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凌爱妃
凌夜寒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萧宸正靠在软榻上,一只手抵在腰间,阖着双眼,不知是睡是醒。
凌夜寒放轻了脚步过去,刚想帮他揉揉腰,但是发觉自己一路回来手上太凉,又悄悄收回了手,萧宸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凌夜寒眼睛眼底泛红的模样,这一次他并未叫人跟着,也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看到凌夜寒这发红的眼睛也不知他是被气得,他面色微凉:
“怎么?瞧见朕关着你那位大总管,心疼成了这副模样?”
凌夜寒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的“心疼”,他一身湿衣服都没换下来,不敢碰眼前的人,索性直接席地而坐,神色怆然又落魄,自嘲地笑了出来:
“哥,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蠢,那么长的时间,我竟然没看出来他怀着那样的心思,上辈子,直到我死他都是我府中的大管家,呵呵,真好笑啊,害得我那般下场的人,上辈子竟然一直就在我身边。”
他说完自己甚至气的笑出了声儿来:
“他上辈子一直不肯娶亲,我还曾多次劝过他,后来他几次三番推拒,我竟然以为他是在战场上受伤有了隐疾,所以再未提过此事。”
凌夜寒心里像是窝了一座火山的火,一口气没地方撒,又咽不下去,生生把眼睛气的血红。
萧宸垂眸扫了眼前的人一眼,他也气他缺根筋,但是如今看着他这模样顿了片刻,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对凌夜寒来说,徐靖是在战场上救过他命的战友,兄弟,到了府中是兢兢业业帮他打理府中的杂事的管家,徐靖怕是上辈子一直也不曾开口表露心意,凌夜寒那个脑子怕是至死都以为他只是个兄弟。
凌夜寒心里憋的火此刻却不光是因为徐靖一人,他终于抬头看向萧宸:
“哥,徐靖是有别样的心思,他一直想要让我离你远一些,但是也不光是因为那样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位你的托孤大臣,我与之共事十年的中书令赵大人,也不怎么清白呢。”
萧宸微微皱眉:
“你说什么?”
凌夜寒恨徐靖,但是更恨在背后搅动风云的人:
“帝王之畔,凶极之所。这样的话不是书都没念过两本的徐靖说,我听出不对,逼问之下,他才开口说是赵孟先同他说,我看着深得帝王心意,实际上险象环生,方才他精神恍惚,却依旧一直坚信你给我封侯,对我万般宠爱,都是为了让我帮你除掉你想要除掉的人,是在利用我,早晚有一天会将我捧杀,所以他日日想着让我远离你,那一晚,是最好的机会,他赌我根本不敢去问你,根本不敢再见你,他赌赢了。”
就一句谎话,让他到最后都坚信,萧宸真的不要他了,凌夜寒眼睛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萧宸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想起之前赵孟先到大理寺狱中打听青离的事儿,他与青离眉眼相似,所以,是因为青离,还是因为他?一时之间所有的疑惑和思虑都涌上心头,他微微闭眼,赵孟先是他看中的人,虽然他在一些事情上与自己意见并不完全相同,但是这些年他也依旧算是他信任的人,以至于上辈子他托孤给他。
他了解赵孟先的行事作风,他心细如发,又会利用人心,看出徐靖对凌夜寒的心思并不意外,只四两拨千斤的话语便能轻易挑动合适的人为他所用,若是,他真的有意离间他与凌夜寒,徐靖确实是他会利用的人,他甚至不需要多言,只需要透露他对凌夜寒的忌惮和利用,徐靖自会在合适的时间做出令他满意的事情。
“哥,你不信吗?”
萧宸似乎也被这事儿弄得心疲:
“此事朕会查的,徐靖此人你不要管了,朕会料理。”
凌夜寒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萧宸撑着腰身坐起来一些,光是看着他的神色就猜到他心里想什么:
“他救过你一命,此事原是死罪,朕会留他一条性命算做开恩。”
凌夜寒肩膀微微塌了下来,抿了抿唇,他知道萧宸是为了他,他不想让他觉得还欠了徐靖:
“哥。”
萧宸抬手按了按眉心,腰背酸痛,不欲再理眼前的人:
“张福,扶朕去沐浴。”
凌夜寒手托住他的手臂:
“哥,我扶你去。”
萧宸收回手臂,终究心里发堵:
“不必了,朕被你蠢的头疼,你自去偏殿洗刷干净。”
凌夜寒想起昨晚的胡闹,又看到桌子上看了两摞的折子,萧宸必然真的累了,他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烦他。
萧宸被张福扶着去了后面的浴池,张福在临走之前,看了张春来一眼,微微向着一个方向扬了一下下巴,张春来立刻会意。
“侯爷,奴才这就让偏殿的人备水。”
凌夜寒脱了衣服到了浴桶中,他洗澡一贯不用人伺候,所以身后门开的时候他直接开口:
“出去吧,里面不用人伺候。”
张春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
“侯爷,奴才是给您送衣服的。”
凌夜寒下意识开口:
“放那吧。”
但是余光瞥到那衣服的时候却不由得顿住目光,那托盘上的衣服是娇艳的嫩粉色?
“你拿错衣服了?”
宫女都不穿的这么娇嫩吧?宫里哪来的这颜色的衣服?
张春来记得师父的提醒,小声开口:
“奴才没拿错,这衣服是陛下特意叫尚衣局给您做的。”
说着张春来放下托盘,将里面的衣服提了起来,是粉里外两层的斜襟长衫,内里是光滑如缎的丝绸,玫粉的颜色,外面是轻薄如蝉翼的嫩粉色纱衣,做工精巧,衣摆上还用浅朱色绣了梅花点缀,饶是凌夜寒此刻被之前的污糟事儿弄得昏胀的脑子都被眼前这衣服给激的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张春来,晾他也不敢骗他,但是他还是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你说,这是,陛下让人给我做的?尚衣局是不是会错意了?”
尚衣局不会以为是要给宫里的娘娘做衣服吧?这颜色,给他穿?有没有搞错啊。
张春来就猜到侯爷必然不信,便开口将那日陛下挑选布料时的事儿说了一遍:
“那日陛下确实特意叫张公公给尚衣局下旨,叫尚衣局为侯爷置办几身衣裳,颜色就要这般娇嫩的粉色。”
凌夜寒盯着那件衣服揉了一把眼睛,知晓那人那日定然就是想见他出丑开他的玩笑,不过思及方才心中不痛快的人,他若是穿这衣服哄他展颜也是好事儿:
“放下吧。”
萧宸下水了一会儿便觉得被水汽蒸的有些头晕目眩,想着起身,腰身却酸软胀痛,刚站起一些便跌坐了回去,张福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稳他。
他身子日渐沉重,从水中出来更是觉得脚步沉的厉害,往日沐浴后都是凌夜寒抱他起身,今日思及那个傻子,他愣撑着力气由着张福扶他回了内殿。
出去却见殿中宫灯都熄了大半,只有内殿留有几盏宫灯,这殿内,只要他不歇下是不准熄灯,今日谁人当差?萧宸眉心微拧却也没说什么。
待到了内殿他忽然顿住脚步,内殿中平日不常用树状宫灯都被点亮,昏黄的烛火从镂空的花型灯罩中流出,洒下斑驳光影,龙床的帷幔被放下了一半,层层纱幔如云朵一般垂下,淡淡披散在榻边,遮掩着一个端坐在榻上的身影。
凌夜寒此刻身上穿的正是那件嫩粉色纱衣,他头发并未束起,只是披散在脑后,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广袖自然散落在腿边,脚踏上还摆放着如绽放的花朵一般的长长拖尾,凌夜寒其实浑身都不自在,他都没眼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脸色被跳动的烛火下被映衬的有些发红,无端多了一丝娇羞,瞧着含羞带怯似的。
萧宸只打量了人一眼眉眼上便染上了笑意,只是一瞬他便收敛了笑意,他方才倒是把这衣服的事儿都气忘了。
他推开了张福的手,张福见状立刻知趣地下去,冲着后面的张春来满意地点了下头,师徒二人悄声退下。
萧宸毫不掩饰地用目光将凌夜寒从上打量到下,一寸一寸在他的身上挪动,凌夜寒简直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萧宸看到哪,他便觉得身上的火烧到了哪,现在已经不是脸红了,他感觉他身上都快熟了,就在他马上要顶不住这目光的时候,萧宸淡淡开口:
“这是哪个宫里来的,私闯朕的寝宫,好大的胆子。”
凌夜寒闹了个红脸,反正都豁出去了,他站起身,学着之前在清辉阁那些小倌的做派,扭了两步到了萧宸面前,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轻纱拂过光影,如轻云拂过,他索性也不要脸了:
“好看吗?能入陛下的眼吗?”
萧宸抬手勾住了他的下巴,真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打量他的面容,凌夜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他看到萧宸轻轻勾起的唇间:
“勉强能入眼,今晚就由爱妃来侍寝。”
第72章 陛下要封王?
纱幔层层落下,龙床之中,萧宸半靠在迎枕上,半眯着眼睛瞧着身边的人那扭扭捏捏的模样,凌夜寒此刻也豁出去了,穿着一身比宠妃都要娇嫩的纱衣,学着清辉阁的小倌含羞带怯的神情,将肩膀上的衣服生生扯下来了一半,露出了半边肩膀。
可惜的是他可没有那些小倌那般保养得宜的皮肤,露出的“香肩”半点儿也没有肤如凝脂的感觉,萧宸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将头传过去,他忍不住打趣出声:
“爱妃瞧着可不大白净。”
凌夜寒从前在军中和那群粗人厮混起来,夏日里都是赤着胳膊的,哪会白净?尤其是再被这粉嫩的衣衫一衬,说是不太白净都是客气的,他本就闹的大红脸现在更像是着了火,一把就要将衣服扯回来,却被萧宸按住了手腕:
“露着吧。”
凌夜寒立刻脸皮厚地一笑:
“就知道陛下喜欢黑的。”
萧宸倒也没有眼光这么差。
他抬手用手指尖在凌夜寒的肩膀上轻轻划了一下:
“侍寝就这般的手段吗?”
凌夜寒其实有些纠结,他侍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他们昨日才胡闹过,今日萧宸瞧着明显精神不济,晚上回来也见他扶着腰身,怕是今晚受不住再来一次,他缓缓挪动双腿向下跪了一些,俯下身去,反正是侍寝,用嘴侍寝不一样是侍寝吗?
萧宸唇边溢出破碎的喘.息,脖颈微微后仰,手指抓住了被角,凌夜寒等他尽兴后才起身漱口。
这一晚凌夜寒愣是连寝衣都没换,只将外面的轻纱脱掉,左右里面的长衫如煅丝滑,他将脑袋放在了萧宸的枕头上,然后挤着进了萧宸的被窝。
“热。”
凌夜寒不顾那人的推拒将人一整个拥到怀里还不算完,还拿起萧宸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腰间,眨巴着眼睛开口:
“谁家妃子侍寝不是被陛下抱着睡的?”
萧宸这会儿又累又好笑,索性也就没抬手,就这么抱着凌妃闭上了眼睛。
白日的种种不快似乎都随着这一场放纵揭过了一半,谁也未曾再提。
这第二日凌夜寒早早醒来便轻轻帮着怀里的人松缓了一下腰背,萧宸这两日是累了,轻哼了两声人却没醒过来,等再睁眼的时候凌夜寒已经出宫去当差了。
萧宸靠在榻上醒神儿便瞧见了那被脱下来的嫩粉衣裳,想起昨晚凌夜寒的模样,揉按额角间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张福看着陛下神色尚好便知道昨晚侯爷大概是很卖力,这衣服果然派上用场了。
萧宸抬眼:
“尚衣局送来了几件?”
