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天下就该被你握在手里,陛下


    凌夜寒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整个眉头就拧的能夹死蚊子,人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也没出声,萧宸看着他这一副愁的好似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模样轻笑了一下开口:


    “怎么这副神情?祭祖最多大半日便可结束,束个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凌夜寒只觉得心像是被刺了一下,萧宸不在意一次束缚,只能说明在上辈子,用束缚来应付祭祖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什么棘手的事儿,这人到了最后熬的油尽灯枯,又何止是一次束腹,他不知经受了多少这样硬挺着才能应付过去的事儿才到了最后。


    凌夜寒心酸难忍,他轻轻伸手摸在那人肚腹上,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将人圈在怀里抱住,萧宸周身一顿,微微垂眼就瞧见了他那一脸心疼的模样,心头有些暖也有些叹息,他记得凌夜寒小时候明明是个倔驴,怎么现在人都长大了反而成了这副时不时就要抱一下的软性子?但是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样子瞧着没啥大出息似的,不过也比倔驴强些。


    此刻的皇帝陛下完全忘了前几日三番两次抹脖子的成年倔驴行为,凌夜寒如今比他都要高上一些,精壮的身躯在展开手臂时越发明显,他能感受到他手臂的绷紧还有胸前有力的跳动,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他怀里:


    “祭天祭祖就必须在九月吗?不如今年寻个由头往后推一推?”


    萧宸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人都气笑了:


    “你好歹掌政十年,这祭天祭祖是能推的事儿吗?前朝最荒唐的末帝都雷打不动地在九月中祭天祭祖,你叫朕如何推掉?”


    凌夜寒心里烦躁,他自然知道这个事儿不是个能推的事儿,但是他也无法再看着这人束腹去祭祀,他拧眉想了一下忽然开口:


    “我记得暗卫中是有擅长易容模仿的人的,不如找一个人易容模仿你的身姿去祭祀?”


    萧宸沉默一下,这个办法他也不是没想过:


    “易容改面不过是骗一骗不常见的人,熟识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不对来,祭祀当日流程繁杂,接触的人众多,但凡有一个不妥走漏了消息,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凌夜寒心头一沉,有人假冒当今天子,这样的消息一旦走漏,朝堂之上定然会生动乱,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可能引发兵变和宫变,到时免不得还是要萧宸亲自出面,反而比祭祖更为麻烦。


    一股无力感骤然涌上心头,萧宸察觉他情绪不对,抬手绕了他一缕头发缠在指尖拉了一下:


    “怎么了?”


    凌夜寒垂着脑袋:


    “重来一次我也没什么用,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萧宸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松散了神色,唇角微勾轻声笑道:


    “侯爷是不是太拿自己当盘菜了?此事连朕都无法,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赵孟先从紫宸殿出去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着人传了陛下的旨意,叫了所有前来请罪的朝臣回去,这才去了值房,进了内院才瞧见因着疫病空荡了许久的值房今日倒是热闹了起来,朝臣簇拥在中间的人正是昨日刚刚因为祭天祭祖抵京的承宣郡王和荣安伯。


    萧宸登基以来并未如很多开国之君一般大肆封赏宗亲,得到封号的也唯叔叔承宣郡王和舅舅荣安伯,且这两位平日里也并不居在京城,或许陛下介怀于前朝宗亲乱政所以才并未大封,但是到底是宗亲是与陛下血脉相连的人,朝臣见到具都十分客气。


    见赵孟先来此,承宣郡王萧景洲和荣安伯傅文策笑着与他见礼,赵孟先也换上了一副笑脸相迎:


    “我说今日怎么如此热闹,原来是郡王和伯爷回京了。”


    荣安伯傅文策瞧着四十上下,身子有些发福:


    “赵大人可是从陛下出回来?我等今日正想着给陛下请安,算起来也有快一年未见陛下了,听说前些日子陛下龙体违和,实在有些惦念,不知陛下如今可大安了?”


    “陛下风寒未愈,方才也与我隔帘相对,不过二位是陛下血亲,想来见着二位陛下当很快大安。”


    说完他看了看周遭的人:


    “诸位方才是在议事?”


    礼部尚书郭淮开口:


    “我等是在议为陛下父母追封一事。”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了一侧的承宣郡王,又很自然地收回目光。


    一般来说开国之君即位之初便会为父母上尊号,若是在世的多尊为太上皇,若是亲着去世也会追封为皇帝,上尊号,开宗庙,修筑陵寝,但是陛下登基的时候却以父亲为前朝旧臣起兵举事实属被逼无奈为由而暂缓追封,那时国库空虚,陵寝也并未大修,此事博得不少赞誉。


    一边的承宣郡王萧景洲这才开口,他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郡王朝服衬得身姿笔挺潇洒:


    “陛下仁孝,知我大哥大年是身不由己,所以才不曾在初登基时便追封父母,不过这已经过去三年了,我大哥也尽到了对前朝的忠诚,此时我等上折子,也能了却陛下心愿。”


    赵孟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儿神色微微有异,却没有为此事提出异议:


    “郡王所言极是,陛下想来也惦念父母追封之事,这尊号可都拟出来了?”


    承宣伯笑着出声:


    “有礼部郭大人在这尊号拟的极好。”


    紫宸殿中,张福便着人将今日朝臣上的折子都送到了殿内,京城中时疫渐好,这几日凌夜寒已经撤了大部分街巷中的禁军和太医,虽然还未正式恢复上朝,但是朝臣往宫内递送的折子也多了起来。


    萧宸扯了扯身边人的头发:


    “你的用处来了,张福,送一半折子过来,剩下的给靖边侯看。”


    凌夜寒这才起身,看到那一摞的折子也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多?”


    张福躬身开口:


    “今日前朝朝臣几乎到齐了,奴才过去的时候,不少朝臣都上了请罪折,许是因为昨晚的事儿。”


    萧宸躺靠在内殿的软榻上,凌夜寒才不愿意在外间看折子呢,索性着小侍搬来了一个小的案几和圆凳,就坐到了萧宸身边,萧宸瞥了他一眼这黏糊模样,也没说什么,捡了一本折子瞧了起来。


    凌夜寒怕他费神:


    “哥,你不要着急,别太耗精神,我看折子很快的。”


    张福听着这话都觉得脖子发凉,谁料陛下半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撑着腰侧了下身子:


    “嗯,朕当话本子看。”


    凌夜寒确实不是说大话,他看了十年的折子,即便是罗里吧嗦的那种也能在扫视之下立刻分辨出有用的东西,但是连着看了几本却都大同小异,因为说的都是一件事儿,他头也没抬地与身边的人说话:


    “哥,今日这朝臣是商量好的,几本说的都是一个事儿,想要请旨为你的父母追封为义祖皇帝和文德皇后,估摸着是因为祭祀在即,若是这会儿追封还来得及奉宗庙。”


    凌夜寒倒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一封圣旨的事儿,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会追封,他合上眼前的这本折子趁着这个间隙抬头,却见萧宸的面色不愉:


    “哥?”


    萧宸甩开手中的折子,声音微凉:


    “商量好的?都有谁上了这等折子?”


    凌夜寒捡了捡手中的几本:


    “礼部上书的多一些,吏部,户部,也有些朝臣在折子里提及。”


    他觉得萧宸的态度有些不对,推开了眼前的折子,坐到了榻边,手勾住了那人的手指,轻轻拉了两下:


    “哥,你是不想追封吗?”


    说起来他其实好像从未听萧宸讲过他家中的事儿,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前朝驻军西北的将领,父母已经亡故,听说他父亲是战死,所以他觉得这事儿恐怕是他心中的伤痛,所以这么多年都未曾问及过他的家人,不过立朝之后,萧宸对宗亲的态度却是一般,并未封赏太过,他也只以为是不想走这前朝旧路,但是现在看着好似另有隐情。


    “哥,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中的事儿。”


    说着他还晃了晃萧宸的手,只片刻的功夫萧宸面上已无方才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逗弄小孩儿似的:


    “想听故事?”


    凌夜寒立刻凑近点头,萧宸坐的不大舒服,孩子老是动,腰间越发坠胀刺痛:


    “过来给我按按腰。”


    凌夜寒从善如流地上了软榻,将人搂进怀里,一手抵在他的腰间,轻重适中地按揉着,萧宸闭了一下双眼:


    “你听到的是我父亲在与前朝交战中战死的吧?”


    “嗯,军中都这么说。”


    身侧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后来我散布在军中的说法,他并不是死于战场,而是自杀而死的。”


    “什么?”


    萧宸的话中讽刺难掩:


    “当年他手握西北军军权遭朝廷忌惮,朝廷便要他将家眷送到京城,并且派了五名督军到军中,这道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五个边军将领的家眷在京城被杀,随后,边军逐步被督军分化,朝廷甚至有人与外族连手,打边军一个措手不及,最后那五个将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是我父亲是个愚忠之人,他竟然要从命。”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腐朽的王朝还有何可效忠的,西北军吃着黄沙,忍着边境苦寒却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最后或许和那几处边军一样,落得一个被出卖,血染黄沙的下场,我更不会为了他的忠义自投罗网,所以我联通了底下的将领,杀了来传旨的内监,举了反旗,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杀了。”


    萧宸合上了眼眸,神色复杂,声音有些自虐般的讽意:


    “其实也不算是自杀吧,是我逼死了他,他到死都是前朝的忠臣良将,而我是那个乱臣贼子。”


    他低声笑了起来:


    “而如今,我这个乱臣贼子要给他上帝号,他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凌夜寒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这样,或许是心绪起伏,怀里的人有些低咳,手下的身子都在震颤,他紧紧拥住他,在他耳边开口,声音坚定:


    “你不是乱臣贼子,你做的没错,你若是不反,他一样会死,而且会死的人会更多,你的家人,西北军的将士,边境的百姓,一个都逃不掉,现在朝廷焕然一新,百姓过得日子比前朝不知道好了多少,这些都是因为你。”


    他轻轻吻住了怀里人的唇,声音暗涩沙哑:


    “这天下就该被你握在手里,陛下。”


    第62章 不会不要你


    凌夜寒的吻不似那种炙热的情欲,反而带着一种虔诚的仰望,他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或许都用来遇到萧宸了:


    “你说我是不是命太好了,当初在杂耍班子的时候我每天想着的是要是能吃饱饭,不挨打就好了,再多的我连想都不敢想,但是我却偏偏能遇到你,你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我记忆里第一次吃到没有馊的肉是你给我的,第一次穿的新衣服是你给我买的。


    那会儿我就想你以后怎么差遣我都行,我一定对你忠心不二,但是你没要我做什么,甚至没让我当个下人,你说我可以叫你哥。”


    凌夜寒时至今日再回想起当年萧宸对他说的那句话时还会觉得眼眶发热:


    “你不知道我当时心情多复杂,既不敢相信又害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和我说,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帮不到你,我怕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废物就不会再要我了,所以我就拼命的想要让自己变得有用。”


    萧宸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了那个习武练剑几乎不分昼夜的小男孩儿,他那个时候每次见到凌夜寒都能看到他手中新磨出来的血泡,甚至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循序渐进,不必急于求成,小孩儿每次在他面前都会很乖地点头。


    但是下一次手上的血泡还是只多不少,哪怕是现在他都以为那就是因为凌夜寒是个倔强不服输的性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臂轻轻抱了一下身边的人,手在他背后的发丝上顺了顺:


    “傻呀。”


    只两个字,便让凌夜寒溃不成军,眼底有些泛红,半晌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口:


    “其实那些年打仗的时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造福百姓,什么为了天下苍生,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对我来说就是存在在话本上的人,我见过的官吏心都是黑的。


    所以谁来做皇帝还不是一个样子,一样会用贪官污吏,百姓还不是吃不上饭,穿不暖衣服?我从不觉得这些会改变,我打仗只是为了你,你想要天下我就为你打天下,你想赢我就为你拼命。”


    说完凌夜寒自己都笑了,随后他转头看向了萧宸,眼底出了浓稠的化不开的爱意还有一种对于强者,对于这天下至尊的臣服和仰慕: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龙椅上不是坐着谁都一样,我最庆幸的就是我曾经为一位可以重塑天下的英主夺位时出过力,所以,陛下,乱臣贼子这四个字与你无关,这江山得你为主才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萧宸心念微动:


    “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会说好听的?”


    凌夜寒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好听的。”


    萧宸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勾了一下眼前人的下巴,目光注视着他正色开口:


    “不会不要你。”


    凌夜寒一下将人搂紧,扑了上去,萧宸眉眼间带上了笑意。


    腻歪了一会儿凌夜寒才起身,瞧了那一摞的折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事儿来开口:


    “哥,你父亲自杀的事儿承宣郡王知道吗?”


    萧宸沉吟片刻开口:


    “当时他不在,不过当年我也还年少,消息封锁的没有那么严,他有心打听是瞒不住他的。”


    他转头看向凌夜寒,便见他神色有异,瞬间想起了什么开口:


    “上一世我去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凌夜寒点了下头回忆当时的细节:


    “麟儿继位的第二年九月,也就是这个时候,礼部官员也曾经上折子为你父亲追封,我记得当时承宣郡王也上了折子。”


    萧宸侧过身子:


    “你应了?”


