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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有人看着冷串也跃跃欲试,心道这得多好吃才叫这人吃个不住。


    有了想法便也跟着买了一份尝尝,但凡尝过,都一边被辣的朝嘴里扇风一边又对着宝珠叫再上一份。


    这味道着实抓人,闻一口只觉得两腮发酸,香气四溢。


    围观的人齐齐咽了口水,越看这是越想尝尝味儿了。终于有人看着也忍不住了,先是买几串尝尝,一尝过的都开口夸,这般一带二二带三,一时间来看热闹的老客个个都买了一份。也有实在不敢吃辣的,宝珠便说等明儿熬两锅汤汁,一锅仍是辣的,另一锅只做五香的冷串。


    这串串实在惹人垂涎三尺,那实在吃不得辣的食客听了明儿有五香的这准信,方才心满意足点头散去,只是鼻子仍使劲儿嗅着摊上的香味。


    城里粮价儿涨了,普通百姓日子艰难,有人饭都吃不上,也有人趁此机会倒是鼓了腰包。


    普通的粮行米铺米面都被买空了,这些半威胁半强迫的米粮被买尽,转眼又倒进大户人家开的粮坊里去。


    到后来汴京只余几家粮坊独大,粮价一时更难降了,不但价儿高,想买也难,徐娘子问过几家,回来便骂骂咧咧说这些人发的都是不义之财。


    只可惜普通百姓对此压根无可奈何,粮食价儿涨的飞快,这菜价儿倒没怎么涨,正因此宝珠这才想出卖荤素串的主意来。


    水患才过去不久,可到底是过节,中秋又是图个团圆的意头,街上人多。一锅串卖完了另一锅也冷下来了,到半下午摊上吃食便卖个精光。


    今儿过节,正准备早些回去。本朝中秋是大节,晚间叫了姑母一家来吃饭,原本卖的吃食也没备多少,正是准备探探底儿的。


    看今儿这架势,若是喜欢吃的食客,自然三五不时便要来买。


    既这边卖的好,想来码头的摊子生意也不会差,南来北往的人多,口味也更杂些,对辣子也更能接受。


    前些日子下雨酒楼生意也不好,甄父请了假,私下帮人造了几回席面,甄父免了钱,名声也这般打了出去,这几日常有人来请。


    其实灶下那几个大厨私下也都接席面,只不闹到掌柜的跟前儿,掌柜的便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寻常请灶厨做席,有直接同掌柜的说的,这种席面甄父推辞不得,但也有私下里来请他去做席的熟客,无论是为着人情还是为着银两,都不好拒绝。


    今儿中秋也有一顿席面,正是开封府一位姓崔的推官夫人特地差人来酒楼,叫去烧一席南菜,本是私下接的席,不过节礼日掌柜的向来不准假,甄父只得找了掌柜的将席面还是记到酒楼账上。


    掌柜的没有二话,这不是甄父私下接的席面,又是做官的人家,听过便准了甄父中秋不必来酒楼了,去推官大人府里将席面做好是正经。


    这一番正是崔推官的夫人请了相熟的几位夫人,又特地下了帖子请那位新从南边调回来的府尹大人家中夫人才做下的,席间几个人问做菜的是哪家厨子,问过名姓心里想着下回自家做席面也要请家来。


    府尹夫人面上不在意,却将桌上几位夫人的话听了一耳朵,人只是浅问了几句,却叫崔夫人觉得面上有光,无论内宅还是外头,多是借吃喝玩乐打开话匣子,吃排第一自然有几分道理。


    甄父几十年的好手艺,虽有董家姑父帮衬,可若是自家手里没本事,再有帮衬也不好出头,毕竟食客是看菜说话,也不是看谁的家世背景闭着眼睛瞎吃。


    这回菜烧的出彩,冷菜热菜瞧着清清爽爽,入口只觉得做菜的厨子老道,这一席放去汴京哪户官家席面里头也属上等。


    一顿饭毕,府尹夫人半步进了这些夫人所在的老圈子,这几位夫人也因新来的上官家中夫人肯来吃饭,又进了自个儿的圈子而觉得有几分面子。


    等饭罢,甄父自然得了不少赏,如此拖到半下午人才回来。


    甄父今儿不在酒楼,自然也不晓得灶间那位烧北菜的大师傅得知此事之后十分不快活,往常崔夫人是做席向来都是请他,自然


    ——这与原来的府尹大人是北地人也有关系。


    中秋是大节,姑母早叫恒之表兄将节礼送来了,昨儿大郎也送了回礼过去。


    送来的节礼里头多是四五两一只的大蟹,用草挨个捆过装了一篓子,一送来早早放在桶里养着。


    蟹经养,三四日了还是好端端的,挑了小些的腌了半坛辣酱蟹。


    今儿过节回来的都早,到下半晌一家子都回来了,只除了徐氏还要晚些,宝珠宝瑢搬了小杌子坐在檐下拆蟹肉蟹黄。


    街里卖的蟹黄灌汤包子不甚正宗,里头蟹肉也少得可怜,甄父好容易能歇歇,孩子想吃自然千方百计来做。


    先前想着多间堂屋,租出去的价儿能贵些,便将堂屋便隔去旁边了,这会子只能搬了桌子到院子里吃饭,桌上先摆了街上新卖的石榴、葡萄,外头早桂飘香,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铺的小院里,倒别有一番滋味儿。


    二哥许久没歇,今儿一家人团圆,他早回来帮忙了,方才出去沽酒才家来。店家们都趁着佳节卖起了新酒,小二在门口点头哈腰的揽客,口中说着醉倒仙人的大话,话虽夸张,闻着酒香不少人还是进去打上一壶半壶。


    人才回来,这会子又跟大哥一道宰鱼杀鸡。


    莫要小瞧二哥,虽读书多可也不是那等只会读书满口酸话的书呆,单看甄家在国子监一众学子家世背景中不甚起眼,可却没什么人来笑话二哥,反倒还交了不少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


    自宝珠跟大哥摆摊卖饭,不少同窗都来找二哥订饭也可见一斑。


    既是自家人聚一聚,姑母来时也是穿着家常衣裳,一家人也没个什么客不客的,系了围腰绑了襻膊坐下同徐氏一道择菜。


    “恒之与他爹去买糟鹅掌鸭胗去了,有一家卖卤食的滋味好,上回便说了,这回正好买来添菜呢。”


    徐氏笑道,“哪里还要再添菜,今儿有一桌子呢。”


    甄姑母摇摇头,“从州桥那儿过来,人已经多的挤不动了,酒楼也满是人,楼上位置早叫占光了,都等着今儿赏月呢。”


    灶间香味四散,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烧饭,寻常舍不得吃的大鱼大肉今儿也摆出来了,个个都使出看家本领,似在拼哪家饭食更香。


    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又将檐下两盏灯笼点着,今儿老天爷也懂事,不曾有乌云遮月,只看那天边月圆,白莹莹的光照下来,倒显得灯笼有些多余。


    姑母今儿满脸喜气,等甄阿婆问过,她才开口说了,却原来是沅临表姐有了身子。


    嫁去宋家一年多,姑母怕自家没什么根基,那头又一直没有喜信报来,忧


    心沅临表姐在宋家过的不好,自打阿婆来了汴京,俩人不知一起去庙里求了多少趟。


    “论官阶宋家倒同你姑父相差无几,只是毕竟在大理寺任职,手中多少有些权柄,祖辈又皆是汴京人,族中如今为官的人也不少,既是大家族,往日里难免要受些气。”甄姑母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念了句佛,“沅娘如今也算安稳了,只盼着恒之与二郎明年能高中。”


    正是因沅临表姐有孕,姑母这才不要她中秋回来,一来一回这一趟就怕冲着了,也正因此,两家才坐在甄家院里吃一顿饭。


    宝珠心里有些难受,她自小就知道这个时代不同,家人爱护让她甚少去想以后。似乎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生子,若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也罢,若是嫁去烂七八糟的人家,恐怕到死才能解脱。


    譬如姑苏孙家,若甄父甄母没有那么重的儿女心,她被孙家惦记上便再难逃脱了,依她的脾性,宁肯死也不会屈服。


    可真对上孙家,只怕去死也难。不知是夜里天凉,还是想到险些被拽进去的另一条路,宝珠打了个寒噤。


    外头董姑父与董家表兄推门进来,灶间饭菜也好了,摆了碗筷端上酒菜,除了一屉蟹黄汤包,余下的面又捏了一屉蛋黄烧卖,除了咸蛋黄,里头还搁了烧鸡余下的板栗。


    有这两样,倒不用再蒸米饭了。


    院里两桌分坐,男客那头摆了醉仙楼打来的新酒,徐氏这头摆的是先前宝珠酿的杨梅酒。一桌热菜美食宝珠寥寥动了几筷子,酒倒是喝了好几盏。


    大哥与阿爹俱都喝多了,两人搀着倒头便睡着了,因董家来人,阿秀不好意思出来,一下午都待在自个儿屋里做鞋,晚间宝珠送了一碟汤包烧卖进去叫她垫肚。


    饭毕残羹收过,董姑父起了头,与董恒之甄二郎在院里对月做赋。


    宝珠心里有事,宝瑢看出来了跟她进了屋。姑母与徐氏还有甄阿婆三人也不知在隔壁说什么,到开心处只听得一阵笑声。


    宝珠躺在床上,宝瑢两只胳膊枕在脑后躺在她旁边,也不问,只自顾给宝珠说笑话,


    “说有个弟兄俩,没甚钱,连靴都穿不起,便打主意合伙儿买双靴。哥哥常白天出门拜客会友,弟弟向来是个懒人,常在家里睡大觉,自个儿出了钱却穿不到几回,很是不服,于是每日趁夜里穿靴在家绕圈走,没几日二人就将靴走烂了,哥哥又同弟弟说咱们再买一双,弟弟躺在床上翻个身——”


    “还是算了罢,买靴耽搁睡觉呢。”*


    宝珠叫她说的笑话逗的笑出了声。


    宝瑢常看这些杂书,攒了一肚儿笑话,家里谁略板了脸便掏出来一个逗人家笑,好容易见她开怀,这才翻过身来看宝珠,神秘兮兮冲她坏笑,


    “我晓得阿婆她们在说什么。”


    “说的什么?”


    “说你与恒之表兄的亲事呢,姑母偷偷问阿娘了,想与咱家亲上做亲。”宝瑢对着床帐,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脚上,“阿姐,你喜欢恒之表兄吗?”


    宝珠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才几岁,又知道甚喜欢不喜欢的。”


    “是真的!”宝瑢觉得阿姐不信她,气鼓鼓的背过身,“我怎么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书里都有呢。”


    “你又悄悄去相国寺外头买杂书了?”


    宝瑢心虚不答,宝珠想的多,叹了口气又无奈道,“真不真的,往后可别在外头胡说,若是叫人听去,怕要背地里说嘴呢。”


    小妹生了闷气,半天才转过身来从鼻子里头应了一句。


    她上下两辈子,于感情一事向来木愣,上辈子走了很远只靠自己,多活一辈子,也多了家人姊妹,十多年来安安稳稳过日子,甚少想到还能与谁过一辈子,若非孙家那桩事儿,她恐怕还在苏州想法儿赚银钱,即便往后真要成亲,家里总会找个合适的相配。


    于姻缘二字,宝珠自个儿没什么想法,被宝瑢一说,她隔着窗纱看向外头,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董家人口简单,姑父正直,甄家几个孩子姑母向来疼爱,两家亲近,任谁来说这都是一门好亲。董恒之自个儿温润有礼,学业常得先生夸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不曾见他与人红脸争执,确实是个顶好的人,无论是谁与这样的人成亲,想来过的都不会差。


    要说什么喜不喜欢,宝珠也闹不清楚到底什么叫喜欢,宝瑢三两句话叫宝珠心里来回想了许多。往后的事儿且作不得准,只当大人随口两句笑言罢了。


    晚间喝了两盏酒,这会儿也晕了,前世今生在脑海里来来回回转,还想同宝瑢说说话,一回头看她早迷迷糊糊也不知几时睡着了。


    早起宝珠就忘过这一茬,只觉得是人喝多了才想的多,甚个乱七八糟的都抛到十万八千里,眼下赚钱才是真。


    中秋节后天渐凉起来了,秋风一起,枯叶残枝落了一地。


    虽先前的一场大雨骇人,但这时节到底是瓜果都熟了的时候,街上摊贩更多了,粮价儿不下,横不能张嘴等着老天爷下米面,乡下农家都想趁这时节摘新鲜的果子进城来卖。


    毕竟只是冷串,不能当饭吃,摊子上人少时宝珠也爱逛一逛街市,这时节的街市上的吃食最新鲜也花样最多。


    州桥街南边儿就是果子行。


    鸡蛋大的青枣,还有新鲜的芡实,还有到这时节才红的秋桃,桃儿个头虽不大,但都炸开了口,里头红艳艳的,吃起来酸酸甜甜。


    也有人打了自家结的栗子来卖,一篮生的一篮烀熟的供客人挑选,再往前还有倒进大锅里头混着砂石翻炒的糖炒栗子。


    卖糖葫芦的小贩稻草把儿上插的都是这一茬最新鲜的山楂,裹了晶莹剔透的糖壳,远远看着便叫人流口水了。推着炉子的老汉舍不得摊费,躲开街道司的官差沿街叫卖烤红薯,这时节街里四处都是香甜的气味。