“回陛下,昨日尚衣局共送来了五套。”
“好,日后侯爷沐浴后便奉这衣服过来,朕瞧着他喜欢的紧。”
张福一边为他递上清口的茶一边笑着开口:
“侯爷这是彩衣以博陛下欢心。”
“你倒是会为他说好话。”
萧宸用过早膳之后,方才拿起了两本折子看,外面便有小太监进来通传:
“陛下,礼部尚书郭淮求见。”
萧宸一把合上手中的折子,来的倒是快:
“传吧。”
不用见他也知道郭淮今日的来意,果然,这位尚书大人请安之后便直入主题。
“陛下,微臣回去与礼部官员商议,此次若是在朝中择一人陪祭,臣以为靖边侯甚为合适,侯爷为一品侯,虽不是皇室宗亲,却与陛下亲厚,且侯爷军功卓著,今年平定西南,革除京城时疫之乱,为群臣表率”
郭淮提领礼部,最是个文采斐然的人,如今夸起人来也是口若悬河,尽是溢美之词,仿佛那个胆敢抗旨,从靖边侯被降为看门侯的人和他说的不是一个人一般,萧宸便靠在桌案的椅背上,以手撑着额头听着这位尚书大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箩筐的话来夸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心中都有些同情起郭淮来,难得心生感慨,这做臣子是要比做皇帝难多了,什么违心的话都得说。
就在郭淮快要词穷的时候,萧宸体恤地摆了摆手:
“难得郭爱卿考虑的如此周详,既如此那便依爱卿所言,此次祭天由靖边侯陪祭。”
郭淮心中一定,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清茶喝了个干净。
没一会儿宫中便传出了旨意,两道圣旨都是有关靖边侯的。
第一道便是今年祭祖着靖边侯陪祭。
第二道圣旨则是言说靖边侯未有家室,府中亦无长辈亲族,特赐一名正六品长史于府中打理府中事宜。
长史用以替府中主人打理府中俗物,并记录起居,按着前朝规制,长史是亲王和出嫁的公主府中才会设有的属官,还从未听说过一个侯府会配一个六品属官的。
这两道旨意一下,引得朝中众人猜测纷纷,能在这等祭天的仪典上陪祭,便是天大的恩典,这是前朝太子或亲王才有的资格,再结合第二道圣旨,甚至有人大胆猜测陛下是不是想给凌夜寒封王。
却也有人觉得陛下这是有意监视靖边侯,毕竟长史虽然是属官,但是最重要的职能便是记录起居回禀帝王,这相当于在侯府直接插了一个挪不开的眼睛,便让人觉得陛下或许是对靖边侯太过肆意有些不满,意在敲打。
外面是风言风语传的风生水起,而故事的主角靖边侯这边才刚刚拿到圣旨,他听到张福亲自传旨,还是萧宸给他的圣旨就是一愣,规矩地跪在了吏部衙门的院子里听旨,在连接两道圣旨之后,第一道让他欣喜非常,第二道却让他有些忐忑心绪,他府中出了一个徐靖,所以萧宸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派一名长史,他压根没有往什么封王的方向去想。
张福拿着圣旨微微挑眉:
“侯爷,接旨吧。”
“臣凌夜寒接旨,谢主隆恩,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午后便去宫中谢恩。”
上台陪祭无论如何都是天大的恩典,凌夜寒接完了旨,衙门内的同僚都过来恭贺,不管怎么说,萧宸让他陪着,这让他心至少定下来了不少,凌夜寒笑的合不拢嘴地一一与同僚致谢,半点儿没有外面的人传的那些忧虑。
吏部尚书魏和光瞧着凌夜寒这开心的模样,半晌也摸了摸胡子也没说话,真是不知道该说这位靖边侯是真的独得帝心还是没心没肺。
紫宸殿中,萧宸刚刚下过旨意便开口吩咐张春来备车架出宫,去的正是青离所在的别院。
这两日邢方都在别院,甚至为了方便看顾,他晚上也没有回自己的宅子,而是随便在别院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萧宸到的时候并未叫人通传,而是直接由张春来扶着到了进了院子。
此刻邢方正在青离的房中,青离清晨刚刚用血喂过血藤花,碗上缠着纱布,这会儿面色有些发白,手中执了一方锦帕靠在软榻上一直轻咳不断,邢方站在他的榻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有些脸红:”陛下已经命尚衣局为你做衣衫了,过两日应该就能送到了,这是我府里绣娘做的,你先穿着,看看合不合身,我平日里穿的糙,已经让绣娘选了最软的料子,也不知道你穿不穿的惯。”
这些日子邢方感觉眼前的人就像是豆腐做的,好像一碰就会碎,好像衣服穿的粗糙一点儿都会受不了。
萧宸走到院中,听到的就是他的大统领这磕磕绊绊的一句话,思及赵孟先,他敛起眉眼,顿住了脚步。
青离的目光落在那托盘上:
“有劳邢统领记挂,我本就是山野之人,没什么穿不管的,多谢了。”
随后两人都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邢方出来,看到萧宸立刻行礼,青离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对萧宸此刻来倒是并不意外,他撑起些身子要站起来,一边伺候他的侍从赶紧扶在了他的手臂上,萧宸进屋便抬手免了他的礼。
目光落在青离身上的时候却微微皱眉,只是几日没见,这人气色却差了很多,身形除了肚子似乎比那日还要消瘦一些。
“怎么瞧着瘦了?伺候的人不尽心吗?”
屋内几个宫中出来的侍从皆有些战兢,青离也打量了一下萧宸,倒是养的不错,开口笑道:
“没有,都很尽心,只是我近日胃口不好而已,没有大碍。”
萧宸坐到了桌边,昨日下午他让凌夜寒过来,晚间问起他青离的状况,凌夜寒也面露难色,他追问了一下午,但是青离只说是身有旧疾,至于是什么旧疾也不曾说清楚。
青离亲自为萧宸倒了水: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茶,补气益血,你试试。”
张春雷正要上前试毒,就被萧宸抬手所阻,青离却拿出了银针,试过之后给他看了看,还不忘叮嘱:
“你如今身子不一般,入口的东西在何处都要当心。”
萧宸喝了一口,入口的茶微微发甜,味道倒是不差,青离侧首咳了两声,胸腔震的阵阵刺痛,只是他面上半点儿不曾显露,反而放轻快了口气出声:
“今日过来是有事儿问我?”
就是萧宸也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人确实是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他今日来一是为了青离的身子,二便是要弄清楚他与赵孟先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萧宸目光环顾四周:
“你们都下去吧。”
瞬间屋内便只余了萧宸与青离两人,青离起身到了桌案上,取过那张他几日前画的画,放到了萧宸的手边:
“你来是为了问这幅画吧?”
萧宸并未否认:
“是,我想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赵孟先的。”
第73章 孩子不是他的
青离猜到萧宸今日是为什么而来的,不过听他这么单刀直入地发问倒是有些意外,他索性也不遮掩:
“不是。”
萧宸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青离瞧见他的反应笑了一下:
“你似乎不希望这孩子是他的。”
萧宸并没有否认,赵孟先确实有大才,谋略,兵法尽在心中,便是如今也是治理朝政的一大助力,但是此人太聪明了,最近发生的种种都不得不让他怀疑赵孟先上一世在他与凌夜寒之间充当的角色,他与青离眉眼相似,虽然相识日短,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人对世俗名利没什么追求,与赵孟先并非同路中人,他根本不希望他牵扯到赵孟先对他莫须有的感情中来。
“你与他不合适。”
青离没有问为什么,却目光直视萧宸:
“你今日能特意为了此事过来,应当是对他对你的心思有所猜测了吧?”
萧宸抬眸:
“那副画果然是你故意借邢方的手让我看到的。”
青离没有否认:
“是,我知道你看到那副画便会明了一切。“
青离不等萧宸开口,便继续出声,第一次讲起之前的事儿:
“我从山上下来后在入京之前染了严重的风寒,前后也无客栈,我便想着去附近的山寺中休息,晕倒在山路上,偶然被他所救,醒来便在他的府上了,他对我也算以礼相待,我也不知晓他的身份,但是总觉得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喜欢盯着我的眼睛,却又不像是在看我,他的府中有几个如我这般的人在常住,起初我也没在意,直到那日第一次见到你,我才知道那些人五官都或多或少与你相似,而与你最相似的,无疑是我,所以才会画出他的画像让邢方辨认。”
萧宸听后眉心紧拧,饶是谁听到了这样的话都心都不免震惊厌恶,赵孟先在府中养了一群与他相似的人?
萧宸手指攥紧,骨节泛白:
“你是如何从赵府出来的?”
青离轻轻抚了一下腹部:
“因为他渐渐大了,我虽不知赵孟先的身份,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我不能在他的府中让他发现这孩子的存在,但是他所谓的留客却是变相软禁,我便用药迷了他府中的人,趁机出来,到了前人留在京城中的别院住下,只是,算算时间,那血藤花需要尽快交到你的手上,我正思索法子的时候,便有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便将计就计到了清辉阁。”
他一个无品无阶的人想要见到帝王可谓难如上青天,但是若要让帝王找他便容易的多,萧宸瞬间就明了了这人的打算:
“你是想要故意在清辉阁暴露罗族人的身份,引得朕来找你,却不想那晚被凌夜寒搅了局。”
这世间罗族人几乎已经难觅,饶是萧宸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胆量,确实,若是当时他知道京城中有另外的罗族人,他确实会叫人查一查,便很容易注意到他。
“确实没想到侯爷会出现在那里,也没想到后面的走向,不过好在找到你了。”
青离轻轻喝了一口茶想要压下了冲口而出的咳意,萧宸瞧见他面色不对,正要询问,便见青离侧过了头,用帕子抵在了唇角,咳的有些直不起身,萧宸面色一变:
“太医呢?来人”
青离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萧宸却看到那帕子上刺目的血红,虽然之前邢方报过这人曾咳血,却没亲眼见到的触目惊心。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青离勉强压下咳嗽,瘦削的身子半边压在桌角上才能坐稳,面上仅有的血色也霎时褪尽,却还是尽力稳住神色不想吓着眼前的人:
“不用太医,老毛病了。”
这托词糊弄过邢方,也糊弄过凌夜寒,可惜萧宸既不是邢方也不是凌夜寒:
“别想用老毛病的话来搪塞朕,今日要么你自己说清楚,要么朕着整个太医院的人挨个为你把脉,虽然罗族人身体奇特,但是这么多人也总该有几个读过些偏门典籍的。”
青离他这个表弟还真是不好糊弄。
此刻京城的衙门中分外的热闹,陛下的两道圣旨一下,各个衙门中明里暗里的都在议论此事,成保保在刑部听了一会儿便怎么都坐不住板凳了,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便去找了吏部衙门,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吉祥,吉祥看着自家主子急匆匆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眼看着自家这位少爷便要直接进吏部找靖边侯,他憋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开口:
“少爷,您是在担心靖边侯吗?”
“这不是废话吗?那长史是随便谁府里都有的吗?”
要论品阶寒寒和他老爹一样,怎么不见陛下给他们府中派长史?
“少爷,咱们老爷和靖边侯同是一品侯爵,如今陛下刚下旨,您直接去找侯爷不大妥当,不如我去找侯爷身边的人通传一声。”
成保保脑子里这种弯弯绕少,听他这一说才后知后觉地开口:
“你说的有理,你去吧。”
凌夜寒此刻完全沉浸在能陪着萧宸祭天的喜悦里,倒不是觉得这事儿多荣耀,而是祭天那日台阶那么多,萧宸离开他身边三步他都放不下心来,如今他和恨不得把萧宸便小整日捧在手心里才好。
吉祥递了条子进去,凌夜寒果然看到条子就从衙门的后门出来了,吉祥正守在那里,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吉祥和一些贴身的小厮不大一样,每次看到他他都是腰板站的直溜,甚少有点头哈腰的谄媚感,每次只默默跟在成保保身后,神色不卑不亢:
“是成保保找我?”
