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摊子一直摆到天黑,推车四角都挂上了风灯,灯火映在彩旗上,倒出五颜六色的光。锅里几样鸭杂羊杂都见了底,这会子没什么人了,一人一碗汤将余下的食材解决,省的回去再得开火添许多麻烦。
吃完过后约莫快到二更天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更夫敲锣打梆的声音。
收了摊,将地上落的污秽扫干净,锅碗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搁进车肚子里,桌椅架在车上,蒋实跟阿忠一道推车,钱匣子宝珠自个儿锁好抱着。
推车上的灯盏勉强能照个亮,已是晚上了,天边只剩一弯月牙,街上零零星星还亮着几盏灯,都是晚间出来做生意的摊贩,为着多赚些银钱迟迟不愿归家。
几人便就着这灯火的光亮一道往家去。
宝瑢跟阿秀下午将余下几件画卖出去便回去了,初一家里忙,大哥留在家里怕也顾不过来,早些回去好帮徐娘子做活。
徐娘子她也只歇这几日,初六开始又同人约好了去看房,自初六以后的事儿一直排到出正月,虽说忙的脚不沾地,可有活儿干她心里就安稳一些,哪一日没有事做,她反而还要坐立难安呢。
今日事今日毕,到家宝珠就将钱数过,一日下来拢共买得了六千二百多个钱,粉丝鸭杂香料等食材本钱花了一千多钱,净赚了约莫五贯钱。
数罢宝珠自个儿也有些惊讶,虽是趁年节人多,想着今儿能赚,却不想能赚足五贯,这还是有不少人见摊上人多没个位置,不耐烦等就走了,若是有地方坐,定能留下更多食客呢。
给阿忠蒋实一人包了三百个大钱,余下都入了这个月的账。
先前大哥说既有两个摊子了,现下银钱也不缺,不如二人将钱算罢,把这生意分开。
他自己想着是占了宝珠便宜,州桥的摊子比码头赚得多,都是宝珠跑上跑下得来的摊子,主意也都是宝珠出的,他有的不过是一把子力气,哪里好意思一直从妹妹这里白占便宜。
便对宝珠说州桥这处摊子给她,他过后还是在码头摆。
只不过宝珠一口拒绝了,她只说个大概,大哥就能将这些饭食做出来,说什么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就言重了,况且这种小摊子最要紧的便是味道。
裴家大郎看宝珠一脸严肃地拒绝,便也不再提这一茬了。
初一角子初二面,一早吃罢面条,宝珠跟阿忠蒋实推着车又去了州桥街,今儿姑母一家回来,中午须得在家吃饭,阿爹得在酒楼烧菜,宴客的任务便落到大哥二哥身上。
如今甄家搬来汴京,亲人在一处,姑母气色都好了许多,年节里东西成筐成筐的往甄家送,今儿过来除了节礼,还带了半扇猪肉跟一头活羊。
本朝重羊抑猪,凡有些官阶的都认为猪难登大雅之堂。宝珠初时听到这样的话还觉得好笑,猪肉多好吃,不膻不腥,煎炒焖炸煮样样都能做出名堂,偏偏为了显出阶层不同说一些打压猪的话。
可惜她人微言轻,没法儿为猪发声。
到节下汴京猪肉才不过五六十文,羊肉价格却是一路飙升,卖到了三四百文一斤,贵的叫人咋舌。富贵人家自然只吃肉,将下水视作污秽,羊贩子们能赚一些是一些,巴不得有人收羊杂。宝珠那摊子上虽只是用些羊杂,好歹汤底是羊骨熬的,少说有些羊肉味儿,故而这羊杂汤卖的极其火爆。
原先一日只定两副羊杂,昨儿特地叫大哥去同人讲了,往后一日得送三副过来。
宝珠夜里摆摊回来,就看姑母送来的小羊栓在院里,宝瑢正蹲在院里喂干草,羊脚下还屙一圈豆大的羊屎蛋。
这羊不大,原打算今儿杀来烤着吃的,宝瑢看着觉得可怜,拦下来了。
羊也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听见动静抬头看宝珠,一双小眼里头闪着疑惑的光,宝瑢一拍,又低下头去啃她手里的干草。
宝瑢抬头看是阿姐,手里干草扔到地上,
“阿姐,你回来了!姑母给咱们做了衣裳打了首饰呢,说下月花朝节,汴京的小娘子们都要做衣裳,过几日再想去做就排不到了。”
衣裳是祥芙记的,宝瑢已经帮她挂到屋里去了,正是京里时兴的样式,袖口领口熨的平整。
桌上摆着一个掐丝珐琅的木盒,单这装首饰得盒子都造的十分精巧,盒子外头是花鸟样式,搭扣上头刻了荣翠坊三个小字。
这是汴京极有名气的老字号,专卖珠翠,听说后头东家是皇亲。宝珠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支钗,钗顶翡翠水头极好,质地光滑温润。
姊妹俩得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姑母说是直接在荣翠坊买了一块好石料,叫里头工匠打的首饰,阿娘阿婆都有呢。”
宝瑢等她稀罕够,抱着要送给那位玉娘子的礼来,又问宝珠还要不要再添些个什么。
礼除了六样点心还备了两坛酒,都用绸包过了,只这些便花了八贯钱,即便在汴京,这节礼的规格都算不错了。
“有没有打听到那位玉娘子有偏好?”
宝瑢摇摇头,“只晓得她与夫家和离,如今孤身一人,住在浚仪街一带,旁的一概不知,能见上一面都实属不易了。”
顾娘子帮她说了许多好话,那位玉娘子才答应见一面。
阿娘
说浚仪街一带的屋子有价无市,又临府衙,多是达官显贵住的地方,一听是住在那里,宝珠也是觉得无从下手,银钱人家必定是不缺的,送什么珠宝只怕人家更看不上。
不知人家喜好,倘或是送错了礼,反而是冒犯,姊妹俩相视一眼,既没什么主意,只得先去了再说。
第二日大哥早早跟阿忠他们出门摆摊去了,今儿好容易得闲,家里人都出门去了,四下安静一片,天还没大亮,宝珠就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闭上眼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羊叫,睡意散去掀被子起床,宝瑢早收拾好了,正在院里喂羊,准备喂好了再来喊她呢。
洗漱罢,各吃了一碗稀粥,吃完嚼了茶末子漱过口这才开始换衣裳。
要去浚仪街,不好再穿的跟平常一样,姊妹俩昨儿就将压箱底的好衣裳找出来熨过,一件一件穿到身上,又捡着还不算过时的首饰插戴了。
穿戴整齐相互看过,这才抱上礼去巷子口赁了马车往内城去。
顾娘子有事来不得,先前已经给宝瑢指过地方,到了浚仪街再穿过一道巷子便是玉娘子住的地儿,怕里头听不见,特地扣响门上铜环,敲过一遍不见有人应,又再敲了一遍,这才听到里头有人应声,宝珠跟宝瑢便往后退了一点等。
开门的是个身量颇高的丫鬟,宝珠本就算高的,看她还要稍抬个头。只看她系着围腰,袖口扎的紧紧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开口就问,“你们是哪家的?”
“是甄家的,今儿来拜会,顾娘子先前与你家娘子说过了。”
这丫鬟听罢开了门领二人进去,到人家做客,自然不好四下打量,宝珠正了神色,穿过照壁往前走。
石子路两边圈了一小块地方种了不少木天蓼,宝珠心里暗自猜测这位娘子莫不是养了狸奴。
三人往前又进了一道门,这是个二进的宅院,内院没见什么花草,但院子中间摆了不少工具。
最中央是一张大桌,上头搁了一叠实木板,同样绑了袖子系了围腰的女人弯腰正用刨子推木板,卷曲细碎的刨花顺着动作成片成片的落到地上。
地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片木刨花,不出宝珠所料,这位娘子果真养了狸奴
——一只白色蓝眼睛的长毛狸奴正在刨花里头打滚。
带二人进来的丫鬟等她手里动作停了,才道,“娘子,人来了。”
玉娘子歇了手里动作,平推刨搁到板上,见到二人也没露出什么表情,只对丫鬟道,“去给客人倒两盏茶。”
说完她又定好一张板继续刨,丫鬟则领着宝珠宝瑢去正堂。
只看连廊下摆了几张绣凳,许是上头暖和,好几只各式花样的狸奴揣了手窝在凳上。
正堂里头家具不见几样,倒摆了许多木头刻的画,墙上挂了长幅的狸猫戏蝶图,细看就知道正是外头那几只呢。
“等喝完茶你们便走吧,这礼贵重,娘子不收。”
显然这位娘子是不想与她们二人多说什么,宝珠碰了壁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叫这位姐姐不必费心煮茶,又客气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娘子她唤我阿蝉。”阿蝉不冷不热应声。
“玉娘子她……还请姐姐明示?”