    凌夜寒那时并不清楚其中细节,这等追封倒是也合乎情理,但是凌夜寒却摇了头:


    “没有,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你都没有为你的父母追封,但是当年麟儿刚登基一年,又还年幼,朝中其实出现过复立成年的皇室宗亲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并不大,却也意味着一定有人在打这样的主意。


    若是追封了你父亲为皇帝,那承宣郡王就是实打实的皇弟,若是不追封他只不过是你的叔叔,麟儿的叔公,且当年打江山的时候他也并未中立下什么功劳,给他一个郡王是你仁厚,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肖想皇位。”


    萧宸倒是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嗯,倒是不傻。”


    他能看出来,上一世他走之后,凌夜寒是尽全力在护着麟儿的。


    凌夜寒正要开口说什么,张春来便进来禀报:


    “陛下,承宣郡王和荣安伯率世子求见。”


    萧宸面上闪过一丝冷意,今日这些折子怕是和外面这两位撇不开关系:


    “朕风寒未愈,不便见朝臣,着他们在院外请个安便可。”


    “是。”


    凌夜寒忽然下了软榻,去方才的桌子上翻翻找找,萧宸撑着腰身换了个姿势,不曾问却也猜到了他在找什么,直接开口:


    “在找承宣郡王的折子吗?不用找了,他不会亲自上折子的。”


    凌夜寒翻了一遍,果然,萧景洲的请安折中并未提及所谓追封的事儿,他哼笑了一声:


    “上一世你不在了,他倒是大大方方,这辈子在你面前他不敢出幺蛾子,这追封的事儿多半就是他和荣安伯在后面捣鬼。”


    萧宸闭眼开口:


    “傅文策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


    凌夜寒坐到软榻便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哥,我总是觉得傅文策好像很怕你似的,为什么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荣安伯在萧宸面前谨小慎微的,还不如萧景洲自在。


    萧宸睁开眼睛,手轻轻抚在腹部,一个之前被他压下去的念头重新冒了出来,凌夜寒见他神色不对,抬手轻轻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哥?”


    “因为他并不是我的亲舅舅。”


    凌夜寒一愣:


    “啊?”


    萧宸微微轻叹了一口气:


    “从我小的时候母亲对我便不亲,或者说也不是不亲,而是不大待见吧,那个时候我父亲经常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两次,北方的冬天很冷,我记得我的院子里炭火总是不够,被子也不暖和。


    我曾经有个弟弟,去他的院子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屋里可以这么暖和,小的时候只当是母亲偏心小儿子,后来偶然才发现,我并不是母亲亲生的,据说是父亲和一个姨娘所出,姨娘在生我的时候便难产而亡,我就被记在了母亲名下。


    后来弟弟六岁早夭,再那之后,她磋磨过我几年,后来我十一岁便到了边关,与她便只有年节才能见上一面,我并非她所出,却顶了嫡长子的名头,所以其实我也并不怪她,傅文策知道当年她对我做的一切,大概是怕我对当年的事儿还耿耿于怀吧。”


    凌夜寒完全没想到萧宸的身世竟然是这样,张了张口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萧宸再次出声的时候声音却有些发沉:


    “之后我也曾私下调查过我的亲生母亲,但是府中就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没有人知道她,而我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府中的孩子一样。”


    他缓缓低头,看着隆起的肚腹,眼底情绪复杂:


    “不过现在或许我根本没有母亲,而是有另一个生身父亲也说不定。”


    凌夜寒骤然睁大眼睛,对啊,萧宸能孕子是因为有罗族血统,但是听他描述他的父亲很显然不会是罗族人,那么只有可能是现在都不详的母亲,或者父亲。


    凌夜寒握住了那人的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知道了麟儿的存在之后吧。”


    “有再查过吗?”


    萧宸缓缓合眼点了下头:


    “嗯,是查过,不过时间太过久远,从前那些年又兵荒马乱,府中的旧人早就四三零落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当年他在府中都未曾查到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更难了,不过到了如今他对此事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萧宸精神不济,午后与凌夜寒说了一会儿的话便有些困倦了,凌夜寒不想他再为过往的事儿而忧虑,便也不再提,将人抱到了榻上安顿好。


    “我去看剩下的折子,你多睡一会儿。”


    萧宸确实困了,手拢着被子点了点头,打个个哈欠后,眼睛泛着水光,凌夜寒看的心都软了,恨不得现在上床就和他腻歪到一块儿睡个觉。


    不过在看到那一摞折子的时候又歇了这个念头。


    凌夜寒就坐在内殿的小桌边看折子,但是思绪却不受控地飘散了出去,萧宸若真的有个罗族的父亲,那未必瞒得过萧家的长辈,若是来日有人泄露出去…


    清辉阁那天的污言秽语回荡在脑海里,紧紧捏住了折子,他决不能让萧宸遭受这一切。


    想起了那天遇到的那个怀孕的罗族人,罗族在被灭族后应当不会剩下太多的人,那人或许知道点儿什么也说不定。


    第二日萧宸终于肯放人,凌夜寒一早便出了宫,正式撤了所有街巷的禁军和太医,正式宣告这一次的时疫过去了,就连在京兆尹暂时办公的地方都叫人裁撤了,此事最高兴的莫过于京兆府尹王端,在瞧着靖边侯出府的时候简直想放一挂鞭炮,但是面上却还装着一副不舍的模样,凌夜寒瞧着他好笑开口:


    “既然大人如此不舍,我也不是不能再待上些时日。”


    王端差点儿没端住脸上的笑,凌夜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出了京兆尹府。


    有人欢喜有人愁,京兆尹王端是送走了这座神,但是大理寺卿徐卓却笑不出来了,他拱手对着这尊大佛:


    “侯爷,那一日所有从清辉阁中押送过来的人都在这里了,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跑一个犯人啊。”


    凌夜寒紧紧皱着眉,他翻遍了大理寺的监牢,就连大理寺后院单独的小屋都挨个找了一遍,却不见了那晚的男人。


    “这几日都有谁来过?”


    “就昨日中书令赵大人来过,叮嘱了下官几句此案务必慎重,又到狱中看了一圈就走了。”


    凌夜寒挑眉,赵孟先来过。


    那一晚那个男子的存在萧宸一定知晓,大理寺人多眼杂,他确实不太会将人关在这里,那晚负责押送的人是邢方,凌夜寒骤然转身,对,邢方一定知道那人在哪。


    但是过去一问,那人却和他装傻充愣,凌夜寒笑笑也没为难他,而是找人盯死了邢方,终于,傍晚的时候他去了一个别院,他认出这是萧宸在宫外的私宅,他翻墙而入,邢方警觉地回身,凌夜寒也并未再躲,一挑眉:


    “人就在这儿吧?”


    第63章 罗族孕育真相


    萧宸下午午睡睡醒后,靠在榻上醒了醒神儿,他从前从未有过午睡的习惯,但是自从有了这孩子,午膳之后没一会儿便会困倦的睁不开眼睛,浑身懒怠乏力,便是多一下也不愿动,上辈子,他有太多的事儿要亲自处理,每每很是厌烦这等精力不由人的感觉,倒是这一世他不再勉强,午后都会睡上一会儿。


    张福领着宫人伺候他净了手,擦了脸,待瞧着他精神好了一些才开口:


    “陛下,制衣局的人已经侯在殿外了,可要这会儿将人叫进来?”


    萧宸这一月肚子倒是明显涨了一些,待过了七月,孩子会涨的更快一些,倒是也要早早做准备。


    “叫进来吧。”


    制衣局的掌司是一位女官,进来之后便低眉顺眼地请了安,目光半点儿也不会乱看,萧宸由着张福扶着起身,抬手免了她的礼。


    女官站起身,余光便能瞥到陛下异于常人的腹部,比她上次为陛下量身的时候还要隆起了一些,心下虽然猜测重重,不过她早早便被张福敲打过,更清楚在宫里当差要关注嘴,所以量身的时候半点儿多余的话都没有。


    “陛下请展手臂。”


    萧宸由着她量了身后便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随手拿过一旁的茶盏:


    “衣服要如何做可清楚吗?”


    那女官立刻躬身应着:


    “大总管有交代过,女婢省得,陛下这是江南刚进贡过来的布样,您可有特别中意?”


    女官身后几名宫女托着几个托盘的布样过来,萧宸扫了一眼,他对穿着并不十分讲究,也只瞧了颜色,随手点了几个他惯常穿的深色布样,自有宫女一一记下,女官看了那几个布样便知道陛下喜好还是没变,正准备让人将托盘撤下,便忽听陛下开口:


    “可有浅淡些的颜色?”


    萧宸忽然想起昨日凌夜寒的话:


    “我记忆里第一次吃到没有馊的肉是你给我的,第一次穿的新衣服是你给我买的。”


    凌夜寒在军中穿不出什么好衣服,在朝中多数时候穿朝服和常服,这些日子在他身边他瞧着他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衣服,一个一品侯爷日子过得甚至不如一个五品小官。


    女官一愣,瞬间想到了什么立刻开口:


    “有,陛下稍候。”


    其实自从萧宸登基以来,这制衣局算是很清闲的地方了,毕竟萧宸并无后妃,就连皇室宗亲也没有几个,且寻常时候也不在京城,制衣局平日里只要为陛下量身制衣便好,所以次次女官奉上的除了只有天子能用的明黄,其余便都是陛下惯常穿的深色布料,这一次陛下却要浅淡的,难道宫内要有娘娘了?


    很快,一匹颜色鲜艳又明丽的布样便被呈了上来,萧宸看了一眼那桃粉色,樱粉色的布料便知道女官是会错意了,抬眼间目光中带了些笑意:


    “用这颜色的布料给靖边侯做衣裳倒是不错。”


    女官这才知道陛下这是要给侯爷做衣服,立刻着人又换了一批布料,萧宸这次倒是仔细挑选了起来,还伸手摸了摸,最后挑了两样深色棉麻的为他做了束袖长衫在军中穿,又挑了两样御用的锦缎为他做了常服:


    “寝衣的布料便与朕用同样的便好。”


    陛下的寝衣可是明黄色啊,历来只有天子与皇后和太子方可用这等颜色,女官此刻只觉得窥见到了一丝天家秘辛,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只连着应是。


    “还有,再做一些新生儿所需的衣物,料子务必挑好的,张福你盯着。”


    “是。”


    这一次从紫宸殿出去的时候,女官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她感觉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呢。


    制衣局的人才刚出去,暗卫便进来禀报出声:


    “陛下,侯爷跟着刑大统领到了别院,已经跳墙闯进去了。”


    萧宸慢条斯理地撇着手中茶盏中的浮沫,张福听了这话偷偷抬了一下眼睛看陛下的神色,这侯爷可别刚老实几日便又闯祸啊,他现在真是怕了他了。


    不过却见萧宸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并未恼怒,撂下茶盏靠回椅背上:


    “他昨日屁股下像是长了钉子一样在宫里一刻也坐不住,朕就知道他打的是这等主意。”


    这两日他以为凌夜寒会主动提及那个罗族人的事儿,却不想他倒是忍的住不说,一出宫便巴巴的自己去见了。


    张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


    此刻别院中,邢方被凌夜寒堵到了墙角。


    凌夜寒抱着手臂瞧着他:


    “刑大统领,您这警觉性可是不高啊。”


    邢方听了这话只想吐血,若不是陛下交代过没必要刻意避着靖边侯,他才不会被发现。


    凌夜寒和他在军中便相识,自是知道他的本事的,他忽然出声:


    “陛下早知道我会找里面的人,对吧?”


    邢方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好在你还有两分自知之明。


    凌夜寒进了院子,这处院子他知道,是萧宸在宫外的别院,是个三进的小院落,虽然不大但是胜在园子修缮的精致,而且这个别院的正门和邢方宅子的后门只隔了一条街。


    他进了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有些奇异的香味儿,像花香又像是果香,他微微皱眉,那个罗族人被安置在了住院的厢房中,他抬手敲了下门,里面一个清幽的声音响起:


    “请进。”


    屋内布置的清幽雅致,也算是干净整洁,想来这人在此倒是也算优待,里面的人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轻缎长袍,如瀑的发丝并未束起,仅用丝带绑在了脑后,广袖宽袍之下也遮掩不住高隆的腹部,青离并未躺靠在榻上,而是站在窗边似乎是在侍弄一株花,脸色比那日初见的时候好像苍白了不少,身姿消瘦,若非侧身甚至瞧不出他肚腹的圆拢,青离见他进来微微侧目,他的声音清泠好听却又带着一股舒懒的倦意:


    “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位大人啊?”


    凌夜寒自顾自走了进去,直接坐在了厅内圆桌旁的圈椅内:


    “我叫凌夜寒,好巧不巧与先生数日前在清辉阁有过一面之缘,这清辉阁的酒还真是醉人。”


    青离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自顾自用锦帕擦着盆中花草的叶片。


    凌夜寒转头看向他:


    “清辉阁为了让客人尽兴都会在酒水中添上一些合欢散,不过我又着人去查了一下那日的酒水,不单我那间包厢的酒,那日所有被端上来的酒中都被混了胡笳花,所以我又让人查了酒窖的坛子,果然,那坛子中的酒酒被下了胡笳花,这清辉阁人多手杂,想要查起来倒是不容易,不过巧就巧在就在那日清辉阁晚上揽客之前,有一个在后厨打杂了许久小厮趁着清晨便出了城,而这人又正巧被我寻到,先生,要不要我将人带来给你认认?


    在清辉阁中想要废掉所有来客的人就是你,对吧?”


    青离这才转头睁眼瞧见他,但是眉宇间却半点儿没有被戳破的心虚,反而眼底浮现出一股视那些人名如蝼蚁的轻蔑:


    “你倒是个聪明人,看来有人为你解毒,恭喜。”


    凌夜寒目光紧紧盯住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离笑意不答眼底:


    “看过我的身子,岂能不付出些代价,只不过我最近吃斋念佛,盼着一位未曾见过的故人安好,所以才不曾取了所有人性命,不然大人怕是没命站在我面前了。”


    凌夜寒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底看到那么阴冷的情绪,倒是丝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你是怎么入的清辉阁?罗族不是已经被灭族了吗?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青离放下了手中锦帕,缓步向凌夜寒走来,他撑着腰身,长袍坠地,纵使身形有异,还是让人觉得风姿绰约:


    “怎么?大人也对罗族感兴趣?不知大人是否身边就有罗族人呢?”