“是,公子听到圣旨便急着出来,在祥云楼的包厢中等您。”
祥云楼是这离吏部衙门最近的一个大酒楼,寻常官员小酌聚会多会去那里。
凌夜寒穿过一条街巷,刚上了楼,成保保便从包厢中探出了头来。
“寒寒,这儿。”
凌夜寒笑着抬步过去,算起来他也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了,他坐到了包厢的圈椅中,他早膳用的早还真饿了,随手捡了一枚桌上的点心丢进嘴里开口:
“之前陛下旨着刑部清理往年未了卷宗,你们刑部不忙啊?有功夫找我来吃酒?
成保保感觉他要为了这个好友操碎心了,他提着椅子坐到他身边,指了指自己眼下这两圈乌青:
“你看我这眼睛都快熬成乌眼青了,还不忙?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凌夜寒抬眼指了指自己:
“担心我什么?”
成保保心梗: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今日衙门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你,陛下着你上台陪祭,又特赐你府中长史,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什么人的府中才能配长史啊?现在满朝都在传陛下想要给你封王。”
封王这两字一出凌夜寒还真一下顿住了:
“封王?给我?不能吧,陛下也没和我说啊。”
今天萧宸的旨意下的突然,他光顾着高兴了,根本没多想。
成保保直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你还真敢想啊?异姓王啊,我朝开国时都没封,这不年不节的,陛下怎么会忽然想起封异姓王啊?那群朝臣就是不怀好意,故意拿陛下那两封圣旨做文章,捧着你,你想啊,就算天下下红雨,陛下因为昨夜做了个好梦今日忽然想着给你封王也便罢了,若是陛下没这么想,群臣却都往封王处拱火,这不是给你找事儿吗?”
昨夜做了个好梦?凌夜寒舔了舔嘴角的点心碎屑,昨晚他应该伺候的挺好吧?不知道萧宸会不会真的做个好梦。
成保保话音落下就见他竟然在那跑神儿,气结地在他眼前挥手: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凌夜寒骤然回神儿:
“啊,有,对,陛下昨天应该做了个好梦。”
成保保
“总之你别傻不楞腾的接旨,你赶紧进宫谢恩,然后表达一下惶恐之意,知道不?没准陛下真就是怜你府中也没长辈,也没媳妇的操持,才给你弄了个长史呢。”
凌夜寒摸了摸鼻子,那个长史是为什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但是眼前的人太啰嗦了,他若是他答应,成保保能在他耳边唠叨一下午:
“好,我一会儿就回宫去谢恩。”
成保保:
“回宫?”
凌夜寒:
“进宫。”
成保保:
“哦。”
就在凌夜寒从祥云楼出来正准备回宫的时候,忽然从一边的巷子中窜出来了一个常服打扮的禁军,这人凌夜寒认识,是邢方格外看重的一个禁军,这些日子都随邢方在别院当差,他怎么忽然来了,他以为是青离出了什么事儿,立刻开口问道:
“有事儿?”
“侯爷,邢统领和张总管着我为您传个话,想让您去一趟别院,陛下和青先生杠上了。”
凌夜寒一愣,萧宸?他出宫了?
“什么这叫与青先生杠上了?”
那禁军面露难色: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凌夜寒立刻上了马直奔别院。
第74章 哥你是不是要给我封王
凌夜寒踏进别院就发觉了不对,这院子里站着一群提着箱子的太医,对,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他怀疑是大半个太医院都来了,瞬间心就提了起来。
张福瞧见他也连忙迎了上来,凌夜寒急声问道:
“怎么太医都来了,谁不舒服?陛下还是青先生。”
张福也苦着一张脸:
“是青先生方才咳血了。”
凌夜寒推门进了屋,就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僵凝,萧宸坐在厅中圆桌边的椅子中,面色微沉,青离则是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只手搭在脉枕上,而他身边正是一脸难色的徐元里,方才陛下下旨着他带今日所有值守太医到这别院中来,他想起上次看诊的这位公子,也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地来了,结果这一把脉,竟是脉搏全无。
萧宸看向榻上的人冷声开口:
“真是好本事,太医都把不到你的脉,好啊,既然如此就让这些太医都住在这别院,什么时候把到了脉什么时候算完。”
凌夜寒稍微听明白了,之前他就听邢方说过青离似乎会一种能闭脉门的法子,眼前这事儿估摸着是萧宸想要让太医给青离把脉,而青离不想看诊索性闭了脉门?
屋里萧宸发脾气,青离侧首轻咳着也不肯接茬,在场的没一个人能劝上一句。
凌夜寒看了看萧宸,又看了看青离,主动站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到萧宸手边,轻笑着想着缓和些气氛开口: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生上气了呢?”
青离气息喘的有些厉害,但是话音中却半点儿没有斗气的戾气,反而似乎带了些调笑地开口:
“侯爷来的正好,咳咳,劝劝他,我自己就是大夫,哪用劳驾太医看诊。”
萧宸自登基以后已经少有这般吃瘪,满朝文武哪个敢和他拧着来?便是眼前递茶这个愣头青时不时气他一下,最后也是要规规矩矩过来认错的,唯有青离,软硬不吃,半点儿招都不肯接,偏偏他也不能真的和他来硬的。
凌夜寒偷着看萧宸的脸色就知道他们皇帝陛下吃瘪了,他也不敢笑,只小声劝着:
“哥,青先生应该医术很高,他应该是有法子的,不然还是缓缓再让太医过来吧。”
萧宸直接抬眸剜了他一眼,一把将茶盏撂在了桌案上:
“让你昨日来问个清楚,你就被他那一两句话给搪塞过去了还好意思劝。”
凌夜寒他拿他表哥没办法,就训他
青离唇上都失了血色,眉眼间倦色难掩却含着笑意,像是在打趣一般开口:
“你怎么气性这么大?小侯爷平日怎么受着你的?”
凌夜寒心中警铃大作,果然,他见着萧宸抬眼:
“他受不了可以不受。”
凌夜寒赶紧站在他身边,手在这人肩头轻轻揉了揉:
“我受得了,我巴不得整天受着呢。”
萧宸冲着徐元里摆了摆手,徐元里赶紧如蒙大赦地退下了,萧宸手撑了一下桌案站起身,走到了青离身边,俯身扣住了他的手腕,果然,那手腕上半点儿的脉搏也探不到,他松开手,目光直射对面的人:
“说吧,你身体究竟是什么问题才不敢让太医瞧?”
青离别过目光,还想用刚才不接茬那套来对付萧宸,却不想身边的人直接开口:
“和我有关是不是?”
凌夜寒骤然抬头,萧宸垂眸盯着榻上的人,青离下山就是为了给他送药,罗族人的身体多蹊跷,那药竟然需要用人血来喂,他只怕这人又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不然,为何不敢让太医看?
“是你直说,还是让朕派出人手去找罗族聚居的地方?便是罗族藏的再隐秘,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心找,便没有找不到的地方。”
青离也叹了口气,抬眼对上那人目光里的执拗,这性子和他叔叔一个德行。
萧宸用手撑了一下腰,凌夜寒立刻搬了椅子在他身后,萧宸坐下后微微扬了一下下颚:
“可以说了吗?”
饶是青离也被他弄的无法,他撑着坐起来一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出生的时候便有心肺不足之症,气血照常人差上一些,寻常养着不是太明显,有了孩子勉强一些而已。”
这话很显然不能让萧宸信服:
“朕看起来那么好骗是吗?如果仅是心肺不足,你避着太医做什么?”
青离七拐八绕反倒是让萧宸有些不放心,他思及他之前说的金蝉之事,那东西需要用孩子另一个父亲的血养着,但是这么久了,他不曾听青离说过他要回去,也不曾听有人要来,所以这孩子是青离与谁的?便这么放心他一人在外?
“这孩子是谁的?他人呢?你如今身子这样他不来照顾你?”
青离手轻轻放在腹部,孩子这会儿醒着微微动着,他手指在他动的地方打了个圈,微微垂下眼眸:
“他没有另外的父亲,只有我。”
萧宸皱眉,凌夜寒也不禁看了过去,这青离不会遇人不淑吧?
萧宸忍不住开口:
“你们是闹了什么别扭?还是他有负于你?人在哪。”
我无论如何青离这样的身体为他怀着孩子,也断没有让那人一个人在外逍遥的道理。
青离斜倚在软榻上,发白的唇角轻抿了一下,抬眼看向萧宸叹了口气:
“罗族生子折损大,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这世间纷繁迷人眼,有情也未必长久,所以从前罗族先辈不少人都是情到浓时甘愿为对方生子,但是这世上最是不缺负心人,便有不少先祖被人所负,最后落得了一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所以不知道那一辈的先祖不想与任何人交合,却想要有一个孩子,便制出了一种蛊虫,借由这种蛊虫,罗族的男子可以用自身的精血受孕,生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
饶是萧宸听到此处都微微讶异,凌夜寒更是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看向了青离的肚子:
“你,你是说这个孩子是,是你自己的?”
这,这也太离谱了,青离抬眼随后点了头。
萧宸面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你要这个孩子就是为了可以用你的血却养血竭花对吗?”
青离身体不好,原本是可以不要孩子的,但是他之前说过,血竭花需要罗族孕子后的血才能浇灌,他与青离算是血亲,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养一株能给他用的血竭花。
青离微微敛眉,随即抬眼:
“我也与那位先祖一样,觉得自己一人便好,无需伴侣,但是我也想要有个孩子陪伴,所以你不用想太多,这孩子是我所期盼的。”
萧宸手紧紧攥住,声线都有些不稳:
“这法子绝不是常用的法子,那个蛊虫对你身体有损害是不是?”
不然青离不会对这事儿三缄其口,遮遮掩掩。
“还好,只是生孩子之后休养的时间会长一些。”
萧宸哪还能信他现在的话:
“去叫太医都进来。”
青离无奈:
“别叫了,这蛊虫是有些霸道,有些毒性,我会配药,慢慢会清干净的。”
萧宸:”所以你咳血,也是因为这蛊虫的毒?”
青离点头。
这日从别院出来时已经是午后,青离精神不济睡下了,萧宸被凌夜寒扶上车架只觉得心里涨涨的,被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淹没,凌夜寒知道青离做的一切对萧宸的震撼有多大,他从身后揽住了这人的腰身:
“哥,青离是真的把你当做亲人来对待,可能真正的亲人之间就是这样不计得失的吧。”
萧宸靠在轿厢中闭着眼:
“他肯定还是没说实话,那毒未必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之前不是叫太医院去查罗族的典籍吗?去告诉徐元里,不光是宫里,太医院,民间典籍也要查,但凡看到的书都收上来,银子从朕的私库里出。”
凌夜寒立刻点头:
“你放心,一会儿我便去吩咐,你也累了吧,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回宫了。”
萧宸松散了精神靠在了他身上:
“这儿离你府邸很近吧,许久没到你府中看看了。”
别说是他,凌夜寒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回府了,他想起了今日刚被萧宸派来的长史估计已经到了府里,他搂着怀里的人,低头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
“那就请陛下到臣的府里歇歇。”
萧宸心里有事儿,人虽然很累却也睡不着,只靠在凌夜寒的身上闭目养神。
车架停在了侯府的侧门处,这里离他的院子最近。
当年这宅子修缮的时候是萧宸亲自过的目,这宅子的布景有不少都是他的手笔,秋日的午后已经不如夏日那般炎热,水榭外湖内的荷花也开败了大半,倒是那红色的锦鲤被养的极好,穿梭在荷叶下的水间,他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只是如今身子沉,站了一会儿便觉得骶骨和腰处疼的厉害。
凌夜寒见这人有心事,估摸着也不想回房,便轻巧地把人抱了起来:
“那水榭是按着你画的图纸建的,我叫人布置了软榻,去歇歇?”
