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战事进退两难


    后半夜,一封西北的紧急军报递送宫中,惊破了紫宸殿的宁静,封着火漆的匣子被送到今晚的值守大太监张春来的手中,张春来拿着匣子看了一眼上面加急的火漆封蜡,又看了一眼内殿只觉得棘手,寻常军报不会用加急封漆,通常会在白日同折子一块儿递送入宫,但是用了加急火漆的无论什么时辰,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军报送到陛下手中,他当值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加急的八百里军报。


    “陛下,西北八百里紧急军报,才刚送到宫中。”


    萧宸气血亏乏,如今清晨也醒的比寻常晚,此刻猛然被叫醒心口骤然跳的虚快,隐隐有些心慌之感,凌夜寒也被这一声瞬间惊醒,第一时间去看身边的人,看到他呼吸有些急促,手按住心口便立刻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扶他起来一些,一只手顺着他的心口:


    “哥,别着急。”


    萧宸睁眼,平复了一下呼吸,一把撩开帷幔,张春来已经被里侧的动静吓的脸色都白了,紧怕他这一声惊到陛下了,举着折子的手都有些抖,只是他没听到陛下的训责,只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


    “拿过来。”


    萧宸这会儿心脉杂乱,手上都有些绵软无力,拆了两下都未能拔出火漆筒,凌夜寒赶紧接过来拆了火漆,拿出了折子递给身边的人,自己也凑过去看,西北的加急军报,不会是葛云送来的吧?萧宸勉强凝神看完折子上的内容时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把扣上了军报,眼底寒芒乍现:


    “屠村,烧粮,西蛮真是好样的。”


    凌夜寒瞌睡也全醒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就在永州,没有西蛮火烧麦田的事儿,而且前几日他还看到了葛云上来的折子,说祁支山下的麦田收成很好,应该能抵三成军粮,这才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断在回想西境地图:


    “现在不是冬季,托蓝河水位不深的地方,西蛮可以骑战马直接越边,定然是从托蓝河出来的骑兵。”


    萧宸再次看了看葛云的请罪折,目光落在了那擅离职守的百户宋根生的名字上,侧头看向凌夜寒:


    “这个宋根生你有印象吗?”


    葛云不是个做事儿没有脑子的,此事他必然会派人守在村中,怎么就派出了个玩忽职守的百户?


    凌夜寒回忆了一下,还真从记忆里挖出了这么个人:


    “宋根生,我还真有点儿印象,他好似是并州刺史妻族中人,当年曾想让我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二,我那会儿正心烦的紧,最讨厌这种塞人的,应当是给挡了回去,后来这人也没出现在我面前,想来这辈子是葛云碍于这层关系给他安排了个百夫长的位子,百夫长需要轮值,这个姓宋的估摸着正轮值到沙河村,混账东西。”


    萧宸掀开被子,撑着身子起来,凌夜寒赶紧扶在他腰间:


    “哥?”


    “扶我去舆图那看看。”


    凌夜寒给他披了衣服,扶着人起身,大梁舆图就在外间,萧宸瞧着舆图眉心微拧,凌夜寒也抬起头来,西境永州的舆图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个季节的托蓝河水不深,西蛮的骑兵可以踏水过来,去年冬天我占了河水枯水期结冰的便宜埋伏了一波,趁机从他们手中夺了祁支山,西蛮如今的汗王是从前的三王子那萨仁,这人狡诈狠厉,弑父上位,去年他吃了大亏,这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如今他屠村烧粮,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军报方到,或许永州此刻已然和西蛮交手了。”


    萧宸反手抽出了墙上挂着的佩剑,剑锋所指的地方正是永州西侧的月牙山:


    “月牙山,祁支山是你上辈子打下来的,这两座山是永州天然的屏障,但是如今,只有祁支山在我们手上,西蛮以战马称雄,永州陈兵三万,战马数量不足三成,葛云未必挡得住。”


    萧宸虽然未曾亲自与那萨仁交手,但是对这个狼崽子也有些了解,他去年在凌夜寒的手中吃了亏,丢了祁支山,今年这是势必要报此仇了。


    “来人,立刻着兵部尚书,侍郎,户部尚书,侍郎入宫。”


    他顿了一下还是开口:


    “还有中书令赵大人。”


    凌夜寒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


    他比谁都了解此刻的永州与西蛮对上未必能占到便宜,那萨仁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去年他能在他手中夺下祁支山,也是占了他比旁人更清楚祁支山地形的便宜,否则,那场硬仗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萧宸梳洗,戴冠,天色方亮,几位朝臣便已经到了紫宸殿,赵孟先看到了一身常服立在天子之侧的人,目光也只是从凌夜寒的面上一掠而过,不曾有任何的异样,便躬身给萧宸行礼,目光,神色,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


    议事时,凌夜寒坐在一旁几乎一声不发,听到赵孟先的声音时他才微微抬头。


    “陛下,永州守将葛云擅守不善攻,那萨仁是个刚猛善谋的性子,那萨仁此来很明显是冲着夺回祁支山来的,葛云守城当无问题,但若要守住祁支山,便不得不与那萨仁短兵相接,葛云对上他并不占优势。”


    他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成忠也开口:


    “赵大人说的有理,如今永州守将只有三万,但是战马数量不足三成,葛云对上那萨仁确实可能会吃亏,臣以为若优先保永州,放弃祁支山,那葛云当无问题,若想要保住祁支山,陛下还是要另行选将才是。”


    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凌夜寒的方向,却什么也没多说。


    屋内的其他几名官吏也似有若无地看向靖边侯,要论用兵善谋又刚猛为先,谁比得上这位军功封侯的侯爷?更可况,祁支山就是他打下来的,如今若是凌夜寒请旨前去永州坐镇,那便没这么棘手了。


    谁都以为凌夜寒定然会在当下请旨前往西境,但是殿内沉寂了片刻,这位侯爷依旧垂眸安稳地坐着,半点儿也没有请旨的意思。


    萧宸高坐上首,桌案遮挡住了他的身形,此刻他敛眉凝眸,任谁从他的面上都看不出丝毫他心中的想法。


    凌夜寒指甲扣在手心里一片红痕,他当然知道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便是他去永州,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这西境和老对手那萨仁,若是寻常,他定然立刻请旨,但是现在,他紧紧攥紧拳头,萧宸生产在即,即便他再有信心也没把握能在两个月内结束这场战事,他接受不了萧宸再独自一人面对危险,更何况,重来一世,很多事儿都发生了变化,他只怕萧宸还会有危险。


    后面朝臣的议事他几乎都没听进去,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有些恍惚。


    青离就住在紫宸殿的侧殿,天刚放亮便被出入宫殿的人惊醒了,醒来便再难入睡,索性披着衣服坐在了窗边,却瞧见了赵孟先入殿的背影。


    赵孟先从紫宸殿出来,正在思称西北之事时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眼熟之人,他立刻微微侧眸,便与偏殿靠坐在床边的人对上了目光,青离神色不闪不避,微微挑眉,神色玩味儿,赵孟先第一次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青离?难怪如何都探听不到他的消息,他竟然在宫中。


    他思及青离在他府中时看到的人,一股冷汗瞬间冒出,心也沉沉落了下来,他在这里,萧宸是否已经知道他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相似眉眼,相似的身形,方才屋内凌夜寒迟疑不肯请战的犹豫神情,几乎一瞬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赵孟先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他恍惚间有些自嘲,所以,终究还是只有凌夜寒是不同的吗?不同到他甚至可以为了他有一个孩子。


    匆匆一瞥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赵孟先的脚步都未曾顿下,但是有些事儿却已经心照不宣。


    邢方听到屋内的人咳嗽,又见他开了窗子这才从屋内进去,有些惊奇:


    “青先生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这会儿外面风凉,你小心着凉了。”


    说着就拿来了披风要为他披上,青离压下了口中将要涌出的咳意抬眼:


    “今早来来往往这么多朝臣,出了什么事儿吗?”


    邢方犹豫了一下,这是军报,青离并不是朝中之人,青离也不在意:


    “不方便说便算了。”


    邢方知晓他的身份,挠了挠头,又觉得青离也不是那等乱说的人:


    “西北可能有战事,陛下这才天色刚明便召见朝臣。”


    青离看向主殿的方向,眉宇之间难掩忧色。


    此刻主殿中,凌夜寒有些不敢抬头看萧宸,他觉得他现在就和个逃兵似的。


    萧宸撂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


    “抬起头来,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样。”


    凌夜寒起身,半蹲在萧宸的身前,抬手圈住他粗壮了不少的腰身,将脑袋贴在了他的肚子上,就这么粘着,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永州的情形他知道,那五年他自己在永州也不知在西蛮手中吃了多少亏,去永州他怕萧宸有事儿,不去,他又不得心安。


    第82章 陛下为侯爷出气


    红色宫墙边的宫道上,一群刚刚从紫宸殿出来的朝臣有些沉默,半晌兵部侍郎许钊开口:


    “我瞧着方才议事的时候靖边侯好似有些心不在焉,说起来西境还是靖边侯最为熟悉,上次那萨仁便在他手中吃了亏。”


    “许大人说的是,靖边侯对西蛮一贯强硬,此次那萨仁明显来势汹汹,方才我以为他会主动请战的。”


    细碎的声音和揣测从身后响起,甚至户部一个侍郎言语之间有些影射凌夜寒不主动请兵或许是有些畏战,其余几人不予在宫中谈及此事,倒是慢慢岔开了话题,唯有走在前面的赵孟先和成忠自始至终不曾接话,也未表明任何看法。


    紫宸殿中,凌夜寒趴在萧宸肚子上一言不发,萧宸微微垂眸,就看到凌夜寒束的规整的发冠,恍惚间他想起他小的时候似乎也有一次这样趴在他怀里,那个时候怀里的人还不是如今戴着紫云冠的一品侯,还梳着小男孩儿的揪揪,萧宸心下有些和软,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脑:


    “你小时候也有一次这样赖着朕怀里,还记得吗?”


    凌夜寒愣了一下,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扭过头,轻轻亲了一下那人的肚子,只闷闷的摇了摇脑袋。


    萧宸笑了一下:


    “那会儿你学枪磨得手中都是泡,起初我也没发觉,后来看着你握着枪的手都有些抖这才发现,找了伤药给你上好,又裹了绷带,谁知道练枪的时候都那么坚强的小崽子,这会儿倒是红了眼睛,我还以为你是疼的,就问了你一声,结果你就这样抱上来了,那还是从带你回来你第一次肯离我这么近。”


    这件事儿说起来其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但是萧宸一提,凌夜寒立刻想起了那个下午,甚至记得那个时候萧宸身上清新皂角的味道:


    “那会儿我以为我如果练不好,帮不到你你就不会要我了。”


    萧宸抬手捧了一下凌夜寒的脸,迫他抬头,纵使十几年的时间已过,这人如今几乎位极人臣,但是这双乌黑的眼睛中的目光似乎还是和那个小男孩儿一样,写满了依赖和恐惧:


    “担心朕,嗯?”