    凌夜寒面上半丝情绪都未曾透露,但是眼前人似乎也并没有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什么的意思,只见他撑着腰身坐下,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了凌夜寒的面前,这才开口:


    “若是有同我一样的人,还望大人让那人亲自来见我。”


    凌夜寒发现这半天这人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曾透露,他这个模样也不可能逼问,难怪方才他进来的时候邢方半点儿拦着的意思都没有,合着是这些天在这人这里碰的软钉子碰多了:


    “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青离混不在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中把玩着杯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缥缈轻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凌夜寒听:


    “自古以来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交合才可繁衍生息,而罗族却违逆了这道天意,以男子之身逆着天道孕育子嗣又岂是没有代价的?”


    凌夜寒心中一紧:


    “你什么意思?”


    青离却缓缓撑着腰背起身,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时,凌夜寒依稀瞧见了他手腕上似乎有伤口,却也不曾在意,青离径自缓缓向内室的床榻走去:


    “罗族人孕育子嗣便是以自身血脉为养料,孩子的诞生,便是父体衰弱的开始,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便会耗竭而亡。”


    第64章 朕明日去见他


    这一句话就像是疾风骤雨下的冰雹砸到了凌夜寒的脑子上,让他耳畔都在嗡嗡作响,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心底巨大的恐惧开始将周身的感官都淹没,甚至眼前的画面都开始恍惚,萧宸遇刺,太医脉案上写着的旧伤复发,心脉耗损,上一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刀搅碎的碎片一样重新在他的脑海中开始拼凑。


    他上辈子从未从边关回来就是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萧宸的身子会出问题,萧宸在军中确实是受了不少的伤,但是他正当盛年,他不知道宫内的遇刺他究竟受了多大的伤,但是宫内有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那人却也只撑了五年,难道真的是因为孕子?


    他收紧了手指,眼睛死死盯着向殿内走的人:


    “不对,罗族人如果真的孕子就会耗竭而死,你又何必要孩子?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眼前这人就怀着孩子,如果罗族人生子便是慢性自杀,他何必如此?


    那人转过了头,眼中似乎无悲无喜,但语调却带着一丝嘲讽:


    “总有些人愿意为了一些选择而付出代价,这很难理解吗?”


    凌夜寒此刻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声音冷的像是坚冰:


    “如果,不要孩子呢?”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眉眼低垂,淡淡开口:


    “若是不要孩子要看月份了,月份大了父体一样有损。”


    萧宸很快就七个月了,再有两月便算足月,凌夜寒浑身都发凉,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这么想要见到罗族人,该不会就是想要亲自告诉他他命不久矣吧?”


    无论是他来还是之前邢方来,这人都是一直想要见到所谓的故人,若是必死的局还见个什么劲?


    “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那人轻撩眉眼,点墨一样的眉眼并无半点儿闪躲:


    “是,见到他我才知道有没有法子,在下累了,大人若是无其他事儿可以出去了。”


    青离手扶着床沿坐了下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似乎更显了几分苍白,凌夜寒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踏出的房门。


    出了别院凌夜寒心情极乱,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回宫,他不敢保证里面那个罗族人说的就是真的,罗族留下的典籍实在是太少了,这件事儿很显然太医也是不知情的,他更不知道这个人急着见萧宸究竟是为了什么。


    紫宸殿内,制衣局的人刚出去,萧宸便忽然开口吩咐张福:


    “方才那几个桃粉色的料子看着是不错,叫人给侯爷也做两身衣服吧。”


    张福瞧出陛下这是故意逗弄侯爷,笑着应下了。


    萧宸不耐在屋内久坐,由着人扶着去了御花园的湖边走了走,只是孩子大了,沉甸甸压着,走到亭子中便觉得腰背和骶骨都被压的有些刺痛,身子也乏力倦怠,张福瞧出他累了,小声劝道:


    “陛下,您看天色暗了下来,怕是要下雨,不如传了御辇回去吧?”


    萧宸倚靠在御辇上,手轻轻扶着腹部,虽然期待麟儿的到来,但是他还是不是很喜欢如今自己这样的状态,回宫之后脸色不怎么好看,外面倒确实像是张福所说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甚至他看折子都不得不掌灯。


    也或许是殿内昏暗,萧宸没一会儿便歪在软榻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甚至辨不清楚是什么时辰:


    “几时了?”


    “回陛下,刚过酉时。”


    萧宸躺的浑身发软的提不起力气,头也隐隐作痛,腹中的孩子似乎随他一块儿醒了过来,有些闹腾不休,他抬手安抚了两下孩子,抬眼看向殿门口。


    张福知道他在敲谁,不得不开口:


    “陛下,方才暗卫进宫,此刻侯在外面。”


    萧宸撑着额角醒了醒神儿:


    “叫他过来回话。”


    暗卫在帷幔外单膝跪下:


    “陛下,半个时辰前靖边侯从别院离开时面色有异,随后便纵马从东门出城,似乎也无目的地,只是一味跑马。”


    萧宸看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雨,眉心紧锁。


    “他与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陛下恕罪,属下不敢靠的太近,并没有听到。”


    就在萧宸正要挥手让他下去的时候,暗卫再次开口:


    “陛下,盯着大理寺的人来报,这几日确有人在牢房中打探别院中人的消息,属下派了人去跟,那人最后辗转回到了中书令的府上。”


    萧宸转头微微眯眼:


    “赵孟先?”


    “是。”


    赵孟先如何知道清辉阁有那位罗族人的?


    “盯着赵府,小心些。”


    “是。”


    暗卫出去不久萧宸便有些神思不宁,正想着派人将凌夜寒捉回来的时候,殿外便有脚步声传来,张福立刻抬眼去看:


    “侯爷,您怎么这副模样?”


    萧宸也撑着腰身转过头去看他,毫不意外,门外的人可不正是个那个落汤鸡?


    凌夜寒已经理好了思绪,迎着那人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外面下雨了,骑马不好打伞,我这就出去洗干净。”


    萧宸坐起来一些:


    “过来。”


    凌夜寒拖着水迹走到了他身边,蹲在了榻边,他看着眼前的人情绪就有些失控,那股最深切的恐惧就像藤蔓一样紧紧围绕着他,他根本不敢想如果这一次他再失去萧宸会如何,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宸瞧出了他情绪不对,抬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水珠,叹了口气:


    “去里面洗吧。”


    后面是萧宸御用的汤池,凌夜寒将自己没入了池水中,这事儿他不能瞒着萧宸,万一那人说的是真的呢?他从池水中钻出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去,便瞧着是萧宸走了进来,张福也没跟着,他下意识开口:


    “哥,你小心地滑。”


    萧宸下午沐浴过后身上着了一件靛青色的广袖内衫,外罩了一层烟紫色轻纱衣,发髻并未用冠束起,只是用发簪松松菀在脑后,他提了衣袍坐在了池边的圆桌旁,桌上摆了清茶,和果品,他抬手捻起了一颗葡萄冲着凌夜寒的脑门丢了过去:


    “朕还以为你要淹死再飘上来呢。”


    凌夜寒从水中抬手便接到了那颗葡萄,直接丢到了嘴里,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自己跳上来擦了干净,随意扯了一件寝衣套上便冲着萧宸这边过来,


    “湿漉漉别往朕身上蹭。”


    凌夜寒把头发包好,然后抄手将椅子中的人抱了起来,萧宸冷不防地身子腾空,下意识抱住了眼前的人,凌夜寒胸膛上还残留着池中的水温,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极了从前军中养的那条大黑狗,粘人又护主,他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正好朕累了,走着吧。”


    凌夜寒瞧着他确实倦怠下来的眉眼心底就发紧,他没有将人抱上软榻,而是直接进了寝殿将人放在了床榻上,遣了所有宫人出去,放下帷幔,自己也爬了上去,萧宸好整以暇地靠在迎枕上等着他开口。


    “哥,我今日去了你在宫外的别院,见到了里面那个罗族人,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进别院就瞒不住萧宸,萧宸似乎对他这坦白的态度还算满意:


    “嗯,还知道说实话,不错,那继续说说吧,那人与你说了何事让我们从来临危不惧的靖边侯将自己浇成了个落汤鸡回来?”


    凌夜寒抿了下唇,在抬眼时已经尽量掩去了眼底的恐慌和害怕:


    “那个罗族人说,罗族孕子有违天道,是有代价的,罗族人孕育子嗣时用自身血脉为养料供着孩子,孩子的诞生就是父体衰败的开始,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便会耗竭而死。”


    纵使他再掩饰,声音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萧宸听后也愣了一下,随后自己便被圈入了怀里,耳边传来了凌夜寒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上辈子你”


    若是没有从前的事儿,凌夜寒会怀疑那人别有居心,但是上辈子萧宸确实没能撑过五年,而且他回想萧宸怀孕后的这段时间,确实身子差了许多,人瞧着总是疲乏无力,嗜睡又疲惫,他就更怕了:


    “我上辈子查过你的脉案,上面说遇刺的时候你伤了肩膀,旧伤复发,心脉有损,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当时伤的严重吗?后来身子不好是不是真的因为生了孩子?”


    关于上辈子的伤病,萧宸从未和他提过。


    萧宸轻轻闭眼,拍了拍凌夜寒的肩膀:


    “这里,中了一刀,是禁军中出了叛徒,正赶上生麟儿,出血量很大,加上伤口失血过多,此后一年身子都不大好,添了心悸的毛病,一直在用药,却也没什么效果,其后几年朝中接连改革,或许也是太累了,从前的伤病便总是犯,拖了几年,最后”


    他没再说下去,凌夜寒就紧紧抱住了他。


    “哥,那人的话不可全信却也不能不信,不知为何,他很笃定我身边有罗族人,无论是我去问,还是邢方去问,他都几乎不说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是一味的想见那个罗族人,今日和我吐露这些后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他只说要见我身边的罗族人。


    他做的所有事儿都是为了引你去见他,他知道邢方是谁,很容易可以猜到能指派邢方的人会是什么身份,但是即便这样他都敢用这种方式引你去见他,所以我有些怀疑他很可能知道你便是罗族人,今日他曾说盼着以为未曾见过面的故人安好,所以”


    思及昨日萧宸的话,他生母不详,差不到任何的线索,甚至很可能他是罗族人所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今天那个罗族人有没有可能与生萧宸的人有关系呢?


    萧宸对上了他的目光:


    “你是怀疑他或许与朕有什么关系?”


    “哥,他的眉眼真的和你有些像。”


    凌夜寒今日第一次近距离看那人就发现了他们眉宇间神似,虽然气质相差极大,但是眉眼确实很像,他现在宁愿相信那人是借着这个由子过来与萧宸攀亲戚,而弄出这一系列的谎话。


    “想让朕去见他?”


    萧宸一语道破了他的想法,凌夜寒收紧了手臂,眼睛片刻也不错地盯着他,眼底的不安难以掩饰:


    “我真的怕你再出什么事儿,而且他自己也怀了孩子,我信他即便说的是真的也肯定是有法子避免的,哥,不然你见他一面吧,他一个人当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凌夜寒出去想了许久,最后他还是无法用萧宸的安危冒险,罗族灭族已经有百余年了,留下的书籍极少,这个人是他唯一遇到过的罗族人,他宁愿信其有。


    萧宸沉吟片刻后点头,在凌夜寒的背上拍了拍:


    “好,朕明日去见他,放心吧。”


    凌夜寒搂着怀里的人,发现萧宸似乎不是很有精神:


    “是不是累了?”


    萧宸忽然看向他开口:


    “小寒,如果那人说要打掉孩子,你会如何?”


    凌夜寒心里一惊,他看着萧宸的神色就知道他不会同意,甚至有些心虚自己其实第一时刻就问了那人打掉孩子的事儿。


    凌夜寒手心里都是汗,他不想骗萧宸,攥紧了手指开口:


    “如果只能这样选,那我会选择不要孩子。”


    他爱麟儿,也希望这一世可以从小陪着他长大,弥补上一世所有的缺憾,但是如果让他在孩子和萧宸之间选一个,他一定会选萧宸。


    殿内瞬间便寂静了下来,寝殿内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下来,萧宸缓缓松开了抱着凌夜寒的手,撑着身子躺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凌夜寒却觉得周身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个人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不要孩子或许可以博得一线生机,至少是比生下来强的,如果真到了只能选一个的地步他于他于天下,都只能是萧宸。


    第65章 表哥?


    凌夜寒看着背对着他的身影,一点儿一点儿蹭了过去,将脑袋抵在了那人的后背上,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环住了身前的人,那人这腹部的温度稍高,六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了相当的存在感,他会在这人肚子里动,从最开始像是小鱼一样的吐泡泡到现在动起来已经有了不小的力道,都在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萧宸闭着眼睛,眼前都是从前麟儿的模样,他刚出生的样子,他刚会走的样子,他第一次叫他父皇的样子,那是他上辈子临终前最牵挂的人,他以为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看着他长大,陪他很多年的。


    身后传来了一个闷闷略带哽咽的声音:


    “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陪你等麟儿的到来好不好?但是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别再留我和麟儿两个人了,行吗?”


    萧宸手抚在了肚子上,眼前仿佛又是从前梦中麟儿哭着要见他的模样,如果他注定无法陪孩子长久,再让他经历一次失去父亲的痛苦,真的值得吗?他眼角微湿,久到凌夜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身前的人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像是对他的回答。


    两人这一晚都没怎么睡着,清晨一早萧宸便醒了过来,一夜没怎么睡好让他脸色瞧着并不好看,眉宇间的倦怠无处可藏,清晨的头晕也跟着如影随形,凌夜寒搂着他的肩膀半抱着人靠坐起来一些缓着。


    午膳之后萧宸便开口;


    “备车架,着徐元里随驾。”


    “是。”


    玄色的车架外面没有任何配饰,随行的人也都换了便装,昨夜下了一晚的雨,这会儿也未停,青石板上湿漉漉的,邢方早早便将整个别院都布控了起来,周围街巷都清了道,萧宸着了披风被凌夜寒扶着下了车架。


    别院外院四处都是换了衣服的禁军把守,内院只留了两位邢方的心腹,邢方瞧见圣驾过来见礼开口:


    “陛下,可要屏风遮蔽?”