萧宸靠在他身上也不言语,凌夜寒抱着他小心穿过小拱桥到了水榭上,水榭四周纱幔轻舞,别有一番清幽之感,他故意转移了一个话题:
“哥,你是不是要给我封王啊?”
第75章 让你做权臣
九月底的湖中只剩下了残荷,湖中是个四面临水的水榭,平日里在此赏花赏鱼最是风雅,只不过凌夜寒在府中舞刀弄剑多一些,这水榭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来得了一次,如今是为着萧宸他临时让人布置了精巧舒适的软榻。
萧宸侧卧在上面,隆起的肚腹侧看越发明显,他出宫着了一身罗青色广袖长袍,此刻袍袖自然垂落在身侧,神色难掩倦怠,倒是听了凌夜寒的话后才微微抬眸,眼底讥诮之色明显:
“封王?哪来的这么大张脸?”
一场秋雨一场寒,因着昨日下过了雨,今日隔着细纱吹进来的风格外凉一些,话音刚落萧宸便被吹进来的风带着激起几声咳嗽,凌夜寒恐怕萧宸受了凉,连忙起身将迎着风的两面的细竹帘放了下来,随后搬了个小绣墩坐到他身边,顺手拿了一个果盘中的柑橘剥着开口:
“可不是我说的,陛下您那两封圣旨一下,又是陪祭又是特赐长史的,现在满朝文武都传扬我要被封王了。”
萧宸微展袍袖,修长的手指交叠痣与腹前,双眸微阖,他自是知道那群老东西是打了什么主意的,但是却不想给眼前这人好颜色让他开染坊:
“那长史为何被派到侯府,侯爷不清楚吗?”
提起这事儿凌夜寒就心虚,他拿着一枚剥好的橘子瓣递到那人唇边,橘子特有的清香味儿缭绕在鼻间,萧宸孕后偏爱酸一些的果子,最近最是爱吃这进贡来的柑橘,索性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
凌夜寒瞧着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心里都痒痒:
“我清楚,所以没往那处想,还是成保保今日巴巴过来,我才知道朝中的人这么看得起我。”
说着凌夜寒的面色有些讥讽,这是他与萧宸是这等关系,这人不曾疑他,若真是寻常君臣,这些人拱火怕不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宸睁眼,手下意识轻轻抚弄了一下肚子:
“既然朝中的人这么看好侯爷,那不如随了他们的愿好了。”
凌夜寒一愣:
“什么?”
萧宸眉眼看他那副傻样:
“前几日不还说若是朕的身子瞒不住,你便让所有敢嚼舌根的人闭嘴吗?一个小小的侯爷便能让文武百官闭嘴?”
孩子坠的难受,萧宸想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却被腰间钝痛牵连的顿住动作,凌夜寒立刻伸手托在他的腰间,拿了一边备着的软枕为他垫在腰后和肚子下面,瞧着他靠的舒服了才贴边在软榻上坐下,手环在他的腰后细细帮他揉着僵痛的腰身,以为他心底有着顾虑,不由得安着他心开口:
“哥,你不用担心那些,只管养着身体,我自有我的法子。”
萧宸哼笑了一声:
“你的法子?你现如今可不是手握遗诏和兵符的顾命大臣,你之前甚少在六部行走,在六部中并无什么势力,仗着军中出身,那些将领在小事儿上或许会给你个方便卖你个面子,但若真到了动兵的时候,没有朕的旨意没有兵符,你能调来谁的兵?”
这一世的凌夜寒同上一世那大权在握,位极人臣的凌夜寒不一样,萧宸是权掌天下的帝王,有他在,凌夜寒便只是一个有军功的一品侯爷,朝臣给他面子,忌惮他,一是因为他身有爵位,位列一品,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萧宸的宠信,可谓一身荣辱皆系君恩,萧宸捧着他,他便是六部尚书都要矮他一头的侯爷,萧宸若弃了他,那朝臣的攻陷便如骤雨而至,顷刻间就可以将他湮灭。
凌夜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安安稳稳垂眸给这人揉着腰:
“如今天下大安,四境都是你亲派的守将,便是有闹事儿作乱的也翻不起风浪来,至于京城,你若是真的有事儿,邢方和禁军还用等我开口再来动作吗?只要我与你这一同进退,他们自会为我所用。”
他绝不会做任何不利萧宸的事儿,自然也无需京城守将听命于他。
萧宸瞧着他垂着脑袋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听话乖顺又忠心的大狗,没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凌夜寒没防备被他戳的向后仰了一下脑袋,抬头便瞧见那人展颜的模样,他也乐了,继续把脑袋凑到他手边让他戳个够。
萧宸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一只手撑着额头斜靠着,神色懒怠地开口:
“这几日在吏部差事当的如何啊?也不见你回来说。”
凌夜寒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了:
“这两日事儿多,魏和光那老狐狸交代我的事儿都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儿?”
“因着上次京中时疫的事儿,文臣和武将的补缺撞到了一起,军中这两年总有些朝臣想着法子塞子侄进去,将领中的意见不小,之前还有几个知道我去了吏部私下来找过我,就是不想今年再被塞一些废物进去,我估计忠勇侯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今年补缺他想要公开比武,这样至少还能将有些有本事的选进去。
魏和光应该是和他通了气,便想着效仿前朝初年的科举选士,他推说你病中不见朝臣,就想着借我的嘴探探口风,老狐狸一个。”
萧宸闭着眼都能想到那摸着胡子的老狐狸是怎么想着诓骗凌夜寒的:
“被你看出来了?”
凌夜寒笑了:
“我又不傻,你不见朝臣还能不看折子吗?这不明摆着想着拉我入伙,一同和你说这个事儿吗?想来现在我在朝臣心中可是一等一的宠臣,有点儿什么事儿都想我到你这儿来吹吹风。”
萧宸睁开眼,一双凤眸微挑:
“吹枕边风吗?”
凌夜寒搂住了他的腰身,不敢压着他的肚子,趴到了他身边:
“想让我吹风也不是不行,至少这次吏部拔擢新人的事儿我是赞成的。”
新朝不能走老路,如今就有这么多人往朝中各个地方塞人,长此以往和前朝有何区别?
萧宸舒了一口气,坐起来一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像是强行打起了些精神:
“这第一届科举需要有个身份贵重的人压场,便由你和魏和光一并来担任主考。”
凌夜寒一愣,上辈子他掌权的时候科举已经举行了两届,他那时摄政自然无需亲自担任主考,倒是殿试的时候他亲自点过前三甲,虽然从未当过主考,但是他也知道对与每一届的考生来说,主考便是座主,与其他朝臣来说,自然是多了一层亲厚的关系,更何况这是第一届科举的主考官,萧宸这是为了让他收拢一批自己可用的门生。
看着眼前越发清瘦倦怠的人他就觉得窝心:
“哥,你不怕我伙同门生结党营私,动乱朝纲吗?”
萧宸额角有些胀痛,他抬手抵在额头上,侧眼瞧着身边这人淡淡出声:
“朕的江山还不至于让一个主考伙同学子便闹出乱子。”
凌夜寒抱了上去:
“陛下乾坤独断,自然不会让人生了乱子,是不是累了?这儿风凉,回屋里歇着吧。”
萧宸这会儿也没了精神,点了点头,手撑了一下软榻,凌夜寒扶他起来,起风了,他为他披了一件披风才慢慢陪着人走回他住的院子,虽然路不远,但是进院子的时候萧宸额角还是出了些密汗。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院子,凌夜寒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却不喜铺张,他住的院子中没有什么名贵的奇山异石,也没种什么珍贵的树种,反倒是倒出了不小的空场,一边的廊下立着一个兵器架,上面都是他惯常用的兵刃,院子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
萧宸缓步走到了兵器架边,伸手摸了摸上面一个明显比其他兵器短了一截的红缨枪,这是凌夜寒最初学枪的时候他送给他的:
“都小了,还留着这个。”
凌夜寒珍惜地抬手拨弄上面的红缨:
“我喜欢看它,好看。”
萧宸眼角轻弯:
“许久都没见你练枪了。”
廊下风大,他被激的咳的微微弯腰,凌夜寒立刻揽住人的身子,站在了上风口:
“这里风大,你进去歇一会儿,等精神好了我耍枪给你看。”
说着便扶着人进了内室。
凌夜寒住的屋子同他的院子一样,简单的只有几样必备的家具,连花瓶,摆件都找不出几个,就连床幔都是素净的颜色,萧宸环视一圈: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苛待了你,弄得家徒四壁似的,给你的赏赐不会都折了银子了吧?”
便是抛开俸禄不说,逢年过节萧宸哪次都不少赏凌夜寒,只要是进贡来的东西总会三五不时送来侯府。
凌夜寒摸了摸鼻子:
“也没有,就卖了点儿寻常的,珍贵的物件我都单独收起来了。”
萧宸目光有些怀疑,凌夜寒揽着他往里走:
“不敢欺君,真收起来了,那可是我的宝库,没事儿我就过去看看,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
凌夜寒摸了摸榻上,着人重新铺了床榻,用的最柔软的料子,铺的也够厚,这才帮萧宸除了外衣,伺候他躺下,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他将手环在了那人的腰间,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肚子,在自己的屋子里抱着喜欢的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有一种萧宸完全属于他的感觉。
萧宸人虽然累,却又没什么睡意,凌夜寒瞧着他就是有心事:
“哥,在想青先生的事儿吗?”
方才虽然被他岔开了话题,但是想来这个事儿萧宸是放不下心的。
萧宸侧躺着,神色少见的有些迟疑:
“嗯,他瞧着便是个心事重的,今日说的也未必是真的,若是真的因为这个蛊虫而出了什么事儿”
凌夜寒抬手在他后背上轻抚:
“不会的,青先生看着很爱护肚子里的孩子,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萧宸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起来我们从未见过面,他就仅仅因为我是他表弟就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孕子用血为我制药,一路到京城颠沛流离,甚至不惜去了清辉阁受辱。”
萧宸想起青离在清辉阁遭遇的一切便心头火气,他合上双眼压住了那股躁动的情绪,青离这种没有什么理由便可以无条件对一个人好的所谓亲情让他十分陌生,但是又打心里向往,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没有利益纠缠的亲情,凌夜寒抱紧了他:
“我知道你的感觉,小的时候我被卖掉为家里换粮食就是唯一的价值,后来我跟着你位列一品,他们闻着风跑过来认亲,也是为了权势地位,没有半点儿所谓的亲情,但是青离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你的爹爹应该真的对他极好,让他这么多年都一直念着你,如果你当年没有被留在你父亲身边,而是跟着你爹爹回了罗族的地方,你应该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温暖的亲情中间。”
虽然他没去过罗族的地方,但是看着青离,他也想象的到,那个地方应该没有那么多的名利纷争,亲人之间能真的互相爱护,真是令人向往。
萧宸笑了一下,似乎也想象了一下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只是觉得不知道如何对他好。”
按着青离的性格和身份,他必然不会愿意与萧宸认亲而攀上个所谓皇亲国戚的身份,萧宸习惯性用封来打发身边的人,但是青离他却没什么办法。
萧宸毕竟精力不济,和凌夜寒说了一会儿话便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凌夜寒早吩咐了人准备了晚膳。
晚膳后时辰也晚了:
“哥,太晚了,今日就在我府里歇着吧。”
萧宸饭后懒怠也不愿动弹,只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随后召来了为凌夜寒安排的长史。
这人瞧着三十上下,书生模样:
“臣祁玉叩见陛下,见过侯爷。”
萧宸抬了下手:
“这是朕给你挑的人,内事外事都在行,祁玉,你到了府中先帮侯爷将账册都理清楚,省的侯爷被人蒙的两眼一黑,过得穷困潦倒。”
凌夜寒听出他指桑骂槐,也不敢出声,和这长史混了个脸熟便让人退下了。
第二日凌夜寒早晨要去当值,看着还在被窝里的人恋恋不舍,萧宸摆了摆手:
“别一副没断奶的样子,去吧,朕一会儿便回宫了。”
“哦。”
萧宸出了侯府便吩咐:
“先去别院。”
黑色瞧不出身份的车架进了别院侧门,他这才打量这宅子,太小了,连个像样的湖景都没有,再往里走便能听到阵阵咳声,他没叫人通传,径自推开了半掩未关的门,看到屋内的场景却愣了一下,青离,被邢方抱在怀里?