    方才这人一言不发的走神儿他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凌夜寒眼眸微垂,浓密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最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点了下头,他双手圈住萧宸的腰身:


    “我若真的去了西境也没把握能在生产之前结束战役,上辈子就是让你一个人生下的麟儿,这一次我不想还留你一个人,而且我不也不放心,总是怕。”


    方才众人议事他几乎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他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周景带着玄甲卫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萧宸病重的消息,每想起一次他都觉得周身发凉,萧宸只要消失在他的目光中,他心就像是提在半空中。


    萧宸看着他惶惶的神色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唇瓣相触,舌尖交缠,让凌夜寒几乎忘了方才的一切,萧宸轻轻咬住他的下唇,微微用力,像是惩罚一样,凌夜寒却还是粘人地凑上去,随便那人予取予夺。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凌夜寒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萧宸平日里欠缺血色的双唇此刻也红了一片:


    “朕给你三日考虑的时间,去不去都由你。”


    宫门外,赵孟先和成忠的车架并驾齐驱,于巷口分别时,两人遣散随从不知说了什么。


    回到府中,赵孟先去了后院的梧桐轩,这里因栽种了一棵古梧桐树而得名,本来这院子是这宅子前主人的主院,修缮的极其奢华,只不过赵孟先并不是个沦于享乐的人,得了这宅子之后只将书房边的院子稍加修缮住了进去,而将造景精美的梧桐轩空了出来,直到两年前,他才忽然重新修缮了这座宅院,其后一年中这里陆续住进来了四位客卿。


    赵孟先对他们礼遇有加,喜欢琴的他便为他寻来上等的好琴,喜欢书籍的,他就为他寻来孤本的古籍,只不过赵孟先对他们不似寻常朝臣对待客卿,他鲜少会问他们时政,也很少与他们针砭时事,只是时不时会到这院子里坐一坐,连屋子也不会进,通常都只一个人斟一壶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偶尔听人弹琴,读书,坐一会儿便走。


    今日这几日也只当他是来院子里小坐片刻,赵孟先今日没有着人上茶,而是上了两壶酒,抬眼看向这几人,他们不是容貌多么出众,却总有那么一个地方肖似宫里那位九五至尊,两壶酒下肚,他面上红了一片,头脑混沌却又异常清醒,眼前都是今日进宫时萧宸扫向他的那一眼,只是那么一眼,他就知道,他的心思瞒不住那位这帝王了。


    再抬眼看眼前的几人,他竟对当时起了那个念头的自己徒生一股厌恶。


    “从今日起你们不必再在府中了,有想要回原籍的,府中会拨出银两为你们在原籍安置宅院,不想回去想要另谋生路的,我也可以为你们引荐,七日之内,将你们的想法说与管家就好。”


    赵孟先说完便起身,步履有些飘忽地出了宅院。


    西境兵乱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中传开,不少官员都以为靖边侯会主动请战,却迟迟等不到消息,世家子弟中不少是因着凌夜寒在秋猎中吃了亏的,如今逮到这个机会更是不会错过,这两日便是一些坊间的茶流酒肆都有凌夜寒怯战的说法流出。


    “人家如今是一品侯,军功在身,又得陛下宠信,便是这辈子再也不上战场也一样一辈子荣华富贵,那西蛮的新汗王是个不好惹的,他何苦再冒险呢。”


    “这话说的也在理,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打败仗嘛。”


    “冯兄快别说了,这话若是传到侯爷耳朵里,你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上次的刑杖还没挨够吗?”


    提起上次的刑杖,窝火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哼,他就能在我们中间耍耍威风,那萨仁都欺负到我朝头上来了,怎不见他有刑杖我们那时的气焰?”


    “说到底还不是陛下宠信。”


    成保保今日正好下了值到这家酒楼吃肘子,肘子才刚上来他就被外面几个窝囊废的话给气的全无胃口了。


    这事儿自然没能瞒住萧宸,这日凌夜寒到了衙门当值,他听后面色便沉了下来,摔了手中的折子:


    “一群废物倒是有嚼舌根的能耐,将人拘到勤政殿外站两个时辰,不准送水送食。”


    “是。”


    如今调防宫中的周景亲率御林军出宫,一群聚众酒肆的子弟,不分身份尊卑通通被传召入宫,并着人通知其府中。


    各府几乎是前后脚接到消息,自家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谁心中都清楚,陛下就是传召也万万不会传召到他们的头上,更何况宫中传召历来都是内侍,何来那么多的御林军?探听了一圈消息之后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一个个脸色都白了,这个节骨眼上骂靖边侯,还说什么陛下宠信,这不是连陛下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宫门外的车架一直停到了巷尾,具都是进宫请罪的朝臣的。


    深秋的日头虽然没有夏日那么毒辣,但是正午却也晒的紧,这些寻常养尊处优的公子在家中何曾被如此罚站过,没一会儿便有人大汗淋漓,甚至有人想装晕昏过去。


    张福站在勤政殿的台阶上,施施然开口:


    “陛下有旨,谁人晕过去了,等醒来继续站,站满两个时辰为止。”


    早有伶俐的跪下请罪,张福连眼眸都未垂开口:


    “这位公子嘴倒是伶俐,不过如今不是让您跪,是让您站。”


    他微微抬手:


    “去,把公子提起来。”


    张福回宫时便看到紫宸殿外一群请罪的朝臣,他面上的笑意无可挑剔:


    “诸位大人,不是奴才不愿为您们通禀,而是陛下早下了旨意,谁也不见,陛下还言,诸位有请罪的功夫不如教子严苛些,省的养出眼高手低,嫉贤妒能的口舌之人。”


    这话便已经重了。


    下午太阳西斜这两个时辰才算过去,萧宸下旨为这些人分发笔墨,着这些人写出自己有何军功,有何功绩,但是却没有吩咐人给桌椅,所以这些公子们不得不趴在地上写。


    凌夜寒这两日心里都不平静,今日忙完手中的活便紧着时间回宫,骑马到了宫门口才发觉这路都快被车架堵住了,他有些着急,萧宸召了这么多朝臣议事?是西北兵变严重?他急忙问了一下宫门守卫,这才知道个大概。


    “请罪?这么多人一块儿请?陛下什么事儿这么生气?”


    那门卫与凌夜寒相熟:


    “侯爷,您都不知,小人哪会知道啊?”


    路过勤政殿凌夜寒就睁大了眼睛,这一群毛毛虫趴地上干嘛呢?


    他忍不住靠近,呦,这不之前挨打的几人吗?他看到守在一边的竟然是张福:


    “张公公,这是怎么个章程啊?这群毛毛虫干嘛呢?”


    张福一地的人


    张福就知道这位爷还不知道陛下这是给谁出气呢:


    “回侯爷,这些人品行不端,陛下罚站两个时辰,如今叫各位公子将所获军功写出来,一会儿陛下过目。”


    凌夜寒索性蹲到了几人身边,左瞅瞅西看看,看到上面那磕磕绊绊,东拼西凑的东西忍不住出声:


    “没有就别硬憋了,比拉屎都费劲,脸都憋红了。”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看向张福:


    “他们?军功?陛下不嫌伤眼睛啊?要不给我张纸,我也写写,让陛下眼睛舒坦舒坦?”


    第83章 离别在即


    张福以为他是说笑的,结果凌夜寒还真是问他要笔墨的,堂堂靖边侯自是不能和这满地的毛毛虫在一块儿写,张福立刻着人搬来了桌椅,备了笔墨,凌夜寒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群人,挽了衣袖,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张又一张,写好之后他吹干了墨,笑着站起身,冲一地的人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我的写完了,诸位继续努力哦。”


    趴在地上一边按着纸张不被风吹走,一边绞尽脑汁的人狼狈抬头,知道靖边侯讨人厌,却从来没觉得他这么讨人厌过。


    凌夜寒揣着折子往紫宸殿走,结果又见到了热闹的一幕,紫宸殿外的宫道上一群身着朝服的人正跪着,他有些纳闷,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宫里这么热闹?


    “呦,诸位大人怎么跪这儿啊?今日是什么节日需要进宫请安吗?”


    凌夜寒三分好奇两分看热闹地瞧过去,还真细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给漏掉了,瞧着他一副说风凉话的样子跪在地上的朝臣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今日陛下明显就是为这位靖边侯出气,他们就是心中再不舒服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反而替自家那不孝子给这位侯爷道歉:


    “侯爷,是下官等教子无方,得罪了侯爷,还望侯爷念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同这些不孝子计较。”


    凌夜寒愣了一下,想起刚才那满地毛毛虫,想也知道那群人嘴里说不出他什么好话,这是萧宸给自己出气?这个念头爬上来他嘴角就根本压不下去。


    “大人们说笑了,我这刚刚下值想着给陛下请个安,真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得罪了我我自是不会那群毛那群公子们计较,但若是惹了陛下不快,本侯可是不答应的,陛下既然没叫起,诸位就跪着吧。”


    说完他脚步都不曾停留便进了紫宸殿。


    进去便发现萧宸没在桌案后看折子,而是在里侧内殿与青离下棋,邢方就守在内侍一侧,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凑过去,瞄了一眼棋盘,又看了一眼萧宸手中捻的棋子,睁大了眼睛:


    “哥,你要输了?”


    萧宸不咸不淡地抬眼,凌夜寒缩了一下脖子,他还从未见过萧宸输棋,青离这么厉害吗?


    青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斜靠在身后的迎枕上,血色浅淡的指尖落下一子,宣告了这局棋的终了,那双潋滟双眸调笑地瞧着萧宸:


    “还下吗?”


    他发觉这位瞧着满是帝王威仪的表弟性子也有些孩子气,这一下午说好只手谈两局,结果他下不赢就一直拉着他下,萧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本不是那等在意棋局输赢的人,只不过他发觉青离好似总是逗他,这种丝毫不曾将他当成帝王惧怕的感觉很舒服,但是却也很气人,难得挑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看了一眼凌夜寒,忽然眸光里笑意一闪:


    “不下来,找个更厉害的人陪你下。”


    凌夜寒还纳闷,萧宸下棋很少输,这些年也就与赵孟先那厮下的互有输赢,他哥不会输了棋就要找姓赵的来吧?再说姓赵的才没他哥厉害。


    他正心底咕哝,就见萧宸向他这边看了过来,他忍不住左右看看,内殿除了萧宸和青离就是他和邢方,邢方还不如他呢。


    “你来,陪他下一局。”


    青离不曾起身,只手中把玩着棋子抬头,笑道:


    “小侯爷精通棋艺?”


    凌夜寒其实下棋不多,对手也很固定,比如说从未赢过他的成保保,和他从未赢过的萧宸,所以他也摸不清他到底下的好不好,应该是还行吧,不过他哥都输了,他估计也够呛,但是输人不输阵,他撸了一把袖子,搬了矮几过来:


    “尚可吧。”


    萧宸听到这句“尚可”只低头拿起了茶盏,喝了口茶,别开了目光紧抿了唇才忍住笑意。


    青离不疑有他,让了凌夜寒先手,凌夜寒也不客气,青离看着落子的位置微微眯眼,接着落子,不过几手棋,与萧宸下了一下午都不曾动一下的人,此刻都不免撑着微微探身看向棋局,又看了看萧宸,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着叫更厉害?