阿蝉摇头只说不知,“你们若是求画,娘子先前已经说了,今年不卖画。”
宝瑢急道,“不是求画,我是想学画呢,今儿来只是想与玉娘子请教一二。”
听她说学画,阿蝉倒是看了她一眼,略正了神色,“今儿娘子不会再见人了,你过几日再来吧。”
宝瑢垂头丧气,宝珠却紧跟着问道,“不知娘子哪一日得闲?”
“初七再来罢。”她开了口,“娘子现下专心画稿琢磨版画,年里连门都没出过。”
宝瑢又生出希望来,将礼递给阿蝉,“姐姐且收下,待我初七再来!”
阿蝉不收,脸色倒是缓和许多。宝珠宝瑢都是一脸感谢,宝瑢注意到她手上也有冻疮,退了手上兔毛手套,
“这是新的,姐姐千万别嫌弃。”
偌大的院子就她们主仆二人,寻常事多手上生冻疮是常事,连娘子都没注意过,这小姑娘竟看到了,等她递了手套过来,阿蝉才看到这小姑娘手上也是冻伤。
兔毛手套没再推拒,阿蝉她也希望院子里能多点人气儿呢,思及此她话也多了两句,
“娘子不耐烦那些高门大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穿着怕是觉得你二人也是那般人,这才冷脸,你们也莫要放在心上,下回再来穿家常衣裳就好。”
“再有,你若是要学画,下回自个儿来就是,娘子不喜人多呢。”
宝瑢得了提醒,万分感激,只看她这模样更叫人心软几分。直到二人被阿蝉送出门,玉娘子依旧在低头细心的刨木头,没有半点心思看别处。
“娘子这两年专心版画,画作多是高门大户才有钱买,普通百姓至多过年买些年画门神一类,娘子刻出来的版画,能拓印做话本闲书的插画,或是印成画册,如此一来价儿就便宜,普通百姓也买得起。”
宝瑢听的有些佩服,原先只想学画鱼虫动物,现下对那版画更是多出几分好奇。
几人出来又路过那木天蓼从,宝珠问道,“玉娘子很喜欢狸奴?”
阿蝉点头,“娘子心善,寻常除了画,就是养狸奴了,只那白狸奴是从相国寺外头买的,其余都是捡来的。”
将二人送出门,宝珠又谢了一番,宝瑢两手握在胸前,一双大眼紧眨巴,“我初七再来,阿蝉姐姐千万记得给我开门。”
回来时没赁马车,姊妹俩步行慢慢往家里晃,宝瑢听阿蝉说,倒是生出几分越挫越勇的志气来。
宝珠揉了揉她的脸,
“这位娘子喜欢狸奴,寻常事多狸奴吃食怕没功夫做,回去叫大哥做些猫食,你初七去时带上,好歹不会像今儿一样不搭理。”
第32章
宝珠说罢,宝瑢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回去便央大哥给我做!”
宝珠忽然又想起若是做猫粮,或许也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呢,本朝上至大内宠妃,下至平头百姓,养狸奴的许多,只可惜现在摊上生意都忙的团团转,哪里有功夫去做这个。
既然要做猫食带给玉娘子,宝珠又带着宝瑢去街里,买了许多鸡肉鸡心鸡肝一类,等着大哥晚间回去好帮她做猫食。大哥还在州桥摆着摊,全然不知道自个儿又多了份活计。
晓得宝瑢要学画,对小妹的请求大郎自然不会拒绝。他如今灶上手艺已经十分娴熟了,干净利落给整鸡剔了骨,连同鸡心鸡肝鹌鹑剁成糜,混了胡萝卜一起,搅成泥打成粒烘干。灶上炭火烘了一夜,第二日掐过看差不多是个样子,这才装进干桶里头。
试着倒了一小碗搁在门口,第二日再看小碗就空了,想来这些狸奴是爱吃的。
干桶用盖子封好,这一小桶约莫能吃上半旬,送给这位玉娘子她必定不会推拒。
正月初五这日送穷鬼迎财神,一家人起个大早,巷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甄家几人也去巷子口。这几日不能往外头扔垃圾污秽,等初五这日再将家里的垃圾一并堆起来烧掉。这是要送穷子,烧过垃圾,又烧些米面纸钱给穷子,等放过挂鞭,个个格外虔诚的磕头。
往家走时不得回头,若是回了头穷鬼还得跟回家去。
等回家还要接财神。地窖里的年下囤的水果还余一些,多是邻里串门来吃,甄父与徐氏也结交了些相熟的人,这几日来拜年也吃了一些。
屋里挂着财神像,捡了水果摆上,加上肉菜糕点一起摆了九盘子,开了门窗放过鞭炮,又磕了头将财神请进门,这下头磕的便更诚心了。
今儿去摆摊的时候,路过的有些大铺子开门,更是热闹,甄家不过摆九盘,有些财大气粗的铺子,直接供了整猪整羊,还放利市叫伙计们扛着袋子朝外头撒钱,门口围了一圈争抢的百姓。
蒋实冲进去眼疾手快捡了一小把,回来一人分了一枚,宝珠将铜板穿了根红线挂到摊子上去了。
一上午敲锣打鼓都没个歇,有热闹自然就有人,除了敲锣打鼓的,还有那搭了棚子请人来唱戏的,人多街里生意就好,有些捡了钱的,立时就跑去街里吃喝了。
年过的快
,转眼到初七这日。阿蝉心不在焉的扫院子,一心等着给宝瑢开门,玉娘子问她,她声如蚊蝇支吾两句,有些心虚的低头继续干活儿。
直到外头门被敲响,她欢喜的将笤帚一放,“娘子,有人敲门呢,我去瞧瞧!”
过一会儿又进来问,“娘子,是前些日子才来过的甄家小娘子呢。”
玉娘子头都没抬,顺着木板上的纹路细细刻着线条,阿蝉紧着补了一句,“她带了些猫食,娘子要让人进来吗?”
这丫头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玉娘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阿蝉眼神躲闪望天,脚尖心虚的在地上画圈儿。
怪道今儿耳朵竖着朝门口看,原来是心里有鬼呢,玉娘故作冷脸,
“她与你什么好处了?”
阿蝉急得要哭,忙不迭回道,“没有!娘子!甄姑娘不是你厌恶的那种人呢,她人不错的,只是想学画儿,并不是要买画。”
玉娘子看着瘦弱,动作有条不紊,细碎的木屑被吹开,等差不多了,才冷冷丢下一句,“叫她进来吧。”
阿蝉这才松口气,小跑着去外头喊宝瑢,宝瑢提着木桶进了院儿。玉娘子态度与前几日没甚差别,阿蝉知道娘子因她自作主张生气,一时不敢再多嘴,只是一直不说话也不是法子,她咳了两声,声音响亮,
“狸奴饿了,我去喂。”
宝瑢今儿穿的是她寻常画画的短裳,袖口都绑紧了,她觑着玉娘子脸色,摆了摆手,“我来……我来吧。”
桶才打开,猫儿全围了过来,伸着头嗅个不歇,宝瑢数了数,拢共六只,两只玳瑁两只橘色大猫,还有一只金眼黑猫。那只长毛白猫没围过来,高冷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混不在意的站在碗边等着她倒食。
宝瑢悄悄伸手,挨个摸过一遍,几只猫儿抬下巴蹭着她的手,舒服的喉咙里咕噜响。
玉娘子只当没瞧见,继续刻着画,到换一侧时唤阿蝉,“拿凿子来?”
只看宝瑢小跑着将桌边的凿子递过来,又窥她眼色,“阿蝉姐姐去煮茶了。”
宝瑢做活儿干练,倒叫玉娘子多看了她一眼,脸色也好了几分,等她手里木板刻出大概的模样,这才起身伸了个腰。
“你想学画?”
既玉娘子与她搭了话,宝瑢便不想错过机会,行了礼这才躬身说清了来意。
“听闻娘子擅画,我也是爱画之人,先前多是画山水花草,画时不曾觉得有什么阻碍,自画动物以后,却总觉得画里少些神韵,这才三番两次冒昧前来,正是想请娘子指点一二。”
宝瑢眼神坚定地看向玉娘子,上回来那番冷待叫宝珠宝瑢都不敢看她。这回来才看清这位玉娘子的相貌,脸色十分苍白,身形看着也单薄,手里倒是有劲儿,硬梨木在她手里同馒头一样软和,轻易就能用刻刀拉出一条流畅的曲线来。
玉娘子没应,也没不应,只淡淡开口,“你去将那一叠梨木板刨了吧。”
阿蝉煮了茶出来,只看到宝瑢在研究刨子。
许是与娘子搭上了话,宝瑢没开始的拘谨,露出几分生来的娇憨,厚下脸皮的举着刨子去问玉娘子这刨子该如何使。
阿蝉还有些看不懂娘子怎么想的,就听娘子教她去用平推刨。宝瑢与阿蝉相视一笑,暂且不说教不教她,总归看这样子是接纳她了?