    莫要小瞧街边摊贩,今年立秋那会儿,有个卖蟹的摊贩,便是大户人家都拎着篓子排队去买他家的蟹,皆因他家蟹名气大,蟹肉清甜膏黄饱满。


    从前这小贩家里不过两亩蟹塘,他会钻营,如今家里已包了五十亩蟹塘,蟹不光卖到汴京,更远些的州府也去。


    这卖蟹的他也不开店,汴京的摊子自个儿看,其余地方只每年雇些人帮他卖,年年只靠中秋边上卖蟹都发了财。


    宝珠的目标也不是想开什么进出食客都是非富即贵的大酒楼,她只是想在这汴京活下去,最好能过的好些。自家没甚根基,开个食店,似在苏州一样,饭菜物美价廉,多攒些老客,若是味道好,多开几家分店,一家人仍旧欢欢喜喜在一起过活。


    沿街走着看到卖山楂果子的,又收了一筐山楂要熬山楂膏,无论是冲水喝还是没胃口时吃都不错。


    天凉起来冷食不大好卖,热乎些的吃食才是根本。


    红油冷串还在卖,天凉又多加了热串,串好在汤里滚一滚,在浇两勺热汤进去,闻起来叫人涎水直流。


    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中午码头做工的,虽自家带了饭食,但闻到这边香味,也爱买个一串两串的就窝头吃。


    自水患以后,摊子上改了吃食,现下提前订饭食的人也少了,原先常跑腿的刘四儿和王大也只能继续去码头找工做。


    粮价儿一直居高不下,原本打算到秋日里重新将煲仔饭的生意做起来,现下也不成了,便只能开始卖热串。


    天凉下来,常有老客来问煲仔饭什么时候再卖,问的多了,宝珠也开始想不如重新将煲仔饭做起来,米涨了价,做煲仔饭的丝苗米价儿更是翻了几倍,若宝珠也跟着涨价,无论涨多涨少老客必定都不满意,于是只能限了量。


    留了最受欢迎的腊味合饭跟肉末茄子


    饭,每日限量二十份。原先只当是回馈老客的主意,不成想反倒使得煲仔饭再火了一把。


    也有摊子仿着做的,只是生意不温不火,毕竟本钱摆着,卖出的价儿肯定不低,甄家食摊用着自家酿的酱,那些仿着做出来的味道也是相差甚远,只能骗骗没吃过的新食客,凡是去尝过,再没有去第二回的。


    街上桂花一日香过一日,甄家食摊常赠些小菜,酱缸里头糖蒜腌好了,这几日来吃的都赠了几瓣,酸甜开胃吃过竟有些忘不了。


    大户人家吃穿都有讲究,连吃饭都不能吃那些口重的。码头上的客商就没那么多顾及,常年劳作的工人更没顾忌,常有为了这口糖蒜来摊上吃东西。


    也不知是哪里打出了名气,许多酒楼的卖辣菜小菜的小伙儿找过来问价儿。这些小伙儿们各有各的路子,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甄家食摊,糖蒜不贵,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宝珠想着便也答应卖与他们。


    他们从甄家食摊买过,又加了价儿卖给酒楼食客。


    腌蒜的各式大料糖醋都是钱,连用的水都是买来的山泉,三头蒜做一份,一份十文钱,卖出去是多少价儿各自凭本事。


    王大与刘四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这事儿,也想买些去兜售,因先前说过若是他二人做的好,便长久将跑腿的活计给他们做,后来水患食摊上生意停摆,原先的跑腿的活计就没了。


    现下二人主动找上来,宝珠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现下找来的人不多,你们二人与城里酒楼也不相熟,叫我说与其自家跑去同那些食客推销,不如去酒楼直接卖给那些买辣菜的小伙儿,或是撒暂*小贩帮着来卖。”


    这二人办事牢靠,且若能销出去,往后宝珠自个儿也多项营生,思及此,宝珠又道,


    “你们先带些去叫人尝尝,若是懂行的必定好推销,待有人订再来我这儿付钱拿蒜。”


    王大与那刘四对视一眼,满脸感激,城内不似外头村里,没个田地出息,若寻不着活计一家子很快就要断炊,如今城内粮价翻了番,即便官家管控,也捺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


    两个老实人实在没法子才想出这个路子来,现下宝珠不光出了主意,还肯叫二人先去卖再补账,这俩人更是感激万分,各自取了些糖蒜一个往内城一个往外城去了。


    许是没了退路,刘四儿倒还好,家里人口多,嘴不甜连饭都不吃饱,王大在外头虽也谋了许多年营生,可多是做些苦力,叫他去卖糖蒜开始还有些面皮儿薄说不出口,想到家里米缸空空,只得硬着头皮推销。


    那些常在酒楼的小伙儿撒暂都是人精,凡事尝过基本没有不订的,从早跑到晚,竟真订出去好几家。


    王大心里清楚,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叫人尝尝,没成想人家竟真要,他心下想着到底还是占了宝珠的便宜,若非她这糖蒜腌的味道实在好,任他磨破嘴皮人家懒得看的。


    看着是小生意,一日竟也能销出去不少呢,坛子里糖蒜越来越少,匣子里铜板越堆越高,这是门好营生,宝珠准备叫阿忠明年开春留一亩地出来专门种蒜。


    趁天下雨,宝珠又买了几口坛子,从乡下老农那儿收了两大篮子蒜,准备多腌些。


    宝珠跟阿秀还有宝瑢三人坐在檐下剥着蒜,雨落下来打在地上嘀嗒响。又听隔壁似乎有动静,宝珠正好奇,宝瑢比她更好奇,拍了拍围腰上的蒜皮,襻膊仍在身上挂着呢就出去瞧热闹了。


    绕去外头没一会儿,就叫阿娘赶回来了。


    “隔壁来了新租客呢!”宝瑢一脸惊奇。


    自赵秀才搬走,隔壁已经空了两个多月了,现下才有人搬进来,阿娘总说定要看看租房人的人品,上回就说有人要搬来,也不知这次她能不能瞧得准。


    正说着,就看自家门被推开了,阿娘身后站了个人,身形高大,站在阿娘身后露出头,宝珠原先还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租客呢,却原来是个熟人。


    裴砚清站在徐氏身后,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徐氏挡了挡,避开了两边视线,又将门后靠着的笤帚拿出去,自个儿也闪身出去带上门。


    徐氏确实是想找个靠谱的人将房租出去,寻了许久没想到正碰到这位裴大人来牙行赁房,因汴京水患一时空不出功夫来搬家,这便耽搁下来了,她也算与这位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别的不说,人是个好官,上回乞巧节那么快就逮住了那些拐子,人也不多弯弯绕绕。


    正是想着他是好人,这才将房子留了许久。


    这位裴大人似乎官务繁忙,定下租契人便走了,到天擦黑才有手底下的人帮忙将东西搬进屋,徐氏先前打听过,这位裴大人不是汴京本地人,自被官家点了去做了巡使以后,住的便是官署,如今在衙门里头立住脚这才搬出来。


    宝珠几人正听得起劲儿,也不知徐氏从哪儿打听来这么些私事儿。


    甄父今儿歇的早些,他偷跟大师傅学了几样北菜,正好今儿有功夫,打算回来叫家里几个先试试,一家人还没吃饭只等着他呢。


    隔壁那位新来的租客敲了门,大郎开门问是什么事儿,只听这位裴大人拱了拱手,


    “手底下人趁下值过后帮着搬了家,现下正饿着肚儿,闻得你家院儿里炖肉个个都馋的走不动道了,我听甄大伯是樊楼的灶厨,想劳甄大伯造一桌下饭的好菜好让底下弟兄们垫个肚儿。”


    徐氏似乎很喜爱这位新来的租客,将甄大郎赶走,笑的脸都开了花,“家里菜蔬都有的,只管回去先歇歇,过一会儿我饭菜做好了我叫大郎送去。”


    裴砚清递出两块碎银子,约莫五两多的样子,徐氏也不同他推辞,只问他拢共几个人。


    “连带我有八个人。”


    徐氏点了头,叫大郎去外头再打两壶酒来,甄父还不晓得徐氏替他接下一桌席面,正热火朝天炸着肘子,听徐氏一说,自家自然得往后稍稍,先紧着隔壁来。


    寻常酒楼里菜名儿起的都好听,好似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家菜一样,实则不过也就是凡间菜换了奇离古怪的名字罢了。


    肘子过油炸过,又进锅里正烀的烂,另一口灶上正在炸鹌子,小炉子上一口锅炖的是羊骨汤,半下午就小火熬煮上了,羊骨上只余些碎肉,这会儿正扑哧扑哧往外头冒热气儿。


    因想着那裴大人常在外头跑的人,菜式便多以味重顶饱为主,除了那水晶蹄膀跟鲊鹌子,还作了藕鲊跟香笋焖肉,羊骨上剔下来的肉作了一道五香羊肉,今儿才买回来的仔鸡也叫大郎打个下手,片了片儿炒一道山药,又用鸡油煸了白菜。


    手里不歇,口中也在教大郎。


    “今儿这席面要的急,咱们只能尽量不出错,幸而裴大人没甚要求。”将锅里羊汤倒出来,他又继续道,


    “官席与私席差别甚大,若是大户人家的席面,碗筷要成套不说,下酒的盏子、劝酒的果子、冷食几道热食几道汤羹几道都须得点心几道都有定数。”


    “那些世家大族,规矩更是繁琐,点心、果子、冷食、热食羹汤都是由不同的灶厨来做,那些经年的大户人家多有自家养的厨子,根基浅些或是才到汴京的人家才会去外头寻靠谱的灶厨。”


    甄父只有提到灶间事,话才多几分,“若是喜事该置什么席面,白事又该置什么席面,里头要学的不少,我先时只教你食店的几样菜式,往后我再去给人做席面,你也须得跟着去学一学。”


    晚间买的胡饼已经凉了,锅上淋一层薄油,煎的一面金黄这才盛到垫了油纸的食篮里,这些办案的官差们常在外头跑,肚里要垫些主食才觉得饱。


    饭菜做好,将自家糟的鹅掌鸭胗捡了一碟子,宝珠捞了一碟腌的脆李,两壶酒怕不够,自家浸的杨梅酒也叫大哥一并端了两壶去。


    她还记得当日欠着人家一份人情呐,当日若不是他眼尖,丢的那金钗怕也是找不着了。


    等将隔壁饭食送去,自家菜才端上桌。甄父笑了笑,“下回学得了,给你们作更好的。”


    自家人也不讲那两家话,好歹还剩个肘子,羊肉也留了许多,许久没吃这些大荤的菜,闻着也香,桌上几人都忍不住咽了口水。一人捡了一块油煎的焦脆的胡饼,扒开将羊肉塞进去,大口大口吃的嘴角泛油。


    隔壁搬来的新租客早出晚归,跟甄家少有碰面,因邻里住着,徐氏也常送些吃食上门,一回两回没人在家,便也作罢再不送了。


    糖蒜的生意是宝珠自个儿做起来的,因腌蒜少不得阿秀帮忙,分出两成利钱把她,开始她不肯要,叫留些傍身的银钱往后还有日子过,她这才收了一成,其余都悄悄还给宝珠了。


    这门生意前后赚了十八贯,家里还有腌好的日日都在往外头卖,宝珠串好了钱,这些铜板全兑成了银锭,先时不觉得,银子拿在手里才觉得小本生意赚头也不小呢。


    十月底阿忠来了信,先前水患,田地出息不算好,可同那些田地都叫水泡了的人家来比,已算不错了,且今年因着水患,粮价儿都涨了许多,大豆价儿也跟着涨了些。


    大豆产量本就高,即便今年遭了水患,摊算下来一亩仍有二三百斤的出息,除开自家留了一千斤酿酱,再留些磨豆浆一类,拢共还剩三千斤出点头,甚个税钱还有分给石地主的一成,除了一成出息,每月他同蒋实一样领着工钱。


    将该交的交了该分的分了,其余的豆都拉去许州府卖了,石地主熟门熟路,他有认识的粮商在许州。


    这几个月日夜劳作卖豆得了六十贯,土地一年两轮,一茬麦一茬豆,都是实在出息。


    豆过后地里还要堆肥,今年雨水本就多,地里肥留不住,不堆足肥明年出息怕是也不多,阿忠雇了人肥地,又叫蒋实看着场,他自个儿带上银钱跟豆乘船回汴京来了。


    他回来前递了信,估摸着日子也晓得他这几天要到,没想到回来的这样快。


    从码头下来阿忠就瞧见了熟悉的布幡,远远招了手,


    “哥儿姐儿!”