    凌夜寒见他淡定的神色不在,面上越发自信,下的更加虎虎生风,青离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棋风了,起初他以为这人是在做局,后来才发现他想多了,这棋菜的他眼睛疼。


    凌夜寒一样是个输了就拉人继续下的人,青离被他折磨了两局之后,立刻用帕子压住了唇,溢出轻咳,消瘦的身子都跟着微颤,邢方冲他看了过来,就见他微微摆手:


    “小侯爷果然棋艺精湛,只是我有些精神不济,还是改日与小侯爷切磋吧。”


    说完他赶紧撂下手中棋子,撑着就要起身,邢方下意识伸出手,青离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借力起身,萧宸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微微挑眉,他这一根筋的禁军统领照顾起人来倒是还有些样子。


    见到青离少有急促的脚步,凌夜寒狡黠一笑,凑到萧宸身边搂住他的身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是不是被我臭走了?”


    萧宸斜觑他一眼:


    “你还知道啊?”


    “那是自然,谁叫他赢你了,不臭他臭谁。”


    虽然他有些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但是他知道那些高手最受不了臭棋篓子了。


    凌夜寒在他腰后僵痛的地方细细揉着:


    “哥,勤政殿外一群毛毛虫趴地上写什么军功,因为什么罚的啊?”


    萧宸想起外面的风言风语,不想凌夜寒知道,出征与否他希望凌夜寒自己拿主意,而不是受到谁的裹挟,索性随意开口:


    “言语间对朕不敬便罚了。”


    凌夜寒其实进来之前就猜到是因为什么了,见他避讳便知道他是不想他迫于压力,他在那人耳垂上吻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方才写的纸张:


    “我见他们憋不出来怕你气坏了,就也写了一份,不知道全不全,你瞧瞧。”


    萧宸低头看到他塞过来的纸,上面年份,战役,罗列的清清楚楚,那是凌夜寒从第一次随他上战场之后经历的每一次战役,写的密密麻麻,这里好些战役都是他们共同经历的,萧宸不是个爱缅怀过去的人,从前那些日子他甚至很少会想起来,如今看了这张纸才发觉,原来他们一块儿经历了这么多,他的指尖一行一行划过上面写着的战役,便知道外面的话瞒不住他:


    “这个一品侯爵并非朕对你偏爱,这是论功行赏,你当之无愧,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夜寒圈住他,微微握住那人落在纸张上的手指,带着他一路向下,直到最末尾的位置:


    “我还想在这里加上一笔。”


    萧宸的指尖顿住,过了半晌他闭了下眼睛才开口:


    “你想清楚了?”


    凌夜寒将下巴搭在怀里人的肩膀上,黏黏糊糊地在他的脖颈间蹭着:


    “嗯,西边的杂碎总是要解决的,我会速战速决,你生产的时候我一定赶回来。”


    他想了两日,西北悬而未决一日萧宸也未必安心,并非他托大认为西境唯有他能打胜仗,但是有前世的经验在,这朝中再也找不出另一个比他更了解西蛮的人了,上辈子他能在永州开疆拓土,其实都是擅自用兵,他那时甚至存了故意惹萧宸猜忌,召他回京处置都好的心思,却不想那人从未束缚他的手脚,更从未计较过他擅自动兵的罪责。


    但是这一世他留在萧宸身边,永州换任何守将都不敢无调动兵,所以再难扩张,甚至让那萨仁欺辱到了头上,他绝不能忍。


    萧宸对他决定出兵并不意外:


    “既然决定去就安安心心打仗,不必惦记京中,朕又不是没有一个人过,用不着你非得回来。


    嘴里硬气,身子却依旧靠在凌夜寒的身上,任他为他揉着腰背。


    凌夜寒想到上辈子独自一人的萧宸心里就揪着疼:


    “可是我想守着你,这几年我也训练了些人手,都是靠得住的,我走之后,你可以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虽然之前的禁军都清理了,他也信萧宸定然也料理了上辈子动乱的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没赶得及,他的人手在暗,总能多一重保障。


    萧宸心中一暖,却还是开口出声:


    “朕还缺你那几个人不成,你那几个人你带到西境去,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朕会再调一万玄甲卫给你。”


    分别在即,这一晚凌夜寒格外的粘人,亲力亲为地伺候萧宸沐浴,擦身,更衣,然后换了一件沙粉色的素纱衣抱着人出了浴室,虽然穿了一只一次,但是每一次穿这种衣服凌夜寒脸色都红的厉害,瞧着含羞带怯地跪在榻上,都要走了他总得好好伺候伺候这人。


    芙蓉暖帐,灯影摇曳,凌夜寒缓缓俯下身,用嘴解了那人腰间松垮的系带。


    第84章 城外分别


    分别在即,两人都有些放纵,张福听着殿内压抑的喘息声只低头数拂尘上的毛毛,仿佛入定的老僧。


    偏巧这这个时候侧殿的门开了,青离披了一件轻薄的披风过来,他身形已经十分明显,下阶梯的时候就见他那向来没眼力见的老搭档刑大统领,竟然就那么自然地把胳膊递了过去,只不过这会儿张福没空看热闹,他这才想起来这几日这个时辰这位贵人都会为陛下诊脉,但是今天他连忙降阶下迎:


    “公子,陛下今日累了,歇下来,您看,要不明日一早再诊脉可好?”


    青离疑惑地看了一眼天色,这才刚擦黑,正要说什么,便耳尖地听到了内殿的声响,他眼底似笑非笑,他那表弟怎么和毛头小子似的?


    “好,早些歇着也好。”


    张福连忙在一旁陪笑。


    “呃嗯”


    帐内萧宸凌乱的发丝地被额角的汗贴在面上,两颊和眼角潮红一片,连浓密的眼睫上都有些湿润的水光,衣襟少有地凌乱,胸口在剧烈的喘息下起起伏伏,纵之下灭顶的快感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冲击着,手下的单褥早被他攥的不成样子。


    凌夜寒抬起头来,脸上的红意更甚,那粉色纱衣竟没全部褪去,而是半挂在肩头臂弯,长发披散而下,不知道还真以为是哪个侍寝的妃子呢。


    萧宸被凌夜寒抱起沐浴的时候都有些余韵未尽,手脚都绵软的提不起力来,反倒是抱着自己的那两条手臂箍在他身上稳稳的,忽然心里就有些气不顺,照着他手臂上捏了一下,凌夜寒还以为他不舒服,立刻低头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怎么了哥?”


    萧宸那股火又被他弄的熄下去一些,别过脸靠着不说话了。


    张福带着人将床榻重新换了寝褥,凌夜寒扶着重新沐浴的人到了榻上,手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摸着,垂着脑袋:


    “哥,我明日便出发。”


    萧宸的动作一顿,眉峰微蹙又舒展,兵贵神速,若是打定了主意去西境,早点儿走也好。


    “朕明日下旨。”


    “不用,既然朝臣都传我怯战,想来这个消息也会传到西境,那不如坐实了这个消息,打那萨仁一个措手不及。”


    萧宸点头,指了指内殿里侧一个珐琅红漆木的柜子:


    “那柜子里有个匣子,你去把它拿过来。”


    凌夜寒撩开帷幔,赤脚下地,几步过去拉开了柜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匣子,这不是他从前送萧宸发簪时用的匣子吗?这人一直留着,凌夜寒嘴角压不住的笑,双手捧着盒子就回去了:


    “哥你还留着这个匣子呢?”


    萧宸不予给他顺杆爬的机会:


    “正好能装点儿东西便留下了。”


    凌夜寒对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抿唇不语,他那会儿穷,簪子都是卖了赢来的那些剑穗才凑齐银子买的,这装簪子的匣子只用了普通的木料,算起来这紫宸殿中的一条凳子腿都比它名贵,萧宸哪会缺装东西的盒子?


    萧宸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打开看看。”


    盖子被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赫然是个玄铁色的令牌,和之前他进宫时用的那个有些像,只是上面刻印的图案不同,他之前那个上面刻着的是狮子图案,这令牌上是一只墨麒麟,不同的是他原来的那枚可以随意进出宫城,而墨麒麟玄铁令牌则可以调动三分之一的玄甲卫。


    “这令牌你带走,玄甲卫守将皆与你相熟,几十上百的人或许能给你行个方便,若是想要调兵还是要用这东西,这是朕的私令,不受兵部辖制,你拿着以防万一。”


    凌夜寒手摸过那令牌,小心翼翼的,故意假客气地出声:


    “哥,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萧宸瞧着他那副模样嗔笑着开口


    “上次收了你的进宫的令牌,你又是抹脖子又是割腕的闹腾,朕可经不起你气,拿着吧,以后乖一点儿。”


    凌夜寒想起之前的事儿又不好意思又愧疚,那次他把这人气的动了内力还见了红,他抱住了榻上的人,大脑袋在他肩头点了点:


    “我以后都乖,不惹你生气。”


    萧宸此刻还不知过几日他便会被这人气的胃脘直疼,还抬手在他头上撸了两下:


    “嗯,乖就好。”


    这晚就算是凌夜寒出兵之前两人睡的最后一晚,萧宸虽然人已经很累了却还是撑着不肯睡,凌夜寒也格外的黏糊:


    “我走了没人帮你暖被窝了。”


    萧宸勾了一下唇角轻笑:


    “朕想要什么样暖被窝的没有?”


    凌夜寒躺在和他一个枕头上,哼哼着:


    “不行,这床除了我谁也不能上,哥,我会很想你,不过你不用太想我,你就吃好,休息好就行了,我会尽快回来。”


    说完他往下窜了点儿,轻轻亲在那人的肚子上,里面的孩子这会儿还醒着,在轻轻动着:


    “麟儿也要乖,不可以折腾你父皇哦。”


    这一晚还是萧宸撑不住先睡了过去,凌夜寒几乎没什么睡意,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安睡的人,天刚擦亮他便轻手轻脚起来了,到了外间才穿上衣服,梳洗,随后便到了青离所住的侧殿正犹豫要不要让人通传,便看见了刚刚进来值守的刑方。


    “侯爷?您这是?”


    “我有些事儿想问青先生,只是时辰早了点儿,这个时辰有点儿早,要不,你进去通传一声?”


    邢方知道凌夜寒不会无缘无故这个时辰去扰青离,估摸是陛下的事儿:


    “好,我进去看一下。”


    凌夜寒立刻做出请的动作,在别院的时候邢方经常值守在门口,夜间青离的房门也不会落锁,他轻轻推门进去,正听到内殿的人在轻咳,也不知人是不是醒着的,又怕失礼,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半晌里面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刑统领?”


    “啊,是我,你醒了?是靖边侯在门外说是有事儿想问你,你看,可以让他进来吗?”


    青离清晨头晕眼中,这个时辰没到他起身的时候,想着撑着坐起来身子都提不起力气,咳声渐重,邢方还是没控制住走进去了两步,隔着轻薄的帷幔,便看到里面的人手撑着的身子有些在床边打晃,他两步跨上去,手快过脑子地掀开帷幔,一把揽住他的肩,将人扶到迎枕上,察觉失礼,又赶紧退出去像是个木头似的重新站好。


    里侧有些低沉的笑意传来:


    “去叫人进来吧。”


    邢方应声出去,凌夜寒进去的时间极短,似乎真就是问个事儿就出来了,随后便出了紫宸殿。


    萧宸睡得并不踏实,迷糊间手在身边的榻上摸了一下,却摸了一空,他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侧头便瞧着身边的被子早就空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凌夜寒偷着跑了,他撑着身子靠坐起来一些,火气顿时涌上来,眼前都阵阵发黑:


    “来人。”


    张福立刻进来:


    “陛下。”


    “侯爷呢?”