宝珠不放心宝瑢一个人来,自宝瑢进去她就一直在外头候着,阿蝉抽空溜出来同她说了一声,她依旧不大放心,随便找了个茶馆一直坐到下午,等看到宝瑢出来才放心。
“玉娘子留我在那儿帮忙了呢!”宝瑢叽叽喳喳将今日事同阿姐细说了一遍,脸上满脸笑。
宝珠看她手叫木刺扎了几道口子,有些心疼,“玉娘子肯教你了?”
宝瑢也不知道呢,玉娘子反应一直淡淡的,只不过阿蝉叫她放心,娘子心对谁都是淡淡的,心里肯定是愿意她去的。
“玉娘子叫我明儿将自己的画作带去,没再说旁的。我今儿瞧见了,娘子她版画做的也极精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阿蝉说用来刻画的木头是娘子一样一样试出来的,费了许多心思。”宝瑢兴致盎然,先前只是想请教,了解过后只剩下满心的钦佩,“若是能拜她做师父就好了。”
为着学画,宝瑢她觉得吃再多苦也值当,想到明儿还能去,心里很是高兴,玉娘子并不避她,见她看不经意地让出位置来。
她还看到了玉娘子的画——阿蝉得了允许后带她进画室瞧了。娘子为人严肃,画却活泼,蚱蜢图蜻蜓图都栩栩如生,狸奴画的更是漂亮。
“横竖现在不烦我,大不了我多跑几趟给娘子打下手。”宝瑢喋喋不休,靠着阿姐,脑袋在她肩上蹭,她现在开心极了,比赚到银钱还高兴呢。
宝瑢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宝珠也笑着听了一路。待回去宝瑢又精心挑了两幅画,一副斗蟋图、一副秋水图打算明儿带去,才将展开画又重新卷了起来,叹了口气,
“看过玉娘子的画,才觉得我如今水平太低。”
宝珠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待安慰,便听外头羊又在叫,宝瑢打了鸡血似的忘过方才片刻的低落,去柴房抱了些干草舀了些豆饼喂羊。
宝珠哭笑不得,两人回来已经是半下午了,阿婆又跟姑母去上香,晚上估计不回来,阿秀则是到州桥街的摊子上送汤去了,家里就她们二人。
外头有走街串巷卖菜的小贩,宝珠问过还有什么菜,小贩答只余些韭菜了,许久没吃新鲜菜,两把韭菜都叫宝珠买下来了。
昨儿夜里阿娘与大哥擀了不少饺子皮,都在橱柜里搁着,天冷经得住放,宝珠闻过还没发酸,便调了韭菜鸡蛋馅儿,跟宝瑢两人一起坐在棚子底下包角子。
包好一个放进笸箩里,放在外头没一会儿就冻硬了,冬天经放,冻实了几日也搁不坏。
天还早,怕大哥直接在摊子上吃,便又跟宝瑢一道锁门去州桥街,好叫大哥他们留着肚子晚上吃角子。
本朝人爱吃擅吃,便是馄饨都能做出几十种口味来,宝珠上回还吃过豆沙蜜馅儿的,口味甚是猎奇。
今儿街上人许多,摊子上更是忙的抬头的功夫都没有,沿街许多铺子今儿才开门,懒得生火便差了伙计到摊贩这儿叫吃食。
大哥与蒋实跑了好几趟,实在是忙阿秀便留下做抹桌洗碗的活儿,灶里火一刻不歇,阿忠这几日再娴熟,头发也叫灶火燎的发焦。
宝珠熟门熟路站到摊子后头收钱找钱,宝瑢也帮了阿秀一起洗碗。
原还想着今儿早些收摊好回去吃角子,没想到天黑下来街里人更多,都是听说天黑过后有舞龙舞狮还有傩戏,饭也不吃都出来瞧热闹了。
第33章
天黑了街上人却不见少,只是摊子上食材已经用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人收了摊子准备回去。
还没过桥呢,也不知是哪一家请的舞龙舞狮,队伍长长一串,携着围观的人潮涌过来,霎时间就将几人冲散了,宝珠只得紧紧拉着宝瑢的手,蒋实跟阿忠护着推车躲到角落不敢动,若是推车翻了,里头锅碗都得砸干净。
也不知怎的,路上人越来越多,宝珠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等这些人往前去了,宝珠才看大哥与阿秀不知被人群裹到哪里去了
大哥与阿秀二人放在挑着的是已经空了的汤桶,他俩方才落后了一步,兴许是被冲到街对面去了。
宝珠喊了几声,几人都分开了,只她与宝瑢仍拉着手贴着墙。队伍不知多长,宝珠只觉得被挤的呼吸都不畅快,只能继续贴着墙逆着人流往回走。
跳傩戏的人带着硕大的鬼神面具,也顺着人潮往前走。
人实在是多,大郎与阿秀竟被裹挟着挤到人群之中去了,阿秀叫人撞了一下,肩上挑着
的汤桶险些被打翻掉,人也差点被撞倒,这般人流若是叫撞倒了,下一刻怕是就要被人群踩踏过去。
有一年汴京看灯,在桥上踩死了好几个人。人一挤倒,摔到地上拉都拉不起来,后头人可不管前头有没有人摔倒,只一窝蜂的往前涌,更有那好事的,还会在人群里作弄。
大郎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又将她肩上挑的桶接过来,“你拉着我衣袍,别冲散了,今儿街上人多,怕有拐子。”
年年汴京逢年过节总有拐子下手。
阿秀也怕,不过没敢拉他衣裳,只紧跟在他身后,甄家大郎身量高,又挑着桶,能稍微空出些地方来好叫她喘口气。
二人本想逆着人流往回走,奈何这会子人倒越来越多,戴着鬼神面具的百姓也跟队伍跑着凑热闹。
大郎还瞧见地上好几只鞋呢,也不知是谁掉的,人群里有趁乱偷钱偷物的,幸而两人身上都没装钱袋。
四下都是人,也不知挤到了哪条街,人才稍微少些。
甄大郎还没等松下一口气,戴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的人忽然就凑到他脸前面,大郎呼吸险些止住,停了步子半天没动。
青面獠牙鬼见吓到了人,笑着扬长而去。
阿秀不晓得他要停,没刹住步子,脸撞到他背上,鼻子叫撞得酸痛,再一摸才晓得是淌下两行鼻血来了。
大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阿秀自己用帕子堵了鼻子,说话有些瓮声瓮气,“原来你怕鬼阿!”
“鬼有个甚好怕的……”
大郎梗着脖子,还没说完,有个才及他胸口高,戴个红脸面具的半大孩子,捡了盖桶的搭布举着手递过来,
“大伯!你东西掉了哩!”
大郎一回头,又叫这红脸孩子吓个激灵。
阿秀低了头,紧紧用帕子捂着鼻子,喉咙里憋出闷闷的笑。
大郎只看见她肩膀抖擞个不歇,自个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她笑过又嘱咐,“笑过便罢了,可别告诉旁人。”
阿秀点了头,鼻子还在往外头冒血,大郎皱了眉,指着不远处的药堂,“怎么还在淌血,去找大夫瞧瞧?”
“不妨事,先回去吧,方才人多,姑娘们也不知道回去没有呢。”阿秀仰着头,卷了帕子堵住鼻子,自个儿走到大郎前头,“你跟在我后头走吧,夜里装神弄鬼的多呢。”
“我不怕鬼,只是突然冒出来才吓了一跳!”大郎脸臊得通红,任由阿秀走到他前头,他生的高,跟在阿秀后头能看到她头顶盘起来的发。
寻常好像没见她戴过首饰,年里图个喜庆,戴了一双罗绢做的红色绢花,听宝珠说她手巧,这花应当是她自己做的。
意识到盯着人瞧不大妥当,大郎移开视线。心不知道飘去多远,寻常阿秀好像少言寡语,似乎很少见她笑。
沿着来时路回了家,到家时角子正好下过。今儿摊子上食材卖个精光,几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吃罢角子还不够,又将羊骨添了水,熬了一锅汤,擀了面片儿煮来吃。
皮儿是大郎擀的,面多水少,吃起来劲道,一人盛了一大碗,吃的肚子撑了才歇。
“原以为姑苏过年就已经十分热闹了,没想到从腊月到现在,汴京城都没个歇的时候,日日都热闹非凡呢。”宝珠感叹,有钱人真多,银子水一样撒出去。
大哥将明儿用的鸭杂羊杂备好,听宝珠这番感叹,笑道,“正是趁这热闹好挣钱呢,有钱人哪里会做亏本买卖,流水一样撒出去,洪水一样淌进来。”
花的多赚得也多,过年都舍得花销,摊子上生意就没有差的时候,宝珠将家里炉子拎了出来,打算重新在摊子上卖热串。
大哥想了想,“都是汤水吃食,现下摊子上有了粉丝汤,这倒有些本末倒置了。”
宝珠也觉得有些道理,一拍脑袋,“咱们卖炸串!”