第76章 你表哥不就是我表哥吗?
屋内,邢方面色急切地将青离打横抱在怀里,盯着那人手腕上的伤口语气都重了两分:
“你这是做什么?”
青离此刻面色苍白的瞧不见任何血色,声声咳嗽从唇角溢出,手腕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未曾包扎,滴落的血迹沾湿了邢方的衣摆,瞧着触目惊心。
萧宸推开门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青离本就晕眩,又被邢方骤然抱起更是天旋地转的眼前发黑,自是没看到他,倒是邢方一抬眼便看到了萧宸,手都不免一抖:
“陛下。”
萧宸怕他摔着青离,忙出声:
“手稳当点儿,别摔着人。”
青离听到声音才知道萧宸来了,他寻着声音望向门口,但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却失了焦距,眼前昏黑一片只勉强能看清个人影。
邢方忙将人安置到榻上,萧宸也紧随着进屋,瞧着青离的模样心下担忧:
“怎么回事儿?叫太医过来。”
屋内伺候的宫人立刻去叫太医,邢方急切开口:
“陛下,我今日一早来青先生房中,就见他割了脉腕。”
他从前几日便住在了青离对面的西厢房中,这秋日夜里风凉爽,他晚上便会开着窗子睡觉,这小院不大,夜里青离咳嗽的声音都能顺着窗户传进来,昨夜那人不同于前两晚只是咳一个时辰,那咳声直到天色将明才渐渐消失,他估摸着那人估计一夜都没怎么睡,所以上午见到那屋子里侍从进去伺候的时候,便不放心地来看看,谁知道这一看不要紧,正看到那人割了自己的脉腕。
青离靠在榻上缓过了一口气,听着这愣头青的话无奈地笑了,他今早该用血浇灌血藤花,谁知道刚划开手腕还没来得及浇花,邢方就闯了进来,看到他二话不说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抱了起来。
萧宸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青离眼前昏暗渐渐缓了过来这才对着邢方开口吩咐:
“邢统领去将窗前那盆花拿过来。”
邢方不明所以,萧宸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腕也叫他快去,邢方懵着抱来了花,就见青离将手腕上留下的血迹浇灌到了花土中,他睁大眼睛:
“这,用血浇花?”
“这花是我用的药,需要血来滋养,早晨不是要轻生,邢统领不必担忧。”
邢方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脸色发红,太医匆匆赶来为青离包扎了手腕。
萧宸瞧见青离的脸色比昨日还差,忍不住忧心,他现在这个身体还要频繁放血
“就没别的办法?要一直这么喂花?”
不想青离还未开口,邢方就忍不住出声,还伸出了胳膊:
“用我的血吧。”
他话音刚落,萧宸和青离便同时向他看了过来,邢方的手僵在那里,伸出去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耳根子越烧越红,倒是萧宸还真想了一下看向青离问出声:
“要不你用他的血试试呢?”
青离
青离包好了手,服了药,萧宸这辈子就没什么与亲人相处的经验,关切了几句青离的身体就没什么话了,但是青离瞧着他好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表兄弟俩就这样一个坐在圈椅中,一个靠在床榻上,气氛也说不出是和谐还是尴尬。
比起萧宸找不出话的别扭,青离神色倒是自在,在第三次瞧着萧宸端起茶盏的时候终于开口:
“你若有空,不如下局棋?”
萧宸目光微亮,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个能做的事儿,不过他又看向青离:
“下棋太耗精神了。”
“左右无事,随便下下。”
青离撑着床榻起身,未曾束起的墨发垂在胸前,守在内室的邢方下意识扶住了他,萧宸抬手执起茶盏目光流连在那两人紧贴的手臂上未曾言语。
两人坐在靠窗的软榻两侧,都有意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渐渐的萧宸松散的神色也收了起来,开始真的凝了精神在棋盘上,倒是青离似乎真的应了他说的那句随便下下,始终是一个姿势斜靠在软榻上的姿势,不见多少血色的指尖捻着棋子,时不时瞥一眼棋盘,时不时瞧一瞧对面渐渐认真起来的人。
邢方站在一边,他只粗懂棋艺,不过作为禁军统领,他时常贴身保护萧宸,是以曾多次看过陛下与朝臣下棋,多数时候都是陛下胜,但是眼前这局棋怎么瞧着好似陛下在劣势呢?他又偷偷看看青离,这人这么厉害吗?
一局终了,萧宸落败。
不过他反而真的来了下棋的兴致,平日里那群朝臣不是棋艺真的一般,就是和他下臣子棋,少有能让他尽力又惜败的时候,这一下便是三局,前两局都输了,只最后一局平局,可谓创下萧宸最差的战绩了,他撂下手中的棋子抬眼看对面的人,语气略有些不爽:
“这局你让我了?”
青离精神渐差,但是神色和暖带笑,人窝在软榻里,宽大的袍袖搭在身上,手中摩挲着白色的棋子:
“没有,方才走神儿了。”
萧宸
青离瞧见他垂眸不语的模样,微微偏头去瞧他,他中气弱,声音总像是提不起气一样透着虚乏,却音调柔和,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一样:
“不开心了?”
一句话像是忽然戳到了萧宸心里,让他有些酸涩又有些不自在,这些年也没人问过他开不开心,他偏过目光:
“没有,输棋而已,很久没这么尽兴了,下次可别让我。”
午膳萧宸是在别院陪青离吃的,这也是这兄弟俩第一次在一个桌上吃饭,饭后萧宸才开口:
“这别院太小了些,等过两日我将另一个四进的宅子修缮一下,你搬过去。”
青离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
“不用,我平日里少有出去的时候,多大的宅子都是一样。”
萧宸确实没见他出过这宅子,微微皱眉:
“这宅子不是禁着你的,任何地方你想去都能去。”
起初把人安置在这里确实是存了关押软禁的意思,他只怕青离误会。
“我是身子犯懒不想走动,真不用再腾挪宅院,这个住着就挺好。”
萧宸又打量了一下屋里:
“那也别住在厢房了,下午便着人将主屋收拾好,你搬过去,那边宽敞些,采光也好。”
萧宸下午回宫之后便唤了张福:
“你去清点一下朕在宫外的宅院,寻个有温泉活水的让工部拨人修缮,所需银两从朕的私库里出,还有,去库房挑一些精致的摆件送到别院去。”
“是,奴才遵旨。”
“对了,上次做的衣服给别院那边送去没有?”
“回陛下,前日就送去了。”
萧宸又坐在桌案后想了想,又出声:
“太医说青离体弱畏寒,私库中有一块儿暖玉,你送去,再让御刻坊的人过去两个,他想要什么物件,便按着他的要求做。”
张福连连应下,心里也不禁感叹,谁说陛下对宗亲亲情淡薄?那是未曾有人真心待陛下。
凌夜寒今日提前了一刻钟回宫,却没有直接到紫宸殿去看萧宸,而是悄悄去了偏殿,那株从别院带回来的血藤花便养在偏殿,今日正好是需要用血浇灌的日子,他取出了刀,照着手腕便划了下去,可能是紧怕血不够,这一刀划的有点儿深,血瞬间涌了出来,他立刻将手腕悬在了花盆上,瞧着差不多才用军中用的止血散止血,自己缠上了绷带,将衣袖拉下来这才去了内殿。
不过这伤口还是在晚上被萧宸看到了,他不放心又叫太医来看,重新上了药,包扎。
凌夜寒瞧着那人的神情挪了一下屁股蹭过去:
“哥,心疼我啊?这点儿伤简直小意思,就留了那么一点儿血,两顿肉就补回来了。”
萧宸一边固定好他的手臂不让他乱动,一边嘴硬地开口:
“你这人壮如牛一样我心疼什么?我是担心青离,次次这么放血受不受的住。”
凌夜寒耷拉着脑袋:
“哦,不是心疼我啊。”
萧宸瞥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故意的,还是没忍住抬手在他的头上呼噜了一把:
“辛苦了。”
凌夜寒瞬间被这三个字哄开心了,大狗似的抱上去,亲在萧宸的唇边:
“不辛苦,这花只要能救你喂多少血都值得。”
萧宸回应了他的吻,两人这几日闹的太频繁,萧宸及时推开了他,凌夜寒也没敢再放肆,凑到被窝里躺好:
“听张福说你去别院了,表哥身体还好吗?”
萧宸看向他哼笑出声:
“你倒是嘴甜。”
凌夜寒搂着他笑:
“你表哥不就是我表哥吗?他这么放血估计有些勉强吧?”