    “侯爷方才去找了青先生不知说了什么,这会儿刚出紫宸殿。”


    萧宸忍着头晕开口:


    “着人去找。”


    “是,奴才这就去。”


    凌夜寒刚从外面回来就见紫宸殿外的守卫迅速动作,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身边还跟着几个内监,张春来见到他如蒙大赦地带着几个人一块儿过来:


    “侯爷,可找到您了,陛下醒了,正找您呢。”


    凌夜寒赶紧快步进去,进了殿内便感觉到宫人都有些紧张,他知道这是惹着人了,堆了笑意过去,就见萧宸面色不善地靠坐着,脸色还有些发白:


    “哥,怎么醒这么早?”


    凌夜寒看到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没好气地出了一声:


    “是侯爷醒的早吧。”


    凌夜寒随口扯谎:


    “有点儿睡不着,就出去透透气。”


    “透到了青离的房中?”


    凌夜寒


    “那个,我这不是要走了吗,那个花得用血,我就去问了问,这血用冰保存行不行。”


    萧宸立刻抬手撩开了凌夜寒的衣袖,果然左臂上缠着纱布,他微微语塞半晌才出声:


    “叫人来弄就好,乱跑什么?放了多少血?让太医来看看。”


    凌夜寒赶紧叫住他:


    “没多少,比起受伤时流的少多了,没事儿的,一会儿就走了,不想看太医浪费时间。”


    两人一块儿用了早膳,萧宸开口:


    “行装打理好了?”


    “嗯,昨日就给府中传了消息,你派的长史很得力。”


    萧宸不是个话多啰嗦的人,但是此刻看着凌夜寒却还是止不住的嘱咐:


    “到了西境自己一切当心,不用为了早日回来就冒进,朕拨了一半暗卫给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不用,你在京中需要暗卫的地方才多,我会一切当心的,你和麟儿在京城我哪敢不当心啊。”


    萧宸再三坚持,还是亲送凌夜寒出京,马车并不起眼,禁军也扮作寻常装束,直送凌夜寒到了城外二十里处。


    凌夜寒叫停了车架,将人拥到怀里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像是怕自己不舍一样不敢流恋,一触即离:


    “就送到这儿吧,前面路不好,别颠着你和麟儿,我会常写书信,一定要保重身体,别太累着。”


    凌夜寒深吸一口气利落地转身下了车架,转身飞身上马,不敢再回头看一步:


    “驾。”


    他并未着戎装,出京的这一段是寻常游商装束,萧宸密旨昨夜已经出京,调了三千轻骑到六十里外与凌夜寒汇合,马队呼啸而过,只余阵阵烟尘,萧宸推开轿厢的门,直到那被马蹄卷起的烟尘都渐渐散去,马队已经在视线中成了模糊的黑点他才收回目光。


    第85章 陛下委屈


    萧宸刚回到宫中,便见张春来过来禀报:


    “陛下,中书令赵大人求见,一直侯在值房。”


    萧宸侧头道:


    “他来多久了?”


    “您才出宫赵大人便着人来通报了,奴才推说陛下还在休息挡了回去。”


    “叫他过来吧。”


    赵孟先不知道来过紫宸殿多少次,但是唯有这一次他心理生出了忐忑的感觉来,清晨时本想呈折子上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进宫来。


    他进来时,萧宸已经换了常服坐在桌案后看折子,他躬身请安,萧宸和往日一样摆手赐座,似乎一切都和从前时一样,萧宸落下笔抬头:


    “怎么今日这么早进宫?”


    “陛下,今日臣来是为了西境一事。”


    萧宸猜到了他的来意,从桌案上挑出了几本折子:


    “兵部昨日便递上了一堆的折子,都说欲治兵者,必先选将,朕瞧着推举的人选倒是十分默契,你怎么看?”


    他虽未明说兵部推举的人是谁,但是赵孟先岂会不知,他缓声开口:


    “陛下,臣以为此时未必一定要与西蛮交战。”


    萧宸微微挑眉:


    “对西蛮你可一贯是主张蛮夷不可纵的。”


    赵孟先微微抿唇开口:


    “臣不是说不打,而是可以不在此刻打,如今眼瞧着便是秋末冬初,历来这个时节都是西蛮喜欢向东劫掠的时间,但是据葛将军的战报来看西蛮并未从祁支山下劫走多少粮食,加之今年西边大旱,西蛮的草场想来也没有从前那样肥沃,此时与西蛮交战不如拖,拖过冬日,那时必将是西蛮粮草不济之时,那时再战或可更有效果。”


    赵孟先的手拢在朝服的袍袖中,指甲嵌入掌心,此时防守,便能将凌夜寒留在京中,他虽不知萧宸如今的状况,但是想来这阵子他是需要凌夜寒在身边的吧。


    萧宸的目光定定落在这位自起兵不久便跟在自己身侧的军师身上,这位从前名满天下的白衣军师谈起战事从来都是挥斥方遒,神采出众,如今这般说完便敛眉垂下眉眼可是十分少见,他隐隐猜到他的用意:


    “葛云不善进攻,永州城外,祁支山与月牙山互为犄角,若此时轻放过了西蛮无异于将已经夺到手中的祁支山拱手让出。”


    赵孟先立刻抬头几乎脱口而出:


    “祁支山丢了还可以再夺。”


    他眼下青影浓重,他这些日子搜罗罗族相关的记载,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他能找到的也多是一些破碎残页,只能拼拼凑凑来看,但是有一个残页中提到罗族怀子时伴侣需陪伴,也提到了一味药似乎和伴侣息息相关,具体是什么已经看不完全,但是罗族生子危险却是几个残页中都提到的,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也要留凌夜寒在京中。


    他话一开口,殿中都寂静了下来,对上萧宸目光的那一刻他心底涌起一股难堪和心虚。


    萧宸不曾开口试探也不曾询问,直言开口:


    “今日一早凌夜寒已经赶赴永州。”


    赵孟先神色微怔,像是有些恍惚一样。


    他都有些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的紫宸殿。


    凌夜寒一路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仅用三日多便赶到永州,深秋的永州比上阳都城要冷多了,这是他上辈子待了五年的地方,迎着已经有些凉意的西北风凌夜寒竟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而上辈子与他一同守了五年永州的老朋友葛云也早就迎了出来。


    凌夜寒是走之前的前一日着令兵出发的,是以葛云也是昨日才知道凌夜寒竟然已经来了西境,令兵还带话说不得张扬,所以今日他连副将都没带着:


    “侯爷,可把您给盼来了,快,快进帐,饭菜都备好了。”


    凌夜寒未着甲胄,一身劲装,风尘仆仆,他打量着自上次分别之后瘦了一些的葛云就知道他这些日子不好过,毕竟这位从来都是一赋闲就胖,一有战事便会迅速地瘦下来,他进了营帐,一边除了披风,一边开口:


    “盼我?朝廷上下都传我怯战,这消息还没传到永州?”


    葛云之前和凌夜寒也算并肩作战过,几月前他抗旨不尊主动回京请罪他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想着他能留下一条命已经算是陛下格外开恩了,谁能想到,一别几月,人家归来仍是侯爷,这靖边侯的受宠程度可是让他开了眼界了,听着他这么打趣也出声:


    “换做是别人怯战我还信,侯爷便算了吧,上次你那打法我至今难忘。”


    他招呼凌夜寒坐下,就见着桌子上已经摆了酒菜,这西北军中不比京城那些精致的席面,更是和宫中的御膳没法相比。


    “咱这儿的条件你也清楚,别嫌这菜糙啊。”


    大片的酱肘子,猪头肉,加上端着盆上来的炖菜,已经是这里顶好的伙食了,凌夜寒这几日路上只啃烧饼就水,乍一看还真是饿了,他也没客气,提起筷子便塞了一大片肘子肉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


    “嫌什么,早就想这口了,实不相瞒,来之前我是和陛下下了军令状的,这场仗你要做好速战速决,拼命硬抗的准备。”


    “侯爷放心,永州上下皆听您的调令。”


    饭后凌夜寒就到了桌案前:


    “借你笔墨一用,我得和陛下说一声我到了省的他担心。”


    葛云按说守将到边关上个折子倒也正常,但是凌夜寒这话为啥听着怪怪的?


    凌夜寒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这才封蜡交给信兵。


    兵贵神速,凌夜寒连夜召集了几个副将过来商量对策:


    “那萨仁是个锱铢必较的主,上一次他在我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丢了祁支山,这火都憋了大半年了,只要我出现在战场上一定是他拼命报复的对象,我们正可以利用这点。”


    “侯爷说的没错,我们可以分兵,将侯爷所带的队伍与另一只队伍旗帜对调,引得那萨仁来追,只要他上钩,我们便能趁机阴他们一把。”


    兵贵神速,凌夜寒到的第二日夜里便与西蛮交上了手。


    京城中早已入了夜,只是紫宸殿的灯还亮着,在看到萧宸第三次抬手捶腰间的时候张福不得不上前提醒:


    “陛下,夜深了,您不能熬着,早些歇下吧。”


    萧宸披着衣服坐在桌案后面,面色难掩疲惫倦怠,凌夜寒走了这几日不光是紫宸殿空了不少,也少了个能帮他分担折子的人,他看了一眼手边没看的那一摞折子,有些烦躁也有些自嘲,从前从不觉得看折子辛苦,甚至熬到天色将明也是常有的事儿。


    门外有人通禀,是青离过来了,张福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着人给青离上茶。


    青离打量了一下御案后人的脸色开口:


    “坐多久了?腰不要了?你家小侯爷离京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要看顾好你,去榻上,针灸。”


    萧宸被宫人扶着到了榻上侧躺,青离这针灸的法子针感强烈,本就累了一天此刻精神松懈下来竟然有些受不住,他用手抓住了被单,针灸之后他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往常这个时候凌夜寒就会抱他到后面沐浴,但是今日他只能缓过一口气之后由着宫人扶他过去,孕后期身子本就越发懒怠,走路腿脚都酸软的难受,明明上辈子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但是今日那股委屈的感觉忽然便涌了上来。


    他筋疲力尽地侧躺在榻上,针灸,沐浴过后那股刺痛已经缓解了很多,余下的微弱钝痛平日里明明可以忽略过去,但是今日还是有极强的存在感,让他极难入睡,撑着身子翻了两次身也还是没有睡意,一睁眼便能借着昏黄的宫灯看到身侧空落落的一片,身边那个每日晚上都会黏上来的人不在。


    此刻殿外有些轻微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传来,他烦躁开口:


    “何事吵嚷。”


    张福立刻进来,瞧着他还没睡下这才戳着笑意开口:


    “是侯爷的书信到了,连夜送进宫的,奴才以为陛下睡了,还想着明日一早再送过来。”


    说着他便将封蜡的信件递了过来:


    “您瞧上面印了两个加急的印章,定是侯爷想您了,想着早点儿能让您看到信件。”


    萧宸:“就你会说话。”


    他坐起些拆了封漆,那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字迹有些潦草,应该是刚到便开始写信了。