炸串能配着粉丝汤来吃,也不怕喧宾夺主。
荤素串串过油炸,撒上胡椒香料磨的粉,正月里不怕卖的贵,只要味道好,卖的再贵也有人来买,毕竟用的料都是贵价物,炸串用的豆油且不提,单那撒的辣子胡椒等佐料去香料铺子称,也须得几十文一两,比肉价儿可贵的多。
心里想着炸串,宝珠第二日又去买菜买肉。冬天里菜蔬少,只有些白菜韭菜,还有卖蕈菌的贩子卖的新鲜白玉蕈,这几样也足够了。肉则是挑嫩里脊跟好五花,暂且只选这两样肉。
除了菜肉,还在南货铺子买了两斤水磨年糕,回来拐去赵婆婆豆腐坊里头,干豆腐、干豆皮臭豆干一样捡了一些。
因想试试这炸串经不经卖,宝珠与阿秀紧着腌过肉,将荤素都穿好,分到两个笸箩里,到中午了赶着去摊子上摆起来。
油在炉子上烧热,舀两勺滚油将辣子香料混合的酱料激出刺激的香味儿。
荤串作价五文,素串作价三文。比卖冷热串时贵了些,但年里这个价儿无人在意是贵了还是便宜了。炸串不是先前那样的红油冷串,油料不辣嘴,搁的辣子不多,多是香味儿。
自这香味窜出来,不少人点一碗粉丝汤总要再捎带些串,炉子还是太低,宝珠坐在矮凳上,熟门熟路的炸串刷酱,忙的头都不抬。
年里生意好,阿忠与蒋实在汴京这些日子,可叫宝珠轻松许多。
蒋实机灵,自个儿也肯学,宝珠教过他自个儿常私下还要琢磨琢磨,能帮的忙越来越多,宝珠就想着往后若是要开铺子,一定要将他挖过来管事。
年过的快,正月十五元宵节,又逢宝珠过生,奖励自己歇一日。甄父忙了半月,今儿也与掌柜的说了要提前歇。
徐娘子早早去打的一副紫玉摞金头面,一大早就敲门捧进来,“你阿爹出的钱,我出的玉,叫荣翠坊老师傅打的样式,这颜色衬你呢,我瞧着比那些什么时兴的样式好看许多,小姑娘不必急着戴那样老气沉沉的头面。”
宝珠迷迷糊糊睁眼,叫头面晃了眼,头拱进阿娘怀里,笑嘻嘻的谢过,嘴撒了蜜似的好话说个不歇。
阿娘走过宝瑢又来了,冰凉的手塞进被里,将她冻的叫出声才捧了画来给她看,
“这画有玉娘子指点呢——”
画幅徐徐展开,却原来是与她作了一副画像。
宝瑢捧着画走来走去,似乎在考量该挂去哪个地方,墙上红梅图叫她取了下来,忙着将给阿姐新作的画挂上去,嘴里也没歇,
“对了,隔壁大人回来了呢。”
宝珠头埋进被里,哼了一声,累了许久,今儿好容易歇,实在是困倦。
宝瑢见她困,也不闹她了,自个儿将画挂到墙上,悄悄掩上门出去了,她现在每日都去玉娘子那儿,先时娘子只搭两句话,如今已经很熟了,昨儿又叫大哥做了些猫食,今儿正好带去呢。
宝珠懒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伸了个懒腰坐到铜镜前,用篦子对着镜子通头发。
阿婆看她起来,也抱着东西来了,不知是什么宝贝,用一方红绸布包着,宝珠好奇,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蟾蜍,实心的,放到庙里供过呢!
宝珠惊叹,“这么大的金蟾蜍,老太太您这体己怕要花尽了。”
“我可不最疼你呢!”甄阿婆轻轻揪她脸,小时候什么事儿都要喊阿婆呢。
摔了要喊阿婆吹一吹,得了好东西要与阿婆分,长大了要孝顺阿婆的话说了一筐搭半斗。
二哥开了学,不过元宵也有假,他一早跑的不见人影,宝珠还等着二哥送什么生辰礼呢。
跟阿婆在院里学了几下五禽戏,打出一身薄汗,今儿太阳有些大,宝珠索性烧了水,叫阿婆帮她洗洗头发,侧柏皂角玫瑰干花混在一起搓出沫儿来,再细细抹到头发上,阿婆手轻,太阳底下晒得人直犯困,宝珠只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到底还是冬天,干布搓的头发半干,阿婆又叫她坐在椅子上晾头发,莫去荫处受了风。
“阿婆洗不洗头?”宝珠话音
刚落,就听家里门被扣响,阿婆听是隔壁小大人,朝宝珠使了眼色。
有人来宝珠自然不好意思躺在椅子上晾头发,起身将半干的头发绾了个髻。
果不其然正是裴砚清,他问候过甄阿婆才开口,
“走这几日,家里连灰都不曾积,想来是徐婶子帮着打扫过,昨儿夜里才进城,不好上门叨扰,今儿才收拾过祖母便催着叫来道谢呢。”
他将两手上提的礼递过来,“都是土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早上才听宝瑢说隔壁大人回来了,没想到他人这般客气,一回来就送礼。
第34章
晚间大哥定了春风楼的席面,中午宝珠与阿婆准备煮昨儿剩的角子。
隔壁倒是头一回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宝珠稀奇地看着烟囱冒起的青烟。阿婆受了人家礼,又叫宝珠送些家里腊肉腊鱼一类的吃食去给人家添个菜。
开门的阿婆与甄阿婆一般年纪,穿戴讲究中气十足,打过招呼才晓得这原来便是裴大人的祖母,瞧着便是极干练的人。
宝珠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见着老人家客气打过招呼,晃了晃手里提的东西,“我阿婆叫送来的,说是你们才来,家里东西怕是不全,这腊肉腊鱼正好方便,蒸一下就能吃,中午你们也好添个菜呢。”
灶间做饭的婆子来将腊肉腊鱼接过去,裴家祖母又叫宝珠进来坐坐,宝珠摇头,“不坐了,家里有事儿呢。”
裴巡使这一趟回去,除了放的岁假,另又请了几日假,今儿正到该上值得日子,得了祖母嘱咐,中午回来吃饭,吃罢又匆匆走了,他不在这几日,攒下许多官务亟待处理。
今儿甄家食摊提早歇了,大哥在春风楼定下了席面,二哥临到黄昏才回来,神神秘秘搬了个木架子到院里,又大声喊着宝珠叫她出来瞧。
宝珠出来就看靠墙置了箭靶,再看二哥背着手笑,小跑着到他身后看,果真是一张弓呢!弓是竹弓,拉起来偏软,自家玩正好。
在姑苏常同街坊邻居家的小姐妹们一起射箭捶丸投壶,只记得有位姐姐射箭的技艺赛过许多男人,在姑苏城都是有些名气的,她们那时私下唤她神箭手。
宝珠虽比不上那位姐姐,可她的准头也好,常能赢下彩头,这年月娱乐活动少,同伙伴一起玩这些游戏既有意思也能消遣。
现下到汴京,每日只想着怎么挣钱谋生,甚少再去想这些游戏,没想到二哥还帮她记着呢。
宝珠手上有把子力气,接过二哥递来的箭拉满弓,人站开些,许久不曾顽,虽离靶心有些偏,好歹没脱靶。
趁其余人还没家来,倒是兴冲冲与二哥在家比了两场。
本朝女儿家十六及笄,宝珠不想办笄礼,家里人也不勉强。这回虽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但家里人却都格外重视这回做生日。
今儿先回来的是宝瑢,瞧见院里箭靶,跃跃欲试射了两箭,箭矢还没挨到靶子就落了地,箭只是普通木箭,力气不够扎不进靶子,宝瑢又试了一遍,兴致缺缺将弓箭搁到一边。
阿忠与蒋实过两日就得赶回许州去了,不想临走前还能吃上大酒楼的席面,开春田地要松土育种,想靠田地吃饭,就一日都不能耽搁。
春风楼虽比不上樊楼名气大,可在内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大郎早早定下阁子,不是阿婆过寿,只是小辈做生,便没邀姑父姑母,到地儿才见董家表兄也来了。
他只说是二郎相邀。
董家表兄奉了礼,一方轻巧的木盒装的,也不知是什么,宝珠接过悄悄掂了掂,好奇想打开瞧瞧,叫徐娘子一个眼神瞪住了。
悻悻摸了摸鼻子,又将这木盒小心收好。
董恒之又拿了两张帖子出来,“二月二琼林苑横街的场子里头有蹴鞠赛,届时官家也要来呢,请二位妹妹去看热闹。”
宝瑢有些责怪地瞥了二哥一眼,好似在说怎的都是学生,偏他没有。
二哥摊手,“我要读书呢,不去踢蹴鞠自然就没有帖子给你们。”
宝瑢不理二哥,笑嘻嘻接了董家表兄赠的帖子,“到时候我跟阿姐一定去给表兄助威呢!”