提起这事儿萧宸面上难掩忧虑:
“嗯,今日瞧他脸色也不好,咳嗽也不见好,也不知道别人的血行不行,朕瞧着邢方对他挺上心的。”
凌夜寒瞬间眼睛一亮,从被窝里抬起脑袋:
“你也看出来那木头不对劲儿了是吧?这两次去别院我就发现邢方眼睛像是长在表哥身上一样,我还听说你下旨让他在别院照看之前他就没回过自己的宅子,一直住在别院呢。”
第77章 祭天
九月十五,晨曦初露,第一缕晨光洒攀上宫殿飞檐,禁军各个头戴羽林卫盔甲,身着乌色铠甲,身子挺拔如松地列在议政宫到永安门的青白玉甬道两侧,滚云龙纹的旗帆随风而舞,肃穆又庄严。
卯时三刻,礼乐齐鸣,编钟浑厚的嗡鸣声响彻在整座宫城之内,伴着鸣鞭之声,乌金色的銮驾缓缓从宫内驶出,议政宫外九重玉阶之下,群臣尽皆俯首跪拜,山呼的万岁之声与礼乐笙箫之声交相辉映。
轿帘轻抬,自时疫之后便再未早晨的萧宸一身祥云龙纹玄金色衮服再次出现在朝臣面前,晨光映在十二冕旒之上,让底下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他微展手臂,广袖龙袍在风中舞动,随着内官一声“平身”,众人才得以起身。
凌夜寒跪在武官最前的位置,身侧就是赵孟先,此刻第一个抬起头,目光黏在了白玉阶尽头的那人身上,不动声色地移下一些目光,今日这萧宸听了他的话,未曾束腹,不过那人身姿本就修长,又站于玉阶之上,今日风大,鼓动着衣摆与袍袖,群臣站在底下也瞧不出他身上的异样,不由放下些心来。
按着祭祀的礼仪,萧宸需要在宫内奉先殿中先行燃香叩首,随后銮驾行至祭祀圜丘,再从山脚步行而上,正式举行祭天仪式,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奉先殿祭拜,三品以上官员才得以入内,宗室在前,朝臣在后,三品以下朝臣都需跪在殿外,但是凌夜寒仗着奉旨陪祭,愣是站在了荣安伯和承宣郡王的身前,他身形高大,加上理萧宸又进,愣是把帝王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
主持祭祀大典的礼部尚书郭淮见此,眼观鼻鼻观心,见着陛下都无异议,他自然是忽略了那两位宗亲有些黑的脸色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了。
寻常朝代奉先殿中都供奉着历代帝王牌位和画像,但萧宸是开国之君,又不曾追封父亲为先帝,是以这奉先殿中显得有些格外空荡,仅仅立着一个牌位,写的还是他父亲在前朝的官职,光是朝臣瞧着都有些别扭,承宣郡王虽然面上瞧着没有什么,但是唇色紧抿,显然对于萧宸未曾给他哥追封的事儿还是有些意见。
萧宸三次跪拜,凌夜寒在身后瞧着他的动作难掩忧心,这祭祀的一刻钟仿佛过的格外漫长,终于礼毕,萧宸起身的时候脸色稍显苍白,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子,上了轿辇。
凌夜寒站在最前面,也没有瞧见赵孟先的目光在萧宸的身形上流连了片刻。
从宫内行往圜丘,一路仪仗开路,百官随行,虽然路程不远,却也要走将近一个时辰,这等祭祀典礼和从前前往春猎不同,凌夜寒自然是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蹭上銮驾,只能骑马随侍在銮驾一侧,目光时不时就往身边瞟,只不过今日帝王威仪甚重,自然是不会打开窗子的。
萧宸斜靠在銮驾上,放才几次跪拜让他腰侧旧伤处有些有些刺痛,宽大的轿辇上早备好了刚刚能入口的安胎药,他闭眸缓了缓精神,这才坐起来一些服药,胃里有些不适,他也只服了半碗便放了下来,手轻探在肚子上,微微低下头,目光难见的温和,小声开口:
“麟儿,父皇一会儿还要走一段路程,你听话一些。”
肚子里面的孩子像是回应他一般,像是小鱼一样轻轻顶动了一下他的肚子。
萧宸靠在迎枕上缓缓闭上眼睛,养了养精神。
今日宫内的钟鼓之声便是半座城都能听见,青离所在的别院离宫中并不远,用早膳时便听到了那钟磬之声,不由得问向从前几日就日日都会进来陪他用早膳的邢方:
“邢统领,今日宫中是有什么庆典吗?”
邢方抬起头来,顺便拿起第三个包子开口:
“不是庆典,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祭天祭祖仪式,这钟声应该是陛下在宫内奉先殿祭祖,一会儿就要出宫前往圜丘祭天了。”
前两年祭天他都会随侍在萧宸身边护卫,但是前几日陛下下旨着他只用心顾着青离这边就好,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没在这个时候随行。
青离目光向外看去,他对前朝祭祀礼仪倒是了解一些:
“到圜丘可是要步行?”
邢方点了点头:
“嗯,銮驾只能停在山脚下,陛下要步行上白玉阶登到圜丘顶。”
这么说着他其实也有些不放心,毕竟萧宸现在的身子不比之前,果然青离听后眉心微皱,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便撂下了筷子。
前朝将圜丘建在了城东的一个小山上,原型的琉璃顶从山下看格外庄严隆重,圜丘两侧早有禁军分列两侧,御辇停在了山下,文臣下轿,武将下马,皆着朝服,按着品阶依次排列。
宫人从双侧打开龙辇的门,萧宸龙袍坠地,头上冕旒微微轻晃,发出细碎的声音,他面容冷峻,淡淡抬眸间看向那远处在日辉下夺目的圜丘顶,虽然站在山下,但是冕旒下的目光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深俊威严。
半晌他抬步上阶,凌夜寒就走在他身后侧一步的位置,目光一直看着那人的脚步,萧宸的步子不快,却还算稳健,只是这泽阶梯实在是太长,便是寻常一些文官都稍显费力,别说是萧宸如今的身子。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凌夜寒便能听到那人有些粗重的喘息声,步履也有些虚浮,他不敢再由着他,便上前了一步,抬起手臂到那人身侧,萧宸此刻腰间钝痛加剧,孩子沉甸甸地压着,骶骨处也开始丝丝拉拉的传来痛感,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越发地沉,他尽力凝着精神在步子上,看着脚下的台阶眼睛都有些发花,这时余光瞧见了伸过来的手臂,他顿了一下抬手落在了那只手臂上借力。
两人离的近了,凌夜寒微微侧头便能看到那人额角上细密的汗珠在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淹没在衣领中,手上搭着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他忍不住小声开口:
“哥,慢些走,后面的朝臣跟不上。”
萧宸此刻也没心思笑他借口蹩脚,便真的慢下了脚步,或许是孩子也感受到了他的不适,在肚子里有些闹腾,只是此刻他不能抬手安抚,凌夜寒心下焦急,恨不得将人直接抱上去,却只能生生忍下只尽力撑着他的身子,从身后看去,两人一龙袍一蟒袍并肩而立,倒是少有的场景。
而身后的朝臣文臣居左,武将居右,武将还好,文臣一个个已经粗喘难耐,赵孟先间隙中抬眼,在看到那二人身影的时候想起了昨日听人来报的事儿,目光晦暗不明。
萧宸站在圜丘之顶的时候身子都微微晃了一下,凌夜寒忙扶稳他,萧宸站稳后便推开了他的手,凌夜寒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退到他身后。
祭台之上早便布置妥当,三角铜炉鼎力,萧宸亲自斟酒于樽中,举樽向天,再斟酒于地,口中吟咏祝文,再对天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乐响起,正午的日光穿过云层笼在他的身上,玄金色的龙袍越发粲然夺目,身后群臣随之跪拜,没人瞧见帝王惨白的脸色。
礼毕已经是正午之后,祭天不可走回头路,所以并非顺着原来的玉阶下去,而是从山侧左边的阶梯而下,而朝臣走右边。
凌夜寒几乎立刻抱住了那身形轻晃已经有些站不稳的人:
“哥,我抱你下去。"
左右身边也没有朝臣了,萧宸推开了他的手,强撑着精神开口:
“人多眼杂。”
虽然身后没有朝臣,但是沿路都是禁军,都撑到这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多少,腰间的钝痛顺着脊柱蔓延全身,萧宸从前打仗也是吃过不少苦,惯是个能忍的人,但是此刻都疼的皱了眉,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腿都渐渐有些发抖,凌夜寒几乎环抱住他的身子,心焦的像是有无数匹马在心上狂奔。
御辇终于进了皇城,在进到宫门内的那一刻,凌夜寒立刻下马冲到了御辇中,御辇内的人已经歪斜在了榻上,闭着双眸脸色霜白一片,手轻抚着肚子,他立刻将人抱到了怀里,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
“哥,很快就到了,腰疼是不是?我帮你揉揉。”
像是感受到他的慌张,萧宸微微睁眼,想要开口安慰他一声,却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凌夜寒握住他冰冷湿凉的手,用嘴唇轻触他的脸颊,不断蹭着他,眼中心疼之色溢满:
“别说话,别说话,歇歇,没事儿的,啊,太医都侯在紫宸殿了。”
御辇一停下,凌夜寒一把扯过一边的绒毯将这一身冷汗的人裹好,然后手环过他的肩头和腿弯将人抱进了殿,一边走一边吩咐:
“太医进来,殿内窗户关上。”
萧宸被放在榻上时,忽然面色一紧,手捂住了肚子,唇边溢出一丝痛吟。
第78章 青离入宫
赵府的书房,赵孟先坐在一方古朴的红木桌案后,昏黄的烛火在灯盏中摇曳不定,映着他的半边面容有些晦暗不明,他眼角微微下垂,借着烛火瞧着桌案上的一副画像,画像中的人身在水池之中,一头青丝散落肩头,身上着的细纱衣飘散在水中,面容精致如画,却偏偏肚腹高隆,赵孟先瞧着画中那人的眉眼,手指微微收紧:
“这画中人确实是那日出现在清辉阁中的人?”
桌案前跪着的人立刻应道:
“是,大人,自从大理寺放人之后那些人都会那日的事儿缄口不谈,连着清辉阁也关门了,但是那日的动静不小,清辉阁出现罗族人的事儿虽然没人敢大声声张,却也有人私下议论,况且那人容貌太过绝艳,这幅画是当时的一位客人因对画中人太过痴迷而私下所做,小的暗中联系了几个去清辉阁的常客,都对画中人印象深刻,这画不会有错。”
赵孟先目光渐深:
“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查,罗族之事也不可再提。”
“是,小的明白。”
就在那人起身要下去的时候,赵孟先忽又叫住人:
“不可提,却要留神,京中最近谁人打听罗族和那日清辉阁的事儿你都要记下来,却不可参与。”
“是。”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恢复了一室寂静,但是赵孟先望着画中人的眉眼,脑海中回荡着今日萧宸的身影,他不会看错,他手指轻轻划过画上的人,心念却如惊涛一般,这世上岂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如此相似的眉眼,清辉阁恰巧在那一日出事,若是青离是罗族人,那萧宸会不会也是?
此刻的紫宸殿中萧宸面色雪白,肚子有些发紧抽痛,最痛的还是腰间的旧伤,几乎不敢挪动,徐元里跪在榻前把脉,小心问出声:
“陛下,可有见红?”
萧宸额角都是密汗,碎发黏在脸颊上,呼吸都有些闷窒抽痛,他此刻感觉发顿,也有些拿捏不准是不是见了红,见他迟疑,凌夜寒冲徐元里微微摆手,徐元里立刻识趣退了下去,凌夜寒落下帷幔,握住萧宸的手,轻轻凑到他耳边:
“哥,我帮你看一下好吗?”
萧宸有些难堪地闭上眼睛到底没有说什么,凌夜寒轻轻解开他的裤带,为了照顾这人怕他心里不舒服,他撩开了一下他的裤子就立刻合上了,结果合上之后却发现刚才那一下没看清,他脊背有些发凉,声音发虚:
“我,我刚才没看清,我再看一下。”
萧宸勉强提起力气照着身下那颗脑袋就拍了过去,声音带着喘息地骂道:
“你是想气死朕吗?”
凌夜寒结实挨了这一,但是在看到那宛如梅花一般的淡淡血色时还是心一惊,萧宸没听到他出声,也有些紧张:
“怎么了?”
凌夜寒帮他拉好衣裤,握住他的手:
“是有一点儿,只是一点儿,不多,没事儿的,我这就叫太医进来。”
肚子的一阵阵抽紧让萧宸有些心里发慌,上辈子祭天回来没有见红,细想今日有何不同,忽然想起祭祖之后在车架上的那碗安胎药他只喝了一半,而上一世他为了撑着,是让太医加重了药量的,顿时手心冒了一层冷汗:
“今日那安胎药,朕只喝了半碗,是不是孩子有事儿?”
徐元里此刻其实也不踏实,毕竟他从未给罗族看过诊,这第一个病人就是当今圣上:
“陛下当是今日太过受累,有些动了胎气,陛下此刻都未进膳食,还是先吃些东西,再服下安胎药,卧床静养,待再观察一下落红可有增多。”
孩子渐大,本就压着胃脘,萧宸近日用的都很少,如今周身不适更是丝毫没有胃口,为着一会儿服药才由着凌夜寒喂他吃了几口鸡汤面,只是才用了小半碗那股久违的呕意便渐渐上涌,他立刻推开了凌夜寒的手:
“拿走”
凌夜寒丝毫不耽搁,立刻把碗交给宫人,抬手帮他抚着胸口顺气:
“好,不吃了,吃不下我们就不吃了,用些清茶漱口好吗?”