    “哥,我已经到永州了,现在正坐在大帐中给你写信,葛云那小子还算有眼力见,准备了我爱吃的酱肘子,这三天我在路上都是啃烧饼,可可怜了,哥,我想你了,昨晚在驿站特别累,但是又睡不着,感觉身边空落落的不踏实。


    你身子还好吗?折子让中书省分担一些,不要都自己看,你的腰伤不能久坐,要按时让表哥给你针灸。


    西北天冷估摸着再过一个月就要落雪了,等落雪就好猎雪狐和雪兔了,等我多猎几个回去给你做一件狐裘,还有麟儿,这边的雪兔通体雪白,正好给他存着做两件小袄子和帽子”


    一封信写的罗里吧嗦,都是些废话,正事儿的军情是半个字也没有,四页的信件萧宸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信件最后的画上,是两个抱在一起的小人,一人穿着劲装,一人肚腹隆起,萧宸看了许久才将信件压在枕下。


    也不知是不是这信件的作用,再躺下没一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


    第86章 噩梦


    当晚,副将们都散了,凌夜寒单独把葛云扣在了帅帐,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主位一挑眉:


    “葛大将军,咱们这仗可不好打,你最好把一些占着军中重要位置的关系户和我透个底,不然再来一个玩忽职守的宋根生咱俩可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上辈子凌夜寒在永州的那些年,说是永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那些塞人的有本事的留下,废物怎么塞过来怎么踢出去,谁的面子都不卖,朝臣瞧着他抗旨都能活下来还能做封疆大吏,只要脑子没坏掉的都不会和他对着干,这也是上一世永州兵将几乎常胜的原因。


    不过话又说话来,人家送家里的孩子到军营也是为了混个资历,毕竟当今陛下喜欢有过戍边经历的将领,不过就他上辈子在永州几乎年年无歇的打仗的架势,谁家也不会往他这儿塞人混资历,但是这辈子就不一样了,永州毗邻西蛮本来就是军事重镇,而且除了年初的战事,永州战事也不频繁,实在是混资历的绝佳之地。


    提起宋根生葛云的脸色黑的像锅底,又听凌夜寒一来就这么问,知道这位侯爷不是个怕事儿的主,要是真能把几个刺头废物解决掉还真是好事儿,当下他凑过去就开始细数几个他看不过去的关系户。


    凌夜寒一个个听着,瞧他说的来劲就知道他打的甚至主意。”这几个都有些背景的,有的是国公府的,有的是伯爵府的,轻不得重不得,我本想着他们也待不久,过个一两年就得被调走,又配了能干的副手,也就这么放着了,真是没想到能出宋根生这样的事儿,说实在的,上折子的时候我都做好陛下降罪让我去做排头兵的准备了。”


    那几天葛云真是吃不好睡不着。


    凌夜寒知道这事儿落在哪个将领身上都得忐忑的睡不着觉,手在葛云肩膀上拍了拍,替他们陛下安抚人心:


    “陛下虽然震怒,但是也说过这事儿不能全怪你头上,别说是远在千里外的永州,便是陛下眼皮子底下的秋猎都有人为了族中子弟在圣驾面前露脸而耍猫腻,陛下有意在军中实行武举,若是不出西蛮这档子事儿,估摸着我也会在京中与兵部一块儿操持武举的事儿。”


    葛云之前还怕陛下是想留着打完仗再处置,如今一听心下顿时大定,连声赞誉陛下目光独到,烛照千里,凌夜寒就替他家陛下收下了这波彩虹屁。


    “这第一站不宜声张,暂时让他们在原来的位置上,等这一仗打完了,我自有办法处置他们,反正这朝堂的人我都得罪的七七八八了,不差这几个。”


    兵贵神速,这夜子时之后凌夜寒便带人冲着西蛮驻地的老巢摸了过去,他与葛云各带一支兵,葛云带着小股部队打着凌夜寒的旗号“奇袭”军营,凌夜寒上一次便是偷袭占了便宜,以至于那萨仁对大魏的靖边侯爱偷袭这事儿深信不疑,得到信兵通报便以为他又故技重施,憋着火气带着亲卫便追了出去。


    葛云穿着凌夜寒的银甲,这银甲十分有标志性,哪怕是在夜里,也是独一份的:


    “他在那,他是冲着我们粮草去的。”


    “追,拿到那银甲的人头,赏百金。”


    葛云按着按着计划边打边退,作势要把人往外引,那萨仁想起去年中的埋伏,果然开始犹豫,他估摸着后面是有陷阱有诈,如果葛云能听到他心里的话,一定会说,放心吧,兄弟,后边真的没陷阱,陷阱他们都来不及挖,倒是你身后的营帐是真的有诈了。


    “大汗,追不追?”


    “远远吊着,看看他们后面有什么。”


    葛云越跑越远,而真正的靖边侯根本没穿银甲,带着永州最精锐的一支小队直插到了西蛮驻地的后面,他上辈子与那萨仁交手多次,知道他喜欢设三层号兵,一层比一层远,如今西蛮的驻扎的地方上辈子早被他打下来了,这块儿的地形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对最有可能设置号兵的位置也大约能估出来,悄无声息杀了最外层的号兵。


    这边老家来人了,那边那萨仁还被披皮的葛云溜野狗呢。


    凌夜寒专杀号兵,等到最内侧号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凌夜寒离驻地已经不足一里,火箭犹如流星一般追云赶月地冲着西蛮的大营后面的粮草处招呼了过去,几乎顷刻之间,营帐乱成了一团:


    “他们一定有要出去报信的,孟虎,带人截住营帐出口,出来一个杀一个。”


    火光在夜色中异常显眼,营帐嘶喊声不绝,很快便有信号烟升起,凌夜寒并不恋战,今晚的目的也不是和西蛮正面冲突:


    “撤。”


    这一波尖兵从后山绕过来,放了一把火就脚底抹油的溜了。


    信号烟升空,在夜色中格外醒目,那萨仁一直隐隐觉得不对的预感终于在看到信号烟的时候被证实,如鹰一般的目光此刻狠厉懊恼:


    “中计了。”


    他太大意了。


    这边的兵力一扯,在山里窜了半宿的葛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望着头顶上一颗接一颗的信号烟他就知道凌夜寒得手了。


    天色已经将明,这里毕竟不算是他们的地盘,他没有犹豫带着兵将回营,他刚刚到营帐,便见凌夜寒也回来了。


    葛云今天可算是出了一口窝囊气,进了营帐干了一水壶的水:


    “今天真是痛快,那萨仁那小子不知道看到被烧的营帐是何感想。”


    凌夜寒也终于坐在营帐内缓了口气,他本就从京城急行军而来,昨日到后连觉也没睡上一刻便召集将领商议,晚上带兵奇袭,这会儿胡子拉碴,眼下都是青影,忍不住给葛云泼了点儿凉水:


    “别高兴的太早,同样的当那萨仁不会上第二次,这个法子只能占这一次的便宜,这下那位西北狼也算是恨毒了我,下一次就是硬碰硬了。”


    他烧了他们的麦田,他烧了他们的粮草,一来一回也算是扯平了,后面就是真刀真枪了。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凌夜寒与那萨仁几次交手,真应了他之前的话,双方都没有什么便宜可占,每一次黄沙都会被血浸染,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伤兵营便已经住满了人,凌夜寒也挨了两记刀伤,好在未曾伤及要害。


    这辈子的葛云还未曾受过凌夜寒这疯子一样打法的洗礼,整日心都悬着,这日他眼见着凌夜寒手臂上又硬抗了一刀,心都到了嗓子眼,回营之后连一身是血的衣服都没换下来就匆匆到了他的营帐:


    “侯爷?怎么样?”


    凌夜寒露着半边臂膀,左边大臂的地方已经缠上了纱布,他发髻凌乱,发梢还染着已经干涸的血,整个人瞧着瘦了一些,正靠在榻上养神,见他进来才睁开眼睛:


    “没事儿,小伤,记着规矩啊,给京城的奏报中别提。”


    早在七天前凌夜寒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和葛云立了规矩,给萧宸的奏报中不准写伤势,葛云其实也纳闷,这年头守将受伤不更是要多写吗?沙场流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这才显得将士用命,就是陛下瞧见也会有些嘉奖,慰劳,偏这位侯爷报喜不报忧。


    “记着呢,记着呢。”


    凌夜寒包扎好伤口便挣扎起来给萧宸写信。


    算算日子,那人再有一个多月便要生产了,他恨不得立刻结束战事飞回京城。


    临到生产,萧宸身子越发懒怠,夜里腿上时常抽筋,又频繁起夜,根本睡不上一个安稳觉,白日便更是没什么精神,看一会儿折子都会头晕,难受的狠了便更想身边有个人,难免对那个不在身边的不省心的主生出怨怼。


    总是休息不好也不行,青离便在他药中加了安神的药,这夜萧宸早早睡下。


    眼前的画面似乎是在军营,他随着进进出出的人进了军帐,地上全都是血淋淋的血点子,里面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四周都是军医,他心中恍惚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心口跳动加快,一步一步走进去看里面那人的脸,就见躺在榻上的人赫然就是凌夜寒,他衣衫大敞,胸口处插着一截断箭,血顺着伤口的间隙往外冒,似乎怎么都止不住。


    他奔到榻前,想要开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只能这样生生看着他的身上的血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流。


    那股恐慌和害怕顷刻间便将他淹没,他用力想要去触碰那个人,想要发出声音:


    “凌夜寒!”


    随着声音终于出口,萧宸瞬间睁开眼睛,眼前的军营不见了,往外冒的血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暖色宫灯映照下的床幔,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脸色青白,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很快,腿上的抽痛便袭来。


    张福听到声音立刻进来:


    “陛下?”


    萧宸神色昏聩间甚至抵不住这会儿剧烈的抽痛,忍不住闷哼出声,张福立刻去传太医。


    第87章 前世死亡真相


    萧宸眼底的惊恐还未褪去,方才在噩梦中的颤感还在,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才恍惚间知道方才是个梦。


    太医鱼贯而入,萧宸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子,尤其是这种时候,这些日子以来若是腿上抽筋了他也不会让太医按揉,他抬手挥退了太医,闭眼忍过这一阵抽痛,手在腹部安抚了一下里面躁动的孩子,等到那阵抽痛过去才睁眼,声音有些嘶哑:


    “侯爷今日的信到了吗?”


    张福少有瞧见当今陛下这般神色惶恐的模样,他上前奉了温热的清茶回道:


    “回陛下,还未到。”


    “西境的军报呢?”


    “也还未到。”


    萧宸再也睡不下,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甚至能闻到军帐中血的腥味儿,但愿是他白日惦念,晚上才有做这样的梦,他没有再躺下,而是靠在迎枕上缓着精神,军报一刻不停歇地送过来多数是晚上,或许,就快到了。


    孩子似乎是受了他的影响,这会儿有些不老实的在肚子里动,月份大了,孩子的力气也大了,胃脘都被顶的难受,有些呕意,这样坐久了腰上又受不了,张福小声劝道:


    “陛下还是躺下歇歇吧,军报一到奴才便叫您。”


    萧宸耐不住腰上还是侧躺下来,他第一次发觉夜里的时辰过得这么慢,好在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了声响,张福立刻出去:


    “陛下,是侯爷信到了。”


    萧宸立刻拆开信件,他怕凌夜寒报喜不报忧,第一眼去瞧上面的字迹,笔锋并未有太大变化,说明写信的人应当是没事儿,悬着的心这才终于安定了一些。


    凌夜寒在信中对他与葛云设计烧了西蛮粮草一事,大书特书,都是他如何英明睿智,如何把那萨仁刷的团团转,隔着纸萧宸都能想象到他那股得意洋洋的模样,他知道这事凌夜寒有意在宽他的心,但是他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担忧。


    那萨仁可不是软柿子,他即便人不在西境,也清楚凌夜寒是占了偷到北境的便宜,又利用那萨仁报仇心切的心理,这样的便宜只能占一次,下一次就是硬碰硬,算着从永州到京城用最快的马途径驿站的800里加急也需要两日半,这封信已经是三日前的消息了,那如今,是不是已经开始厮杀了?