董恒之叫她一句话又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得先选赛呢,到二月二只留两支队伍。”
阁子里只这一桌子席面,也没处儿分坐两席,今儿席间倒不曾喝酒,叫了红枣花生磨的汁子碰了几杯。
宝珠回去过后就开了盒子,宝瑢比她还好奇,跟进屋也凑近了瞧,盒子里头是个捧着珍珠的女娃娃。
同乞巧节顽的磨喝乐娃娃一般大小,两颊点了胭脂红,笑眼眯眯的模样同宝珠倒有两份相似,宝珠摸了摸娃娃捧的珍珠,才发现这珠子并不是面团捏出来复染的色,是颗真的珍珠呢,有拇指大小,灯下泛着莹莹紫光。
使些巧劲儿,这珍珠还能拿下来呢。
宝瑢比阿姐还激动,捧着娃娃摆去妆台上,嘴里兀自说道,“这娃娃该不会是表兄自个儿捏的吧?”
她喋喋不休念叨不停,直到被宝珠推着出了房门才歇了嘴,叫她说话本里写的狐妖书生都没阿姐与表兄般配。
宝珠关了门,看着妆台上的娃娃,又收进盒子里去了,倒是那颗珍珠,叫她细心包好放进了妆匣,这很贵重了,心下又想着若是下回有什么节,得回合适的礼。
元宵过罢年也过完了,阿忠与蒋实赶了骡子车回许州,蒋实坐在车架上,依依不舍地朝宝珠几人挥手,声音里已经有些哭腔了,
“等农闲我再来阿!”
汴京一日能抵得上在田里忙活半月了。
阿秀年里卖络子得了钱,前些日子又收了几张皮子,做了几件绒坎肩,也卖得了不少钱,加上甄家年里包给她的钱,如今总算凑齐了二十贯。
先时徐娘子将身契还她,她不好意思收下,只说凑齐了二十贯自赎自身,如今好容易将银钱凑齐了才去找徐氏。
徐氏还有些惊讶,晓得阿秀吃苦,没想到这几月竟真将银钱攒齐了,笑着从柜子里将身契找出来给她。
阿秀哭着谢过,又想磕头。
“可不兴再磕头了,下午得闲你随我去衙门,将这奴籍消了,往后便是自由身了。”徐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秀说不出话,口中翻来覆去的谢,若非徐娘子,她如今还不知落到了什么田地。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不曾有什么打算,倒是想着拜静慈庵里一位师太学绣活儿,那庵堂不大,也没什么人去添香油,师太常自家卖绣活儿贴补,先前卖络子说过话,师太说静慈庵里有几间空庙舍能借住。”
阿秀苦笑,她怕留在甄家平添麻烦,“以前想学绣活儿,跟着村里的绣娘学过两针,还没学到本事家里人就等不及将我卖了,跟师太学好了往后也多一门谋生的手艺。”
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甄家几人,“若是太太不嫌麻烦,我还愿意留在甄家做活,如今住的屋子,按月照价儿付租金。”
徐氏皱眉,“哪里就麻烦了,小小年纪可莫要提什么去庵堂的话,便是带发修行,也要耽误心性。”
宝瑢听得二人谈话,“顾娘子绣坊缺人呢!娘子绣坊还有宫里出来的绣女,阿秀姐别走!若是要学,我去帮你问。”
宝珠也来说,“家里事多,若不是姐姐帮忙,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姐姐留在家里罢!”
甄家个个都有营生,阿婆年纪大了又做不得家务事,先前阿秀没来,谁回来的早些谁捎带手打扫洗涮,等阿秀来了,回来里里外外都整齐干净,都夸阿秀她却总觉得不好意思。
晚间在灶间烤火,徐娘子摸了摸外裳里面的羊绒坎肩,提了一句想认阿秀做干亲,她孤家寡人在汴京过日子,往后也能有个走动的地儿,宝珠宝瑢还没说话,外头洗碗的甄家大郎就进来,手里还攥个碗,急道,
“娘你要认阿秀做干女儿?”
宝珠便道,“阿秀姐攒够了银子,不好意思继续住咱们这儿,想去庵堂借住,顺道跟在师太后头学绣活儿呢。”
大郎嘴张的更大了,
声音也高了许多,“她是想去做姑子?!”
他问完将碗塞给宝珠,急匆匆出了门,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自家亲娘,“娘你可莫要在阿秀边上说收她做干女儿的话,到时她更不好意思住下了。”
徐氏若有所思,宝瑢看着大哥出去的身影,胳膊肘捣了捣阿姐,努努嘴使了个眼色,宝珠没领会到,反叫她明儿记得去寻顾娘子提一提学绣活儿的事。
久了都有感情,她们也舍不得阿秀呢。宝瑢上心,第二日就去问了,甫一问清立即跑来摊子上找她们,喘口气喝过蜂蜜柚子饮,才点头道,
“顾娘子说,阿秀姐这般年纪,学也能学,只是要吃些苦头,再一个要去学绣活儿,还得先将手养起来呢。”
甄家大郎面上不在意,耳朵竖起来听,晚间收摊叫宝珠他们先回去,自家跑到官医赵太丞处买药膏。
冬日里手实在不能看,阿秀夜里抹过冻疮膏,再将手套戴一夜,如此反复半月,手勉强才养好一些。
阿秀没再提要离开,只是与徐娘子说,往后每月往家里交租金,另家里的活计仍给她来做。
二月头阿秀手养好了,宝瑢便带她去见过顾娘子,顾娘子看了人又看了手,点了头指了个位置叫她先学分线。
二月二龙抬头,宝瑢一早就拉着宝珠收拾打扮,如今虽开春,可汴京仍冷的很,宝珠无奈的将小妹翻出来的春衫塞回去,“这冷天儿穿这一身人家要笑死了。”
“那你戴些好首饰,就戴姑母年里给的钗。”
“今儿人多,姑母给的那钗贵重,若是丢了可得心疼。”宝珠翻了翻首饰匣,倒将那绿松石镶蝶金钗戴上了,这钗先前丢过一回,横不能再丢一次吧。
第35章
宝瑢为阿姐马首是瞻,听她说想想也觉得有理,本打算戴姑母给的钗,也怕人多眼杂丢了去,干脆换了旁的来戴。
官家痴迷蹴鞠,连后妃都常下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少皆以蹴鞠为乐,汴京还有专教蹴鞠的地方,踢的好甚至还有专门的去处。
许多大户会组织蹴鞠赛,让自家养的队伍去踢,以此收取票钱或是看客的赏钱。
今儿马车不好赁,二人干脆赁了轿,赁轿的价儿都比寻常贵些。
琼林苑在新郑门大街,到地方时天色还早,未免尘土飞扬,正有人往街上撒水。许是知晓今儿皇上驾临,此处的百姓比寻常时候都多。
园内早搭过了彩棚,比起去年看的端阳节竞渡要隆重许多,宝瑢一路走一路感叹,今儿巡逻的官差也比那时候多,走过几步就能看到巡逻的官差。
今年琼林苑蹴鞠赛官家亲自来看,先前已经赛过几场,现下场上余下的两只队伍便是留下的。
宝珠看清场上人倒是愣了片刻,国子监的学子是一队,还有一队竟又是裴巡使领的队。
宝珠还记得上回端阳节竞渡,不成想裴巡使涉猎挺广泛。
上回竞渡一个头名一个第二,不知今日哪个能拔得头筹,早知道问一问阿婆,好在外头也下几注了,说不得还能赢些彩头。
官家未至,比赛也没开始,两支队伍都换了衣裳正下场,董家表兄那一队是绿色圆领窄袖袍,裴巡使那一队则是身着红色圆领窄袖袍。
今儿赛的是单门蹴鞠,门板中央覆了彩网,网上有洞谓之“风流眼”,球进洞便得一筹。
两支队伍各拿了球先热身,如今不少人爱看白打蹴鞠,同杂技一样花样繁多,叫宝珠觉得还是两支队伍对抗瞧着才过瘾。
宝瑢拉着宝珠离得近些占位子,那边董家表兄已经看到二人了,球在肩上膝上飞出花样,又传给同窗这才冲二人招手。
宝珠宝瑢回了礼,董家表兄这才又进了队伍,不知是谁将蹴鞠传到他那儿,只见他一记转乾坤接下球,又将球踢进门内。
对面有人接过球,两下传到裴巡使那儿,“大人!先杀杀他们气势!”