    萧宸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厢房:


    “不必了,内院中不得留人,有靖边侯陪朕进去便可。”


    “是。”


    他倒是想看看里面这位费尽心思想见他的人究竟是谁。


    凌夜寒推开门,萧宸缓步进了屋内,青离早早便被告知今日有人来见他,此刻从内殿出来,与前两次见邢方和凌夜寒时的漫不经心不同,他的目光骤然落在了萧宸的身上,萧宸登基以来还从未敢有人敢这样大胆地直视他,他一言未发,只是坐在了厅内的圈椅中,身上披风遮掩竟也瞧不出多少身形来。


    他打量了眼前这人,饶是他见过无数的人,也要赞叹一句这人当真是好样貌,一身广袖宽袍的衣衫,墨发如瀑,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的没什么血色,邢方和凌夜寒都说他们眉眼相似,倒也不是虚言,他自认与眼前这人气质无一相似,但是眉眼细看却确实有相同的地方,他第一次见到除他之外的男子孕子,目光不免落在了他的腹部上,他直接开口:


    “听邢方说你很有本事,竟能自己屏住脉息,今日我带了医官来,希望公子莫要浪费我的时间。”


    青离在看到萧宸面容的时候心中已经定了七七八八,与前几日推拒不同,他答应的干脆:


    “好。”


    凌夜寒唤了徐元里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这个人比昨天他看到的时候脸色要差了不少,青离已经坐在了桌边,露出脉腕,萧宸却在他的手腕上瞧见了几道刀痕,一道一道排的整齐,新旧不一,很显然是刻意割的,新的看起来还有些发红,尚未结痂,想来就是这两日割的,他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徐元里看到青离的身形也不敢有任何疑问,拿出脉诊便开始诊脉,半晌才松开手,萧宸开口:


    “如何?”


    “从脉象上看这位公子当是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脉丝细弱,气血极亏,像是失血过多之象,但是孩子胎息正常,不知是不是这位公子近来有受过外伤?”


    徐元里也不知这位的来历,回话越发小心。


    萧宸看向他手腕上的伤:


    “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这几日都是在别院中,由邢方亲自看管,不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伤他。


    青离收回了手腕,重新用衣服盖在了手腕上,却并未答他的话,而转了话头开口:


    “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可以吗?”


    萧宸摆了摆手让徐元里下去,凌夜寒却站着没动,他现在也不清楚这人的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借机要对萧宸不利,他不能离开一步,青离瞧见他看向自己时防备的眼神,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流转了片刻便已知晓了一切了,浓墨一般的睫毛微微下敛没再说什么。


    萧宸开口:“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当今陛下吧。”


    青离的面上没有面君时的惶恐,透白的面容不似前几日反而在看向萧宸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了一分亲切,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向什么人。


    萧宸没有否认:


    “你究竟是谁?”


    眼前的人声音和缓了不少,淡的几乎瞧不出血色的薄唇轻启:


    “我叫青离,如果没有弄错,我们应该算的上是表兄弟吧。”


    萧宸猜到这人与自己或许沾亲带故,不过他亲缘淡薄,即便是真有关系,他也没什么情面可言。


    “朕的表兄都在荣安伯府,你是傅文策的外室子不成?”


    “陛下应当至少知道傅氏并非你的生母。”


    萧宸对他知道这个也并无意外:


    “所以你费尽心思来见朕,就是为了与朕攀亲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萧宸还是紧盯住了这人,若是他真的与他有关,那必然也知道生他之人在哪。


    青离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带出了几分轻咳,倒是并无恼意,似乎昨日说不曾取清辉阁所有人性命都是仁慈的人忽然变得好脾气了:


    “你觉得算是便算是吧,我确实是为了你而来京城,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世不大清楚吧?”


    萧宸很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他微微拧眉,面露不耐,青离似乎对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关于罗族的故事,有些久远,罗族最早的典籍可追溯至五百年前,历经五朝,罗族擅医,蛊,毒,因为可以以男子之身孕子被世人觉得有违阴阳,所以罗族一直都隐居山中,从不对外通婚,只偶尔会下山义诊,绝不会暴露身份,直到前朝之前的大雍朝,有一位族人与当时一位皇族相恋,从而使罗族能孕子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男人孕子听起来便猎奇,朝中开始有人刻意寻觅罗族人,圈禁内院,做娈宠,是以大雍末年南风盛行,那时的大雍内外交困,本就风雨飘摇,最后被前朝所灭,而罗族却成了致使大雍灭国的妖物。”


    青离的言语中透露出了些讥讽的不削:


    “话是这样说,但是前朝的开国之君却还是搜罗了几位罗族人到后宫,不久后他去世,太子年幼,孟太后摄政,孟太后狠毒了罗族人,罗族便因此招来了灭族之祸,最后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族人逃到了蓝月山中,从此族中子弟再不可出山。


    就这样又过了几代人,渐渐的人们似乎忘却了外面世界的残忍和危险,还是有人对未知的山外充满了向往,而从小与我极好的叔叔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便是你的父亲。”


    萧宸收紧了手指,凌夜寒更是下意识问出声:


    “那他现在人呢?”


    青离眼角微垂:


    “他回到了蓝月山,已经去世了很久了。”


    萧宸目光发紧:


    “那你如何知道朕是你叔叔的孩子?”


    提起这个事儿青离的面上微冷了下来:


    “你的父亲是前朝西北守将萧宇忠,他便是我叔叔爱上的人,但是你父亲却负了他,你还未出生,他便违背誓言娶了旁家的女子过门,他生下你之后,被我父亲寻到带回了蓝月山,那时本想将你一并带回,但是萧宇忠却已经将你带回府给了他的夫人抚养,加上那时我叔叔身子不好,我父亲只好先带他回到了山中,他回去之后一直很惦念你,只不过,撑了五年无力回天,临终时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


    凌夜寒在听说萧宸的父亲只撑了五年之后心中的骇然蔓延全身,而萧宸面色微白,猜到归猜到,但是真正知道他有一位生身父亲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他想起了麟儿,想起了他临终时牵挂的心情,再想到那位从未这见过面,没有任何印象的生父时心底一个地方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青离再次开口,眉眼中有些和软之色:


    “你出生之时你爹爹用血做了母子蛊,蛊虫存在山中,只要蛊虫好好的,便代表你一切都好,我幼年的时候最亲的就是你爹爹,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成年后我想过下山替他看看你,只不过几次都没有见到你本人,再后来天下大乱,我听到萧宇忠的儿子反了前朝,便猜到是你,最后一次下山是三年前,你赢了江山,我也放心了便回到了山中。


    这一次下山是因为几个月前你的蛊虫有异,我猜到或许你有了孩子,世间关于罗族人的记载太少,我也怕你不知身世出了事儿,才会下山来看看。”


    凌夜寒此刻甚至顾不得眼前之人说的话是真是假,立刻抓住了他的话头:


    “所以,所谓的孕子后会耗竭而死是有办法的是不是?”


    如果完全没法子,那青离根本不会下山走这一趟。


    青离侧眼瞧他,眼底的审视不加掩饰,昨日这人来的时候他便猜到他与萧宸或许是那等关系,如今看着他这份担忧却不像是假的,或许他叔叔的悲剧不会再重演在萧宸的身上,他没有否认地开口:


    “罗族繁衍至今,总是不可能生子便如自杀,确实有个法子。”


    凌夜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要有法子就好,急着开口:


    “是什么?”


    青离看向了窗边的那两株花:


    “你去将那两株花搬过来。”


    凌夜寒几步到了窗前,将那两株花搬到了桌上,他想起来昨天他进来的时候这人好像就是在侍弄花,不过细看这两株花长得很奇怪,他应该是从未见过,难道这东西能救命?


    青离轻轻拨弄了一下花的叶子:


    “这叫血竭蛊。”


    “蛊?”


    第66章 救命的法子


    什么蛊毒,蛊虫,凌夜寒只在从前打仗的时候路过镇上听说书的说过一嘴,这玩意是真的?


    青离手轻轻摸了摸叶片,那叶片竟然似乎像是能感受到触摸,像是含羞草一样微微收拢叶片,看着凌夜寒啧啧称奇。


    “这血竭蛊,埋在土里的部分是虫,长出来的部分是花,这东西是罗族独有,平时血竭虫是休眠的,唯有罗族之人有身孕后的血会让虫子苏醒过来,此后孕期,孩子的血亲以血浇灌,花便会长出来,这花一共会绽放九次,每一次落下的花便是药,我们族中叫血藤花,这花有生气血的奇效,在生产之前至少服下三次才好。”


    萧宸抬眼看向了那两株花,又扫向了青离已经拉下来的手腕:


    “你手上的伤口就是喂这两株花割伤的?”


    青离低头扫了一下手腕,语气轻巧:


    “几个口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伤。”


    萧宸虽然不知道青离说的一切是不是都是真的,但是如果是真的,那这人这一次下山怕就是为了给他送这株花?所以他一直用自己的血浇灌了两株花?这辈子从未有什么亲人为他做过什么,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对他而言极为陌生,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微微抿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凌夜寒看着那已经冒出的花骨朵忍不住问出口:


    “你是说服下这花人就没事儿了是吗?”


    虽然这话听着有些离奇,但是他从前也听说过很多味药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的是骨头,有的是虫子,现在说这花有奇效倒也不是不可能。


    青离微微摇头:


    “这花虽能催生气血,但是药性太过霸道,直接服用人会受不了,所以我们会用这血藤花喂金翅蝉,金翅蝉需要用孩子另一位父亲的血来养,直到血干蝉亡,将蝉连同血磨成粉一并入药,才能和缓这血竭花霸道的药性,这样,花开九次,便用药九次,当可弥补大部分亏损的气血,只不过男人孕子终究唯违天道,这法子虽可让罗族人不至折损寿数,只是尽数补回,日后的身子怕还是与从前不能比,不过宫内名医,珍药无数,养着倒也无妨。”


    凌夜寒的心中像是有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样,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能留住萧宸,已经很好了,他不敢奢求太多,往后他总归会一直守在他和孩子身边,不叫他操劳费神。


    青离似乎话说的有些多,侧头用帕子捂住嘴轻咳起来,苍白的面上染了些微薄的血色,只是更显了病态,他止了咳声后便推了一下桌上的花:


    “今日我所说的话你们未必肯信,不过这血竭蛊古籍中当有记载,太医院人才济济,应当有认得的,你们将花带回去吧。”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凌夜寒,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条:


    “血竭虫已经苏醒,这花用你的血养着也是一样,每七天喂一次,一次这样的茶盏一盏便可,这是与血藤花一同入药的药方,你们可一并询问太医,这一株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会第一次开花了,金翅蝉不易养,待开了花我再将金翅蝉给你们。”


    他说完之后身子微微侧着靠在了扶手上,眉宇间见了倦色,只是神色还带着笑意:


    “陛下日理万机,我就不多耽搁你们时间了。”


    萧宸明暗察觉到有些不对:


    “你不舒服?”


    青离摆了摆手笑道:


    “没有,今晨起得早了,有些困了而已。”


    凌夜寒看了看萧宸又看了看青离,若是这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他都要叫眼前这人一声表哥了,他从认识萧宸开始,就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亲人,这几日知道的事儿更让他心疼,如今真有个这么关心他的表哥总是好事儿。


    萧宸起身:


    “你说的事儿朕会去查。”


    他略停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你有什么事儿可以交代邢方,他会尽量满足你。”


    凌夜寒临走时抱起了那株花,外面的雨还在下,凌夜寒扶着萧宸让他小心脚下,邢方带着御林军进来为二人撑伞,两人穿过了前院上了车架,雨点打在车架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萧宸盯着被放在车架上的花抬手敲击了两下车窗,张福立在御驾边:


    “陛下。”


    “你挑四个得力的宫人到这别院,服侍里面的人,传旨,让徐元里从太医院挑一名太医两名医侍到别院来,所需的药尽可使用,不必另行请旨。”


    张福方才没有跟进去,却也猜到里面那人的身份怕是不俗:


    “是。”


    “叫邢方过来。”


    邢方快步过来,便听车架内的人问道:


    “这几日来他从无和外人联系吗?”


    “是,他每天就在屋子里,只偶尔会到院中坐坐。”


    “这几日里身子可还好?”


    邢方看了一眼别院内侧开口:


    “他晚间经常咳嗽,前日下面的人来报说他咳了一宿,第二日臣问他需不需要为他请医官,他只说不用。”


    因着这事儿他昨夜特意住在别院看顾,只怕那人出了什么事儿,想着如果今日严重他怎么也要找太医过来瞧瞧,却没想到今日陛下会亲临,他实在摸不透里面那人和陛下的关系,不过总归应该不是仇人吧。


    “他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他,衣食上叫人用心。”


    “是。”


    黑色的车架在雨幕中缓缓向着宫门驶去。


    凌夜寒凑到了那人身边坐下,抬手圈住了他的身子,将人轻轻揽到了怀里:


    “哥,你信他说的吗?”


    萧宸清晨起的太早,昨夜心中压着事儿,也是一夜都没睡好,这会儿精神松散下来那股倦意便遮掩不住,车架纵使行的稳,也总是有些摇晃的,让他跟着有些头晕目眩,他索性靠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放松了周身的力道,声音有些微哑:


    “你信吗?”