    这样想着,这封信非但没有让他放心,反而更加悬心,后半夜他几乎没怎么睡下,一早便召了兵部的人进宫,看了兵部最近调往西境的粮草和药品。


    “陛下,今日葛将军的奏报中所要的药品比从前多了三成,臣估摸着,西境战事焦灼,侯爷应当是准备与西蛮放手一搏了。”


    萧宸坐在御案后眉眼凝着,气色越发差了下来:


    “按着他要的送往西境,抽调附近州府驻军的半数军医前往永州。”


    “是。”


    如今的永州也确如萧宸担心的那样,双方似乎都杀红了眼,像是啃着一股劲儿一样连日交战,战鼓声从天亮擂响到天黑,三日下来,军困马乏。


    看着不断有人被抬下来,饶是葛云这样打过硬仗的都不禁眼眶发热:


    “侯爷,我们这样硬拼恐怕不是办法,我们战马数量不及西蛮,这样下去战损太大了,有没有从周边州府调兵?”


    站在沙盘前的那人脸上还有未及擦干的血迹,胡子长出来没时间刮,发髻乱了没时间理,凌夜寒这几日来几乎没睡一个整夜觉,听到这话他侧过头:


    “撑不住了?”


    他眼底都是蛛网一样的血丝,寻常瞧着能玩笑的人,此刻多了两分孤注一掷的疯狂,葛云这么瞧着都有些怕,他动了一下嘴唇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凌夜寒却笑了,干裂的唇上沁出细密的血珠来:


    “你撑不住了,西蛮也要撑不住了,我大魏立朝不过三年,周遭不省心的邻居可不止西蛮一个,还有北边的北牧虎视眈眈,一旦调集北境军难保不会腹背受敌,援军会有的,但不是这个时候到。”


    上辈子他经历过比这还难的仗,那时麟儿才继位一年,西蛮欺大魏主弱,与北牧联手,那时的西境,北境都被扫入战火中,与那时相比,如今已经好了太多了,他手里还有萧宸给的底牌,那就是用来把西蛮最后的精气神打掉的杀器。


    听他这么说葛云也不好再多问,凌夜寒说有援军,那就应该是真的有援军吧。


    推演了一遍沙盘之后,凌夜寒去收拾了一下自己,梳洗,束发,给身上的伤口重新换药包扎,换了一身干净的战袍去巡营。


    青离这几日午膳都会到陪萧宸一块儿用,眼见着他用的一天比一天少不说,还常在用膳的时候走神儿,比如现在,眼前的那块儿酱板鸭他已经加起来放下,放下再夹起来三次了,实在没忍住开口:


    “担心小侯爷也不要这样这么鸭子,给它个痛快吧。”


    萧宸这才回神儿,从前哪有人敢打趣他,这会儿面上有些没胃口:


    “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打仗,我担心什么,是孩子顶的没胃口。”


    青离但笑不语,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按着现在的战事,你生产的时候他回得来吗?”


    萧宸晚间睡不好,白日气色也不怎么好,叹了口气:


    “说不好。”


    “你算一算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好在小侯爷走时留下的血够用,近日我就会唤醒金蝉,金蝉以血藤花的叶子为食,一直养着直到它脱壳留下蝉蜕,那蝉蜕待你产后入药可恢复气血。”


    凌夜寒想起那人背着他留的血微微皱眉:


    “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青离慢条斯理地喝汤,眼底有一丝揶揄之色划过:


    “他年轻气盛的,亏的那点儿气血几副药剂就补回来了,寻欢作乐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倒是你,上次我把脉就看你肾气有亏,悠着点儿。”


    这话音一落,整个殿内针落可闻,就是大总管张福都恨不得立刻找个窟窿把自己藏进去,虽然他需要较大点儿的窟窿。


    萧宸几时被人这样揶揄过,脸色几经变换,但凡眼前换一个人他都要给他贬到三千里外去。


    青离也懂得见好就收,喝完了汤,推说头疼要歇个午觉就立刻回了偏殿,徒留萧宸在原地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这样的拉锯又过了半个月,永州的兵将和西蛮几乎都到了一个极限,西蛮这几日开始避战,永州大营也歇了口气,前几日交战的时候凌夜寒身上挨了两刀,有一刀在下腹,不浅,躺了两日脸色都还白的厉害,牵扯之下就疼的浑身冷汗,葛云急得团团转,抱着往京城的折子面如菜色:


    “侯爷,陛下来的谕旨中特意问了你有没有受伤,我这要是撒了谎就是欺君啊。”


    他可没有凌夜寒那么硬的脖子,他怕呀。


    凌夜寒刚服用过药,药中有止疼的成分,这会儿脸色虽然难看,但是也能缓过一口气:


    “别说,日后陛下问罪你就说我按着你的手不让你写。”


    葛云现在真的想直接跪地上给他磕俩:


    “侯爷,我的大侯爷啊,你以为谁都是你吗?抗旨的罪名都能硬抗,我没有一个做陛下的哥啊,我害怕。”


    凌夜寒心里着急,算算日子,萧宸再有半个月左右怕是就要生了,这个时候要是因为他受伤的事儿受了惊,担惊受怕那身子哪受得住?他抬眼看向了葛云,微微眯眼,这目光吓的葛云向后退了一步。


    “来人,把葛将军扣住,不准他动笔。”


    他身边带的是府中亲卫,只尊他一人令,当下也不管葛云是正二品的边关守将,真就上去将人拿下了。“


    而葛云一点儿反抗都没有,扣住他好,扣住他日后好和陛下交代,他主动伸出手:


    “把我手绑上,吃饭的时候给我松开就行。”


    凌夜寒


    凌夜寒瞧出西蛮这是想抻长了时间打,但是他没时间再陪他们耗了,他用萧宸的令牌提前调了一万玄甲卫骑兵,不能再拖了。


    紫宸殿中,萧宸额前都是冷汗,孩子一动,腰间便抽痛的厉害,这几日几乎下不得榻,晚上也是靠着大量的安神药才能睡着。


    这几日他总是断断续续做着梦,隐隐约约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但就是不真切,只要醒来梦中的画面就像是浮了一层雾一样看不真切。


    他尽力想要看清楚,这一次的画面终于不似从前一般模糊,眼前的场景不是军营,也不是永州,竟是凌夜寒的侯府内宅,他缓缓走近,鼻息间甚至能闻到一股腐肉和药混在一起的味道,终于,他再次看真切了眼前的人。


    那个靠在榻上的人他几乎认不出来,他的年纪比现在要大一些,消瘦的厉害,眉眼间再也没有现在的张扬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疲惫和暮色,整个人几乎形销骨立,他衣襟敞着,他一看便看到了他的下肋,那里的伤口早已溃烂,这是旧伤复发,萧宸不知在军营中看过多少这样的伤口,最后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死于溃烂复发的伤口。


    榻上的人似乎都自己的情况半点儿也不恐惧,他看着眼前不知如何回话的太医扯了一下苍白的唇角开口:


    “我的身体我清楚,没人能熬过这样复发的旧伤,只是下月是陛下的生辰,我想陪他过完,望诸位尽力。”


    萧宸心底震动之下骤然睁开双眼,眼角都是红意,旧伤复发,凌夜寒上辈子是死于旧伤复发,他竟骗他,心口惊悸难掩,几乎立刻撑着身子开口:


    “来人,着周景持金牌传旨,召靖边侯立刻回京,不得延误。”


    第88章 回京见面


    连日的交战让西北的风中都似乎残留一丝血腥气,凌夜寒披着一件外衣靠坐在主帐的桌案后面,脸色有些发白,但是精神一直很好,仿佛不知道累。


    “侯爷,兵部的药品和粮草今早到了,已经着人如数清点。”


    “嗯,伤兵营那边怎么样?床铺还够吗?”


    “让轻伤的都回到营帐休息了,又扩充了三个营房用来安置伤兵,暂时是够了。”


    凌夜寒听出底下人的话头,这样打对西蛮是消耗,对他们同样是,他起身换了铠甲出声:


    “再挺挺,援军最迟明早便到。”


    一屋子的将领闻言都抬起头来,眼睛一个个和铜铃一样期待地看着凌夜寒:


    “是陛下派兵来了?北境的驻军吗?”


    凌夜寒剜了他一眼:


    “北境的兵这会儿能动吗?不是北境的,陛下私兵。”


    葛云眼底微亮,他是听说玄甲卫有一部分不算边军,而是陛下私兵,难道是这部分?若真是玄甲卫,那就没有那么艰难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犯了难:


    “现在西蛮明显有点儿避战,他们若是一直这样缩头下去,也不是法子啊,我们得找个法子让他们再次冒出头来。”


    一边的一个副将也拧着眉出声:


    “对啊,现在那萨仁成了油老鼠,轻易不会上套的。”


    凌夜寒瞧他笑了一下,葛云现在很怕这位侯爷笑,他一笑他总觉得阴恻恻的:


    “侯爷,您有什么话就说,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凌夜寒走到沙盘前手指拨弄了一下象征西蛮驻地的旗子:


    “已经入冬,我们有朝廷供着粮草,他们可没有,他们比我们更怕拖,那萨仁现在缩了回去不过是野狼在寻找时机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制造一个这样的时机,比如,我军主帅重伤。”


    “侯爷,那萨仁都上了一次当了,这一次他能信吗?”


    凌夜寒转了转手腕:


    “信不信的就要看咱们演的像不像了。”


    第二日一早,一万铁骑悄悄到了永州,葛云等人在看到玄甲卫那一刻心顿时就落地了,现在就看能不能引出那萨仁了。


    做戏做全套,凌夜寒安排了人在战场上装扮成西蛮人的模样,冲着他射箭,箭头是钝的,而他提前在身上藏一根箭头,只要够快,战场那么乱,谁也瞧不出来。


    当日的战场上,凌夜寒表演的极其卖力,中箭,落马,吐血,踩踏,演了个遍,力求让更多的西蛮将士看到,而他这番表演底层的兵将并不知道,都以为他真要不行了,杀红了眼过来救他,本来七分假,如今瞧着这群兵的模样反倒坐实了。


    “快救侯爷。”


    “撤,鸣金。”


    “快走。”


    “他们那个侯爷中箭了,追。”


    “杀了靖边侯赏百金。”


    “杀,射箭”


    战场上乱成了一团,凌夜寒嘴里的鸡血还在不断往出流,那模样谁看谁觉得没救了。


    就在西蛮反扑,永州军露出破绽的时候,忽然远处尘土飞扬,玄甲卫犹如一片银色的浪潮一般冲着战场碾压了过来,马蹄踏在地面,连大地都跟着震颤。


    这一日的厮杀直到日落方休,永州第一次在这样大规模的交战中占了十足的上风。


    葛云下了战场就立刻跑到了凌夜寒的营帐中,营帐里都是药味儿,军医拧着眉看着榻上的人,凌夜寒中的这一箭虽然是假的,但是落马却是实打实的,身上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都重新撕裂开了。


    葛云进帐还不等出声,就听外面信兵快步来报:


    “侯爷,将军,陛下圣旨到,传旨的周统领已经快到帐外了。”


    周统领三个字让凌夜寒心一紧:


    “你说传旨的是谁?”