    宝珠听声音耳熟,一抬头看是阿忠,也是高兴,捡着荤素热串给他垫肚,“船上吃的不好,快垫垫,知道你这两日要回来,家里备好了菜呢!”


    阿忠摘下头上皮帽子,接过碗先喝了一口汤,方才笑道,“船上吃食好着呢!”


    他图个省钱坐的是小船,船上也不好备许多吃喝,因此到了河中心船工就要下一网,捞些鲜鱼吃,热鱼汤就着饼子,吃起来味道不差呢。


    这边打过招呼,阿忠又喊了搬工将船上大豆抗回去。


    十月底天已经冷了,一年四季里徐氏要给阿忠买四身衣裳,虽派他去了许州不常回来,但衣裳依旧是替他备好,这回家来才做好的冬衣正好能带走。


    石地主于种地上是钻研的深,新茬豆送去豆腐坊磨了水豆腐,夜里只用香葱拌了拌,淋上热油就闻得到香味了,吃起来只觉得鲜甜,一丝豆腥气也无。


    只尝过用这豆磨的豆腐,便知道这豆用来酿酱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


    自家摊子上吃食用的酱多是自个儿酿的,吃起来比寻常酱都要鲜,现下有了好豆,不愁吃食不香。


    田地是长久的营生,虽赚得不多,可年年都有产出,即便遇着事儿,地里出息也够一家人嚼口。


    除了豆,阿忠回来时还带了干鱼,晚上蒸过一家子也尝了尝。


    “水患那会儿塘满了,塘口也叫冲破了,鱼跑了许多,能活的都放回去了,那些泥巴里头活不了的,都腌过晒干了。”


    自上回大雨大哥去过一趟,后面也没再去过了,两边只来往些书信,阿忠将许州的事儿桩桩件件都说与甄家众人听。


    地里的菜能救过来的都由蒋小哥儿卖去相熟的酒楼了,卖得的银钱用作月钱跟雇工们的工钱开销。原先是想留几亩地种菜,好送回汴京来呢,一场雨下的菜都淹了个透,后来干脆就叫阿忠看着处理了。


    原先的仓房给阿秀住下了,豆只能都塞进门口的倒座房里头,倒座房里头夜里寒冷,徐氏点了炭盆送去,又嘱咐阿忠叫留个窗户缝儿好通风。


    家里有了足够的豆,先想着用豆磨豆浆早起卖呢,试过一回实在费劲,且这街市上卖豆浆的许多,他们这没名没姓的哪个会特地来买。


    宝珠将账理了理,家里开销由徐氏操心,没有进出账却由她来管,自来汴京每月开销不小。


    多数还是柴米油盐占大头,幸而家里个个都在想法子挣钱,兄妹几个一月交一贯钱到公中做开支。宝瑢自跟绣坊的顾娘子熟络起来后,常给她画花样子,顾娘子又帮她接了些旁的画活儿,如今彻底不去摊子上来,不是去书局就是在家里画画。


    宝珠说起她她也只是笑——却原来开始帮大哥与她做活儿,是想凑银子买纸笔呢。


    “你早说我支给你就是,才多大的人肚里竟还学会了那些个弯绕。”


    听宝珠打趣儿,宝瑢办了个鬼脸,她还是最喜欢画画,现下既能赚些银钱,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这月她画了两本花册,得了八贯钱呢。


    天渐冷起来了,起早时呼吸间都是白雾,秋深露重,北边要比南边冷的更快些,头一年在汴京过冬,徐氏得闲收了棉花去弹了几床厚被子,又一人给做了一身厚衣裳。


    天冷下来,原先的冷串就暂时歇了只卖热串,单凭串儿想留住客也难,没个主食支撑至多买个几串尝尝鲜,没人会买来当饭吃。


    这个月的账一分,刨去成本一人才分得三贯多钱,月底往公中交一贯,宝珠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个儿,每日起早贪黑又受冻实属白遭罪。


    现下摊上生意不多,大哥一人也忙的过来,宝珠先溜去吃朝食,有个摊子上头的胡辣汤有些名气,宝珠买了两个烧饼,点了一碗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胡辣汤,又咬了一口肉烧饼,心里想着还有什么便利的吃食。


    她心里有几样,只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大行又一一否了。


    正愁着呢,就看阿爹晚间回来带了许多鸭骨鸭架,酒楼冬日里鸭子做的菜卖的红火,什么爊鸭、炖鸭点的人都多。鸭架上肉不多,拿来炖汤倒是合适,滋味鲜美还补身。


    宝珠一拍脑袋,立即想到了鸭血粉丝汤,除了鸭血粉丝汤,再配一个羊杂粉丝汤,这些鸭杂羊杂比一般的肉要便宜许多,买的多更是还能再谈价儿,只是这一来要找靠谱的人供货。


    鸭骨鸭血鸭杂一类,宝珠问过阿爹樊楼有没有常供货的商贩,毕竟樊楼家大业大,寻得的食材品质自然没的说。


    甄父问过酒楼采买,常送货的那鸭场每日都要往城里来,不独供给樊楼,许多酒楼的生意都做,一日能宰杀二三百只鸭,属实是养鸭的大户。


    鸭血鸭杂向来要的人少,也不好处理,有人愿意要那是再好不过的,甄父帮着两头牵了线,宝珠这边要多少提前一天说,第二日都能送过来。


    头先也是想试试水,要两只老鸭,十只鸭骨,鸭血鸭肠各三十斤,拢共加起来才不到一贯钱,如今家里有豆子,去豆腐坊换豆泡也方便,巷子口有家赵婆婆豆腐坊开了很有些年头,去她家换最实惠。


    豆泡本就软和,吸饱了鸭汤过后吃起来更是透着满满的鲜味儿。


    本朝人多爱吃羊肉,鱼洋成鲜,羊肉只要去了膻味儿,便是极鲜的吃食。吃羊肉的风气许是那些世家大族带起来的,总之大户人家若做席面上,那么羊肉定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羊肉价儿贵。羊杂就便宜许多,这羊杂汤更方便些,每日起早去贩子手里收最新鲜的羊杂羊骨就是,一副全要了共也不过三四百文,加上一副羊骨总也不过六百文。


    羊杂汤不同鸭血汤,得配切的细细的千张丝才好,无论是豆泡还是千张丝,只要同豆相关的,赵婆婆豆腐坊里头都有。


    这一来只差粉丝了,用来做汤的粉丝要细,挑了许久,才在一间六陈铺寻到了合适的粉丝,这店家本籍原在安庆府,早年贩货到汴京,赚了些银钱便在汴京置了铺子,又将一家老小接来在汴京过活。


    这铺子里头贩的红薯粉丝正是自家造的,年年这时节都蒸红薯粉刨粉丝来卖——


    作者有话说:*1兄弟买靴的笑话源自《笑府》,有改动。


    *2撒暂。酒楼卖小吃的小贩,一般是不管客人买不买,先将所卖的东西发给酒楼里头的客人,然后从客人那里得


    些赏钱。


    ●整了个小抽奖,10个人一人100晋江币,7月9日开奖,感谢大家支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24章


    老鸭并鸭骨在大锅里熬了一夜,汤底色白清亮,闻得人垂涎三尺,只盛汤,粉丝烫熟过后加汤,再添那些鸭杂零碎,捞七八块儿鸭血,放芫荽淋香油,若有口重的还能添宝珠自家炸的红油辣子。


    羊杂粉丝汤亦是如此,羊骨也是熬了整夜的,敲碎一半另一半用整根的羊骨,去了膻腥起吃起来只剩个香字,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吃起来自然也新鲜。


    才叫家里人试试,个个都赞不绝口。


    冬日里新鲜菜也只能吃上芫荽,院里垦出的两块菜地,一块种芫荽葱蒜,另一块只种白菜萝卜,这时节想吃新鲜的菜蔬,也只这些抗冻的能叫人解个馋。


    头先做的砂锅打碎了些,有些底下焦黑也不好再用,宝珠新又去叫人打了一百来个,天冷过后摊贩都懒散些,码头上除了卖胡辣汤、热汤面一类的热食,其余摊贩生意都不怎么样。


    趁着上冻前还是得多赚些银钱过冬,等上了冻,河里结了冰,船也要停了,到时码头人更少,生意也只能歇下。


    早起天更冷,大哥推车出门,宝珠跟在后头关了门,阿秀还得在家里熬汤。


    二人借着月色往码头走,天黑的越来越早,亮的越来越晚。


    大户人家无论春夏秋冬,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小门小户多还是穿棉麻,北地也不似江南,养不出好蚕来织绸,这绸缎自然就贵许多。幸而北地棉花便宜些,一家人冬日里都穿上了镶了厚棉的衣裳,大早上出门也顶得住风。


    待寻到老位置,整个码头还是听不到人声,兄妹俩一人先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吃罢才觉得浑身都热乎起来,也有早起的摊贩问这多少钱一碗,宝珠放了筷子,笑答,


    “三十文一碗。”


    比起卖煲仔饭那会儿,这粉丝汤要贵了许多,毕竟都是下水,不算什么正经的肉,可自水患以后,物价儿都在涨,特别是吃食,这三十文买一碗粉丝汤也算不得什么了。


    有的摊贩早上出门穿的少,这会儿被风一吹,冷的直打摆子,甄家食摊上有大伞,好歹能挡挡风,立时就坐下要一碗羊杂粉丝汤。


    大户人家才吃的起羊肉,虽说宝珠自家认为鸭血粉丝汤好吃些,但只要有个羊肉的名儿,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吃羊肉。


    旁边卖花的阿婆今儿来的也早,篮子里装了些红菊在买,她倒没要羊杂粉丝汤,而是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等好了就坐在自个儿带来的小杌子上捧着汤碗,一边吃一边捎带捂手。


    还不等开市,这就已经卖出去五六碗了。


    甄家食摊往后面挤了挤,现下前面摆了两张桌子,人多时两张桌子都挤满了,还有人站在后头等,直将正吃饭的人等的面红耳赤,呼噜两口着急忙慌的吃完才作罢。


    船靠岸,甄家大郎又拎着食盒去船边叫卖,一早若说吃旁的东西或许嫌太油腻,可任谁看到这一碗鸭血粉丝汤都要忍不住喊他来问价儿。


    食盒里头只搁了两碗,眨眼功夫便被人要走了,砂锅一碗一碗的烫,只四口小灶是赶不及的,开市以后人更多了,两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阿秀将另外两桶熬好的汤推过来,人也没走,在摊上帮着烫粉丝。


    这香味太浓,想吃的人更是多,一支队伍排的老长还要拐两道弯,往外去还占了那卖油条烧饼的摊子,摊主本想赶客,宝珠笑着对排队的食客说道,


    “我家这汤底是料是祖传的方子,羊汤鸭汤都是滋补的好物,吃完粉,将油条或者烧饼用汤泡过,那更是一番好滋味。”


    宝珠说完,不光排队的食客,连正吃着的客人也忍不住想到汤泡饼子的滋味儿,一时间卖油条卖烧饼的竟也多出不少生意,因这一出,那几个摊主倒没再说出什么怪话来。


    天凉,手在外头难免冻得发红,摊子四面都透着风,站一上午手脚都冷麻了,宝珠心里想着若是能有个铺子,哪怕巴掌大的地方,总好过现在,总好过客人也跟着一并受冻。


    桶里头温着银耳吊梨汤,这时节喝着最是驱寒,来排队的都能得着一杯,有再往后头排队的宝珠打了一杯送过去,喝起来驱寒润肺,来吃饭的食客也消了原先不耐烦的躁意。


    既是准备试水,备的食材就不是很多,许久没这样好的生意,明儿还得多备些,这些羊杂鸭杂并不贵,照今儿这架势,鸭杂每日要个四十斤,羊杂要五十斤便差不多了。


    有早上来吃了一碗羊杂粉丝汤的,到中午又来点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大郎一整日都是船上摊上来回跑,单他船上那头就送了八十几碗。


    也有食客开始订粉丝汤,现下汤能继续送起来,宝珠又去喊了王大与刘四儿,跑腿的生意又能做起来了,照旧是一单二文钱,因这粉丝汤价儿已经很合算,若要订饭上门的,依旧是自个儿添一文,食摊上贴一文。