    凌夜寒在他腰后垫了软枕,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隆起的肚腹上:


    “我倒是希望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不用失去麟儿,你也不会有事儿,而且,我至少相信你们应当确实是有血缘的,你也能看出来吧。”


    如果说青离的话让人拿捏不准的话,那这二人相似的眉眼是做不得假的,即便气质迥异的两人,都能瞧出眉眼的相似,而且,萧宸的身世以他今日之权位都未曾查出所谓的生母,而他又确确实实是罗族人,那么那个青离的话便有几分可信了。


    萧宸缓缓闭眼没再说什么,凌夜寒开口:


    “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这位表哥对你应当算是真心实意了,至少比那些皇室宗亲是强多了。”


    也比萧宸的那个父亲和名义上的母亲强多了。


    回到紫宸殿萧宸便立刻召了徐元里过来,将桌子上那株花给他看:


    “你可听过血竭蛊?”


    徐元里抬头:


    “血竭蛊?臣早年学医的时候听师父提起过,说它的根是一种虫子,从虫的身上可以长出植物来,植物开出的花名为血藤花,是一种非常霸道可以补益气血的药材,只是臣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等说法有些离奇,所以也不知道这药是不是真的存在,若是陛下想知道,臣回去翻翻师父留下的手札,或许这会有记载。”


    “你回去着所有太医院的人去翻阅你师父的手札还有宫中前朝所留所有医书古籍,将有关血竭蛊,血藤花的部分都找出来,再去看看这这张和血藤花有关的方子是否妥当。”


    凌夜寒亲自将抄录过的药方递给了徐元里。


    “是。”


    “还有,派去别院的太医嘴要严。”


    “臣明白。”


    “去吧。”


    徐元里走后,这凌夜寒便趴在桌子上看着这株花:


    “这东西也真是邪性,竟敢需要用血来浇灌,啊呀,青离说这东西七天浇一次,出来的时候忘了问他是哪天浇的了。”


    萧宸瞧着他这一副恨不得现在就用血喂花的样子开口:


    “这花可是要用不少血”


    凌夜寒趴在桌子上抬头,乌黑的眼中终于带上了点儿希望,信誓旦旦地开口:


    “用多少血我都不在乎,我现在真希望青离说的都是真的,能留下麟儿,还能让你好好的,别说是用血浇花,就是用血煲汤我也乐意。”


    萧宸被他这说法逗笑了,凌夜寒瞧着他终于展颜这才腻歪过去,将人抱了起来,直奔榻上:


    “昨晚你都没怎么睡吧,睡一会儿吧。”


    他服侍这人换了寝衣,又三两下把自己剥的只剩下了里衣,搂着人中躺下来。


    萧宸是累,又骤然知道了这么多,心绪难复,此刻身子疲惫的叫嚣着,人却实在睡不着,他想着青离的话:


    “若一切都是真的,青离肯这样对我,定然是与我爹爹关系极亲了,他说我爹爹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会长什么模样呢?”


    凌夜寒听了这话心有些疼,饶是登极九五,君临天下,但是细算起来萧宸似乎从未获得过纯粹的亲情,儿时面对的是一个冷眼虐待他的母亲,大了面对的是一个愚忠冷漠的父亲,如今留下的那点儿宗亲,有没有都没什么区别。


    他手臂拄在萧宸的枕头上托着下巴,目光描绘着这人怎么看都不会厌烦的面容,笑了一下:


    “嗯,你就尽管往好看了想。”


    说着他抬手轻轻拂过萧宸的眉眼:


    “你看看你的容貌,星眸朗照,鼻若悬峰,身姿更是俊华如松,那个青离,容貌也是一等一,可见你们家中出美人,你爹爹一定是一位容貌俊美,身姿笔挺如柏的神仙一样的人。”


    萧宸略显苍白的面上露出些揶揄的笑意:


    “哪里抄来的词儿?”


    凌夜寒摸了摸鼻子:


    “看书看来的呗,就照着你的模样找的词儿呢,怕夸你的时候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萧宸轻笑,鸦羽般的睫毛轻轻覆在眼下,凌夜寒缓缓俯身,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虽然他不在了,但是他在的时候一定十分爱你。”


    萧宸轻轻叹出一口气,声音不乏讽意:


    “如今想来我父亲这一辈子,为夫不忠,为父不慈,只有那仅剩的忠心喂给了前朝那昏庸的朝廷。”


    若是他从不曾有过麟儿,怕是也无法了解他那位生身之人的苦痛,但是偏偏他知道,那种骨肉分离,阴阳相隔的痛意,若非他十分的惦念,青离恐怕也不会时隔这么多年特意为看他而下山,越是想起曾经有个人为他牵肠挂肚,萧宸便觉得这种情绪既陌生,又心酸。


    别院中,邢方挠了挠头,其实他也不大会照顾人,但是食宿要好是陛下说的,何况里面的人如今身子也要紧,他侧头点了两个人吩咐:


    “你们两个去我府上,把我府上的厨子接过来两个。”


    又想起那人穿的衣服似乎也不大合身了,但是他这情况也没法子让绣娘来量尺寸,他默默回忆了一下府上绣娘为他量身时的动作,觉得要不,就他来量吧,他着人出去到裁缝铺上买了一卷皮尺,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之后便觉得他可以了。


    他抬步去了后院,还不等敲门便听到了里面细碎的咳声,他微微皱眉,敲了两下门:


    “公子,醒着吗?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咳声不止,却没有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咳声似乎愈演愈烈,邢方没忍住直接推门而入,就见内室中青离伏在榻上,一只手臂支撑着身子,一只手按着唇边,而掩唇的那只手这指缝中赫然有腥红的血线流下,他有些晃神儿地大步上前,一把托住那人的手臂,却不想力道太大,好悬没有把那快要栽到榻下的清瘦身子给怼到床头上,


    “你怎么了?怎么会咳血?我给你叫太医。”


    第67章 青离怎么会画赵孟先的画像


    青离看了看指尖的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从枕下摸出了一个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唇间和手指上的血,动作间优雅从容,似乎未曾将这当回事儿一般,只是轻薄的里衣称的他肩背更加单薄,他抬眼,便对上了邢统领那写满焦急的大眼睛:


    “吓着你了?”


    邢方可是吓坏了呗,这人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陛下才刚交代要好好照顾他,人转眼就吐血了:


    “你这是怎么了?陛下下旨,让太医院一位御医两名医侍过来照顾你,我现在就派人去催。”


    邢方说着就要起身,手臂却被一个极轻的力道拉住:


    “不用了,我自己有药,劳烦帮我倒杯水。”


    话音落下这人便从枕边的一个匣子中取了一个天青色的瓷瓶出来,在手上倒了一粒出来,邢方立刻起身去给他倒水,这几日屋内没有专门伺候他的人,这水都是他让禁军烧好这送进来的,许是时间久了已经凉了:


    “凉了,可以吗?要不我现在让人去烧点儿。”


    青离抬手:


    “没事儿。”


    见他就着凉水服了药后有些轻咳,邢方忽然就觉的愧疚了,这人也不是人犯,又怀着孩子,这几日他是不是太不上心了?


    榻上的人办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苍白的面色上唯有两颊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抬眸间仿佛远山含雾,倒是更显的他的面容多了一丝孱弱的美感,他的目光落在了傻站在榻前的人上:


    “邢统领是有事儿?”


    邢方这才想起来他进来是为了什么,他攥了攥手里一直握着的皮尺说话显得有些支吾:


    “啊,我那个,也没什么事儿。”


    青离垂眸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


    邢方有些不太敢看青离的脸,一看他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索性低着脑袋开口:


    “啊,我见你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了,想着让府中的绣娘帮你做两身,怕你不想让旁人知道,就买了个皮尺过来帮你量一下。”


    青离眉头舒展,眼含笑意:


    “邢统领还会量身?”


    邢方无意识用靴子搓着脚下的地面:


    “刚找了绣娘学的,那个,你要是不方便没关系,要不我教你,你自己量?”


    青离看了看那被他搓了半天的地面,抿唇压下笑意开口:


    “我身子不大方便,有劳邢统领的。”


    说完他便用手撑着床榻准备起身,邢方这才抬头,急忙说:


    “没事儿,不着急,你这会儿不舒服我过后再来也一样。”


    青离理了一下衣襟,手握住床边的桅杆站了起来,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还是此刻量吧,不然我怕这榻前的砖被统领磨漏了。”


    那只一直在搓着地面的脚瞬间停了下来,邢方感觉像是有一团火在脸上烧了起来。


    邢方尽量平复了一下呼吸,按着绣娘教的办法,量身高,袖长,肩宽,量的时候他尽量目光都不和这人对视,但是这做衣服避不开的就是要量腰围:


    “你展开一下手臂。”


    青离按着他说的张开手臂,邢方有些局促地开口:


    “得罪了。”


    说完他微微躬身,那人圆拢的肚腹就在眼前,他尽量不碰到他地将手环到他的身后,用皮尺轻轻绕过他的腰腹,松松地拦了一下,然后就赶紧松开,但是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他忘记看皮尺上的字码了


    那一瞬间邢方手心都出汗了:


    “那个,我再量一下,刚才看的字码我忘了。”


    这么说完他好悬自己咬到舌头,这说的和他故意占这人便宜似的,青离微微歪了一下头瞧他:


    “邢统领,我身上没毒。”


    “啊?”


    邢方终于拿到记下的所有尺码的时候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公子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叫我青离就好。”


    这还是这么多天邢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青离,很好听的名字。


    “邢统领,我想画幅画,可有纸墨。”


    “有,我这就让人送来。”


    邢方出去的时候,雨后微凉的风吹到他的脸上,他才觉得那股火烧一般的炙热下去了一些,立刻吩咐了人备好了笔墨纸砚送进去,他这才想起他竟也没细问那人为何吐血,而且他自己有药,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旧疾的,这事儿还是要禀告陛下一声。


    青离坐在了厅中的桌案后面,目光落在纸面上的时候方才见到邢方时染在嘴角的笑意微微凉了下去,半晌他抬起手,青衫广袖垂落案边,他执笔落墨,笔锋游刃游走于纸张之上,纸面上渐渐落下了一个人的轮廓,随后他又细笔刻画出了这人的眉眼。


    没过一会儿院子外面便有些脚步声走近,还有几人的交谈声,没一会儿他的房门便被敲响:


    “进。”


    第一个踏进来的还是邢方,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后跟了几个人,有三人穿着官服:


    “青离,这是宋太医,和两名医侍,负责照看你的身子。”


    宋云早就被徐元里叮嘱过,他拱手和青离见了一礼:


    “公子有何不适都可和我说,需要什么药也可尽管与我说,陛下口谕,太医院和宫中的药公子可随意取用。”


    青离也淡淡向他行了个礼,邢方这才带着身后的几人上前:


    “这几人是陛下从宫中挑来侍奉你的,碧月,竹桃,福顺,德来,这几人负责贴身侍奉你,院中杂事便由值守禁军来做,陛下口谕,这别院各处你都可随意走动。”


    青离瞧着这几日便想起了那个清晨离开的身影,虽是个不愿多说的性子,倒是什么都心中有数。


    几人自去下院收拾各自的物件,青离叫住了正要出去的邢方:


    “邢统领留部,我这画上有个人,还望邢统领帮我认一认。”


    邢方倒是不曾拒绝地直接到了桌案前,在看到桌案上画时面色一顿,青离瞧着他的神色便知道他认识:


    “这人是谁?”


    邢方顿了片刻开口:


    “这是当今中书令赵孟先赵大人。”


    青离怎么会画出赵孟先的画像?邢方心中有些惊异,他是从清辉阁那样的地方将这人带出来的,不过后续调查的事宜就不是他的事儿了,自有陛下的暗卫去,青离是怎么和赵孟先有关系的?而且能画出他的画像却又不知道他的身份?


    青离似乎对这个结果也不是十分意外,只是瞧着桌上的画像神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赵孟先,就是从前民间传说的那位白衣军师?”


    邢方点头:


    “是,从前在军中赵大人一直是军师。”


    青离抬眼:


    “邢统领是何时跟着这陛下的?”


    “十几年前吧,那会儿我只是西境军中的一个小兵,那时适逢陛下在军中选贴身侍卫,我因为赢了众人自此就跟在陛下身边了。”


    “这么说这位赵大人与陛下相识都没有你早。”


    邢方点头,青离再次开口:


    “我记得从前白衣军师颇有才名,是陛下招揽的他?”


    邢方摇了摇头:


    “不是,当初天下动荡,四处起兵造反的反王也不少,当时各地都有十分有才名的谋士,不过陛下一贯不是很喜欢这些谋士,觉得他们惯会袍袖里舞弄乾坤,手段不甚光彩,所以甚少招揽谋士,我记得当时是赵大人主动到军中投效陛下的,他在军帐中与陛下谈了三个时辰,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不过自此之后,赵孟先便留在了军中,做了军师,陛下对他也算礼敬。”


    “我从前听说这位百官之首并未婚配?”


    这句话一出邢方心底一个地方忽然收紧了一瞬,漂移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青离的肚子上,这么久了,青离有孕,也不见有人来寻他更不见他主动要找什么人,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他能画出赵孟先这么细节的图画,又对他这么关注,难道,难道这孩子是赵孟先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性邢方的心就像是堵了一块儿。


    他都忘了怎么从青离的房中出来的,青离并未开口让他保密,今日的事萧宸总要知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萧宸有了救,凌夜寒总算是心头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只不过不等他想着和萧宸多腻歪两日,这朝廷中的事儿便多了起来,如今时疫彻底过去了,之前因为时疫罢朝而耽搁的朝中官员补缺一事便要抓紧了。


    如今他是正经在吏部当值,这事儿他躲也躲不过去,再说了,他也不能躲,他料理干净,总省的萧宸劳神费力,所以一清早,凌夜寒就依依不舍地从紫宸殿离开去了吏部的衙门。


    萧宸如今身子越发懒怠,待他走了又睡了半个时辰才起身。


    待萧宸午膳后张福躬身开口:


    “陛下,制衣局将您祭祀的礼服送过来了,您可要试一试?”