    “周景周统领。”


    凌夜寒顾不得还没包好的伤口,扯上衣襟连鞋都未穿就这么衣冠不整地冲出了营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见到周景时他说的话,陛下病重,萧宸有什么不能在信件中说要让周景亲自来传旨?是不是他已经生了?是不是状况不好?


    周景看到眼前人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凌夜寒眼底都是血丝,身上的绷带还在渗血,而且神色惶急,凌夜寒一把扣住周景的手腕,嘴唇发抖,甚至说不出话来。


    周景无暇问及其他,首要是传旨,他拿出金牌开口:


    “陛下有旨,着靖边侯凌夜寒立刻返京,不得延误。”


    这话仿佛和上辈子萧宸下的圣旨重合,凌夜寒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陛下如何了?可还安好?”


    周景被问的有些懵:


    “陛下应当一切安好啊,侯爷何出此言?”


    “你见到陛下了吗?”


    周景摇头:


    “我没有进宫,是张公公持陛下金牌前来传旨。”


    凌夜寒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片刻都没耽搁,匆匆让军医包扎好了伤口,便立刻召来葛云和一众副将还有玄甲卫统领,匆匆交代了其后的事宜,今日一战西蛮的精气神怕是都给打散了,有葛云和玄甲卫在他守不守在永州都问题不大。


    遣散了众人,他换上衣服,点了几个亲兵备马便即刻出发。


    周景自是一路护送,但是到了路上他才发现靖边侯的即刻回京是指把自己当成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一般回京,一路几乎昼夜不歇,风餐露宿,他自是没什么,但是他看到他身上有伤,这要是回到京中就倒下来,他真的不会被陛下怪罪吗?


    “侯爷,陛下还说让您立刻返京,不必如此急行军。”


    到了换马的驿站周景终于有机会开口,他看得出来凌夜寒脸色很差,就白水就烧饼,他丝毫不怀疑他手里的烧饼吃完就会重新上马启程,而他的话还没有他眼前的烧饼有意义,凌夜寒眼睛都没抬一下,像是魂儿没了一个一样,完全听不到他的话。


    凌夜寒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到的京城,还是那座城门,还是深夜,连日急行军,身上的伤口崩裂的差不多了,但是凌夜寒此刻望着夜色下的城门浑身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一切都在眼前交错,他神情恍惚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前世今生,是不是一切都是一场梦,进了城,入了宫,还是那个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萧宸这几日夜夜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梦到凌夜寒,他总是浑身是血,他一次次惊醒,醒来便再也不敢入睡,睁眼到天明,熬了三日精神渐渐差了下去,便是青离对此都是束手无策。


    这一夜他再次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前最后的画面是凌夜寒形销骨立病逝在宫中的模样,他呼吸凌乱,浑身都是冷汗,孩子躁动不安,骶骨处的痛意再次随着醒来而复苏,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张福便进来禀报:


    “陛下,是侯爷回来了。”


    凌夜寒不顾规矩直接骑马从宫门到了紫宸殿,下马的时候腿已经麻的没知觉了,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急匆匆奔主殿而去。


    内殿的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血腥气骤然冲了进来,凌夜寒两步跨到了榻前,一把拨开帷幔,暖黄色帷帐内他日夜惦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几乎膝盖一软,就这么直挺挺跪在了脚踏上,充血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宸却被惊了一跳,眼前的人发髻散乱,路子拉碴,眼底血色的蛛网密布,嘴唇干裂的冒着血珠,浑身都散着血腥气,他撑着身子起来一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慌张的变了调:


    “怎么弄成这样,哪受伤了?啊?传太医。”


    第89章 滚下去


    萧宸的声音彻底让凌夜寒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神儿来,眼前的人其实瞧着并不好,面色憔悴苍白,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人也瘦了一圈,浑身上下只有肚子见长,其他地方形销骨立,此刻连撑着坐起来的身子都有些晃,他哪敢让人看到他身上的伤?


    他清了两下又干又疼的嗓子,勉强把声音挤了出来:


    “我没事儿,就是周景忽然出现传旨让我立刻回京,我紧张你有事儿才一路没怎么歇,这身上味儿有点儿大,你先歇着,我去后面洗洗就好。”


    萧宸一双墨色的双眸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这血腥味儿他不会闻错,就是凌夜寒身上的,而且眼前的人一说谎,眼睛就不敢看他,他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先看太医。”


    凌夜寒故意扯起一股嬉皮笑脸:


    “哥,你也不嫌熏啊,我自己闻着这味儿都要受不了了。”


    说完他还试探性地往外拉了拉手,可惜萧宸扣的紧,他自然是不敢和他较劲的。


    太医鱼贯而入,看到眼前这个模样的靖边侯皆有些吃惊,凌夜寒之前一直在折子里撒谎本就心虚,又瞧着萧宸精神也不济,可别给人气出个好歹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一动不动的在榻前装死,萧宸想起那些梦境,火从心头起:


    “殿前守卫呢,进来,给靖边侯的衣服剥了。”


    门口值守的禁军立刻进殿,虽然面前的人是靖边侯,但是皇命不可违:


    “侯爷,得罪了。”


    凌夜寒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在看到那双寒眸的时候怂了下来:


    “我,我自己来。”


    连日的赶路,尘土混合汗水的外衣味道实在是不好闻,他脱下来便丢到了一边,一层一层慢的像蜗牛,解个带子就抬眼讨巧地看一眼萧宸,而萧宸的目光却越发冷凝,直到脱得只剩了中衣,白色的中衣沾了一些血迹,这是骑马伤口被撕裂透过绷带渗出来的。


    萧宸看到那血迹眼底竟有一丝惊恐:


    “太医。”


    凌夜寒还是剥了个精光,身上都是绷带,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是皮外伤,战场嘛,哪有不磕碰的是吧,哥?”


    萧宸眼皮直跳:


    “将他按到软榻上,太医,拆开绷带。”


    说着萧宸竟让张福扶着他起身,凌夜寒被禁军压住,身上的伤口是再也瞒不住了。


    绷带被解开,这几日没有及时换药的伤口本来就有些发红,再加上身上出汗没有及时重新包扎,伤口又红又肿,尤其腹部的本就是新伤,此刻甚至还在渗血,萧宸瞧着他身上的血迹,一股气堵在心口,激的他眼前都有些发黑:


    “好,真好,不是不抗旨便欺君,靖边侯真是好本事。”


    他身子有些站不稳地轻晃,张福和一侧的宫人赶忙扶稳他,凌夜寒也吓坏了,提着哑的不想要的嗓子慌张地认错:


    “哥,我知道错了,你想如何罚都行,别生气,别气坏身子,我知道错了。”


    随后的紫宸殿寂静一片,只有太医手上清创的声音。


    萧宸闭眸靠在榻边,一会儿太医才前来回话,凌夜寒身上的伤不致命,却也不轻:


    “陛下,侯爷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手臂上的刀伤早一些,腹部的箭伤重一些,想来侯爷一路赶路未歇,身上的伤口有些撕裂感染,人也有些发热,不过侯爷底子好,臣开了些以补气血的方子,一日三次换药,对休息,应当无妨的。”


    萧宸闭上眼就是凌夜寒临终的时候,想来那伤是他死后,西蛮和北牧大举来犯的时候受的:


    “去开药吧,张福,送侯爷去梳洗,再送他去偏殿睡。”


    说完便撑着躺了下来,不再给凌夜寒一个眼神儿。


    张福不敢出声,只领命而去,凌夜寒睁大了眼睛,连龙床都不给他睡了,他立刻要奔到榻前,被张福微微摇头的动作给止住了,他跟着他到了后面梳洗:


    “陛下最近身子可好?”


    张福面有难色开口:


    “陛下腰伤严重,孩子在腹中动的厉害,人都有些下不来榻,晚间经常惊醒,腿脚还时常抽筋,一旦醒来就很难入睡,一个晚上也不得两个时辰的安眠,白日精神也很差的厉害,胃口也很难好起来,青先生来看也只能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说陛下这是心病。”


    凌夜寒的指甲几乎扣在了肉里,张福顿了一下再次开口:


    “三日前陛下忽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少见的神情慌张,大汗淋漓,随后便立刻着奴才持金牌让周统领去永州传旨召侯爷回京。”


    张福这已经是多嘴了,说完便一门心思伺候凌夜寒梳洗,不再多言。


    凌夜寒身上许久都没这么干净了,浑身都清爽了不少,他没那么听话地同张福去侧殿,而是轻手轻脚地去了内殿,内殿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宫灯,透过帷幔能瞧见榻上的人已经歇下了,不过萧宸未曾睡在龙床的中间,还如他在京中时一样睡在外侧,他轻轻掀开帷幔一角,从榻尾上悄悄爬了上去,才上去一条腿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滚下去。”


    凌夜寒把另一条腿挪上来,两条腿并拢跪在榻边:


    “哥,我还有伤呢,滚不了,我跪着给你赔罪吧。”


    萧宸被他这句话气的睁开了眼睛,就见床尾的人收拾出了个人样,不是那副要饭要了三千里的模样了,他想要抬脚把人踹下去,却发现他跪的位置他踹不到。


    “赔罪?朕受不起,来人,把”


    把靖边侯拖下去的话还没出口,凌夜寒就急着膝行了几步凑到了他的身边,嗓子还是那哑的不行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两分可怜,但是他的动作却放肆的一点儿也没有可怜的样子,他竟然轻轻捂住了当今陛下的嘴:


    “别赶我走,上辈子周景见了我便说你病重,这次我甚至怕是重来了一遍,我跑了好久,打我骂我都好,别赶我走行不行?”


    到现在他想起进城时的惶恐都还心有余悸,萧宸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再一抬眼便借着微弱的宫灯将眼前人瞧了个真切,虽然洗了头发,挂了胡子,但是人还是瘦了一圈,眼底都是青影,估计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脑袋凑过来。”


    凌夜寒不明却听话,躬身便将脑袋送到了过去,萧宸抬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额头发烫,他放下手,神色疲惫的没什么精神:


    “今日你发热,明日再罚,去偏殿睡。”


    “我不去。”


    “朕晚间折腾,你发热,去偏殿安稳睡一晚。”


    凌夜寒目露担忧,手轻轻抚上他的肚子,瞧着人憔悴的眉眼心疼的紧:


    “那我更得守着你了,我在永州日夜都想守在你身边,我不走,你把我赶出去我就睡你房顶陪你。”


    反正他又不是没睡过。


    萧宸胸口起伏都有些明显:


    “你回京时来气死朕的吗?”