    先前宝珠将糖蒜的生意交给二人,也解了这二人燃眉之急,现下得知饭食能继续送,两个更是松了口气,如今普通人日子不好过,多一门营生好歹也能多些挣些银钱过日子。


    现下糖蒜也还在卖,内城外城酒楼都问遍了,如今生意已经稳定,只要隔两日将糖蒜送去酒楼订货的撒暂或买辣菜的小伙儿手里,便能赚些抽成,加上现下又多了跑腿的活计,这便又是一笔进账。


    甄家兄妹几个自赚了钱,每月都交些家用贴补,连二郎每月也交上来一贯钱——他夜里替人抄书,一来能得些银钱,二来也能温习。


    阿秀自个儿每日得闲打络子做鞋卖给货郎,再加上甄家食摊上帮忙的工钱,一月也攒得了些钱,同甄家兄妹一般,每月交一贯到公中做家用,再有偷偷给家中添些米面粮油,多的都余下来了,只等着攒够了银钱还给甄家。


    十一月河面上已经结了薄冰,这两日只有零星几艘大船急赶着送货,小些的船都歇了,只怕哪日被困在河面上。


    靠水吃水,结了冰走不得船,码头霎时间也如同上了冻一样,人也少了许多,许多摊贩都停摆了,码头更是冷清,旁边卖花的阿婆嫌天冷,商船不来也没甚生意,早就已经不出摊了。


    宝珠想换个地儿,进内城寻个地儿摆摊,只是看了几日一时半会儿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地儿。


    一开始羊杂粉丝汤卖的好,到后来还是鸭血粉丝汤占了上风。


    不过这时节河上了冻不再行船,生意差了许多,有些家在码头附近的老客隔三差五倒是来吃一回,只是摊子上再不见新客了。


    宝珠想着还是得寻一处固定的摊子,内城摊贩都是由街道司统一管着的,一月交的摊费多些,但能省不少事儿,如今生意尚可,不似才开始摆摊那会儿,多交些摊费也能接受。


    至于赁铺子,暂时怕是赁不起,临街的铺子,位置好些的得几十贯一个月,睁眼便要愁着交租,若碰上今年夏天那场雨一样,连月生意都要耽搁,多少本钱也能折进去。


    现下摆摊一月摊费不多,本钱也多是食材或是柴米油盐一类的花销,故而摊上吃食价儿才不算高,若要开铺子,饭食价儿必定又要涨。


    虽一家人搬来汴京,到底还是不敢太惹眼,只怕那孙家查到头上,再平添许多麻烦,摆摊就好许多,汴京摊贩多如牛毛,今儿这里明儿那里,找起来都很费一番功夫。


    天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开始囤些菜蔬等冬日里吃。


    在苏州冬日里没囤过菜,徐氏日日在外头跑,见人家做什么她也学的快,汴京的冬天比南方冷许多,听说等落雪,大雪能下的积到脚踝,更有些年份,一夜过来雪能积到膝盖。


    想到寒冬腊月里能吃上菜,也不错的事儿。


    先时没发现,天冷了要囤菜准备在院里挖个小地窖,才晓得院里已经有个地窖了。寻常不用,盖了个石板堵上了,许是先前的房主也不晓得,故而买屋时也没人说。


    这地窖已经荒废许久,将里头杂七杂八的枯枝烂叶都清出来,又洒了石灰跟驱虫的药粉,散了几天味儿,这才开始囤菜。


    这些日子囤菜的人多,宝珠出去一圈,拉回来一车蔬菜瓜果。汴京什么时节都少不了生意人,水路听了就走陆路。


    每日进城的车一架接着一架,不说菜蔬,连瓜果都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自砀山运进汴京的酥梨——冬日里能吊汤,现下摊子上赠的银耳吊梨汤正是用这梨煮的。登州运来的蜜林檎,亳州运来的枣儿,还有自青州运来的脆柿。


    果子行的伙计日日清点入库,没多久功夫就能销空。汴京城水果稀奇,银子却不稀奇。


    甄家买了不少酥梨,其余捡着略便宜些的脆柿青枣也买了些,放着等着年里待客。水果都垫了干稻草,一层一层码好,这些都经放,到冬日里,只是少些水分吃起来有些发慷罢了。


    白菜也是特地买了几大筐子,挨个递到地窖里头码齐整,要吃的时候扒了外头干掉的菜叶儿,里头还是水生生的。


    家里腌些旁的倒还行,那一口水灵灵的酸菜也腌进缸搬到仓房里头去了,冬日里烧个汤,炖个鲜鱼或是猪血下水一类都是下饭的好菜。


    北地了几个月,口味倒是有些适应了。先前在姑苏时一家子都口淡,桌上多菜蔬,什么菜多爱添些糖来提鲜,如今家里烧菜,多浓油赤酱,如今看到肘子两眼都要冒出绿光来。


    许是成日劳累,不吃些口重的人都没力气。


    家里该囤的都囤过了,姑母又叫恒之表兄送了两篮子新鲜水果来。


    第25章


    姑父在光禄寺任职,本就是与吃打交道的衙门,上有主官在头顶,巴结的人排着队,他也不是那等吃拿卡要的昏官,自然也没甚大油水。


    不过既是在光禄寺,吃喝倒是不缺,年下还能分得一笔不小的银子。


    送来甄家的这些果子都是大商户送的,年底宫里宴多,瓜果蔬菜排着队的进宫,虽说官职不大,但大小也是个官。


    这些商人想的全面,上下总都要打点到,人人都有的好处董姑父自然也不会推辞。


    甄家姑母叫董恒之送来的两篮子水果,一篮子是樱桃,一篮子是柑橘,看着还格外新鲜水灵。


    “我娘叫送来,这些果子不经放,舅母莫要囤着,现下也是吃个新鲜。”他说着又跟小厮将两篮果子搬进屋里。


    徐氏正在劈柴,拍了拍身上木屑,朝灶间喊宝珠,“灶上吊的梨汤滚了没有?端一盏出来与你恒之表兄喝。”


    宝珠自上回听了宝瑢说那事儿以后,再对上这位表兄总觉得不大好意思,端了热茶出来,“家里才买了水果呢,这正是上回买的酥梨吊的梨汤,表兄尝尝。”


    董恒之看着宝珠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方才觉得与礼不符,霎时脸红到脖子根,接过来茶盏,三两口喝完末了叫烫的小声吸气。


    宝珠忍了笑,徐氏又过来挥手将宝珠撵走了,“忘了叫你晾晾再喝呢,去家里坐坐。”


    “不了不了——”董恒之连连摆手。


    甄大郎与宝瑢才从街里回来,板车上推了一板车的腊肉腊肠,这是请人灌的,自家灌既麻烦又耽搁时间,去猪肉铺子里头买肉出几个钱叫手熟的伙计捎带手灌了正好省事。


    宝瑢跟在大哥后头,避开徐氏眼神,手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书,杂书压在底下,最上头是一本正经杂记画册。


    兄妹俩见董家哥儿在家里,点点头打过招呼。


    董恒之回了礼,只觉得脑子里稀里糊涂,“汴京不似姑苏,冬日长,天也寒冷,表兄表妹出去摆摊多添两件厚衣裳——”


    甄家大郎莫名其妙的搔了搔头,应了一声将猪肉推去灶间,倒是宝瑢,笑眯眯地冲董恒之说道,“这话我会带给阿姐的。”


    董恒之脸上才褪下去的红意又烧了起来,打过招呼领着小厮逃也似的跑了,留下徐氏跟宝瑢在院里面面相觑。


    徐氏想到上回甄姑母同她说的话,心里晓得几分,她自然知道董家是良配,只是往后的事儿作不得准,如今宝珠还没开窍,早早定下就怕以后生出变数。


    若是有心,早些晚些都不妨碍。


    董家怎么说也是做官的人家,若定下亲事再有变故也不碍什么,甄家却是一家子白身,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宝珠往后艰难。


    再亲的关系终归也是两家人,甄姑母她是真的喜爱宝珠,暗着提过两回,但徐氏连话茬都没接便岔到别处了。


    徐氏想了想,歇了手里活计进了灶间,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同宝珠说。


    若是要替宝珠谋亲,自然得听宝珠自己的想法,只是徐氏总觉得这丫头还小,好像抱在怀里吃奶才是前两年的事儿,如今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了。


    犹豫半晌,又生怕点明了反而叫这呆丫头开了心窍,这般年纪的男女总是多情,回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宝珠未曾看出阿娘心里的九曲十八弯,缩着脑袋坐在灶台底下烧火,手恨不得伸进灶洞里头烤,她最怕冷,冬日里灶下烧火的活儿她向来与宝瑢抢着干,既暖和还显得自己有事做,更不用在外头碍手碍脚。


    注意到阿娘,她从灶下探出脑袋,“姑母送来的橘子,咱们留些做桔子糖吃罢?”


    徐氏叹了口气,得,也不用说了,这是个脑子里只有吃的。


    宝珠见阿娘不说话,捧着下巴颏又说,“樱桃多留些做樱桃煎,上回宝瑢在南北铺子里头买了一包回来,我吃着觉得好,樱桃煎不难做还经放,咱们多做些好留着过年吃。”


    徐氏不答,转身回院里劈柴去了。宝珠不知道阿娘心里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先攒下钱来才是正经。


    那边董恒之送了礼才到家,正要去回话,站在门口只听到爹娘在屋里商量与甄家做亲一事,偷听难免是小人行径,董恒之敲了门,里头声音瞬间歇了。


    “果子都送去舅母家了。”


    董姑父点头,轻咳了两声,“既如此,你先回屋里温书罢,一会儿我去考校你功课。”


    少年心事,或许初时只是略微有些在意,被点破了倒是愈发在意起来。


    原想着当没听到,退到门口时却又跪下,“娘,与甄家表妹的亲事……”


    他又红了脸,“若真有那一日,你与舅母放心,我会待甄家表妹好的。”


    甄姑母笑道,“你连功名都不曾取就说这般大话,你舅母虽也有意,却不愿现在就应下,宝珠年纪还小,若明年你榜上有名,那时我再上门去说也有底儿。”


    寻常左右邻里相互都有帮衬,两篮子也吃不了,留了自家吃跟做桔子糖樱桃煎的,余下都分给左右邻里了。


    能在汴京置下家业的也不是一般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这橘子跟樱桃在这时节都是稀奇的水果,邻里间一送,关系更亲近几分,连在内城赁个长久摊子的事儿也打听出一些眉目来。


    十一月汴京落了第一场雪,听说今年雪落的算晚了,宝珠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初时天有些发暗,到中午开始忽然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开始往下掉了。


    宝珠宝瑢都出来看,口中感叹真是一场好大的雪,不到半个时辰,屋顶房檐已经白了一片。院里幽香,却不知院里红梅什么时候已经打了花苞。


    江南难见大雪,年年顶多落一层白,再想厚些是不大能够的,宝珠将炉子搬到檐下煮茶,竹椅上垫了软垫,喝茶赏雪倒也悠闲。


    码头船停以后,天一日冷过一日,甄家食摊隔一日才去摆一回,再贪吃的饕餮都不爱出门了,本就是怕冷的人,早起推车去摆摊宝珠都觉得是在上刑。


    宝珠一直想着冬天换个地儿再支一个


    摊,码头那儿等开春冰化了再去,如今人都趁手,分两处摆摊也使得。


    上回打听到摊位有了准信。正是巷子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与甄家向来交好,这位张婶子的侄儿在街道司,打听到州桥街有几个摊子年后要空出来。


    宝珠给张婶子倒了桔子糖冲的茶汤,


    “我已帮你说过了,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你叫你家大哥去问,只说是我让去的,我那侄儿知晓。”


    宝珠一番感谢自不必提,另又备了厚礼送与那张家,又叫大哥提了礼私下送把张家侄儿。


    张家侄儿带兄妹俩找了街道司主官,二人跑了几趟,好话一箩筐,上下都打点过,等到腊月摊位一事才彻底定下来了,只等着年后便能去摆摊了。


    原先的摊主说要摆到年底,这几日人还在,宝珠去瞧过,这位摊主也是卖吃食的。


    集市里头竞争太大,摊费又高,做不下去便要亏钱,摊贩们都使出看家本领来揽客,摊上各式彩旗挂的花里胡哨,宝珠顺道看了一圈,这一片卖什么新鲜吃食的都有,卖小吃卖香饮的最多,年下有几个摊子改卖炒货,还有那卖孩童玩具稀奇水果的。