裴巡使干净利落避开人,轻松将球踢进,踢罢才顺着董恒之眼神看见宝珠,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本朝人以蹴鞠为乐,琼林苑常有蹴鞠赛,听说汴京世家贵女也常来玩乐,今儿官家亲临,来观赛的就更多了,男女皆有,沿着蹴鞠的场子围了一圈。
楼台高阁之上依旧是世家贵族才能上去的地方的,暖阁里悉心养的花也摆出来了,从宫内出来的内侍与礼教司仪在对园子里的女使女官们做最后的教导。
官家威严,万万不敢出错。
场上火药味甚浓,只听有鼓乐之声传来,又伴击鞭鸣响,做活儿的停了手里活儿,聊天的也歇了,园内众人皆神情严肃。
不多时皇家仪仗进了琼林苑,只看中央那辇架精雕细琢,后有宫人执黄罗盖伞,虽非什么皇家大典,但礼制仍在,此番出行,随行宫人无数。
并非重要场合,故而无需跪拜,宝珠宝瑢学着旁人的样子,低头躬身作揖以示尊重。
离得有些远,并不曾窥见天颜,等教坊司的奏过乐,又有舞伎表演,各样表演结束,才由皇帝近侍击鼓为号。
乐师们鼓点随之跟上,紧密的鼓点好似落在人心上,便是围观的人也跟着提起心来。
上午赛完,直接分胜负,若是胜者,不单能拿下彩头,说不定有幸得以被官家召唤。
场上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等开罢球,那球便少有落地的时候。脚上蹴踏传,两队你争我夺,肩、背、足、膝起力,身姿矫健,什么旱地拾葱、双肩背月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只看的人惊叫连连。
宝珠宝瑢开始还不不好意思喊,只看周围一些穿着打扮讲究的姑娘都在助威,这才跟宝瑢一起扯着嗓子喊。
蹴鞠不似竞渡,离远些也能看个大概,蹴鞠得离近些才能瞧见人家技巧,故而不论大小官员或是其家眷,皆围在场外观看。
宝珠正看着,只见裴巡使在的那一队已得了一筹。
不多时国子监那一队也追上来了,两边咬的很紧,半个时辰过罢,巡使司的队伍只比国子监胜两筹。比到现在,两边筹数咬的紧了,哪一支队伍赢回一筹都要惹出一阵喝彩。
校正喊了停,歇两柱香再继续。
两边队伍都有修整,两柱香的功夫也不过眨眼。
这一场比赛看的更是痛快,才觉得能翻一筹又叫压了下去,巡使司与国子监的学子们都使出浑身解数想压下对方。
连高阁之上都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喝彩。
漏刻将尽,校正敲了锣,还剩下一炷香的功夫,国子监的几位学子已赶了上来,两边现下正是平手。
宝瑢看的入神,宝珠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那巡使司的官差们看似用尽全力,但她总觉得是收了点手。
只余一炷香的功夫,看赛的人个个都屏息凝神,稍有人喧哗,便叫周围人瞪了一眼,食指竖起叫人噤声,生怕这吵闹影响到赛局。
一时间场上只余紧密的鼓点和力竭的呼喝声。
香炉内香要燃尽,校正举起了锣正待敲响。
只看那场上裴巡使由下属托了一把,远处球飞速传来,裴巡使借力蹬到半空,身如飞燕将球击进风流眼,速度太快,那门洞上的彩网簌簌。只安静一息场上瞬间响起欢呼,无论先时给哪一支队伍鼓劲儿,都叫最后这一下惊到了。
裴巡使不经意朝高阁之上看了一眼,又混入一群人之中,与大家一起击掌庆贺。
不多时便有内监来请,裴砚清恭恭敬敬作揖问过好,这才跟去面圣。
自拿下最后一筹,宝珠目光一直在他身上,面上若有所思,那边裴巡使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格外坦荡的笑意。
那边董家表兄也在人群之中,似想脱身却叫同窗拉住说个
不停,个个都在懊悔今儿这一场差之毫厘,若是方才得胜,能面圣的说不得就是他们了。
若是能在官家面前露个脸,待到秋闱中举明年殿试,自然能的官家青眼。
宝珠宝瑢见赛完了,便打算在园内逛一逛,不少官家小姐凑了投壶来顽,宝珠怕冲撞了人,绕路准备出去。
今儿蹴鞠的队伍好认,董家表兄才从队伍里脱身正打算寻她们呢。
宝珠见着董家表兄,也想着打声招呼再家去。
两边碰了头,董家表兄输了比赛,倒没过多懊悔,只笑道,“学艺不精,叫二位妹妹笑话了。”
宝珠摆手,他今儿虽不是主力,但几次传的球都出彩,“能在官家眼下露脸,是极得脸的事儿,今儿也只是差些运气罢了。”
正待说什么,却见一人朝这边来。裴巡使远远朝宝珠宝瑢笑着打了招呼,再朝董家表兄作揖,“小兄弟有些本事。”
董恒之见宝珠与他相熟,面上露出几分警惕。
“裴巡使租了家里房子!”宝珠解释道。
董恒之一脸恍然,原来是邻居,先前的警惕压下,亦对这裴巡使拱手,“大人才是有本事的人。”
裴巡使笑着指了指宝珠头上的钗,“这回可没再丢了。”
宝珠顺势摸了摸髻上的钗,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里会天天丢。”
园子里人多眼杂,不好多说什么,宝珠告了罪,只说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宝瑢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随阿姐拉着她一起,头都没回地走了。
晚间徐氏回来说起隔壁裴大人调任,这几个月出公差不在汴京,劳她帮忙看顾裴家祖母。
徐氏忍不住夸道,“真是有本事的小郎君呢,为人处事也妥帖,怪道年纪轻轻就能升迁。”
虽人家没说是升迁,但徐娘子已经认定这一准是升官了。
“今儿琼林苑蹴鞠赛,裴大人得了头名,皇上亲自召见,许是见他有些本事,给他升了官做。”宝珠也这般猜道。
裴家祖母身子骨不错,又有近身伺候的婆子,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帮忙。可这位大人礼数向来周全,送来的礼重的叫人咋舌,推拒不过徐氏便想着等他走了再还回去。
宝珠从灶间出来,正巧碰上他要回去,将人送出门时好奇问了一句,“你在场上藏拙,好将比赛拖的胶着,是故意的?”
“你倒是很聪明。”裴大人转身,“蹴鞠赛输赢重要,好看更重要。”
“练蹴鞠苦累,精通更难,你竟能兼顾?”宝珠实在有些佩服他,年纪轻轻登科及第,还能将蹴鞠练得这样好。
“临时抱佛脚,私下学了几个月罢了,算不得精通。既想要出头,只能勤练,倒不觉得有什么苦。”
裴巡使答的认真,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寒窗苦读十几载,殿试有几分运气,官家指了我去巡使司,不成想再升迁竟是靠蹴鞠。”
第36章
裴砚清笑,也算运气好,见了两回皇帝,一回赐官一回升官,若说第一回是叫官家看到他,这回便算是彻底走到官家眼前。
高阁之上,官家金口调他去皇城司,若此番事儿办的漂亮,那新任指挥使一职便是他的。
此番路远事艰,但既打定主意想出头,又走到了官家跟前,推拒于他而言是万万不能的,既已应下,对于未知之事就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天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即便进士及第也不算鱼跃龙门,世家大族所能得到的与普通人而言,甚至究其一生也无超越,若不能得官家青眼,又无家族势力,或许一辈子也只能在汴京城做个末流小官。
既想出头,便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裴砚清看着眼前人一脸探究的模样,倒朝她笑了笑,眼里是毫不遮掩的蓬勃野心。
宝珠她只是好奇,晓得果真是如自己猜的一样,心里倒是有些钦佩,这位大人缜密周全,若能出头,前途必定不可估量。
裴巡使不知哪一日离开的汴京,连裴阿婆都不知道他调任何处,更不知这一趟是去哪里办差,只大概知晓是官家钦点的差事。
二月里汴京也染上些许春意,杨柳枝头抽出嫩芽,汴京码头也解了禁,一时间码头又恢复了冬天前的热闹景象。
先时看甄家食摊不不顺眼,时常阴阳怪气的卖馎饦的摊子彻底歇了业。
因年里人多常有不知深浅的食客去吃馎饦。年后街里人少些,他那摊子上就更没有什么生意了,只将正月摆完,便灰溜溜将摊子转手了。
街道司的几位大人常来吃饭,不远卖烧饼的婶子也对他多有看顾,倒没什么人敢来找茬。
正月里街上人多,甄家生意一直好,又有炸串加成,一日少说也得赚下四五贯钱,多时能有六七贯也是有的,推车边缘已经叫火烤的焦了,趁着这两日闲一些,收了摊赶去木匠铺子请工匠换了板。
晚上回去看过账簿儿,整个正月买鸭杂羊杂加上肉菜拢共花出去六十二贯,总收一百五十余贯,刨开人力跟一些杂七杂八的成本赋税一类,还有个摊费杂费六贯,拢共净赚得七十余贯!