    凌夜寒赶紧顺了顺他的胸口:”臣不敢,但是臣就要陪陛下睡。“


    萧宸如今但凡有力气都会将人直接踹出二里地去,可惜他现在翻个身都费劲儿,凌夜寒还是这么赖了下来。


    不知道是身边这个不省心的回来了,还是真的累了,萧宸这一晚倒是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凌夜寒也是累到了极致,搂着人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便也跟着睡了过去。


    夜里,每晚必来报道的抽筋还是没能在今晚放过他:


    “嗯来人”


    萧宸眉头皱紧着醒来,迷糊的不记得身边有人,凌夜寒几乎立刻醒了过来,微弱的宫灯下萧宸额角都是冷汗:


    “哥,怎么了?哪不舒服?”


    “腿”


    凌夜寒立刻探手进了被子里,发现那人的一只小腿抽筋的厉害,他赶紧儿按着军中的法子帮他按揉:


    “别着急,很快就好,没事儿的啊。”


    张福带人进来的时候就见靖边侯已经跪在床尾为陛下按揉了,那阵抽痛渐渐缓解,萧宸睁开了眼睛,这才想起来凌夜寒回来了,他正要出声,却忽然发觉腹部一阵抽紧发硬,他心下一惊:


    “太医,传太医。”


    凌夜寒走时萧宸只是晚上起夜多一些,并无这些状况,此刻看着萧宸捂着肚子也有点儿慌,跟着他摸到了他的肚子上,就发现寻常柔软的腹部此刻硬的厉害,他连声音都颤的厉害:


    “怎么这么硬,是,是要生了吗?”


    太医来的很快,萧宸疼的有些说不出话,不过他急着上辈子生麟儿之前也是这样疼了许久。


    “陛下怕是生产在即,是不是要青先生来瞧瞧?”


    如今太晚了,青离身子不好,萧宸不想打扰,不过没一会儿,青离便被外面那动静惊醒,披着衣服被邢方扶了进来,凌夜寒立刻看了过去:


    “表哥,您快看看,这是要生了吗?”


    青离见了他微微挑眉没说什么,他坐在榻边摸了脉,又摸了摸他的肚子,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瞧着是要发动的样子,不过也要些时候呢,小侯爷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第90章 生产(麟儿降生)


    凌夜寒紧张到了极点,几乎是跪坐在榻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萧宸,看着那人疼的模样,着急却又不知道做什么。


    剧烈的宫缩让萧宸冷汗几乎是出了一身又一身,他一贯隐忍,便是疼得紧了也只是阖上双眸抿唇忍耐。


    凌夜寒着急地回头看青离:


    “表哥,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些痛楚吗?”


    青离微微摇头:


    “这会儿只能忍着,用阵痛的药效果不大。”


    萧宸睁开眼,因为疼的太厉害,他眼底有些水雾,凌夜寒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萧宸瞧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压下去些痛意:


    “你慌什么?”


    “我没慌,我就是有点儿怕。”


    萧宸握了一下他的手,也没什么力气说什么,凌夜寒趴在他身边,一会儿帮他擦擦汗,一会儿亲亲他的脸颊,好像一只粘人的大狗。


    这么一熬就是大半宿,萧宸只在疼的间隙短暂睡过去了一会儿,凌夜寒怕的一会儿就用手在他的鼻息间探一探,青离瞧见笑了一下低声开口:


    “只是睡过去了,睡会儿好,一会儿有耗力气的时候,睡一会儿才有精神。”


    凌夜寒就卧在一边蜷着眼也不眨地守着身边的人,他现在甚至会感谢萧宸前几日做的噩梦,不然他怕是根本赶不回来陪萧宸生产。


    天将将亮了萧宸才又疼的醒了过来,手抚上了肚子,凌夜寒立刻抬头,也跟着摸了他的肚子,那里不似平时的柔软,而是发硬的厉害。


    “哥?”


    萧宸勉强打起精神,召来禁军统领,凌夜寒知道今天不能出任何事儿,立刻握住他的手:


    “你别操心,宫防交给我。”


    上辈子萧宸生产那日遇到了刺杀,这辈子相关的人早就被提前料理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凌夜寒哪舍得他在这个时候还操心这个。


    他立刻起身,匆匆梳洗穿了衣服到了外面,将他从永州带回来的亲兵调进了宫,亲自巡视了宫防,紫宸殿外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守卫,且每一队中都安插了不同营房的人。


    再进殿的时候,青离正劝萧宸吃点儿东西:


    “好歹得吃点儿,什么也不吃一会儿怕是没力气。”


    萧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冷汗涔涔,腰上,骶骨,腹部就没有一个舒坦的地方,明明是第二次遭这个罪,他却还是几乎招架不住。


    他抬眼看向门口,心理有些恼意,就巡视个宫防需要这么久吗?就在那股火要压不住的时候,凌夜寒步履匆匆进了紫宸殿。


    青离撑着从榻边起身,看了过来:


    “他盼着你来呢,你喂他吃点儿东西,这么什么也不吃不行。”


    萧宸别过眼,声音都带着粗喘:


    “谁盼他。”


    凌夜寒两步奔到榻前坐下,将人扶起来搂到了怀里,萧宸顾及他的伤,手握住他的手臂:


    “伤。”


    凌夜寒在他额角吻了一下:


    “没事儿,包好了。”


    他摸着萧宸身上的寝衣都湿透了:


    “张福,备水准备干净的寝衣过来。”


    凌夜寒亲自为萧宸擦了脸和手,落下了帷幔解开了他湿透的寝衣,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擦擦身会舒服点儿。”


    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身上,带走了之前身上的粘腻感,凌夜寒小心地擦过他高隆的腹部:


    “麟儿你乖,不要折腾父皇了,一会儿就乖乖出来好不好?不然出来打屁股。”


    这句话半点儿正面效果都没有,反而腹部剧烈地抽痛了一下,萧宸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闭嘴。”


    凌夜寒不敢瞎说了,赶紧顺毛地摸了摸他的肚子:


    “不打不打,你最乖了。”


    萧宸懒得睁眼,只由着凌夜寒帮他穿上干爽的寝衣。


    凌夜寒让张福准备了些萧宸喜欢吃的鸡丝面,又送了两个酸甜开胃的小菜,手环过他的腰身,在他耳边哄着:


    “哥,我喂你吃点儿好不好?能吃多少吃多少。”


    萧宸也知道一会儿不能没力气,硬是打着精神吃了点儿进去,只是孩子大了,顶着胃脘,一共也没吃进去两口。


    萧宸记着上辈子麟儿是傍晚生下的,他逮着宫缩没那么剧烈的时候便闭目养神,直到下午抽痛的越发频繁,身下感觉到了一股湿润,他立刻唤了太医。


    青离也跟着进去:


    “破水了,放他躺下。”


    凌夜寒连忙应声将萧宸放下平躺,整个人跪在榻前握着他的手,慌的牙都要上下打颤。


    萧宸却忽然挣动了手,气喘着出声:


    “你出去。”


    凌夜寒一懵:


    “什么?”


    “你出去,来人,拉,拉侯爷出去。”


    他不想这人看到他一会儿狼狈的样子。


    凌夜寒不想走,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只期期艾艾地出了帷幔就不肯再挪布子,好在萧宸此刻也没有精力再看他。


    青离进去了,他进去,太医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帷幔内起初是闷哼声,慢慢的会传来两声抑制不住地痛吟,萧宸身上的衣服顷刻间被汗打湿,手紧紧攥着榻上的单褥,手背青筋暴露。


    青离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胎位是正的,别紧张,吸一口气再用力。”


    凌夜寒听着里面的声音心神不宁,腿脚发软,比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还害怕,手抖的像筛糠。


    越是不安就越是会往坏的方向想,这辈子已经有太多的事儿与上一世不同了,萧宸真的能父子平安吗?


    再里面再一次痛呼之下,凌夜寒实在忍不住,拨开帷幔就冲了进去,腿直接软的跪在了榻前,握住了那人紧紧抓着被褥的手,牙齿打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宸单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骨收紧,手上的痛意反倒是让凌夜寒缓过来了几分:


    “我一直陪着你和孩子,很快的,应该很快就好了。”


    萧宸没力气说话,好在现在不是上辈子第一次生,至少知道如何用力,他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收缩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从他体内滑出,再之后,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啼哭声。


    婴儿稚嫩又嘹亮的声音让殿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而萧宸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随着这一下耗尽,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太医手上的孩子,眼皮便重的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的意识里听到的是一声撕心裂肺仿佛他已经驾崩了的声音:


    “哥,哥,你醒醒,哥…”


    凌夜寒在看到萧宸闭眼睛的时候吓的六神无主,本就连日奔波又一夜没睡的嗓子好像村口没人要的破锣,惊的所有人都心颤。


    青离更是被他这一声叫的心悸了一瞬,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别喊了,他是太累睡过去了,人还活着呢。”


    凌夜寒立刻摸向萧宸的手腕的脉搏,跳动却无力的跳动让他心稍稍安了下来。


    青离拿出银针,看着凌夜寒的样子劝了一声:


    “快去瞧瞧孩子吧,我给他施针,好好睡一觉醒来会好一些。”


    凌夜寒如梦初醒地看向一直啼哭不停的孩子的方向,浑身脱力的差点儿站不起来,还是一旁内侍扶了他一把。


    未曾陪伴五岁之前的麟儿一直是他上辈子的遗憾,他一直想象麟儿小时候都样子,会有多可爱,但是眼前这个浑身红彤彤,皱巴巴像是小老头张着嘴哭个不停的小东西显然和他的想象相差太大。


    但是即便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那个小小的小人还是一瞬间就牵连住了他的心,那是一种几乎毫无来由的爱意,他手上都是老茧,只敢用手背轻轻触摸了一下还未清洗干净的孩子,忍不住担忧:


    “怎么这么红这么皱?孩子有没有问题?”


    一旁一个年纪大些的太医笑了一下:


    “侯爷,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小皇子哭声嘹亮,当是健健康康的,等满了月,定然是白白胖胖。”


    凌夜寒心定了下来,眼睛挪不开地看着孩子,看着太医包扎脐带的伤口,宫人和早就选好的奶娘给他清洗擦干稚嫩的小身子,包入柔软的襁褓中。


    奶娘抱着孩子过来:


    “侯爷可要抱抱小皇子?”


    凌夜寒手在身上搓了两下,紧张的手足无措,孩子软软小小的,他又想抱又害怕,奶娘细心教他如何抱。


    孩子刚到凌夜寒的手上,内殿便传来了张福的声音:


    “陛下醒了。”


    凌夜寒立刻回头,他手僵硬的厉害,只怕一乱动就会伤着娇嫩的孩子,但是脚步却很稳地走向内殿。


    萧宸面色苍白,神情疲惫,身上汗涔涔,鬓边的头发都粘在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强打出精神看到了外面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也将凌夜寒那僵硬又别扭的动作看了个真切。


    凌夜寒小心蹲下,将孩子冲着他让他能看清楚:


    “哥,你看,太医说他哭的很大声,一定很健康。”


    萧宸周身都像是坠了兜着水的袋子,酸沉的提不起力气,抬起的手臂都有些抖,凌夜寒小心放下孩子,稳稳托住他的手让他轻轻摸到了麟儿,然后俯下身把一大一小都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