    州桥街市里头摊贩都是有专门的位置,摊贩们整齐划一,各自在自家位置上揽客。


    自打解了宵禁,废了坊市推了市垣以后,只要临街都能做小生意,先前过节时宝珠来摆都是找临时的摊位挤一挤,即便位置不大好,逢上过节都能赚一笔。


    人人都能摆摊做生意,这固定的摊位就格外吃香。宝珠看过的位子虽不是十分好,但好歹是固定的摊位,已经很是不错了,若非能有些门路,只能起早摸黑去抢位置。


    只是这摊位每月单是摊费便要交出去五贯,再有些杂费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一贯钱,比外城偏僻些的小铺面租钱还多些。好处是这儿不必担心人家来抢位置,或有纠纷只要寻街道司的官差就能分说。


    宝珠少有这样清闲逛街的机会,同宝瑢二人从集市里头出来,往州桥去,桥边有相面算卦的摊子,上头挂着算命的大字,年下许是喜事多,竟也不少人拿着八字排队等先生算卦。


    姊妹俩今儿不光是来看摊子,也是准备进瓦舍去瞧傀儡戏,宝珠早想看了,只是事多抽不开身,今儿得闲自然去看稀奇。


    宝瑢熟门熟路,带着宝珠过了州桥,往最大的桑家瓦子去。瓦舍极大,不光搭了许多表演的台子,还有支了许多棚子,里头多是些奇珍异兽。


    傀儡戏瞧的人极多,宝珠不敢进去挤,花了银子坐到二楼,点了两盏茶两碟点心,看底下的戏倒是一览无余。


    细丝弦牵着傀儡,演的是包公断案,如今瓦子里演的戏多是民间杂谈或是衙门里有名的案子,稍作改编而来,凡是带上真实案件改编,就更叫百姓看得入迷了。


    年下大相国寺还要再开一回交易,姊妹俩商量过便打算等到日子一道去瞧瞧。


    中午在瓦舍里头随便吃了些垫个肚儿,一整日下来才将这瓦舍逛个大概,出来过后没忘了今儿是带着活儿来的。


    家里一架推车一架板车,既要去州桥市摆摊,那板车就有些不够看了,还得去铺子里打一副好推车,灶也要新砌。


    来回几趟,掌柜的已是熟人了,说笑着给宝珠免了零头,她要得急,付过定钱掌柜的拍着胸口说年前包管能造好,叫她只肖回去等着伙计送上门就行。


    到家天都要黑了,寒冬腊月里田里没活儿,阿忠空出闲,送了许多鱼回来——


    作者有话说:●八号的更新放在晚上23:10哈,因为要上夹子(一个很重要的榜单)


    ●才发现晋江更新以后营养液好像不显示,在这里一键感谢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评论打卡撒花支持!


    感恩~[猫头][猫头][猫头]


    第26章


    回来的不单阿忠一个人,跟他后头做活的蒋实也一道来了,阿忠腿脚不大好,几百斤鱼他一人不好照看,带上蒋实二人一路也能有个照应。


    上回阿忠送豆家来,家里特地给他配了一架骡子车,天冷河面结冰,船都不走了,二人是一道赶车回来的。


    霜冻以后田地都冻硬实了,地里没了活儿,刚好得空从塘里起鱼,水患那时鱼虽跑了一些,但塘里还有不少,今年将大鱼捞起来明年开春好再放鱼苗下去。


    除了捞出来的鱼,还从泥里挖出许多黄鳝泥鳅,这玩意儿经活,用桶养了连着赶了这几日路,桶里黄鳝泥鳅都还是活的。


    许州虽远,但现下天冷了,篮子里头又搁了敲碎的冰块,这一路鱼还算新鲜。


    塘里多的还是鲢鱼鲫鱼,也有些鲤鱼,上回带家来的咸鱼干还剩不少,这些鱼也就是吃个新鲜不必再留着腌晒,留了些自家吃,又给姑母家里送了些,余下想着挑出去走街串巷的卖了。


    年下祭祖宴席都要用鱼,这几日鱼行里鱼肉都在涨价,连咸鱼都贵了几文钱。


    阿忠拉了鱼回来巷子里人也瞧见了,一个二个都来问,一斤比鱼行里头便宜几文,瞧着也还新鲜,大哥打秤宝珠收钱,一家来买上几条筐子里鱼就卖的差不多了。


    等巷子里邻居各自都买过,还余下四篮子,这活儿便落到阿忠与大哥头上,他二人一人挑了两篮子沿街巷叫卖,蒋实没来过汴京,也跟在后头瞧热闹。


    中午用鲫鱼烧了一锅鱼汤,留了一碗鱼汤放了一下午,现下已经结了鱼冻了,这鱼新鲜,做的鱼冻不腥气还嫩滑了,宝珠爱吃鱼冻,家里其他人都不吃,正便宜了她。


    锅烀着早起去买来的大猪头,早起大哥去买回来的,这时节猪肉贵的骇人,这猪头肉也好吃,索性买了个大猪头来烧,宝珠往灶下添了把火。


    爹娘不在家,大哥跟阿忠去卖鱼,宝瑢阿秀在屋里,一个画画一个纳鞋。她开了橱柜,一个人端着盘着吃的正香,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宝珠放了碗问是哪个,人走到门边才听到原来是隔壁的那位租客。


    裴砚清站在门外,夏天一过,他人倒是白回来一些,瞧着竟多了几分书生气。


    先前不觉得这位大人有什么不同,自去过一趟瓦子里头,才知道许多戏都是按照他来演的,听说他审的案多,杀人同杀鸡一样。瓦子里头说书的唱戏的将这位裴大人的事儿都编成故事来演,那些戏演的夸张,还要说些肠穿肚烂的词儿。


    先时对上他还没什么怕的,现在竟有些没由来的心虚害怕。就连原先觉得漂亮的眼睛,现在再看只觉得阴沉,这位大人眼神盯着人时就行盯着猎物鹰隼一般。


    不知是天冷还是怕了这人,宝珠打了个寒噤。


    宝珠心里的百转千回没人知道,落在裴砚清眼里还当她是冷的,他抱着一篮金柚,脸上似乎在忍着笑,再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


    “你……上回你阿娘赠了水果,往日里又多有照顾,年下衙门里发了果子,我独身在外也吃不了许多,便作回礼。”


    宝珠看到柚子立即便想到了蜂蜜柚子茶,这一篮柚子可得值好些银钱,明年开年去摆摊,正愁摊上赠些什么热饮好呢。


    瞌睡来了送枕头,宝珠满心欢喜接过来,又请他进来喝一盏热茶汤。


    院里打了一张桌,上头搭了个简易的竹棚,寻常能遮些风霜雨雪,一家人吃饭也在这儿吃,若有邻居来闲磕牙也能有个坐的地儿。


    前几日才做的樱桃煎捡了一小碟子,又冲了一杯好龙井摆到桌上。


    裴砚清坐下,打量了一眼,院里东西虽多,却井然有序,两块不大的地儿还种了芫荽萝卜,灶间不知在炖什么,香料八角的味道闻着人只觉得腹内空空,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生活气息。


    宝珠给人倒了茶,坐到灶间又给那烀着的猪头添了一把火,


    大哥跟阿忠买完鱼回家,见门没刃,推门进来正准备问,就见院里坐了隔壁那位大人。


    甄家大郎打过招呼立即去洗手,一下午走街串巷身上难免有鱼腥味


    儿。


    宝瑢才听到外头动静,停了笔出来。只见是这位裴大人,眼睛都在发亮。


    瓦子里头演的戏,除了前朝的包公,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位裴大人,什么太尉府纵火案、汴梁河抛尸案诸如此类,经他审过的案犯,三言两语都不必动刑就能让那些案犯交代个一干二净。


    满心好奇想问他还有没旁的稀奇案子说来听听,又怕这位大人性情凶狠不搭她茬。


    甄家大郎去灶间洗罢手,又揭了锅盖看锅里正烀着的猪头,宝珠从灶下伸头,“大哥,等这猪头烀好,再熬些猪皮冻做汤包——”


    话没说完,甄家大郎略嫌弃的皱眉,“你吃了甚也不擦嘴?嘴上那一圈黑黢黢的是什么?”


    宝珠后知后觉抹了嘴,却原来方才吃的那口鱼冻,又听外头敲门,鱼冻沾到嘴上忘了擦,化过后留下一圈酱色的印子。


    怪不得那位大人方才脸色奇怪,原来是憋笑憋的。宝珠拿帕子沾水抹了嘴,又问大哥晚上能不能做猪皮冻。


    大哥出了门,丢下一句“行行行!”


    甄家大郎有时出门与这位裴大人能撞上,说过几回话,又是差不多的年纪,见他送了果子来,顺势攀谈起来,三言两语聊的开怀,见人茶水喝完添了又添,末了甄家大郎又留人吃饭,


    “常看你一人住着,里外也没个照应,起早买了个大猪头,烀了一下午,正当吃呢,不如晚间过来一起用饭。”


    裴砚清倒没推拒,他一人在家也是冷清,夜里下值回来常听隔壁好生热闹,衬得自家更是冷清,有时回来晚了,附近连卖吃食的摊贩都收摊家去,他只能就着隔壁的饭菜香气吃一碗光面。


    离饭点儿还早,甄大郎便说到饭点再去喊他。


    晚间徐娘子回来晓得这事儿,倒夸了一句甄大郎木头脑袋开了窍。这位裴大人也是极有礼数的,晚间吃饭拎了两坛好酒,正是遇仙楼卖的断了货的玉液酒。


    甄父在樊楼作厨,市面上有些名气的酒他都知晓一二,只这两坛子酒怕是就值七八贯钱,本意是请人吃饭,这一遭倒似占了人家便宜。


    甄大郎接过酒,小心翼翼的摆到桌上,“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


    桌上饭菜也摆好了,除了片过的猪头肉,还有干切羊肉炸花生米儿这一类下酒的菜,他们几人吃酒,宝珠几人嫌冷懒得去院里,干脆就在灶间摆了一桌子。徐氏倒是坐到外头吃了两盅酒,宝瑢想跟去尝尝这么值钱的酒是个什么滋味,还不等开口便叫撵回来了。


    徐氏一盏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小大人年纪轻轻,很有些本事,同大郎一般年纪就能得官家赏识,如今汴京城里你这名头可不小呢。”


    裴砚清笑着陪了一杯酒,“误打误撞罢了。”


    他是嘉安十八年也就是两年前的进士,殿试二甲第八名,官家钦点了汴京巡使一职,说运气也实在有些运气,如今同年除了家中有些权势的,其余多还在等着补官,他却已经任职两年多了。


    寒窗数十载,读书考功名,要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那是假话。


    “我看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往后若是想在汴京买房置业,只管找我。”徐氏添了酒,“还不知小郎君原籍在何处?汴京城做官是不易,没个亲朋故旧要艰难些。”


    “原籍在河东一带。”


    知道他姓裴,又是河东人氏,甄家一家人都抬头看他,这河东裴氏是几百年的望族了。


    裴砚清笑,“并非直系,已属好几代外的旁支了,只不过在裴家族学里头进学罢了。”


    甄家大郎向来直,看人做官都觉得是有本事的人,寻常那些巡街的官差家里都雇了人干活儿呢,这位裴大人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出入,好奇道,“既做官了,怎的一人住也不雇个人?家里家外也好添个帮手?”