七七八八总得算下来,那摊费也就不算什么了。虽也是因为过年人多,这银钱赚起来比在码头时简单不少。
徐氏因非官牙,正月里没旁的收入,只说成一单做一单生意,不过正月得闲来看房赁房的人多,刨去交到牙行的钱,也拿到了十八贯。甄父酒楼正月里发了果子点心,又有两坛酒楼的酒,初一上工也发了节费,七七八八折算成钱加起来正月里拢共有三十余贯。
单是一个庖厨的工钱便有三十余贯,那年里这樊楼赚得多少银钱,宝珠简直想都不敢想,从前甄家两个食店加起来,一月总营收也不过三百多贯罢了。
不过兄妹俩年里的摊子营收竟比甄父高出几番,也叫宝珠对摆摊赚得的钱有了实感。
大哥只晓得每日生意好,不晓得竟赚了这么多,宝珠喊他一起去将钱去兑成了整银他还惊了一阵,来汴京不过大半年,他那儿竟已经攒下百余贯了。
原先觉得摊费贵,现下才觉得不过尔尔,这内城外城差别不小,正月里赚这一个月,抵得上码头忙二三个月了。
宝珠与大哥一人取了两贯钱来入了公账,正月里甄家开销大,但公中还有不少钱,徐氏给几个孩子做衣裳用的都是私房,年里多的是吃喝家用上头的花销。
徐氏向来不用他们上交银钱,若是哪个赚得了银钱自个儿便多交些,赚不得银钱便不交,譬如宝瑢这月与玉娘子学画,须得专心钻研还不够,自然没功夫再去画画卖,她不交也没人说什么。宝珠知道她学画贴出去不少钱,私下又给她几贯,寻常想买些什么物件儿不至于舍不得。
阿秀与徐娘子签了租契,只不过一间仓房改作的小间,一月房租七百钱,阿秀自个儿往公中又添了一贯做花销。这一来身上只余几个碎铜板,没钱也不惧什么,白天在顾娘子处学活儿能有的吃喝,晚上回来在甄家也会与她饭食。
自消了奴籍,她心里轻松许多。
先前卖羊绒坎肩儿赚了些,如今天暖和不好再卖,问过货郎如今哪样东西最紧俏,知晓春天里男女都爱簪花,鲜花最紧俏,买绢花罗花的也不少,虽说比起鲜花要贵些,但制的好了不必鲜花卖的差。
她跟在顾娘子的绣坊里头学绣活儿,白日没功夫,便趁夜里点灯做花,宝珠看她做花来卖,便提起不如也做些通草花,染上颜色捻瓣做蕊,与真花一般无二,去药堂买些通草先来试试,若卖的好,也是个挣钱的路子。
阿秀一点便透,除了绢花罗花便也做通草花
,她专做春日里没有的花,又手巧,做出来的花儿除了没有香味,与真花一般无二,常打交道的货郎识货,见着花就肯花高价来买。
虽说开了春,但这般时节早晚仍觉得寒冷,刮到身上的风仍有些湿冷,宝珠出门仍得穿着厚衣裳。自码头又开始行船,大哥便要去顾着码头的摊子,宝珠依旧守着州桥的摊子。
先时不觉得,如今阿秀不在才觉得事儿多,家里熬的汤要讨,摊上收钱也要有人看。
多一个摊子,一时又寻不到人来帮忙,从客来点食到收碗抹桌,片刻不得闲,兄妹二人常手忙脚乱,徐氏如今在牙行有相熟的牙人,宝珠便让帮忙寻两个靠谱的帮工,大哥那处也需要人。
去年水患余威尚在,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汴京粮价儿高,连带着人力也跟着高了许多,先前雇人一日至多七八十文,连码头最累的搬工一日也不过百余文,现下便是最普通的雇工一日都需得要百文才雇的来。
实在忙不过来,外送的生意便暂且歇了,若有人要订餐食,便得自个儿去寻跑腿来取,这就得按正价儿给跑腿工钱。
国子监的学生们有时想吃,便凑钱叫跑腿一并送。
王大哥与刘四哥早已将汴京酒楼跑遍,卖蒜与小菜的生意稳定,暂且没旁的事儿,宝珠干脆先请二人来顶一段时间。
刘四哥机灵些,便叫他去帮大哥,王大哥人虽老实,但胜在有把子力气,厚墩墩一块杵在摊子上也有几分气势,寻常人不敢闹事,于是便喊了他在州桥街帮宝珠。
多个人可算轻松许多,工钱暂时按日给他二人结,现下不如年里忙,宝珠照市价儿一百文一日给二人算工钱。
去年牙行管事便应下若有官牙空余,便想法儿为徐娘子谋得,到现在才有些准信。徐氏连着跑了几日,连看房都歇了,上下打点说请,礼送罢不少,这才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往后就是衙门在册的房牙了。
徐娘子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实在是个中翘楚,牙行上下与她都有些交情,如今能做官牙,虽说少不得上下打点几番送礼,但若她没什么本事,人家又哪里会理她,便是有钱礼也送不出去。
先前在姑苏,家里人情往来也多仰仗她,甄家能置下两家食店跟那些产业,更少不得她前后忙活。
听得此事办成了,宝瑢觉得阿娘甚是厉害,竖着拇指夸个没歇,“我认得的人里头,阿娘也算这个。”
宝珠才擦洗罢推车,听此抬头问,“什么叫阿娘也算,阿娘难不成不是最厉害的?那谁才是最厉害的?”
宝瑢眼珠儿一转,“阿娘你瞧见没有,姐姐想挑事儿呢!”
宝珠叫她逗的笑出声。
不过说起此事,宝瑢面上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
“若说厉害,我到觉得厉害的女子不少,不说别的,玉娘子与顾娘子都很厉害,她们与家里不好,自个儿立了女户。”
“顾娘子家里官人过世,家里族叔争产,将她与女儿赶了出来,顾娘子才来汴京时身上只有二两碎银,后来发迹了又告官将产业夺了回来,现争到如今有这番家业。”
“玉娘子她原先的夫家甚是无礼,官人更是无能,合家侵吞她嫁妆,偏娘家不肯相帮,她忍不得打定主意和离,若不应她便写状子去告,那夫家怕事儿,也止了声音写了和离书,只是玉娘子她娘家也因此事与她生出嫌隙,家不是家,便干脆单立了女户。”
宝珠叹道,“这世道女子本就过的艰难些,幸而中宫娘娘仁厚,允立女户,于女户还有扶持,免些租税。”
日子好些的如顾娘子玉娘子,日子寻常的如街里那些女摊贩女掌柜女庖厨,都得花更多心血才能立的起名声来。
母女三人感概一番,甄家原先只怕在汴京城过活不下去,不想大半年过去,她们也有了各自的事业。
似乎一夜之间,汴京城大小街道树枝都披红戴绿,酒楼茶肆大街小巷多出许多卖花的,提着花篮,篮里多是桃花杏花。汴京人也趁着春光,纷纷涌到城外踏青赏花。
甄姑母遣人来喊宝珠宝瑢花朝节一道去城外踏青游园,宝珠正想趁节里赚些银钱呢,宝瑢倒是有功夫,问过姑母,又喊了玉娘子一道去。
第37章
汴京花开时节,一眼望去如同锦绣。这花朝节的生意比年里还好做,不光是女子出门踏青赏花,那些读书的书生也想趁着春光出门游玩。还有几日才到花朝节,街里人穿着已经开始鲜艳明亮起来。
熬过冬日,天才暖和些大家伙儿便迫不及待换上了春裳,即便早晚冻的打摆,也捱不住一颗爱美之心。街上无论男女老幼,鬓边都簪了花,富贵人家的官人为与普通百姓区分,特地还要簪上名贵品种。
节里的生意既然好做,宝珠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花朝节叫宝瑢与姑母带了话,她便不去了,得专心手里的活儿呢,每日要去州桥且不提,她还准备要趁节做冷吃春盘。
这冷吃拼盘不仅要味道好,更要精致,最要紧的是要有春日里的气息。
冷吃春盘用食盒来装,竹制的食盒造价颇费,每一层吃食都用鲜花做底。
食盒上下一共分了五层,头一层做冷切羊肉冷切云腿一类的荤食。第二层置春饼,选最鲜嫩的野菜做的馅儿,再加紫苏叶一并包来吃。第三层则放五色米制的甜咸饭,五色米是用不同的植物侵泡糯米染上颜色,甜口便是沾糖来吃,咸口另配蛋丝儿肉松芝麻调味增香。第四层置槐花糕饼艾蒿青团一类的糕饼点心。最后一层则是蜜渍杨梅、玫瑰卤青梅、桂花杏干此类开胃的果脯蜜饯。
这一份食盒,里头用的食材多是春日里正当季的吃食。
因这食盒分量大,里头花样也多。若是三四人出行,只带这一食盒便尽够几人填饱肚子了。
这冷吃春盘若是放摊子上卖,自然卖出去不大容易,毕竟这吃食摊子来的多是普通人,活下去且艰辛呢,哪里又会花大价钱去买什么食盒去踏青。
故而宝珠先问过国子监的学子,若要出门游玩,要不要订冷吃春盘。学生们手头宽松,若是吃食好,花再多钱也舍得。
