微垂,瞧着有些走神儿,直到徐元里将手移开他这才回神儿看过去,听着徐元里车轱辘话说完后开口:
“是你去找靖边侯让他学的推拿?”
徐元里人一僵,立刻抬眼:
“回陛下,是侯爷来找的下官,他说陛下晚间似乎被腰痛所扰,问臣有没有什么法子,臣这才说推拿会好些,侯爷便让下官教他。”
徐元里多一句话都不问,其实不问也知道,陛下能这么问,自然是侯爷已经给陛下按过了,果然,这事儿只有侯爷能做。
“嗯,下去吧。”
萧宸往常这个时候都会看会儿折子,但是今日却靠在软榻继续出神,半晌神色瞧着又有些懊恼,他昨夜真是睡糊涂了,竟能由着凌夜寒抱着他去
张福端了药茶过来:
“陛下,润润嗓子吧。”
萧宸用了茶,定了定神儿,忽然开口出声:
“张福,朕记得你老家还有兄弟吧?”
骤然被问道的张福躬身:
“回陛下,奴才有两个弟弟,一个比奴才小三岁,一个比奴才小八岁。”
“亲近吗?”
“奴才父亲去的早,母亲靠浆洗衣服养活我们三兄弟,两个弟弟从小都是我带大的,后来家里遭灾,我骗家里被人雇了长工而进了宫,得了银子让家里过了那一难,那年小弟才五岁,过了两年母亲去世,我才和弟弟说了实情,二弟和小弟那时还哭着问我还能不能赎我出宫,说做多少工都要赎我出去,两个傻孩子。”
张福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
“朕记得你是豫州人,你弟弟如今可还在老家?”
“没有,三年前,二弟和三弟到了京城,开了家羊汤馆,奴才给他们置备了一处宅子,二弟是五年前成亲的,如今有了一儿一女,小弟去年也议亲了,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奴才不当值的时候,也有个家回。”
“你很疼那两个孩子吧?”
张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是啊,小娃娃分外可爱,奴才下了值壮壮就会到府门口接奴才,小丫头也正是招人疼的时候,奴才这次出京她还抹眼泪了,奴才说回去会给她带兔子才哄好。”
萧宸能看出来张福已经很满足眼前的日子,两个弟弟都成家立业,有了可爱的孩子,作为兄长,他是真的因此而开心。
他想起了那日日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叫个不停的人,若是凌夜寒娶了亲,与旁人有了孩子,他真的能像张福这么开心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上次去侯府看到的那一幕,那一群与凌夜寒真的血脉相连的所谓亲人他尚且无法容忍,何况是娶妻生子?
呵,萧宸微微阖眼,有些自嘲,别说是凌夜寒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他有的心思,就是他如今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凌夜寒偏了心思。
此刻山里,凌夜寒正在追一只野鹿,临近才发觉这只鹿应该是怀孕了,搭在弓上的箭被撂下,他放了这头母鹿,看着它跑远才回身去旁处狩猎。
从前围猎他次次都与萧宸在一块儿,那时他恨不得太阳一天都不要落山,但是此刻他只希望赶紧凑够了猎物回去陪萧宸,今早起来他瞧他面色不太好,也不知道他走了之后他是不是又吐了。
火红的日头落在树杈上的时候凌夜寒身后侍卫的手中已经满是猎物了,回到营地的时候才发觉他是第一个回来的,想要冲去萧宸的大帐,又怕这一身的味儿熏着那人,就凑到了大帐开着的窗子边,两侧侍卫也不敢拦他,凌夜寒把脸贴上去,就看到了帐内萧宸正在与赵孟先下棋,赵孟先不知道在说什么,逗的萧宸笑出声来。
满心欢喜回来的心骤然就被棉花从四周给堵了个严实,他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冲着大帐使劲儿挠了两下。
萧宸听到声响抬眼,却见窗边没人,他微微挑眉:
“是什么声音?”
赵孟先也看过去:
“是老鼠吧。”
萧宸捻着手中棋子:
“这老鼠真是不懂规矩。”
张福瞧见窗边那人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有将军回营,外面的声音也热闹起来,远远听着都在互相打探猎到了什么。
萧宸结束了这局棋,直起身的时候腰间抽痛,他面色未变,停了动作:
“就到这儿吧,孟先可以先出去瞧瞧热闹。”
赵孟先告退之后,张福立刻上前:
“陛下,可是腰间疼的厉害?”
衣服遮蔽下的孩子已经有了存在感,一个姿势久了腰间僵硬抽痛,张福知道萧宸不愿人触碰身子,寻常除了敢扶住他手臂之外,半点儿也不敢僭越,此刻他冲一边的徒弟递眼色,张春来立刻会意悄声出了大帐。
一出来却没寻着靖边侯的身影,他正要出去找,一转身就看到了有个人蹲在大帐边上,可不正是靖边侯?