    裴砚清摇摇头,“官务繁忙,家中事务也不多,雇人难免繁琐,多个生人我也不大自在。”


    徐氏点点头,“你一个人难免冷清,要是不嫌弃,常来家里吃饭,旁的事儿兴许帮不上什么,可吃饭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酒过几巡,院里寒冷,心里却是暖的,裴砚清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他爹原是郏县县令,上任不过两年,冬日里去州府考评时马失足坠河身亡,没两年亲娘也病逝了,他那时年岁不大,阿娘过世时哭过一场,阿爹的模样如今都记不大全了。


    幸得家中祖母悉心教导,原先家里是请了先生的,因裴家族学讲学的是已经致仕的大儒,祖母便又求了人将他送去裴家族学读书,直到如今中了进士官家青睐得以入仕。


    那时在学里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可祖母说人不光要读书,族学也是小官场,要学些人情世故,如今他已在朝为官,方才知晓祖母用心良苦。


    第27章


    多年寒窗苦读,连与祖母相坐吃一餐饭的时候都少,即便吃饭,席间从未像这般闲话家常。


    进了衙门以后更不必说,风餐露宿常有,或是追凶或是缉盗,吃起饭来都是囫囵个咽下去,这样坐下来叙话,身边有人关心,是他这二十年来都不曾感受过。


    徐氏时不时说些市井趣事惹出一阵笑声,宝瑢愈发抓心挠肝,饭也不顾吃,耳朵贴在门上,想听那位裴大人是不是要开始说那些什么杀人放火的案子。


    上回许多戏听得都不全,半上半下吊着人更是急躁,今儿那位大人就坐在家里吃饭,她可不是想问个清楚。


    宝珠手揣进袖里,看着小妹上蹿下跳。


    天冷,将屋里炭盆拨了拨,火星明明灭灭,宝珠新添了几块碳,盖上丝网,做猪皮冻的肉皮已经片出来了,底下肉还新鲜,宝珠切出几块厚五花扔到丝网上去,丝网已经被火烧的发烫,五花肉一搁上去不消片刻油脂滋啦滋啦响,偶尔一阵烟火飘上来,这烟气不小心吸进鼻子,便被呛得一连声的咳嗽。


    趁着烤肉的功夫,三人先夹桌上的菜来吃,宝瑢不服气,偷偷摸摸去仓房里头打了一小壶杨梅酒来,酒蒙子似的给宝珠和阿秀都倒了满盏,


    “猪头肉配酒吃才过瘾呢。”


    猪头肉叫大哥片的薄如蝉翼,米饭淘上卤肉的汤汁,配一碟子酸菜丝儿,一碗饭吃着都嫌不够。


    不过即便不够也不添了,这还等着吃烤肉呢。饭吃完,炭盆里头的肉开始滋滋冒油,肥油滴进炭盆,打出细碎的火花,肉两边撒上自家磨的香料细盐,跟烟气混在一起,立即就迸出一种特别的焦香气味。


    三分肥七分瘦的厚五花烤的外焦里嫩,宝珠用剪子剪成小块,挟一块吃起来满口都是肉香,再嘬一小口杨梅酒,甜丝丝的正是解腻又清爽。


    也不知是酒气还是热气熏的几人脸都开始发红,宝珠开了窗,叫冷风灌进来人才好受些。


    外头酒意正浓,裴砚清听见声响,隔着窗户朝里头看了一眼,霎时想到下午送金柚来时她嘴边挂的一圈酱,趁着桌上正说笑,他再忍不住,肆无忌惮笑出声来。


    宝珠也想到这儿,猜这人是在取笑她,莫不是觉得她是个只知道吃的憨货?微不可察的瞪了他一眼,又重新关上窗,只留出一道缝来透气。


    外头那位裴大人更是觉得好玩,一时笑得嘴都僵了。


    甄家众人沉默后也干笑出声,方才的笑话有那么好笑?要是叫宝瑢出来说一个笑话,这位裴大人不得笑到桌子底下去。


    隔壁那位裴巡使自这一餐饭后同甄家关系倒是密切许


    多,还上门请甄父去做了两回席面,正是年下宴请上峰跟下属。


    这两回席面做的好,给甄父也拉到了几次私活儿,得的银钱不少,甄父支出来交给徐氏,留做一家人年底开销。


    过年再穷苦的人家也要尽量过的光鲜亮丽,如今家里虽不如从前开食店宽裕,但个个都在赚钱,手头也没那么吃紧。


    腊月里码头的摊也不摆了,宝珠将下半年赚得的银钱盘过,与大哥一道投进去的本钱早回来了,对着记下的账目,铜板一枚一枚数过串好,两边分毫不差,匣子里头拢共八十余贯钱,另一个小些的匣子里头,是整锭的银子,拢共三十两。


    留下三十贯备着,另五十贯她锁好准备去钱庄里兑成整银子。


    摊子腊月停摆,阿秀姐得了闲,家里活儿做完又买了些珍珠贝母打络子,宝珠跟着学了一回,废了半天劲儿又有阿秀手把手教,仍是学的手指头都打结,勉强才打出个歪七扭八的同心结。


    这玩意儿要卖怕是卖不出去的,自家带着都嫌磕碜,问了一圈没人要,宝珠自个儿压到箱底去了。


    一边教宝珠,一边再看阿秀箩筐里已经打出两个梅花络子来了。宝珠没问过她这一副能卖多少钱,只不过这络子精巧,又穿了珍珠贝母,价儿想来也不会低了去。


    腊八节城里许多寺庙都在施粥赐福,大相国寺也是如此,恰逢今日又是开放庙市的日子,人就更多了。


    相国寺最有名气,不单外头高官大户,连宫里的贵人都常请了高僧去讲佛,正因此除了吃不饱饭的人家想趁这机会去求一碗粥吃,其余多数百姓还是往这儿赶。


    姊妹俩早说要去瞧瞧了。


    宝瑢一早就开始收拾了,她不单是要去凑热闹,还想去卖画呢。


    年下家家户户都要挂年画贴门神,这些画也不是打算要卖给什么大户人家,都是寻常百姓贴在家里或是驱邪或是求福,所以画的就粗糙些。时间又赶,宝瑢是白天画夜里点灯也要画。


    什么福禄寿麒麟送子什么吉利画什么,除了这些吉利画儿,门神财神画了一些,到今儿可算赶出三十来幅。


    说是粗糙,也只是她自认的粗糙,宝珠看过都觉得栩栩如生,那财神画的她都想买下来挂在屋里每日拜一拜。


    宝珠早早提醒阿秀,多打些吉祥如意葫芦蝙蝠一类的络子,到日子一起去相国寺外头卖,故而阿秀先前打好一批也没急着卖给货郎,再加上这几日慢慢也攒下来不少。


    今儿许多和尚尼姑出来化缘,多是那些没甚名气的庙宇庵堂里头的和尚尼姑,有心善些的人家也回捐两个香油钱。


    甄家一早门就被敲了好几回,才出门又碰上几个尼姑来化缘,化缘的师太长的慈眉善目,宝珠施了两碗米,这位师太念了句佛,道了声有缘,赠了个绣着万字纹的香包给她,又夸她是有福之人。


    等人走了,才看那香包上绣艺颇为高超,宝瑢常跟绣坊的娘子们打交道,一看就说这是有些功力才能绣的出来的。


    宝瑢对什么都了解一些,


    “庵堂里这些出家的师太们多有苦衷,一辈子除了打坐念经,便只能靠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也能赚些个银钱贴补,姑子们一心只有绣活儿,时间久了个个都成了技艺精湛的绣娘。庙里这些师太绣活儿没见过差的,就说相国寺外头那些姑子们卖的绣活儿,比一般的绣娘还要精巧。”


    三人背着筐一路说着话往大相国寺去,原先还想讨一碗粥来喝,城里人都传能喝到相国寺施的粥,第二年就能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既然挤不过去,干脆就在这儿坐下支了摊,摊开被特地染成五颜六色的长布,宝瑢的画都卷好了竖着插在篮子里头,只在彩布上摊开两副给人看。


    阿秀也拿出自个儿打的络子出来挨个儿摆好,不光她们仨人挤不进去,许多人都是挤不进去,索性在外头逛了起来。


    三人来的晚了,里头好位置早叫人占光了,今儿来求粥的人多,哪里都是人,这摊子摆的花哨,不多时就有人来问。


    宝瑢毫不客气的漫天要价,一幅画笔墨纸砚本钱约莫百来文,她张口便要六百六十六文。也不知是这数字好听,竟少有还价的,不光还价的少,要买还直接就买下两幅。


    真有人还价,她便给人免了那六十六文的零头,若再有说的,宝瑢只讲过年这个价儿正好图个吉利,买主便不再说什么了。


    宝珠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庙市就这一日的功夫,你定这价儿能将画都卖光吗?”


    小妹很有些经商的头脑在,“到下午卖不出去就再降一些,汴京城里有钱人可多着呢,若卖的便宜了人家才不想看。”


    确实也有道理,似她若听到有人一幅画卖这个价儿,也要停下来看看到底画的是什么在上头。


    阿秀就老实许多,她也取了巧儿,大些的络子八十八文,小些的六十六文,若有还价的,便给人将那零头免了去。


    两人卖的都是图个吉利的东西,有问络子的阿秀便问上一嘴要不要买画,有要买画的宝瑢也顺道说旁边的络子打的漂亮,两边打着配合,一上午各自销出去一半。


    阿秀打的络子多,宝珠没细数,大大小小怎的也有六七十个。


    一上午吆喝的口干舌燥头昏眼花,肚子更是早就叫个不歇。毕竟是佛寺外头,卖荤食的少见,宝珠跑了些路,才买来三碗素面并一碟素包子。


    三人吃过宝珠将碗碟又给人送回去,宝瑢颇为豪气的拍拍宝珠的肩膀,“今儿阿姐也帮了不少忙,若是瞧上什么,只管来告诉我,我买给你。”


    到下午人仍旧不见少,摊上物事还没买完,这庙市许久才开一回,错过难免可惜,三人轮着去逛了一会儿,除了阿秀买了几捆彩线,宝珠宝瑢只是凑个热闹,没买什么东西。


    先还怕画卖不出去,到下午有个大户,一气儿将余下的十二张画全买走了,宝瑢自个儿都有些目瞪口呆,这大户也不还价儿,直接给了八两银。


    宝瑢算了算,还准备找钱,这人摆手也没要,连着篮子一起将画端走了。


    卖光了画,余下的络子卖的也快,等摊子上空空如也,寺庙里人也不多了,三人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还有没有粥。


    第28章


    今儿庙里熬了一日的粥,施粥的小师傅胳膊都打酸了,宝珠几人去时已经没人排队等着领粥,不过桶里也只剩下个粥底了。小沙弥将桶刮的干干净净,给她们一人舀了一口,倒进碗里将将能垫个碗底,给三人打过,那粥桶便彻底空了。


    粥早就凉了,不过能赶上最后一口,三人都觉得有些运气。


    宝珠更是如此,这一日得了师太赠的香包,又赶上了相国寺施的粥,心里想着也不求明年发什么大财,只求能顺顺利利。


    如同买画回去贴在家里的人家一样,吃粥也是图一个吉利,那一小口不顶饱,等走到家肚子就又饿了。


    自家也熬了腊八粥,一整日在外头吹风,晚间回去一人喝了一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白天和尚尼姑敲了几回门,晚上驱鬼的打夜胡的也来个不歇,开始甄家还舍些铜板,到后来干脆熄灯关了门只装睡觉。


    喝过粥各自回屋,宝珠怕冷,下雪过后日日都喊了宝瑢姊妹俩挤在一起睡,宝瑢今儿赚了不少,搬了自个儿钱箱来,叫宝珠帮她记账。


    从钱箱里头先数出两贯穿好,准备拿到公中作过年家里花销,余下也叫阿姐一起,换成整锭的银子。


    宝珠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这银子有用处,宝瑢也不瞒着,认真开口道,


    “听说京里有位姓玉的娘子,鱼虫画的精巧,等年后我想上门拜见。”


    花草一类的静物宝瑢画的出挑,但那些鱼虫动物一类却不甚精通。这位玉娘子在汴京很有些名气,画作许多大户人家的娘子小姐多有收藏,宝瑢在绣坊顾娘子那儿看过一副,画的蛐蛐儿似要跳出来一般,若能学的几分神韵她便满足了。


    这几日想法儿赚银钱,也正是想着攒钱好买些礼去拜师呢。


    顾娘子与那位玉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只说帮着提一句,拜师的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


    说了一会儿闲话,两人一齐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睡下了。


    阿秀今儿也卖得了三四


    贯钱,数出两贯来想交给徐氏,余下都搁进钱匣子里头,她这几月已攒下九贯钱了。


    甄家肯救她一回已是善心,又待她极好,寻常家里活计做完,她自己做些私活儿也没人说什么,她心里感激,嘴笨也说不出来个一二,只等攒出二十贯来先还给甄家,好将先前赎她的银子填平。


    宝瑢与阿秀还有生意做,二人商量等再攒些画跟打好的络子,年前再一起去街里卖一回。


    铜板既重又不便存放,宝珠喊了大哥一道,家里积攒了许多,一个人去钱庄兑难免显眼,大哥生的魁梧高大,能吓住歹人。


    腊月小偷小摸多出不少,连巷子里都有几户人家遭了贼,甄家院墙高,住的人又多,倒是没偷儿来光顾。徐氏听有邻居家中遭贼,还一直等着贼人来家里自投罗网呢,届时连报官都不必,那位小裴大人就能将人现捉了。


    是的,徐氏同裴大人已经很熟了,先前还有些顾及,如今见着都是称呼人家作小裴大人。


    一箱子铜钱,除了自己的,还有宝瑢跟阿娘的,阿娘兑的少,甄父每月工钱又都是掌柜的秤准了银子发下去的,也不必兑成银子。


    虽没有人给徐氏开工钱,但来汴京买房置业的多是有钱人,这中人费常给散碎银子,只需将这些散碎银子换成整锭的便可。


    大头还是宝珠跟大哥,她们这些小生意收到的都是铜板儿,这才需要拎着钱箱去换。


    钱庄年下不大愿往外兑钱,过年来钱庄借银子的人多,放出去都有利钱。这几日来兑钱的,掌柜的都要冷脸,又说要兑一两银子还得扣不少铜板儿下来。


    宝珠盘算一番,她换的多,上下加起来得少一贯钱,换起来难免吃亏,与掌柜的争论也没个结果,干脆多跑了几家常去的店,付几个钱托人家给兑了。


    一箱子钱换成一匣子银,宝珠美滋滋数了一遍又一遍。


    木匠铺子掌柜的说话不假,过小年前一日,他店里伙计就将新打的推车送过来了。宝珠又去街里寻铺子,请人打了彩旗,又请宝瑢相熟的绣坊娘子绣旗幡,这推车应宝珠要求,上头还架了顶,挡些风雨不成问题。