    “着人进来吧。”


    萧宸着人拿了透气的白绫纱准备束腹,张福面露难色,一旁的几个宫人也不敢下手:


    “陛下,这束腹对您和皇子都不好,若是您真有什么不适,侯爷会来不是要急死了。”


    第68章 朕倒不知侯爷如此勇武弑杀


    萧宸瞥了张福一眼:


    “你如今倒是会听他的话。”


    张福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奴才只听陛下的话,侯爷心中装着陛下,奴才才觉得侯爷的话有道理。”


    要论会说话,这满朝上下怕是也找不出几个如张福一样的人,萧宸哼笑一声,抬手让人拿来了礼服。


    也不知是不是过了六月孩子长的越发快了,里面的第三层中衣竟然已经渐紧,负责为萧宸更衣的小侍哪敢真的用力系啊,这里衣便有些不成样子,萧宸扫了一眼的镜中的自己,只一眼便别过了目光,怀着麟儿他自然甘愿,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在文武百官面前这副模样。


    “拿束腹带来。”


    这一次他言语间隐着不耐,饶是张福也不敢再这个节骨眼上相劝,只能叫人拿来了姣俏纱来,这纱轻薄透气却又韧性十足,用来束腹倒是正合适。


    一旁的宫人起初根本不敢这用力,最后在陛下目光的逼迫才敢真的用上力气为陛下束腹,腹部骤然的收紧让萧宸呼吸不畅,他却依旧冷着面容不肯出声。


    他本就身材颀长,便是有孕之后也只是肚子见长,周身都不见臃肿,如此束腹之下,瞧着不过三四月有余,穿上宽大的礼服更是无人能瞧出异样。


    只是祭祀的礼服有内外五件,虽然华贵非常却也异常厚重,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身上,更让萧宸有些受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不舒服,不断地躁动,紧绷的束腹带让萧宸喘息费力,头晕目眩,身子都跟着一晃,手下意识抚住腹部:


    “解,解开。”


    张福赶紧上前扶住他,招呼一边的宫人立刻为陛下除了衣衫,解开束缚带。


    饶是解开了束缚带,萧宸的呼吸有些缓解,但心口却忽然突突地跳动虚快,身上顿时出了一层的冷汗,脸色也白了下来,张福不敢大意:


    “传太医。”


    凌夜寒今日着了一身朝服,算是正式到了吏部来任职,一清早刚到衙门吏部尚书魏和光便请了他去喝茶,凌夜寒挑了挑眉,这老狐狸。


    “侯爷这阵子忙于这京城时疫的事儿可是辛苦了。”


    凌夜寒坐在他一边,抬手端了茶盏,笑着开口:


    “嗨,能为陛下分忧就好,就是被这时疫一耽搁,补缺的事儿便有些急了吧,我方才瞧着各位大人的案头上都不少的折子啊。”


    魏和光抚了抚胡子,面带忧虑地点了头:


    “是啊,侯爷知道,这文臣补缺一般就是在秋猎之后的这一个月,九月之后这京畿周边边军换防,武将也要变动补缺,本是顺着来的事儿,但是如今被这时疫闹了一阵子,这文臣武将的补缺便混在了一起。


    前几日我与忠勇侯面谈,我听着成尚书有意在今年秋季进行军中比武,择优者补缺,只是这事儿他说还未与陛下商议,昨日我二人递了折子想着进宫面圣,陛下却并未召见,陛下惯常对侯爷亲厚,这事儿侯爷可否代我二人转呈陛下?”


    凌夜寒喝了盏中的茶,暗道这人果然是个老狐狸,他与忠勇侯一位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一位是身有侯爵的兵部尚书,便是陛下不召见,这事儿写在折子里一样能送到陛下眼前,却让他转呈,这哪是让他转呈啊,这分明是来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或者透过他来试探陛下的态度。


    他笑着撂下茶盏,直言开口:


    “魏大人,那军中武举自有忠勇侯和兵部的人操心,如今你我同在一部,您还与我打哑谜啊?您是不是有意效仿军中比武择优啊?”


    魏和光被看穿了心思手连着摸了两下胡子,他早就听说靖边侯不是只会打仗的脑子,如今一看确实是不好糊弄,不过同部为官,有这等聪明人也是好事儿: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侯爷啊,这次秋猎陛下揣着怒火而归,归根到底还是如今有些官员为了给子侄谋职位而使出的种种手段让陛下恼火,长此以往下去,此等推举制下选出的官吏必定又要结党营私,不务朝政,岂不是走了前朝老路?如今陛下得坐天下,新朝初立,正当革新除弊,以振兴朝纲啊。”


    凌夜寒看着这位岁数也不小的老大人,知道上辈子他为科举推行便劳心劳力,心底是有份尊重的: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待见到陛下,我会如实陈情。”


    魏和光松下一口气,他今日用武举来试探也是因为知道凌夜寒是一路随着陛下打江山过来的人,他必然知道军中若是裙带盛行是何等严重的事儿,这一点从他秋猎那般不客气与司云伯直接翻脸便瞧得出来。


    比起朝中惯会打太极,开口闭口规矩,礼法绕来绕去的人,他很是喜欢靖边侯这性子,有话直说,绝不拖泥带水,更何况这位侯爷简在帝心,深得陛下信任,什么人都敢得罪,他如今真是希望靖边侯以后都待在吏部哪也不要去,他心下舒坦,眉眼都透着和善慈爱,亲自给他斟茶:


    “这是老夫珍藏的茶砖,侯爷再饮一杯。”


    凌夜寒从他这儿出来,一下午的时间便一直都在值房中,将京中需要补缺的职位大致都看了一遍,大致归了类,写成了小折子揣在了怀里,瞧着时辰到了下值的时候这才骑马去买了萧宸爱吃的白菜粉丝和糖葫芦,然后奔着宫里而去。


    进了殿内他便发觉有些不对,药味儿比之前大了一些不说,内殿几名太医都在,而寻常这个时辰会靠在软榻上看折子或者看书的人却在内殿的龙床上,他心顿时一沉,放轻了脚步进去。


    萧宸此刻换了寝衣靠在床头的迎枕上,发髻未曾束起,头发瞧着也有些凌乱,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沾在额角上,瞧着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只是他胸口起伏稍快,像是喘息不定的样子,手覆在肚子上,他立刻到了榻前,握住了榻上人的手:


    “哥,肚子不舒服吗?”


    萧宸睁眼,想起上午的事儿不想多言:


    “没事儿,就是午后睡醒起来心口有些闷。”


    一边的太医,张福,听见陛下这话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但是凌夜寒一贯敏锐,他明显觉得萧宸的神色有些不对,又环顾了一周,张福在对上他目光的时候立刻低下头,他微微眯眼,这事儿不对。


    他立刻将目光落在了徐元里身上,徐元里感觉汗都快下来了,虽然陛下方才倒是没有刻意交代不能告诉靖边侯束腹之事,但是现在瞧着明显陛下不想说啊。


    他倒是也能不说,但是陛下腹部的红痕还需要上药,这药他还没给陛下呢,他现在真是气自己方才把脉那么磨蹭做什么?早给了不就好了。


    只是他也不敢拿陛下的身子冒险,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半垂着脑袋,手中举着药瓶:


    “这药外敷,睡前涂抹一次,待药干了才好。”


    凌夜寒下意识接过了这药瓶:


    “外敷?敷哪?”


    徐元里正喃喃要开口,萧宸便挥了一下手:


    “都下去吧。”


    徐元里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匆匆对里面的人行了礼便起身出去了。


    萧宸心中烦躁,难得对着凌夜寒时又有两分心虚,手拢了一下被子便撑着有些沉重的身子面向里侧转身躺了下去,凌夜寒瞧着那只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人就知道今天白天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坐到了榻边,轻轻抬手戳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萧宸不理他,他又戳了一下,那人肩膀微微挣动一下,似乎是在告诉他别碰。


    他手探到了被子里,摸到了那人的腰间,顺着腰轻轻摩挲到那人的肚子上,只是手刚刚探到他的肚子,便察觉到萧宸的身子微微一缩,肚子不似寻常柔软,倒是有些发硬,他这些日子也看了些书籍,也与太医学了一些,肚子发硬收缩不是好事儿,他立刻紧张起来:


    “哥,你肚子不舒服吗?”


    说着他就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萧宸都没来得及拉,身上的被子便被这人从身后掀开了,连身上宽松的里衣都被带起来了一些,凌夜寒瞬间便看到了那人肚腹与腰间的红痕,目光瞬间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儿?”


    昨日他陪这人沐浴的时候还没有,那红痕一道道的,那人身上白,更显得触目惊心,萧宸一把将寝衣拉了下去。


    凌夜寒瞬间想到了什么,转头抬眼便看到了这屋子里今日多出来的东西,内殿的衣架上多了一件从前没有的礼服,他目光微深:


    “哥,你是不是束腹了?”


    这红痕不可能是凭空多出来的,方才张福和徐元里那三缄其口的模样明显是不好与他说。


    萧宸心里发堵,听到这一声质问口气的声音便有些恼意:


    “朕要做什么还要提前和你知会不成?”


    他转过身来,却在撑起身子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凌夜寒立刻搂住他的身子,心里又气又心疼:


    “你怎么还没打消这个念头?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他以为之前那次之后,萧宸即便去祭祖也不会再束腹,谁知道趁着自己不在,来了这么一招。


    也不知是今日镜中的自己刺激到了萧宸,还是这一下被诸般不适磨的心力交瘁,萧宸听见这一句话更觉火大:


    “折腾自己?原是朕自己为难自己不成?祭祖你让朕这样出现在百官面前?”


    凌夜寒一只手搂住他的身子,一只手骤然掀开了他的衣摆,那肚腹上刺目的一道道红痕立刻映入眼底,这一刻他不知是心疼眼前的萧宸还是心疼上辈子撑着这样的身子束腹去祭祖的人,曾经的失去让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萧宸的身体更重要,他搂紧了怀里的人,目光疯狂偏执:


    “这样有什么不可以?礼服遮着,百官也瞧不出所以然来,最多只觉得你胖了些而已,再者,即便知道了又何妨?若是谁敢在你背后说一个不字,我定不会让他再有开口的机会。”


    一股憋屈涌上心头,凭什么萧宸要遮遮掩掩?又凭什么他要受这么多罪?萧宸为帝对得起天下臣民,对的起对他叩首的亿万百姓,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又怎么样,这天下还能因此便反了天不成。


    天下人在意的不过是今日能吃饱,明日能穿暖,若有人敢借着这个口子说萧宸如何,他就杀到没有人敢说为止。


    萧宸简直气笑了,他有些轻咳出声:


    “好,真是好样的,朕倒不知道侯爷倒是如此勇武弑杀。”


    凌夜寒第一次在萧宸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对着来,他看着怀里人:


    “你怎么说都好,总之我绝不会让你束腹去祭祖,我绝不会让你和麟儿有事儿。”


    萧宸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不准”两个字了,他抬手便要挣脱开,但是凌夜寒的手臂却像是铁钳子一样箍着他。


    “放开。”


    萧宸又气又急,挣动间牵扯的肚子发紧,呼吸急促,身子都有些发软,凌夜寒察觉不对,怕真的气着这人,赶紧松开手臂,小心扶他靠在软枕上:


    “哥。”


    萧宸喘息未定地盯着眼前人开口:


    “侯爷叫什么哥,该朕叫你哥才对。”


    凌夜寒帮他顺着胸口,凑到了他身边,用脸颊轻轻往他肩头上蹭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开口:


    “是我说错话了,但是,哥,这一次不一样了,你不是一个人,不用什么都一个人撑着,那一日也不是没有法子避开百官的目光,我们一块儿想个办法,不要束腹,你和孩子都受不了。”


    虽然没有问太医,但是萧宸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好,在寝殿中试一试尚且如此,又如何撑得过祭祖那些繁琐的仪程?


    萧宸阖眸松了身上的力道靠在软枕上,声音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开口:


    “朕瞧见了镜中的模样。”


    凌夜寒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下一样,他只想着朝臣如何看,却没有想萧宸这么骄傲的人,自己就接受不了这样出现在人前。


    第69章 肥章


    萧宸的话音刚落下,就感觉像是有一只大狗冲自己冲了过来,凌夜寒用手臂搂住榻上人清瘦的身子,自己凑到榻边,一条腿腿伸到了那人的腿弯下面,一条腿压在了他的腿上,另一只这手臂环住了隆起的腹部,将人整个圈到了自己怀里,之后什么也不说,就用鼻尖一下一下蹭着那人的耳朵,脸颊和脖子,拨弄他额角的碎发。


    萧宸脸颊被他蹭的发痒,偏头想要躲过去,但是身边这人手脚并用圈在他身上,便是动一下都费劲,知道身边这人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他也放弃了挣扎,闭眼这拿他没办法:


    “你这是做什么?”


    凌夜寒窝在他的颈边没说话,只缓缓将身子向下,再次掀开了萧宸的衣服,还大不敬地直接将萧宸要撂下衣摆的手给按在了他上,他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那被勒出的红色道子,随即用舌尖轻舔了一下,萧宸身子微微一缩,想要挣脱出一只手来薅萝卜一样把这四处作乱的人脑袋薅起来,却在这当下听到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哥,我想要你。”


    凌夜寒趴在他的肚子上,抬着脑袋看他,乌黑的眼珠里映的全是他一个人,那眼底没有小心翼翼的安慰,只有明晃晃的像是馋肉的小狗一般的神色,萧宸甚至怕他抱住他就咬上一口,不过对上这双眼睛,心底方才的堵着的地方倒是有些松动,他喜欢这双眼睛里的痴迷,而且被他舔的他也有些起火。


    凌夜寒见他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他扯下了床边的帷幔,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内殿中的宫灯映到帷幔内一片昏黄的光晕,凌夜寒的动作却不似前几次那样温柔,他的目光第一次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和贪恋,明目张胆地流连在那人的身体上,萧宸身上的每一寸,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都能让他心动。


    他一只手将萧宸的双手攥在掌心缚在身后,萧宸双颊绯红,胸腔中砰砰作响,却不似之前发病时的模样,这样的动作让他有些羞耻,因为孩子的缘故他不敢动内力,双手挣动了一下却也没挣过凌夜寒的钳制,一股羞恼涌上心头,抬腿便踹向那个不省心的,凌夜寒像是料到他有此一招,忍着笑意躲了过去,用一条腿压住了他的腿。


    “哥,你把我踢废了,你以后怎么办?”