他小声儿过去说了一句话,凌夜寒立刻站起来窜了进去,他一进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最外面的铠甲脱了撂在外面,去一旁洗了手和脸又把一个小香炉拿起来冲着全身熏了个遍才进去。
进去萧宸一只手臂抵在棋盘上,微微闭眼,动作有些僵硬,他听到门口的响声也没有回头,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进来了,旁人没这个胆子不经通传就进他的大帐。
凌夜寒蹲在他身边,见那人还是闭眸不理他,他就悄悄伸出手抵在了他腰背处,轻轻按了两下缓解酸胀的穴位,由轻到重,还观察着那人的脸色,见他没有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腰背处僵痛的地方舒坦了一些,萧宸这才睁开眼,有些嫌弃地开口:
“你把香灰倒身上了?”
凌夜寒低着脑袋:
“我这不怕熏着你吗?”
萧宸用手指抵住他的脑袋,把人推远,撑了一把棋盘起身:
“去瞧瞧外面的人都回来了吗?”
张福出去着人清点人数,又过了一刻钟天子着了披风与靖边侯一同从皇帐中出来,大营中还是往次狩猎的人,还是那摊篝火,但是比起前几日的盛况,今日的成绩可谓是凋零至极。
萧宸从队尾而入,玄金色披风被晚风吹动微微卷起边来,他低头一个一个地瞧地上的猎物,周遭众人便是大气也不敢出。
除了几个将军与前几日猎到的数量大体一致之外,不少之前收获满满的人面前的猎物少的可怜。
他抬眼去看于止,于止垂着头,面前只有一只鹿,他身边几位世家子有一个竟然面前什么都没有,萧宸的面色越发阴沉,直到他走到了成保保面前之后才站定,成保保本来就怕他,现在看到陛下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眼前的三只兔子他腿就软:
“陛,陛下,三只兔子真的是我自己猎的。”
萧宸垂眸扫了一眼兔子的伤口,三支箭都是射在不同的位置,很显然不是他人代笔:
“嗯,看的出来。”
随后就看到成保保身边的钱斌斌,这从前勇争倒数第一的二人果然水平相当,钱斌斌面前也是三只兔子,那箭入的位置一样是乱七八糟,但是好歹是射中了。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孟朗,他面前有一只鹿,一只獐子,四只兔子,与第一次没多大的差别。
而这一次猎物最多的自然是凌夜寒,四只鹿,两只狐狸,五只兔子。
萧宸只扫了一眼他的猎物就抬步过去,凌夜寒委屈巴巴地站在自己猎物的后面,目送他端坐龙椅,萧宸坐下后不发一言,整个营帐死寂的似乎只剩下了篝火噼啪的声响。
过了许久,司云伯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请罪,于止也跪了下来,言语间都有些乱了心神,只知道磕头请罪,再没了之前那公子端方的贵气。
随后,场上便稀稀拉拉跪成了片,就在周凯在想要不要跟着跪下去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凌夜寒,就见那人腰板挺直地站着,目光看着跪下的人还有些轻蔑,他瞬间觉得他不用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高坐御座的人才开口,声音低沉夹杂着浓稠的失望:
“春猎的本意是朕想要各家子弟保持血性,莫要因为天下太平就活在了安乐窝里,生疏了骑射,你们却把本应勇武无谓,坦坦荡荡的猎场弄成了在朕面前邀功请赏的名利场,今日,用几个猎物糊弄朕,来日,想用什么糊弄朕?”
帝王言语间的压迫感渐渐浓重,底下的人脸色这才全变了,头磕的咚咚作响。
萧宸微微闭眼,面上的疲色不加遮掩,半晌才开口:
“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也理解你们想要族中子弟出头的心思,此次之过,朕不再追究,你们,好自为之吧,传旨,明日清晨起驾回京。”
说完帝王便起身直接回了营帐,再不理会这跪了一片的人。
凌夜寒白了地上那群人一眼,他只怕萧宸真的气坏了身子,匆匆忙忙就跟了过去。
而吴大虎凑到了周凯身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忍不住小声开口:
“这算是欺君之罪吧?陛下就这么放过去了,罚都不罚?”
周凯对身边这只会打仗的人的脑子已经不抱期待了,他深吸一口气对这傻狍子出声:
“你瞧瞧地上的人,脸都成了土色,陛下不罚可比罚还严重。”
眼前跪着的这些人,日后怕是都无缘出现在陛下眼前了,包括他们后面的功臣,日后再想推举自家子弟,怕是难了。
陛下这是用一次赦免欺君之罪的恩德,堵住了这些人四处塞人的口子,他又看了一眼那匆匆离开的凌夜寒的影子,他就说嘛,那小子从不干赔本的买卖,闹这一出怕是不光为了剑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