    除了推车,一并送来的还有两张桌子几把板凳,新漆的桌凳还有些味儿,都摆在院里散味道。


    个个摊子都显眼,若你家摊子灰扑扑没个特色,定然也不会有人来细看你买的是什么东西。就好比宝瑢摆摊卖画,还要带个染的五颜六色的花布,不怕花里胡哨,只怕不出挑,否则摊贩这么多,人家做什么要来买你家的吃食。


    码头的摊子歇前特地同那些老客说定,年后到州桥支摊,若有想吃的等年后再去。现下甄家只接国子监里头学子订的餐食,还有那位裴大人给巡使司的下属们订的餐食。


    自尝过甄家食摊上的饭食,这些学子们常要订饭,多时一日能有四五十份,少的时候也有二十来份,加上巡使司固定的十二份饭食,每日少说也有一贯钱的营收。


    只国子监跟巡使司衙门这两处儿,每次做好都是宝珠直接送去了,跟大哥一人跑一边,也没再花钱叫什么跑腿。


    裴巡使也不是每日都订饭食,往往是提前一日说定送去哪里,第二日甄家将饭食做好就送去他说的地儿,宝珠送过两回,他订的饭食甚少有送去衙门的时候,多是送到些犄角旮旯。


    刘大与王四哥自摊子歇了,便专心跑起酒楼当说客,如今除了帮宝珠销糖蒜,还帮着卖咸鸭蛋跟辣白菜。


    年前她买了许多坛缸,前后腌了好几缸辣白菜。留够了年后自家摊子上要卖的,其余的都叫二人尽量往外销,她给他们的价儿便宜,至于他们往外头再卖多少,那她就不管了。


    二人如今卖这些小菜,比先前跑腿挣得多几番,心里承宝珠的情,常一起来送些礼,又晓得甄父在樊楼作厨,宝珠叫他们帮着留意有没有人家做席面,这二人竟也有些本事,帮着甄父揽了几回好席面。


    徐氏年底甚忙,除了要跑房子,还要请牙行上下吃酒。除了请牙行管事们,还有那户籍所的几位大人衙差,前前后后已经做了好几回东道,打点下去银钱更是花费不少。


    这银钱不得不花,明年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呢,任是哪里卡她一下,她这活计就要黄。


    她行事颇为妥帖,自个儿赚得多,交到牙行的钱也不少,管事的有心帮她留意着,若有机会便要保举她做官牙呢。


    里外这么忙徐氏也不忘记跑一趟成衣铺子,裁了布给几个孩子一人定了一身新衣裳。


    秋天熬的山楂糕用完了,趁年前还有功夫,宝珠将蜂蜜柚子茶也熬出来了,蜜是专门去挑的槐花蜜,整整两灌,闻着清香甜腻,价儿更是昂贵,熬过的柚子茶放凉过后封上蜜,静置几日,等浸透了便是好了,要喝时舀过一勺冲罢温水,既开胃又解腻。


    回头等摊子摆起来了,卖吃食就赠热饮,银耳吊梨汤或者蜂蜜柚子茶任选一样。如今糖价儿贵,用这热饮子来揽客实属大方。即便不吃也要好奇摊子上卖的是什么,好奇的人一多,摊子的名气也就打出去了。


    码头鱼龙混杂,来往的什么人都有,寻常大哥去船边揽客,宝珠一个人摆摊时常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说笑,大哥一回来那些人才作鸟兽散。甄家要是摆两处摊子,大哥依旧是留在码头,州桥这处摊子要好些,真有个什么事儿,也能找街道司的官差说理。


    临到岁节,城里大小官员都放了假,国子监也是如此。


    年底二哥考评拿了优等,只是毕竟才读了一年,那些年年考优的贡生都排着队等着举官呢,又不是那等有根基的高门,哪里又能轮得到他们被推举去做官,故而二哥与董家表兄都等着明年秋闱下场。


    在国子监读书的好处就是周围都是优秀的学子,有些虽非同窗,但也能攀上几分交情,若是家中有在朝为官的,多打些交道也能学两分本事。


    时间甚紧,如今住的这院子隔的十分狭小,二哥没个书房,将桌椅搬去空着的那间倒座房里头,只穿件厚大氅,也不点炭盆,只说人冷起来脑子就能清醒。日日读书做赋,眼花了便去院里劈柴,劈完柴又回去读书。


    二哥读书仔细,劈柴也仔细,每根柴禾劈的大小粗细一般无二,劈完柴又挨个码到檐下摆好,入冬前买的柴禾还剩下这几担,谁也没动,都留给他解压去了。


    隔壁裴大人自然也放了假,才下值就来找徐氏了,身上还穿着公服,衬得人越发精神。


    对着徐氏作揖罢方才开口,


    “前两年在汴京不算安稳,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现下才算是安定下来,可祖母仍在河东老家,刚好趁着假儿回去接她老人家,年里偷盗多发,家中无人,还请您帮着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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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这有什么,你只管放心回去,早点将老人家接来享福才好。”


    徐氏一口答应,小裴大人在隔壁住下以后,甄家都省心许多。他人又有礼数,只不过是捎带帮着看屋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裴砚清将手里几样包好的礼递过来,京里几家有名气的点心包了四样,另还有两坛屠苏酒。


    徐氏推拒不过才接下,明儿除夕,家家户户要钉桃符贴门神,问过小裴大人,晓得他事多不曾备下这些,又进屋将自家多的赠他,


    “不值什么钱,明儿你走前好歹将家里也贴上,过年图个喜庆,也保佑你明年趋吉避凶升官发财呢。”


    他往年都是住官署,上峰下属多在汴京安了家,衙门年里轮休,因他孤家寡人,都是与他换值,年里事又多,顾不上什么风俗礼节,至多有下属来帮着贴些窗花门神一类,新年乱七八糟也就过去了。


    今年住甄家隔壁才晓得什么叫热闹。


    进腊月就开始囤果蔬做腊肉,酸菜辣菜一缸一缸的腌,临近过年更甚,烟囱好似一直在往外冒烟,炸的有荤圆子素圆子,卤的有各式各样的肉,香味儿飘的到处都是,还有不少邻居晓得甄家灶上手艺好,专门来买甄家炸的肉圆素圆子。


    圆子炸好徐氏也送过几碗来,裴砚清深夜里回来,肚子饿了下面的时候搁一些,原先没甚滋味儿的面,搁了圆子他能吃两碗。


    除夕一早,家家户户都在扫尘抹窗,家里打扫干净,大哥就开始钉桃符。开了门看隔壁桃符已经钉过了,门上也贴了新门神,宝珠想起天未亮时迷迷糊糊听到的马蹄声,约莫那时候人就回老家去了。


    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除夕要做的事儿多,本地风俗初一不动刀,明儿要去摆摊,不好动刀剪,今儿就得提前将食材备好。


    做生意的越到年里越忙,甄家大郎去鸭场现买了鸭骨老鸭并鸭血鸭杂,又跑了一趟羊倌那儿买了两副羊杂羊骨,同两边都说了,明儿依旧是这些量送到家里来。


    本朝人热衷于扮鬼神,若是除夕夜在外头闲逛,乍一看到能吓昏。便是白天也有不少穷人家扮鬼神以驱邪求神的名义挨家讨钱。


    甄家大郎赶着骡子车,左躲右闪让开街里奇形怪状的人,他小时候遭吓过,格外怕鬼,即便晓得是人扮的,乍不乍看到还是要骇一跳。


    不过这事儿甄家上下都不晓得,几个弟妹都觉得大哥生的魁梧,人靠得住,他也自认做大哥的要能护着弟妹,所以面上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心里慌的要死。


    譬如上回打夜胡的来敲门,一开门就是一张鬼脸,宝珠瞧见那鬼脸都怕的叫出声,看他面无表情呆着不动,还当做大哥的就是冷静,殊不知他是骇的浑身都僵了。


    城内城外鬼神遍地,甄大郎赶着骡子车避来让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买好的东西送回去。


    这些都要及时处理了,冬天天冷,吃的都经的住放,提前烧熟了备好,再放到外头冻上,到明儿摆摊时烫一烫就行了。


    甄家头一年在汴京吃团年饭,先祭过祖,又对着甄家祖父的牌位上过香,一家子才开始摆菜吃饭。


    除夕夜饮屠苏酒驱邪避障,这酒正是昨儿小裴大人送的,夜里开了一坛喝,另一坛等董家来做客时再起。


    甄阿婆自个儿体己不少,常给兄妹几个贴补,几个孩子如今年纪大了,自家也能挣钱,都不愿意要,现下趁着过年,阿婆早早兑了金银锞子,给几个孩子一人包了个大红封。


    甄父和徐氏也掏出了早早备好的红包压岁,人人都有,甄家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两银子,阿忠阿秀几人一人也得了五钱碎银子。


    除夕夜外头热闹,甄家不准备去凑,一家子围在火炉边烤火守岁。


    吃过饭阿秀就回屋里了,一家人正烤着火,就看她取来几件羊绒坎肩儿,每件都仔仔细细用红底细布包了,从甄家阿婆到兄妹几个一人得了一件儿。


    宝珠接过来,打开细布看了一眼,这衫子针脚密实,显然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的,爱不释手的摸了一遍又一遍,“这些羊绒得费不少银子呢,多谢阿秀姐姐了。”


    见几人都喜欢,阿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儿,


    “承蒙太太跟姑娘们关照,只不过几件坎肩,并不费什么银子。汴京天冷,寻常衣裳挡不住风,听人说羊绒的暖和,托大郎君从羊倌那儿带了些皮子,送去硝好赶着年前儿做出来几件,大家不嫌弃就好。”


    尺码是问徐娘子要的,每件她都放宽了几分,坎肩儿穿里头也瞧不出来,若喜欢穿合身的,再改改也方便。


    “大家且试试,若不合身,我再来改。”阿秀不好意思的抠了抠手指。


    “合身呢!”宝瑢已经将坎肩套到自个儿衣裳外头了,心满意足摸着衫子上的绒毛,“阿秀姐手最巧!”


    徐氏问了一句,“你自个儿可做了?”


    “我原是北地人,本就不怕冷的。”阿秀沉默,“姑娘们才来汴京,受不住这冷天儿。”


    还待再说什么,就听外头有人喊甄父去推牌九,年里京城解了赌禁,大大小小的□□摊子霎时间席卷汴京,除夕夜吃过饭街坊四邻呼朋引伴凑齐一桌子就赌起来了。


    不知是哪一家来请,横竖甄父不去,推拒一番,外头人又说只是赌些小钱怡情。


    等徐氏骂了一声,外头人的声音才歇。自家打打叶子牌下下双陆也就罢了,同外头那些人赌,只怕是嫌家散的不够快。


    皇宫里的爆竹要放一整夜,即便住外城,也能听到动静。


    除夕夜的烟花比一年之中哪个节日放的都多,不要钱似的往天上放。就连贫苦些的人家,也要买一串小鞭炮来凑热闹,天幕被炸的恍如白昼。


    这一夜家家户户通宵达旦,甄家上下也就着茶点闲谈,徐氏与甄阿婆宝珠宝瑢四人凑了一桌子牌打,子夜时分甄阿婆架不住回去歇觉,其余人真就坐到天亮。


    到五更天,个个困的头都抬不起来,徐氏倒是精神了,去喊甄二郎,今年要考学,这是一家人今年的头等大事,不论管不管用,最好是去街上卖痴呆愚笨,好祈求新的一年头脑清醒,不沾痴呆。


    这是苏州旧俗,没成想汴京也有。甄家几个孩子还是垂髫小儿的时候,除夕夜被徐氏带到街上叫卖过痴呆,当时与伙伴们一起图个新鲜好玩,比谁声音更响。


    徐氏觉得是小时候过年叫几个孩子卖过痴呆,所以自家孩子个个都聪明伶俐。


    二郎沉默,过了年他都十九了,不成想还要经历一回,二郎干张嘴不出声,在一群卖痴呆的孩子里头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一群孩子疯跑着叫卖,见着人就问要不要买痴呆愚蠢,见他这么大的人了也来卖痴呆还要嘻嘻哈哈笑几句。


    孩子们最喜欢过年,一夜不睡精力依旧充沛,等长大了心思反倒淡了,二郎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心里感概颇多。