萧宸漱口后人靠在身后的迎枕上,周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腿上酸胀难忍,腰间抽痛,冷汗一身一身地出,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凌夜寒心疼的紧,绕到他的身后将人搂在怀里,用脸贴了贴他的面颊,正要说话便听张春来进来禀报:
“陛下,方才刑统领着人进宫绘回话说宫外的那位贵人想要进宫看您,人此刻已经在东华门了。”
萧宸骤然睁眼,强撑起些身子微微皱眉:
“什么?邢方怎么办差的?”
凌夜寒手扶住他的脊背:
“哥,邢方不会主动要表哥进宫的,会不会是你表哥担心你?人现在都到宫门口了,还是让人请进来吧。”
这祭天声势浩大,别院里宫中不远,青离听到礼乐声知道今日萧宸祭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萧宸微微合眼,复又睁开看向张福:
“你亲自去,让车架直接进来,慢些。”
张福立刻领命而去。
青离此刻靠坐在车架上闭目养神,邢方则是站在宫门口又忐忑又担心,一会儿看看宫内的方向,一会儿看看车架的方向,直到看到张福才定下心来。
车架一路从东华门到紫宸殿外才停下,张福正要去亲自开轿厢的门,就见邢方已经一步窜了过去打开了门:
“青公子,到了。”
青离缓缓睁眼,微微弯腰在地上提了一个药箱,撑了一把一侧的窗沿才起身,邢方已经递了手臂进来,他将手搭在了上面借力。
“小心脚下。”
邢方一边提醒他一边顺手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药箱,张福在二人身后目光来回瞟了两眼,最后落在了自己老搭档的这个木头身上,不会吧?
紫宸殿内药味儿浓重,青离几乎进院便分辨出了这药的效用,微微皱眉。
殿内温度稍高,他也没心思去瞧这帝王寝宫的陈设,快了两步进去,就见萧宸着了一身寝衣半靠在凌夜寒身上,额头都是汗珠,人是少见的狼狈,萧宸看到他神色略有些别扭:
“大晚上的你折腾进宫做什么?”
凌夜寒对怀里这人又关心又别扭的样子有些好笑,生怕怠慢了青离,赶紧出声:
“来人,给先生搬圈椅过来,加上软垫,上茶。”
宫人瞧着青离的身形又对陛下连礼也不曾行的模样虽有些惊异,但是到底能在紫宸殿当差的都是有眼色的,谁也不敢多瞟一眼,只自顾自做好自己分内的活儿。
而青离却没有等圈椅搬来便坐到了萧宸的榻边,看了看他这副模样调笑出声:
“累着了吧?手伸出来。”
徐元里听着他的语气心头为他捏了一把汗,还不等萧宸说什么,凌夜寒便托着他的手放在一侧的脉诊上,果然,他就知道青离这么晚进宫是为了萧宸的身体:
“有劳先生,方才有些见红。”
听到见红两字青离倒是没有太过意外,他听着白日邢方描述祭天的那些阶梯便猜到会这样,他将指尖搭在那人的脉腕上,神色微凝,凌夜寒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半晌青离松开手,神色不似刚进来那般轻松:
“怎么这么多的暗伤?从前受的伤也没好好调理。”
他原以为几次见着萧宸脸色不好是因为被孩子折腾的,却不曾想他身上还有暗伤。
凌夜寒有些着急:
“要紧吗?”
青离让人备了笔墨,起身写了方子,他认得常在萧宸身边这个太医,便直接将方子递给了徐元里:
“太医瞧瞧,这药可对症?”
徐元里隐约知晓他的身份,立刻仔细看了看,心底堪堪称奇,有些惊喜的向着龙床上的人回话:
“陛下,这位先生的药方确实比微臣开的这更加精妙,而且应该对胃脘的刺激要小一些,臣以为,不妨用先生的药方。”
萧宸摆了摆手算是准了。
青离又到榻边,话都没说,便直接掀开了萧宸身上的被子,萧宸一惊,正要说话,青离便捏到了他的小腿上,随即青离便面色不虞:
“腿脚都肿了你也不说。”
凌夜寒立刻向下看去,便见青离撩开裤腿下的腿可不是浮肿一片,他心一惊,他竟没发现:
“哥,你怎么不说?表哥,这怎么回事儿?严重吗?”
萧宸也愣了一下,腰间和肚子轮着闹腾,他只觉得腿上酸胀,只以为是走多了,并不知道竟然肿了。
青离在他小腿上的几个穴位按了按,酸麻痛感齐齐传来,萧宸捏住了凌夜寒的手才没有发出声来,青离白了他一眼,还挺能忍:
“刚才摸你脉象筋脉滞涩,从前伤哪了?”
凌夜寒刚忙开口:
“腰,他腰间伤重,今日受累,这会儿更是动都不敢动。”
萧宸听这俩人有来有往的嗔了一声:“就你话多。”
青离瞧着他的模样好笑:
“还能侧身吗?露出来我瞧瞧,腰伤干挺着没用,我看看能不能用针缓解一二。”
第79章 凌皇后?
凌夜寒轻轻凑到萧宸的耳边出声:
“别害羞,这不是咱表哥吗?”
萧宸才有些力气便狠狠在凌夜寒的腰间拧了一把。
待寝衣脱下,青离才瞧见这人的背上有多狰狞,几乎是新伤叠着旧伤,道道伤痕都昭示着当时受伤时的情形有多危机,尤其是腰间的那一刀,深可入骨,这样的伤怕是下雨阴天都会不舒服,更别说如今还多了一个孩子,青离薄唇紧抿,这天下哪那么容易得呢。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素手轻执金针,状做轻松地开口:
“忍着点儿,忍不住了就去咬小侯爷。”
手中金针随着话语落下,绵密酸麻又夹着刺痛的针感骤然从腰间传来,萧宸周身忍不住微微紧绷,凌夜寒似乎瞧出他有意让萧宸放松,便也接了一句:
“表哥怎么老叫我小侯爷啊?我可是正经受圣旨封赏的靖边侯,不是靠老子上位的世子爷哦。”
那日在别院他便听青离叫他小侯爷,不会是这人初来窄到,看他年纪不大以为他这爵位是从老子手里袭爵来的吧?
谁想青离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你不小吗?你得比他小不少吧?”
凌夜寒哪敢接这话,怂唧唧地抱住萧宸不出声,青离含笑不语,手中动作却未停歇。
萧宸阖着双眼,唇角紧抿,手指扣在凌夜寒的手臂上,面露忍耐,凌夜寒搂着他:
“哥,疼吗?”
萧宸不出声,这针感不光有些酸麻发疼,还有些痒,而且那痒意越发严重,终于在他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青离拔了针。
“好了,转过来吧,扎胸前的穴位。”
萧宸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拒绝青离扎前面,凌夜寒便已经抱着他转了过来,并且迅速扯开了他的衣襟,青离那双稍显魅惑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有些调笑的意味开口:
“原来你喜欢小的啊?”
凌夜寒刚刚那个话题还没过去吗?
萧宸不甘示弱地瞥了回去:
“小的比老的招人喜欢些。”
青离知道他指桑骂槐,笑着撇撇嘴也不和他计较。
萧宸行过针之后困倦难耐,人倚在凌夜寒的身上便昏昏欲睡,凌夜寒贴了贴他的脸颊,扶着人躺下,看向青离也有些发白的面色这才起身:
“今日晚了,这表哥就别回去了,我叫人收拾了侧殿,一应物件都是齐备的,表哥在宫里歇了吧。”
青离歪着脑袋瞧了他一眼,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轻笑的时候有些狐狸般的魅惑狡黠,凌夜寒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就在他准备亲自引他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青离开口:
“我那位表弟真是打的好算盘,只发给小侯爷侯爵的俸禄就让你操着皇后的心。”
一句皇后瞬间让凌夜寒闹了个大红脸,亏他之前以为这位是个高冷矜持的主,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个老狐狸。
但是地主之谊还是要尽到的,萧宸这会儿睡了,青离也累了一晚上,身子又不方便,总不能让人忙完了只着了宫人带去偏殿了事儿,他将人送到了侧殿,进屋看了一圈,张福做事儿是妥帖的,内室中一应被褥,巾被都是新换的上乘的,留的宫人也都是惯在萧宸身前伺候的,不会多嘴。
青离扶着桌案坐下对着人嘱咐了一句:
“他身子比我预想的要差些,明日取三片血藤花的叶片来,提补气血,不然生产时要遭罪了。”
说完才摆了摆手让人出去。
凌夜寒出去便瞧见邢方像是站岗一样站在青离的门前,他不由得微微挑眉:
“大统领尽忠职守啊。”
这一晚萧宸睡得不大安稳,却格外黏凌夜寒,夜里迷糊醒来便向身边的位置摩挲,凌夜寒把人搂到怀里,手在他背后顺着,顺几下那人又能安稳地睡一会儿,一晚上重复了七八次,以至于他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而早已忘了昨晚事儿的萧宸有些嫌弃地开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日去哪鬼混了。”
凌夜寒气笑了:
“是,臣半夜跑到陛下榻上鬼混的。”
他便说边爬到床尾掀开被子看了看这人的腿脚,腿脚上的浮肿还是在,只是与昨日回来的时候比还是消下去不少,萧宸这模样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抱住靠在床头的人,手在他腰椎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
“陛下,臣今日请一日假好不好?臣想和你鬼混。”
凌夜寒的手指位置越发低,接近尾椎骨,轻轻重重的力道揉的萧宸身子都有些发软,想躲开,但身子又觉得舒服,凌夜寒趁热打铁地凑到他耳边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耳廓,夹着嗓子拐了十八道弯:
“陛下~”
萧宸抬手拍在了他的狗头上:
“闭嘴,晨起让朕吃进去些东西吧。”
凌夜寒在他脖颈间蹭了一下,嘟囔出声:
“不是陛下昨日说喜欢小的吗?”
萧宸好笑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不出宫就不出宫吧,祭天结束,今日朕会招忠勇侯和魏和光入宫,择日举行秋试武举。”
凌夜寒跪坐起来为他捏了捏肩膀,很是懂事地开口:
“陛下操劳国事辛苦。”
萧宸对他这狗腿的模样也是见怪不怪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出声:
“青离那边安顿好了?”
凌夜寒垂着脑袋,眼睛一瞟便能瞧见萧宸清俊的侧脸,此刻只见他问的自然,仿佛安顿青离的事儿就该是他来管一样,让他忍不住就想起了昨晚青离的话,耳朵尖有些红,萧宸见他半天没回话转过头,抬手提了一下他的耳朵:
“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凌夜寒一抖把耳朵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安顿好了,邢方巴巴在门口守着呢。”
萧宸闻言轻哼一声:
“他倒是殷勤,去瞧瞧人起了吗?请来这边用膳。”
凌夜寒穿着整齐亲自去看,却见邢方还站在外面:
“青先生还没起吗?”
邢方瞧了一眼主殿的方向,知道这个时辰陛下起了,怕青离引陛下不悦斟酌开口:
“他清晨晕眩严重,在别院时清晨也睡的长些,是陛下宣召吗?我现在进去唤他?”