    萧宸第一次觉得凌夜寒像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不等他出声呵斥,凌夜寒便埋首下来,他猝不及防在喉间泄露了两声呻.吟。


    凌夜寒的手在他身上寸寸点火,常年在军中握着兵器被摸出的粗粝指尖反而成了点火燎原的引信,萧宸本就孕中敏.感,浑身都绵软的提不起力气来,他微微仰着清瘦的脖颈,绯色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胸口,高隆的肚腹也随着急喘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待萧宸攀上巅峰后,凌夜寒便在他肚子上亲吻揉扶,却像是食髓知味的大狗一样,流连着不肯离去,等那人呼吸稍稍平复,他便又一副要将人拆吞到腹中的模样。


    萧宸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人仰头靠在迎枕上,周身都软成了一滩水,殿外,张福领着宫人守着,就连被他带了许久的张春来听到殿内的动静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张福垂着眼眸,仿佛成了一尊静立的雕像一般,对里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床榻上早已经是一片狼藉,凌夜寒也是一身的汗,萧宸浑身虚软,身上的寝衣也已经脱下了大半,怀着孩子本就体力差,这一次激烈的情.事让他完全放开了思绪,甚至没力气去想之前那些堵心的事儿,见凌夜寒又凑了上来,他勉力抬脚踹了一下身边的狼崽子,声音沙哑的厉害:


    “没完没了了?”


    凌夜寒发髻也散乱了一些,碎发被汗黏在了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眼中目光清亮,像是吃饱了的大狗,他戳着笑意环住那人的身子:


    “冤枉,我是想带你去沐浴。”


    萧宸此刻实在是没了力气,甚至疲惫的有些昏昏欲睡,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睡过去,但是身上的黏腻让他实在无法忍受,便只抬眸给了凌夜寒一个眼神儿,凌夜寒立刻听话地下了榻,手穿过这人的腰后和腿窝将人直接抱了起来。


    两人具都衣衫不整,萧宸不想这副模样被宫人瞧见,便也没有开口叫人进来伺候,索性直接窝在了凌夜寒的怀里,谁料凌夜寒并没有直接抱着他到后面的浴池,而是抱着他到了镜前。


    萧宸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甚至瞧得见圆隆肚腹上的红痕,衣襟敞开了大半,面上的红晕未退,头发更是散乱不堪,连着脖颈和胸膛都泛着绯红,萧宸侧目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模样,他别过目光,正有些恼意,凌夜寒便低头吻在了他的唇边:


    “哥,你不知道你的样子多好看,我对你肖想已久,光是看你一眼我就还想要你。”


    说完他便抱着萧宸大步走向了后面的浴池,萧宸扫了一眼他的侧脸哪还能不明白这小子一晚上在唱的什么戏?但是这个念头刚一起,他便感觉下面好像有什么硬的东西盯着他,他瞬间不再说话了。


    萧宸靠在池壁上,温热的池水裹挟在身边,那股黏腻感尽退,让他终于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到身边人凑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手,思及他那精神的东西,萧宸不得不睁眼,目光带着警告,凌夜寒忽然笑出声儿来:


    “哥,你想什么呢?我是怕你腰间酸痛,帮你揉揉。”


    萧宸白了他一眼这才复又闭上眼睛,腰间和手臂上都有适中的力道按揉,他渐渐有些昏沉过去,凌夜寒也不敢让他泡太久,又怕惊着他,便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哥,我抱你上去了。”


    萧宸迷迷糊糊着点了头,凌夜寒招了张福等人进来伺候,帮他换了寝衣,擦干了头发,这才抱着人回去。


    床铺早有宫人收拾干净,换上了干爽舒适的锦被,凌夜寒躬身小心地将人抱到榻上,萧宸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因着光亮晃眼而向里偏了一下头,凌夜寒立刻侧首小声吩咐:


    “将灯熄了,只留一盏便可,都退下吧。”


    “是。”


    凌夜寒坐在了榻边,拿出了刚才徐元里留下的那小瓷瓶,轻轻掀开被子和那人的衣衫,萧宸怕是真的累的很了,感觉到动作也只是微微皱眉没醒过来,凌夜寒就着微弱的灯光将药轻轻涂抹在那人肚腹上的红痕处,垂下的眉眼中没了方才情事的放纵,满是心疼。


    或许是药膏带着散热止痛的舒缓功效,萧宸皱着的眉慢慢舒展开,凌夜寒待药干了才小心帮他拉好寝衣,连身下的衣服都捋平这才为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爬到了里面躺下。


    萧宸感觉许久都没有睡的这么沉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他睁开眼恍惚了片刻,昨日的一切这才全部重新回到了脑海里,手摸了一下身边,里面已经没人了。


    张福察觉他醒了这才小步上前:


    “陛下醒了。”


    萧宸撑着额角要坐起来,张福忙上前扶着他起来:


    “那不省心的玩意呢?”


    张福听着这话抿唇笑着答道:


    “侯爷一早便去吏部当值了,侯爷走时特意交代奴才等不要惊扰陛下,现在已经快晌午了。”


    萧宸愣了一下转头看出来,果然快晌午的阳光都透过窗棂照到了软榻上,暖融融的日光让他有些晃眼,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好太沉,昨日的种种情绪都因此留在了昨日,此刻再回想起来他竟然因为在镜子前面看了自己的一眼,便堵心地抑郁了半日的事儿便觉得颇有些矫情的不像他,这一面竟然还让凌夜寒那小子瞧了去。


    昨晚放纵的结果便是他现在浑身骨头都像是被醋泡过一样酸软,尤其是腰间,酸胀的厉害:


    “他倒是跑得快。”


    张福听到这一句也只当没听到。


    萧宸不是个有事儿没事儿悲春伤秋的人,昨日那等情绪也觉不会放任到今天,更忍不了放纵一日便下不了床这种丢人事儿发生在他身上,虽然周身还酸软的厉害,却还是让宫人为他束发戴冠,换了一身浅墨色的长衫外罩了一层纱衣。


    张福叫人摆了膳:


    “午膳都是您爱吃的,是侯爷特意交代做的,侯爷怕您没胃口,这道酱板鸭和白菜粉丝是他着人刚刚送进宫的。”


    萧宸坐了下来,哼笑一声:


    “你如今还真是三句不离侯爷啊。”


    张福笑着也不敢辩驳,抬手为萧宸布菜。


    午膳后,萧宸不欲在屋子里,便起身到小花园走了一会儿,只是没一会儿便酸软无力,只得作罢,此刻清醒了过来他何尝不知道凌夜寒昨天那没完没了贪吃没够的模样便是想哄他开心,但是此刻酸软的腰腿却让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侧头:


    “制衣坊那边为侯爷做的新衣如何了?这秋日阳光正好,叫她们抓紧,侯爷还等着穿鲜亮的衣衫呢。”


    张福知道陛下指的鲜亮衣衫有多鲜亮,心中为侯爷鞠了一把泪,然后立刻应下。


    萧宸由着人扶着回了寝殿,在桌案后落座,正要着人将今日的折子拿过来便看到了门口一个人影在那探头探脑,不用想也知道,敢在这紫宸殿门口鬼鬼祟祟的除了凌夜寒整个朝堂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萧宸随手捻过身边的一颗棋子照着那脑袋丢了过去,凌夜寒不敢躲被砸个正着,他笑嘻嘻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棋子走了进来,晃了晃手里的棋子:


    “陛下丢的可真准,这暖白玉的棋子砸我都糟蹋东西了。”


    说着规矩地把棋子放回了棋盒中。


    萧宸懒得理他:


    “侯爷这会儿不在吏部衙门日理万机,怎么在这儿。”


    凌夜寒是趁着中午休息的功夫赶回来的,他思索着这会儿萧宸起了身,吃了饭,估摸着也消气了,这才回宫瞧瞧。


    看着萧宸的精神应该好了不少,他也不敢提昨晚的事儿,更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问他腰还疼不疼,只一步一挪地凑近他身边,手刚要伸过来,就被人给拍了回去。


    此刻一名宫人进来通禀:


    “陛下,刑统领求见。”


    萧宸抬眼:


    “传。”


    自从让邢方在别院那边照顾青离之后,萧宸便下旨他不用日日到宫中当差,而是三日进宫一次便可,算起来今日也不该是他进宫的日子。


    “臣给陛下请安。”


    萧宸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随手抬了一下:


    “起来吧,别院那边有事儿?”


    邢方站起身开口:


    “是,昨日臣到青公子的屋子,发现他在咳血。”


    萧宸立刻皱眉:


    “什么?不是让太医过去了吗?太医如何说?”


    邢方面露难色:


    “太医是在别院,但是青公子未曾让太医诊脉,他自己有一个瓷瓶里面装着药,咳血后便会自己用药,这两日他只开了方子给医侍,让医侍照着方子抓药熬好便可,后来臣也让太医看了那药方,太医却说那方子很奇怪,一半的药是行气血的,一半的药毒性很大,他说从未见过那样的方子,而且青公子有孕,是不应该用行气血的药的。”


    凌夜寒想起之前看到青离的时候他一次比一次差的脸色,看向萧宸:


    “他之前用血喂那两盆花,按说应该是用些补血益气的药吧?”


    萧宸沉吟片刻开口:


    “他今日瞧着如何?”


    邢方小心开口:


    “早膳后我去看他,见他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便又让他叫太医来看,臣想着,会不会是青公子懂些医术,但是医术不大精通所以开错了药啊?”


    他今早见着青离的脸色便有些担忧,他那面色也不像是药有效的样子,但是他是陛下要照顾的人,他也不敢硬是让太医为他把脉啊,这才匆匆进宫,想着陛下应该有办法。


    萧宸思及那日青离的话,他说罗族本就擅医,毒,所以开错了药这事儿大概率是不可能的,用的方子很可能与普通医者也不大一样,但是即便如此他有孕在身却也不至于咳血,这有毒的药怕是因为他身子本身有什么问题。


    他不便出宫,便看向凌夜寒:


    “一会儿你去别院看看,仔细问问,需要什么药尽管让太医院的人去取。”


    “好。”


    邢方顿了一下再次开口:


    “还有一事,昨日青公子说要作画,我便送过去了笔墨,他画了一个人的画像让我去认是谁,我一看那画中画的人是中书令赵大人,便觉得有些奇怪,那画像画的十分清晰,也很惟妙惟肖,但是他似乎不知道赵大人的身份。”


    心中的怀疑他不曾开口,但是从昨天看到那个画像开始他心里就有点儿堵,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凌夜寒抱着手臂,目光微动,萧宸也沉着面色未曾说话,片刻后才开口:


    “朕知道了,这几日你不用回宫了,将人照顾好,若他身子有什么不好,随时回来禀报。”


    “是。”


    邢方出了紫宸殿,凌夜寒倚在萧宸的桌案边开口:


    “青离是被从清辉阁带出来的,之前又常年住在山中,从哪认识的赵孟先?难道赵孟先也是清辉阁的嫖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像是终于逮到了赵孟先一个错处,他抱着手臂啧啧两声,萧宸看出他那小心思不曾理会,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暗卫来报的时候说赵孟先到大理寺的时候像是再寻什么人,随后赵府的人也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目光微凝:


    “青离从未提及肚子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凌夜寒眼睛睁大:


    “不会吧,你是说青离怀的可能是赵孟先的孩子?”


    瞬间,赵孟先隐瞒身份去清辉阁,与青离巫山云雨,然后拍屁股不认账的一连串情节就出现在了凌夜寒的脑子里,要真是这样,这赵孟先还真是有点儿狗。


    他垂眼看向萧宸,顿时想起了青离与萧宸那极为相似的眉眼,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他总是觉得赵孟先对萧宸有些不一般。


    “没影的事儿不要乱说,此事朕会让人去查,倒是他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一会儿去的时候务必问仔细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萧宸对青离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体是这辈子还没有什么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会为他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儿吧,他不知如何与人亲近,但是青离的身体状况他是看重的。


    凌夜寒也很感激青离:


    “好,我知道,你放心,我这就去。”


    说完他转身之后又转了过来,单膝跪在萧宸身前,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肚子,仰头看着那人:


    “还疼吗?”