    等天蒙蒙亮,甄家几人洗了把脸又开始准备早食。


    初一是正旦,也到了能去摆摊的日子,虽是过年,宝珠不准备歇,就是过年人才多呢。阿忠和蒋实都是过了年才走,蒋实已经同家里说过了。


    有这两人在,今儿摊子上帮忙的人就有了。


    徐氏今儿留在家里,初一邻里相互串门,桌上已摆好了炒货点心,有人来她得招待一番。甄父昨儿除夕歇了一日,从今儿到正月十五都不得歇,年里酒楼不准假,连请去做私席的都推了。


    年里掌柜的查的严,若做私席叫人告发,这酒楼的工就没了。甄父不在,大哥今儿便得留在家里,得去街坊四邻家中拜年。


    吃了一夜的点心茶水,到早上还不甚饿,宝珠只吃了半碗肉角子就吃不下了,等阿忠他们吃好,几人一道推了车往州桥去。


    宝瑢跟阿秀拎了彩布,去另一头依旧是卖画卖络子。


    新年穿新衣,外头穿的是阿娘年底定做的成衣,里头又穿了羊绒的坎肩,这坎肩果真保暖,穿上过后护着前胸后背,风刮过都不觉得冷。


    一路走来都是摆摊的,卖珠花头面、孩童玩具、衣袍鞋靴的应有尽有,路上人车马络绎不绝。


    州桥街摊子挨着摊子,幸而年前已经将摊位定下来了,否则起的再早也占不到地方。


    过年里几条街上最多的竟是博|彩摊子,斗茶的、打双陆的,最简单的便是那些掷骰子推牌九的。


    今儿卖吃食的摊贩倒是没那么多,宝珠来的不算早,摊子摆过,彩旗一扎旗幡一挂,宝珠这摊子也渐渐鲜亮起来。


    先煮一碗鸭血粉丝汤跟羊杂粉丝汤,叫蒋实与阿忠去摊上吃,这是想着好热热场,毕竟是新摊


    子,来往客人见摊上没人都不愿第一个尝试。


    渐渐也有人来问,宝珠这头煮着粉丝,蒋实机灵,吃完瞅准了便去揽客,市井里混大的,嘴比甄家大郎利落的多,瞅准了那些赢了钱准备走的人,勾肩搭背说这甄家食摊上的吃食好。


    许多都是在外头赌了一夜,肚里饿着,一夜没睡正昏昏沉沉,叫蒋实带着坐下就点了粉丝汤来吃。


    第30章


    天还早,除了这些赌客街上并没什么人,等人出来还得要一会儿呢,一早都要互相串门恭贺新禧,等应酬完才能出来逛。


    不得不说蒋实这一番操作下来,一拿一个准,经他夸的都叫他拉过来尝来,粉丝汤味道本就好,个个尝罢还要夸一句蒋实实在有些品味。


    有赢了不少钱的,心里正高兴着,嘴里又吃上了好饭,颇为豪气的抓出一把钱来赏他。


    不一会儿两张桌子就坐满了人,阿忠收钱手忙脚乱,横竖料都是搭配好的,便换了他去煮粉丝,宝珠来收钱。


    这会子街里人还不是很多,卖吃食的更少。日头起来以后,街上人也渐渐多了,粉丝在汤里烫过,骨汤添火烧开,香味浓浓的散出去,勾的越来越多人过来问。


    人一多,烫粉丝都来不及,自然也不必再去揽客,蒋实又开始抹桌洗碗。


    说来蒋实在甄家这几日,从甄阿婆到宝瑢,便没有不喜欢他的,嘴甜人又有眼色,连甄父都私下夸了几回,也是阿忠有眼光,能找来蒋小哥儿这个人才。


    宝珠为了揽客,今儿来吃的都赠了饮子,买汤时自个儿选梨汤或是蜂蜜柚子茶,梨汤没什么稀奇,许多人都喝过,蜂蜜柚子茶却少见,故而这柚子茶更受欢迎些。


    还有想再喝的,宝珠只能说一碗汤只赠一杯饮子。这话说出去,竟不少人又点了一份,只为着再喝一杯柚子茶,更有甚者,朝才买过面得了赠饮的食客求购。


    一时间这柚子茶倒是紧俏起来,想喝的人多,自然愿意卖出去的少,都想尝尝是个什么味儿,能吃上粉丝汤的也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儿,当然要留着自个儿喝。


    毕竟这什么柚子茶,连汴京最有名气的茶楼饮子铺都不曾听过。


    两张桌子四边坐满了,有不愿等的,便坐在桌角缩着胳膊喝汤吃粉丝。


    四口小灶底下柴禾添个不歇,大哥上午给街巷的邻里都拜过年,现下得闲将熬好的两桶汤又送了过来。


    砂锅在灶上烧的嗤嗤响,摊子前面还有不少人排着队,大郎干脆就没回去了,留下忙到快中午才走。


    今儿不单赠饮子,还赠糖蒜辣菜,篮子里摆的有咸鸭蛋。


    甄家常买鸭杂鸭骨还有老鸭,与鸭场的老板熟悉了,收来的鸭蛋也按照十文钱一斤论,再加上买的盐料本钱不提,若有食客要买,就照三文钱一个卖,这价儿实在算不上贵,不过赚些辛苦钱,也是摊子上揽客的手段。


    原先在码头,少有眼红的摊贩,如今到州桥来摆摊,却引来不少不善的目光,许是这一片摊位都要交钱的缘故。


    有个卖馎饦的摊子与他们间隔不远,男摊主见他们生意好阴阳怪气嘟囔了几句,又见宝珠朝这边看,觉得宝珠是瞧不起他,还想过来张牙舞爪,叫身边女人拉住了。


    女摊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这头看了一眼,只是她依旧拦不住身边性情暴躁的男人,这男人口中也不知在骂些什么,一副要找茬的模样,见有巡街的衙差过来才缩回脑袋。


    宝珠不冷不热看过去,笑着同过来的几位衙差打招呼,先前跑这摊位时与街道司几位主官倒是混了个脸熟,连底下衙差也都备了礼去送,当时的面面俱到也就为着遇着这样的事儿能有人撑腰。


    几位衙差也笑着同她打招呼,宝珠格外热情,闲话两句又要请这几位大人坐下喝汤。


    天儿实在冷,又是新年头一天,一早巡街早饿得腹内空空,见宝珠要请,却不好意思不付钱,摸出钱来要了几碗,各自坐下等着喝汤。


    宝珠先倒了茶来,装了一碟子辣菜糖蒜,又一人给倒了一杯温热的柚子茶,冷天里喝下一口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酸酸甜甜一下肚儿,再闻着锅里飘来的香味,只觉得肚里更饿了。


    那边买馎饦的男人没生意做,一直盯着这处,见宝珠竟与那几位官差相熟,已是收了轻视的心思,原先心里还想给人点颜色瞧瞧,这下更是再也不敢露出怪相来,生怕叫宝珠告一状,街道司的大人们再收回这摊子。


    宝珠见那男人蔫头耷脑的模样,往那摊子上又瞧了一眼。


    若非今儿街里人多买吃食的又少,那饿极了寻不着饭,又头昏眼花的人挑到这家摊子上,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去他那摊子上吃东西的。


    卖的馎饦什么味儿先不说,单看锅边一圈黑油垢,再看那锅灶邋遢的样子,便叫人忍不住皱眉来,但凡稍微爱干净的,都要离那摊子远些。


    自家生意不好,偏偏以为是宝珠他们挡了财。


    这卖馎饦的也是个新摊子,摊子前头挂了徐家馎饦的木板,年前好容易想法子弄到一个摊位,每月都要填进去五贯钱,如今生意却不好,只怕连本钱都收不回来,这叫他怎么不气。


    宝珠这头生意越好那卖馎饦的男人就越跳脚,偏偏还无可奈何。


    生意越差,脸拉的越长,客人更是不来,边上女人多说一句就要挨一声骂,偶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客人坐下,也在骂声里连连皱眉,味道本就一般,上头更是半点油星子也无,薄薄两片肉比纸还薄,称一斤肉能卖到腊月去。


    油盐菜都舍不得放,吃起来自然寡淡至极,来吃的食客,坐下凳子还没捂热,一碗馎饦尝罢两口,人就摇着头走了。


    今儿街上人这么多,他那摊子上都没什么人来吃。见这模样过路的人自然猜味道不好或有旁的什么问题,哪里还有敢去尝鲜的。


    另一边一家卖烧饼的婶子人倒还好,见宝珠新来,闲时还同她说了街市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宝珠生意好,客人买过粉丝汤偶尔也会来她摊子买两个烧饼就汤吃,这婶子都记着呢,临到中午送了四五个烧饼来,宝珠也叫蒋实端了两碗羊汤去。


    到下午人少些,宝珠几个才一人下了一碗粉丝来吃。屁股还没挨板凳,便来了个跑腿,新年里穿戴一新。


    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戴好人家说话都客气些,那些富家大户的公子哥儿,有什么事儿也更愿意唤他们,衣裳虽好却不挡风,这跑腿站在摊子前头冷的直搓手,


    “要二十份鸭血粉丝汤。”


    却原来那头博|彩摊子有人赢了钱,扔出来一两银子叫这跑腿买吃食请人吃呢,这跑腿自个儿早馋这碗汤了,正好买了自己也能吃上。


    自个儿先将下好的一碗吃完,余下的才等着做好了一道送去,二十碗不好拿,蒋实又帮着一道拎去。


    赢钱的人还当这跑腿是去铺子里捡了些点心来,一开食盒见是粉丝汤正准备骂,闻过味儿立即又收了声。


    小跑腿笑嘻嘻将筷子递过去,“大伯您尝尝呢,点心顶个什么劲儿,这羊肉汤吃饱了才好发财呢。”


    食盒里汤叫围观的众人端个一干二净,小跑腿端着柚子茶递过来,“这茶更是好喝,满汴京城都寻不着的。”


    一时间这博|彩棚子热闹的好似饭馆食店。


    赌钱有赢的便有输的,赢得总是少数,胡萝卜吊驴似的勾着人不愿收手。一日下来宝珠已经看到不少输红了眼儿的,连外裳都脱下抵押去了,等抵的银钱也输尽了,光着脚抱着胳膊冷的直打摆子还要在棚子外头转,想要使法子再去


    弄些钱来。


    到下午这样的赌徒更多了,这些人惯会欺软怕硬,眼里只有银钱,脑子发起昏来什么都不顾及。


    红眼的赌徒见的多了,宝珠便叫蒋实快些去将宝瑢和阿秀寻过来,带个话叫今儿先别摆了,若还要摆,就在摊子上挤个位置出来留给二人。


    宝瑢过来就说,“那头有个博|彩摊子叫人砸了呢,想是赌客输的多了发了狂,方才已叫官差捉住押走了。”


    宝珠摇头,将摊子拢了拢,挤出一块地方来,“年里可别单独出门去,输红眼的人多了,就怕自个儿活不下去想拉个人一道下水,这几日你们要摆摊就在这边上摆。”


    “那我与阿秀姐给你摊费。”


    宝瑢笑嘻嘻地递来一串钱,阿秀见状也摸出一串钱来递给宝珠,宝珠哭笑不得,


    “哪里就差这两个钱。”


    问过二人晓得中午还没吃,又下了两碗粉丝汤,倒了柚子茶给二人暖暖身子。


    年下阿秀给家里人都做了件羊绒的坎肩儿,自个儿没舍不得多花一份钱,今儿穿的衣裳还是徐氏去做的,穿的虽厚却挡不住手脚寒冷,筷子险些拿不住,一双手肿似馒头。


    见宝珠看过来,她不好意思的往袖里缩了缩,“年年都要生冻疮。”


    宝珠没说话,自顾自去旁边卖药的摊子买了一瓶冻疮膏来塞进她身边的布袋里。阿秀低了头说不出话,一滴泪掉进碗里,吸了吸鼻子头埋的更低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抬头道了声谢。


    汴京实在冷,宝珠将宝瑢手也拉过来看,指节处是长久作画磨出的薄茧,手背好几处也是红肿,无论是在家里画画还是去外头摆摊,手总不能揣起来,长久下来便受了冻。


    “大姐别瞧我的手了,你自个儿手上也生了冻疮呢。”宝瑢不甚在意的翻过手,又叫阿姐看她自己,也是冻的红肿一片呢,做吃食摊子最劳累,冷天里握拳都握不紧。


    三人相视一眼,倒是笑出了声,宝珠又去买了几瓶冻疮膏,带回家去一家子都能用呢。


    宝瑢吃完汤,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初三阿姐陪我去那位玉娘子门上拜会,顾娘子已经帮着说过了。”


    听说这位玉娘子人有些孤僻,对上那些高门大户都不低头,宝瑢心里也喜欢这样的人,想着这一番即便不能请教一二,好歹也能结识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