凌夜寒将他话语中的回护之意听的真切,赶紧拦住他:
“没有,他身子不便多睡一会儿是好事儿,别去叫人。”
他看到守在侧殿门口的值守太监是张春来,就知道张福用心了:
“一会儿青先生起身你们小心伺候,需要什么不必禀报,想必青先生的口味儿刑统领清楚,你问刑统领,叫小厨房备着。”
张春来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邢统领,忙点头应了。
魏和光和成忠是午膳后来的,萧宸不喜在榻上见朝臣,非要凌夜寒扶他到桌案后,最后被人抱到了御案后坐下。
魏和光在陛下这里见到清晨就告假的靖边侯稍显意外,凌夜寒主动开口:
“陛下昨日有些风寒,下官是前来为陛下侍疾。”
魏和光侍疾,不都是嫔妃侍疾吗?什么时候一品侯都得兼任侍疾之事了?不过心下吐槽,面上丝毫不显:
“还是侯爷与陛下亲厚。”
凌夜寒听着这句话十分的顺耳,连带着看眼前这位老头都顺眼了:
“魏大人说的是,下官就是心系陛下。”
萧宸眼看着他都快舞到魏和光的脸上了,扫了那宛如开屏一样的人一眼:
“坐下,挡着光了。”
凌夜寒应声坐下:“哦”
萧宸抬眼,慢条斯理地开口:
“凌侯不光心系朕,倒也心系魏卿,这一日上午便在朕的耳边唠叨说魏卿心有丘壑,不愿旬前朝旧例,有意推行科举,是利国利民之举”
魏和光听的汗都快下来了,他只是让凌夜寒旁敲侧击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可不是让他在陛下耳边唠叨他多心有丘壑啊
“老臣惭愧,惭愧啊。”
“爱卿不必惭愧,如今官制确有弊端,想来成侯最深有感触。”
成忠生着一张国字脸,他能以功封侯又提领兵部便可见是深得萧宸信任的人,他拱手开口,并无一些文臣那般弯弯绕:
“陛下,推举制实在难避任人唯亲之举,臣惭愧,便是臣也有些难以推拒的人情,但是这军中不比其他地方,若是军中将校都是裙带草包,日后强敌来犯如何应对?所以臣以为唯有从根上杜绝推举入官,才可保我朝军队战力不减,这才想起了武举。”
萧宸当下开口:
“成侯说的倒是实言,既然军中要增补将校那就从今年开始吧,只不过将校官制只有武力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可单独只比武逞强,你与凌侯在军中多年,回去商量一套测试的具体办法,给朕上道折子。”
“是,臣遵旨。”
凌夜寒也起身拱手:
“臣也遵旨。”
魏和光赶紧看向萧宸,该轮到他们吏部了吧?萧宸将他的目光都看在眼里,抬手端起茶盏缓缓开口:
“魏大人莫急,科举与武举可是不可同日而语,朕知道你有意遴选寒门,不过这些年战乱时久,才安稳两年,那些读过书的依旧是世家子弟,若想广而推之,可不光是朝廷举办一次考试这么简单的事儿。”
魏和光听到这话便知道陛下是真的动了开科举之心,不免眼睛放光,神情激动:
“陛下,臣拟好了条陈,三百一十五条,请陛下过目。”
凌夜寒多少?三百一十五条?这老头是要累死他家陛下吗?
第80章 你叫声父皇听听
永州西陲的宁静被一阵冲天的火光打破,葛云是被尖锐的警示号声惊醒的,他几乎立刻睁眼,脚插到靴子里,披上外衣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了大帐:
“发生何事?”
营帐门前有一阵骚乱,传信兵应声冲进大营,脸色很是难看:
“禀将军,西蛮夜袭沙河村,屠了近半数的村民,将刚刚打上来的麦子都洗劫一空,还放火烧了祁支山下的大片麦田,火势很大,所有的麦子,都被烧光了。”
“什么?”
葛云的火气几乎冲到了脑袋顶上:
“这群西蛮杂碎,值守的百夫长呢?还有哨卫在何处?”
祁支山下那一片农田是今年春天刚刚开垦出来的,用了大量的劳力不说那麦种还是陛下特意调拨的,那一片地托蓝河灌溉,土地肥沃,那麦子长势正好,他前几日还上了折子禀奏,眼见着这几日就能秋收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儿,葛云的牙都要咬碎了。
“值守百夫长宋根生在上河镇的一家酒肆有个相好的,时不时就会偷跑出去,今晚他不在村中,哨卫八人,五人被箭射杀,两人重伤,一人拼死跑出来报信,此刻已经送到医帐了。”
紫宸殿中,萧宸光是坐着腰间便痛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青离为他施针的缘故,午后他便困得睁不开眼睛,想看两眼折子都没精神,凌夜寒将人拥在怀里:
“困了就睡会儿,老魏头人老了说话也啰嗦,那三百多条的折子怕是废话不少,我先帮你看,等你醒了我捡重要的和你说。”
萧宸手圈了一下被子压在手臂下面,将头枕上去,自从肚子越发大了他平躺着便有些上不来气,格外喜欢这样侧身抱着东西睡,他眼皮都没力气掀开:
“休要乱言,科举不是小事儿”
说到后面人困得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凌夜寒坐在榻边轻拍着他的后背笑着开口哄他:
“是,都听陛下的,我一定认真看。”
萧宸很快便没了意识。
凌夜寒并未去桌案那边,而是搬了一个小几就坐在萧宸的榻前,一边看折子一边守着榻上安睡的人,方才青离也说那药中含了安眠镇痛的东西,人这会儿能睡下也是好事儿。
上一世他回京的时候科举已经正式推行,他倒是不是特别了解最初推行科举时的事儿,此刻展开折子才发觉这里面真是大有乾坤,不知不觉太阳便已经西斜,天色都暗了下来。
萧宸醒来的时候人都是有些懵的,倒是肚子里的孩子也醒了,在里面翻滚闹腾的厉害,他抬手轻轻安抚了两下,凌夜寒察觉他的动作立刻抬头起身,凑了过来:
“睡美人醒了。”
“胡说什么?”
凌夜寒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隔着被子将人抱住:
“魏老头的折子看得我头昏脑涨,陛下。”
萧宸揉了一把虚虚趴在他胸口的大脑袋,听着他的语气格外像是他小时候不爱读书的模样:
“一个折子便叫苦连天,还说要为朕分忧?”
凌夜寒手探到他的背后帮他揉了几下僵痛的腰背才半抱着人起来:
“哪有叫苦?不过看折子之前还真是不知推行科举这般困难。”
他扶着萧宸起身,用过晚膳,又沐浴之后才坐定下来,萧宸换了一身淡烟色的广袖长衫,外罩了烟紫色纱衣,头发披散,人倒是有了些精神,凌夜寒便将他下午整理出来的几个条陈递了上去,然后搬了绣墩坐到他身边:
“魏和光主要有几点担忧,其一,我朝暂时是沿用了前朝的官学制度,前朝自设立的官学起便有名无实,所谓官学便是士族子弟入朝的一个跳板而已,并非是真正的学府。
其二,官学入学需要有朝中之人举荐,要么是子侄之流,要么是亲信,学来学去普通百姓是连官学的门都摸不到。
其三,前朝因为两个谋反案件,禁止民间开设私学,以至于很多人都目不识丁,底层百姓若要为官,便只能凑出银两去州府官员那里自荐,或者称为幕僚,依旧是门阀之人。
所以魏和光的意思是,如今开科举也只能从这些官绅子弟中择出一些稍微有些真才实学的人,若要科举真正恩泽百姓,首要的是让官学可以对普通的寒门子弟敞开大门。”
萧宸斜倚在软榻上,孩子也不知为何这会儿这么精神:
“魏和光也是没法子,今年的科举即便是只能在官绅中遴选,也总比从前要强一些,好歹是能选出些能做事儿的,不过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前朝也曾开过科举,多是有名无实,如今重设科举,定然有不少人还是想着走走门路,定你为主考,虽是有座主的便利,却也十分得罪人,你若是不愿意接也无妨。”
虽然心中知道上一世在自己去后凌夜寒曾辅政十几年,但是现如今瞧着眼前这整日在他身边插科打诨的人,萧宸便不想让他担太多。
凌夜寒去榻上拉了一下他的手,歪着脑袋瞧着他:
“哥,你不会把我当成麟儿了吧?这么溺爱?”
萧宸气笑了:
“那你叫声父皇朕听听。”
凌夜寒近来越发不知脸皮为何物,当下坐到了那人的软榻边上,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
“父皇。”
轻微的空气流动引得萧宸耳朵一阵痒意,他耳根都有些发红,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
“要点儿脸皮。”
“脸皮能当饭吃啊,这个主考我是当定了,魏和光虽然德高望重,但是魏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踏破他家门槛的人必然不少,有些或许他也不得不顾及,我不一样,我既无宗族,也无姻亲,谁来了我也不用卖面子。”
萧宸撑着腰身侧过来一些:
“是啊,朝中谁不知惹了靖边侯就是踢到了铁板。”
“那还不是我独得圣宠,以后陛下若是宠别人了,就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凌夜寒垂着脑袋憋憋屈屈的出声,说完还用眼睛瞟着身边的人,好像就等人来哄一样,谁知道萧宸才不惯着他:
“你知道就好,若是伺候不好,朕身边可不缺人。”
凌夜寒恶狠狠将人圈住,在人脖颈边磨牙:
“不许,谁也不许要,只能有我。”
萧宸被人抱着晃了两下,微微合眼,眼角都是笑意:
“那就看你如何伺候了,上次那衣服不错,怎不见你穿了?”
两人一边看折子一边插科打诨,等瞧着萧宸累了凌夜寒才抱着人到榻上,安顿好人便自己偷偷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嫩粉色的稠衣外面还罩着轻纱,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宸拥着被子看着他这副羞答答的模样便想笑,故意出声:
“侯爷给朕舞剑看看吧。”
凌夜寒
他拿起了萧宸的佩剑,稀罕的从上摸到下,龙榻上,萧宸扶着肚子侧躺,凤眸微抬,端的是一副等着人表演的模样,凌夜寒故意挑了一段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剑法来舞,手腕轻抖,一个个剑花便被挽出,嫩粉色的衣袂翻飞,裙摆被身姿带起,宛如盛放莲花一般。
萧宸唇角弧度微勾,在凌夜寒最后一个动作止息的时候,拍了下手:
“舞的好,赏。”
还真有宫人托着盘中的金元宝上来,凌夜寒丝毫不客气地将金元宝抱到了怀里,两步凑到榻前,吻了那人唇角,真像是得了上次的小倌一般,眼中都盛着星星一般开口:
“奴谢陛下赏。”
萧宸被他逗笑,明知他是逗趣,却还是不喜他这般自称:
“休要胡说,好好的侯爷都不做了。”
没一会儿萧宸累了,想要睡下,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却异常的活泼,总是在肚子里动来动去,惹的萧宸又累又无法入睡,凌夜寒帮他安抚肚里的孩子:
“这小子今晚怎么这么精神?”
萧宸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又被闹的睡不着:
“被你舞剑闹得。”
凌夜寒摸了摸鼻子,不敢出声。
哄了半天,孩子还是总是在动,他忽然想起麟儿小时的事儿,两步跨下床榻:
“我有个办法。”
萧宸转身去看他,就见凌夜寒光脚跑出去,拿了一本厚厚的折子进来:
“你要做什么?”
“给他读折子。”
上辈子麟儿还小的时候也是不喜欢看折子的,每每看几本就要瞌睡,说着凌夜寒便读起了折子上的内容,这折子是个礼部官员上的,礼部的人都有个卖弄文采的毛病,折子拗口又华丽,两页读下来,萧宸腹中的孩子真的渐渐安静了下来,凌夜寒不敢停,念完了一整本,这才抬手轻轻摸到萧宸的肚子上,悄声开口:
“睡了。”
萧宸低头,忍不住有些惊奇,复又抬头看向凌夜寒,压低了声音开口:
“麟儿儿时很是听话好学,你是怎么养的,怎么养成了听折子会打瞌睡的厌学模样了?”
凌夜寒睁大眼睛,也悄声开口:
“我冤枉啊,那小崽子不光看折子会瞌睡,写文章也瞌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