    萧宸想起昨晚那个缚住他双手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戳在了他的脑门上,凌夜寒应声被他戳到了地上,然后又笑嘻嘻地重新跪过来:


    “我昨晚给你上过药了,今早也偷偷上过了,有没有好一些。”


    说完竟然故意仗着胆子想去解萧宸的衣服,萧宸看着他现在都还敢不老实,抬脚便踹了过去,凌夜寒也不躲,被他踹倒就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哥,现在踹了我晚上就不能踹我了哦。”


    萧宸气笑了,正在再抬腿,凌夜寒就双手抱住了萧宸的腿,仰着脑袋,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眼前的人:


    “哥,现在不是上辈子了,你也不是一个人了,你可以试着依靠我一下的。“


    其实他发现虽然萧宸放手了一部分的朝务给他,但是在遇到什么需要解决的事儿或者困难的时候这人还是习惯性地自己解决。


    桌案一侧,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目光相触,萧宸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最后只点了下头算做是回应。


    凌夜寒从紫宸殿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张福看着他轻快的脚步心也放了下来,看来陛下被哄好了。


    凌夜寒出去之后,萧宸独自在御案后坐了许久,想起昨日的自己,再看看如今比前世空了一半的案头,最后靠在椅背上低头轻笑了一下,其实他现在已经在依靠凌夜寒了吧,上辈子他怕是连昨日那种矫情的时间都没有。


    “张福,传礼部尚书觐见。”


    “是。”


    自从京城时疫之后萧宸很少召见朝中大臣,礼部尚书郭淮接到旨意的时候立刻换上朝服进宫,猜测这个时间陛下召见大概是因为祭祖的事宜,想起之前被陛下驳回来的追封的折子,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他本想着追封的是陛下的亲生父亲,怎么也是一件能让圣上开怀的事儿,却不想这事儿反倒惹得陛下不悦,他不知其中内情,却也有些后悔和荣安伯还有承宣郡王走的太近了。


    他到是,萧宸坐在御案后,身形被桌案遮挡住倒是也瞧不出什么来。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龙体可安好了?”


    “无大碍了,坐吧。”


    郭淮以为陛下要提及追封的事儿,正紧张,却忽然听陛下开口问:


    “此次祭天朕想在诸位朝臣当中选一人陪祭,你熟知礼法,可知前朝有何先例?”


    陪祭?郭淮被陛下这忽然的问题问的顿了一下,不过能做到提领一部的二品大员的也不是寻常人,立刻回道:


    “据臣所知前朝确有陪祭的先例,陪祭之人当属宗室,若立有太子,可由太子陪祭,若无太子,一般是由成年封王的皇室宗亲陪祭,有时是皇子,有时是皇弟,也有叔王陪祭的先例。”


    说到这里他不免又想起了承宣郡王,承宣郡王虽然是个二品郡王,但是这已经是如今宗室中唯一的一位王了,难道陛下是想让承宣郡王陪祭?但是承宣郡王到京中这么多天,陛下应该都未曾召见过,可见也不是太受重视,要说起受重视,郭淮的脑中瞬间想起一个人,靖边侯凌夜寒。


    这满朝上下若说谁真的敢在陛下面前放肆,敢和陛下拧着来,那除了靖边侯绝没有第二个人,抗旨的大罪都能轻飘飘地揭过去,而且这些日子陛下龙体违和,朝中朝臣几乎没有几个能面圣的,但是靖边侯却日日往宫里跑,却也不见被赶出来,所以陛下让靖边侯陪祭的可能倒是比让承宣郡王陪祭的可能大的多。


    萧宸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哦?这么说我朝倒是连个亲王都挑不出来了。”


    郭淮的眼皮都是一跳,陛下是想要封王?一般封王都是先封有功绩的皇室宗亲,但是如今宗亲里,虽说没有王爵有些寒颤,可说到底是宗室中确实也没有谁有拿的出手的功绩,就是那位承宣郡王也不曾在陛下逐鹿天下时有过什么寸功,给一个郡王的爵位也是合理的。


    但若不是宗亲,那便是靖边侯?朝中所有人都知道靖边侯算是陛下的义帝,即便是陛下登基,他也是一口一个哥,从不见陛下不应,靖边侯也确实是功绩卓著,但是一品侯和异姓王的区别还是不小的。


    “陛下,虽说前朝是宗室亲王陪祭,不过如今我朝也不必事事效仿,臣以为选朝中有功绩者陪祭也合乎道理。”


    萧宸扫了一眼这个老狐狸:


    “好,卿是礼部尚书,这人选你便回去拟一个上折子给朕吧。”


    “是。”


    郭淮出去后不久制衣坊的人便来了:


    “陛下,制衣坊将给侯爷做好的衣衫送来了。”


    说完张福便带着人将那几件衣服都呈了上来。


    萧宸从桌案中抬头,瞬间被眼前这娇嫩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衣服震得愣了一下,水粉色,胭脂色,娇红色的绸缎活像是把御花园里的花都搬到了眼前,萧宸半晌笑着开口:


    “做的好,这等鲜嫩的衣服想来侯爷见了必然欣喜,赏。”


    第70章 前世真相


    从下午起便起了风,不到黄昏雨便下了起来,皇宫西侧的冷宫中空气中都弥漫着陈旧腐朽的气息,这里虽然也在宫墙之内,但是与些琼楼玉宇的宫殿相比就像是一个被分隔开的独立天地一般,从前朝起这就是囚禁废妃的地方,如今新朝初立,萧宸只下令修缮了主要宫殿,连后宫都不曾拨出银子重修,就更不用说这等本就废弃的冷宫了。


    院中杂草丛生,已经泛黄的宫墙底下满是青苔,藤蔓顺着墙根,窗棂攀爬而上,风雨之下早就锈迹斑斑的宫门和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里就是寻常巡视皇宫的禁军都只会从主宫道而过,不会进到这里来细看。


    徐靖被关在这里已经半月有余了,每日只有小太监送一餐,平日里半个人影都看不到,抬眼便是四方斑驳的宫墙,他从最开始的忐忑,惊慌到如今已经神智恍惚,院中的那口井中一到夜里就像是有女人的哭声一样,爬在窗户上的藤蔓到了晚上,被风吹动就像是女人的头发在飘。


    他使劲儿拍打着被从外面锁上的殿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侯爷,我都是为了他好,陛下是他利用他,我要见侯爷,放我出去”


    凌夜寒下午从别院离开便去了吏部的值房,眼看着外面天色阴沉下来瞧着算是要下雨,他提早离开了一会儿回宫,却还是在半路上赶上了瓢泼大雨,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被浑身都湿透了。


    他正要进去,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陛下,徐靖在冷宫大喊大叫,说要见侯爷,还说”


    那一直负责暗中把守的禁军有些不敢回话,萧宸撂下手中的折子抬眼:


    “说什么?”


    那禁军低着头开口:


    “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爷,陛下是在利用侯爷,总有一天会除掉他的。”


    萧宸神色不悦还不等说什么,殿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不用问也知道在陛下寝宫敢这么莽撞的除了靖边侯也没别人,凌夜寒浑身湿漉漉,脚步都带着水渍站在门口,回话的禁军和殿内的宫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到门口那个一身湿透的身影。


    萧宸看到凌夜寒也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禁军下去,他坐了一下午看折子,腰间僵痛的厉害,他撑着桌案站起来,孩子沉甸甸往下坠,骶骨被压的阵阵刺痛,他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凌夜寒下意识几步从门口跨到了桌案后扶住他的手肘,他这会儿情绪有些复杂,萧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


    “怎么弄得和落汤鸡似的?”


    “我看天阴了下来,怕一会儿下雨就想着早点儿回来,结果半路上还是赶上了下雨。”


    萧宸撑着腰身走到了内殿的软榻上靠了下来,凌夜寒抿了抿唇出声:


    “哥,徐靖被关在宫里吗?我想去见见他。”


    对徐靖他的心情确实十分复杂,在军中他救过他,这么些年他对徐靖也信任倚重,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让他做主,他之前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事儿上骗他,甚至不惜冒着风险假传圣旨,他知道上辈子的一切确实是他自己的错,但是如果没有他推波助澜的那一句话,他和萧宸未必能走到最后一步。


    萧宸想起徐靖在靖边侯府“当家做主”的那些年心里头便不悦,此刻也没有给凌夜寒什么好脸色:


    “怎么?听着他一心为了你着想又心软了,也是,伴君如伴虎,朕对谁好,便是捧杀谁。”


    凌夜寒蹲在软榻前,抬手勾住了萧宸的一根手指晃了晃出声:


    “哥,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你知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你的。”


    无论如何,徐靖骗他是真,救他也是真,这事儿他总是要亲自去与他了结,从前将人直接甩给萧宸处置,确实是他逃避现实了。


    萧宸甩开了他的手:


    “张福,着人送侯爷去冷宫。”


    说完便合上了眼睛,凌夜寒想着问清楚好赶紧回来哄人,便真的没耽搁地出了门,连一身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下。


    他前脚刚走,这紫宸殿的空气都像是凝结成了冰渣子,内殿之中没人敢吭声,不知道是不是外面下雨气闷,还是孩子渐大压着肚腹,萧宸呼吸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窝上一般,他不得不撑着靠坐起来喘息。


    去冷宫的路凌夜寒还真是不陌生,上次令牌被收回去,凌夜寒就是从冷宫这边摸进宫来的,越是往里面走,便越是破败,甚至很多在宫里当差的宫人都不知道宫内竟然还有如此荒芜,残破的地方。


    才转过主宫道,凌夜寒便听到了里面嘶吼的声音,锈迹斑斑的殿门外用锁链锁住了,凌夜寒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便有禁军上前开门:


    “我一个人进去便可,你们在外候着。”


    时隔半个多月凌夜寒才再次见到徐靖,眼前的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污糟不堪,神情也癫狂恍惚,无论是和从前在军中那个徐副将还是府中进退得当的徐管家想必都相去甚远,他撑着伞站在院子里叫了他一声:


    “徐靖。”


    徐靖瞬间冲他扑了过来,凌夜寒快步躲闪开。


    “侯爷,侯爷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侯爷,是陛下将我关在这里的,我不知如何得罪了陛下,这里一到晚上就有女人在哭,他是在折磨我,侯爷,当年在军中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薄情,不是值得托付之人啊,侯爷。”


    徐靖的目光贪婪地黏在凌夜寒的身上,凌夜寒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那个猜测让他又吃惊又后怕。


    “徐靖,时至今日就没有必要再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吧?那一晚陛下留下的究竟是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清楚,篡改圣旨是多大的罪名你也清楚,你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陛下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雨越下越大,紫色的雷光瞬间照亮天际,徐靖的脸色却被映的煞白,他徒然后腿两步,那一天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那股扭曲的嫉妒让他的眼神再次坚定痴狂起来: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侯爷,帝王身畔,凶极之所,你见古往今来哪个得宠的开国功臣有过好下场,你以为你一心为君,以为陛下处处偏袒你是爱护你吗?他若是真心爱护你就不该给你封一品侯,更不该让你在立朝后还掌着兵权,那么多的府邸,那么多的功臣,谁人的府中都不可蓄养私兵,偏偏他允许你养,不仅允许了,还御赐玄甲铁胄。


    你以为这是陛下对你特殊,对你与众不同吗?他就是要让你成为众矢之地,借着你的手清理朝堂,除掉他不方便除掉的人,最后,这样的一把刀会有什么下场?侯爷,你醒醒吧,陛下对你从未有过真心。”


    徐靖的面容随着话语越发扭曲亢奋,他的笃定根本不似托词,他甚至早就已经用这番话说服了自己,凌夜寒瞳孔微缩,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异常的陌生,他的声音比这场秋雨还要寒凉:


    “陛下对我从未有过真心,难道你对我的就是真心吗?”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怀疑过徐靖对他有过过线的感情。


    徐靖在雨中解了衣服,下肋处的一道伤疤赫然入目,他痴迷地看向凌夜寒:


    “侯爷,我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这天下只有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那道曾经让凌夜寒愧疚的伤疤,此刻却显得异常刺眼,凌夜寒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伤我确实欠你半条命,如今你假传圣旨,死罪,我会与陛下求情,免你一死,算是还了之前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徐靖上前就要拉扯他,凌夜寒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带着内力让他无法挣脱,他的目光如鹰一般盯在眼前人的身上:


    “帝王身畔,穷凶之所,这话绝不是你能说出口的,说,这句话是谁对你说的。”


    凌夜寒了解徐靖,这人没念过两年书,兵书都不识得,字还是到府中之后慢慢学着看账的时候学的,他恍惚察觉到了不对,徐靖从前就是一介武夫,绝不是那等深谙朝堂的人,做了管家之后又甚少出府,所谓陛下利用他除掉想要除掉的人,这样的事儿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那是谁在背后做了这个推手。


    徐靖目光有些闪躲,凌夜寒却笑了: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你做的就是将我支去永州,与西蛮打的死去活来,指不定哪一天就马革裹尸了,徐管家,你该不会是谁的钉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除掉我吧?”


    徐靖也想起了凌夜寒去永州之后爆发的大战,更知道那场战役多难打,他神色慌张立刻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让你出京远离陛下,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会去永州。”


    知道凌夜寒要去永州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但是如何劝也没用,这人铁了心要去。


    “既然没有,那你说那句话是谁和你说的,徐靖,别傻傻的当了别人的枪杆子都不知道,你若不说,我迟早被你身后的人害死。”


    徐靖有点儿慌了神儿,一个劲儿的摇头:


    “不,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你,是赵大人,是赵大人说的你如今看着简在帝心,实际上险象环生,但是你的眼里只有陛下,只要他在你就看不到任何人,只要他说一句话,你不要命也会为他做到,我真的只是想要让你离陛下远一点儿,我没有别的办法,那天,那天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我赌了一把。”


    他不会看错,凌夜寒喜欢萧宸,他看向萧宸的目光不是臣子看帝王,不是弟弟看兄长,纵使他再克制他也还是看了出来,所以他赌了一把,赌他不敢和萧宸说,赌他只要听到一句萧宸的拒绝就绝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他赌赢了,徐靖的神情开始有些癫狂,他甚至在雨中哈哈大笑起来:


    “我赌赢了,我赌赢了,你根本不敢去问他,更不敢去见他。”


    凌夜寒心底寒凉一片,是,他赌赢了,不光这辈子,上辈子他更是赢的彻底,赢到他连萧宸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的眼底像是淬了一把刀子:


    “赵孟先。”


    凌夜寒都这不记得这一路他是怎么走回去的,他想哭,还想笑,真是可笑,上辈子,萧宸含恨而终,赵孟先位极人臣,而徐靖,到他去世都是朝臣都会给他几份薄面侯府的总管,真可笑,他被这两人就这么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