春日出行于他们来说是极雅致的事儿,既要出门,吃的东西自然更得精细。只不过出城赏春,想吃上既雅致又可口的吃食却不大容易。
城外常有些附近村里的阿婆婶子自家做了吃食来卖,也有类似这般冷食只是随意用碗盘装了,显得便有些粗陋。若是普通人家只图个填饱肚子倒是会买,但这些手头有些银钱的子弟便少有去买那些村野粗食的。
宝珠摊子上的吃食,他们都觉得味道好还干净。如今宝珠所说的这冷吃春盘单听她浅浅说个大概,就叫他们听得口水直流。既能赏春又能吃上美食,说不定能诗兴大发多做出几首流传百世的诗哩,故而还不到花朝节每日都有定食盒的。
宝珠先紧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将竹食盒做了一批出来。
春日里踏青赏春的人多,国子监的学生先只知道宝珠的摊上吃食做的好,定下这冷吃春盘也是图个新鲜,没成想这冷吃春盘味道甚有滋味儿。
头先定的人不多,等有人拎着食盒出门,打开时立即便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先是国子监的学子说给同窗,传的越来越广,不单那些学子,连官家富户的小姐们出门赏春,都听说宝珠这儿做的冷吃春盘味道好,一来二去定食盒的人倒是愈发多了。
这冷吃春盘,宝珠不曾在摊子上卖,只接定做的单子。想要买现成的是没有的,若是想买得提前寻她定,付过定金才算作数,只因那食盒造价颇费,单那一个食盒,木匠铺子的掌柜的便要收二百六十文。
里头食材也均是贵价的食材,除了春饼与糕点是自家做的,不费什么银钱功夫,像那火腿还是许氏托人买来的,羊肉更不必提,便是连野菜都
比寻常菜蔬要贵。
若是先做好了卖不出去,亏的钱便抵得上半日赚的钱了。
宝珠没想到,提前预订更叫人家觉得她卖的冷吃春盘金贵,定到的人四处宣扬,连带着甄家食摊名气都大了不少。
这几日街上摆摊的流动摊贩少了许多,那些小摊贩都去城外摆摊,卖些吃食饮子或是笔墨纸砚一类的物事去了。只因城外这几日人流如织,踏青的人将路都走平了。
自开始卖这冷吃春盘宝珠,白日里起的更早了,幸好她这食摊是固定的,即便晚个一时半刻,也不怕位置叫人占了去。
与大哥一道先将人家定做的冷吃春盘做好装盘收进食盒里头,这才开始推着车各自去摆摊。
宝珠眼下熬的一片青黑,徐氏看了心疼,自上回说起,她一直在问牙人,有没有什么老实靠谱的雇工。
到花朝节前一日晚上,牙人方才领个婆子与徐娘子一道来家。
徐氏自家看过,觉得满意,这才带回来叫宝珠看。这婆子年纪虽大些,但收拾的干净利落,头发用靛青色的布裹得整整齐齐,宝珠看了下她的手掌,指节有些粗糙,想来是个做惯了活计的。
这婆子话也不多。如今一家老小住在瓦舍对外租的房子里头,宝珠问她名字,又问先前可在哪里做过活儿,若是做过,叫她大致说一说。
“姑娘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崔大妈,我先前在个厢官家里做雇工,原先立的契是三年,今年期满没有再续,与管家的娘子说了便放我走了。”
“既出来了,一家子十几口人,想过活下去便得另寻活计,先前在那厢官家里做的也是灶上活计,听闻小娘子是给自家食摊招雇工,便想着来试一试。寻常烧火切菜打杂洗碗都使得,若是姑娘太太想看看,我也能先做个菜出来叫您二位尝尝。”
这婆子看着是个老实稳重的人,肚里也是有几分智慧的,自个儿的长处该说也说到了。
倒不必她做什么菜,但宝珠有些好奇她是为何从那厢官家里出来了,心里想着嘴上也问出来了,“崔大妈,不知你在那厢官家里做了多久?为何不继续再做了?”
崔大妈叹气,“先前在那相关家里做雇工,吃住都需得在人家,顾不得家里,因此这雇期满了,便也没在续上,听陈牙人说姑娘家招雇工做活,并不要雇工住在家中,这才过来试试。”
宝珠又问了几句,见没什么毛病这才说工钱待遇,
“食摊上活计不易做,须得起早摸黑,不过管你两餐饭食,与我家做雇工不必你住在家里,白天干完活儿晚上便回自己家去歇,至于工钱便照如今市价一月与你开三贯钱,每月准三日假,只不过若要歇假需得提前与我商量。”
这婆子眼睛一亮立即满意点头,宝珠叫她将配好食材的粉丝汤煮出一碗,待尝罢觉得味道相差无几,便晓得的这崔大妈是个灶上的熟手,这汤底自然不能叫她知晓如何熬制,但这一碗汤里该搁多少鸭杂鸭血是她要学会的。
两边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宝珠好不容易寻到熟手帮忙也是松了口气。心里过了一遍,没什么遗漏这才问崔大妈,
“若是可以,咱们便先定一年契,往后若是两边都合得来,再续长契。”
见两边谈妥,陈牙人便拿出三张契来,这契定下的是一年,每月工钱三贯,其余两人各自约定的内容用笔填补了上去。
徐氏要给中人费,这位陈牙人不肯收,“咱们什么关系,只不过一桩小事儿,这崔大妈与我也是相熟,哪里能要你把钱。”
两边拉了半晌,徐氏撕扯不过,只得捡些家里的槐花糕饼装了一盒叫她带走了。
宝珠这头寻到了合适的帮工,大哥那头暂且还悬着,只能仍叫刘四哥在摊上继续帮忙。
刘四哥干的一头劲儿,他自觉过了年,长了一岁,如今为人处世颇有些成熟了。若是再寻不着合适的雇工,便雇他留在摊上帮忙也未尝不可,签下雇佣的契书,一月照旧与他开一样的工钱。
横竖如今订饭食的也不多,叫王大哥一人去跑也跑的过来,二人这样一分,一月里赚的银钱比先前可就翻了一番,且王大嘴拙,刘四儿嘴机灵,各人做的也正是自个儿擅长的事情。
木匠铺子里的伙计上午才将花朝节用的食盒送来,宝珠与崔大妈说明儿就可以开始上工,这半月的工钱按月折半算给他,叫她明儿一早早些过来。崔大妈应下,宝珠便叫她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事多,还需得劳累呢。
将能先做的,譬如那糕饼一类的吃食先做了备好,横竖这时节天儿还不算暖和,这糕饼放一夜并不会坏,凉了以后反多出一些别样的滋味儿。
宝瑢明儿要和甄姑母玉娘子一道去城外游园,这会儿在灶下帮宝珠烧火,陪着她一起将饼摊完,这才打着哈欠回去歇下。
这冷吃春盘,因不是摊子上的买卖,本钱也是宝珠自家出的,大哥便不凑这个份子,原想贴些银钱给宝珠,但宝珠见他不肯分红,也就不收他拿出来的银钱了。
钱虽不收,但食盒里头吃食多要靠大哥才做的起来,就说那火腿,片的薄如蝉翼又摆出花样,宝珠是做不到的。
第38章
到下月金明池开放,这冷吃拼盘的生意说不得会更好。毕竟是皇家园林,一年里只开这一月,普通百姓能进去瞧这一月的热闹,届时人肯定许多,人一多了,生意就好做。
这冷吃春盘卖了七八日,头一日总共只卖出去六份,后面买的人越来越多,提前定下明儿花朝节要送的已经有三十余份了。
今儿事多,鸡叫一遍宝珠就起身了,昨夜里也没睡多久,只觉得才合上眼就惊醒了,干脆起来装食盒,大哥听见动静也起来帮忙,不多时崔大妈也来了,大哥炒春饼的馅儿。
宝珠跟崔大妈二人将制好的食材一样样夹到食盒里去。
本钱高她定的价儿自然也高,要一贯钱一盒许多人还觉着便宜。
三十几个食盒直到天微亮才全数装好,只等着王大哥过来讨,昨儿已经将要送的地方写给他了,他依照顺序挨个送走便可。
宝珠又与崔大妈说了每日摊上要做的活计,卖食盒这些日子,每日多算些工钱,又说只这一阵子更忙碌些,并不是一年到头都要卖这春盘的。
崔大妈没什么计较,签的不是死契,许多雇主都拿她当骡子使,只不过多做些活儿就能多得些工钱,她真巴不得每日都多些活来做呢。
崔大妈很有一把子力气,先前宝珠一人推车去街里,实在有些费劲,大妈一来自个儿揽下了推车的活计,粗糙的大手握住车柄,走起来步步生风又十分稳当,宝珠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她。
分配给他的活计便是收碗抹桌烧火,像那下粉丝汤与炸串的活儿宝珠也一并教她,等做熟了两人能换把手,余下的收钱找钱一类的活儿则是宝珠自家来做,若是忙了,两边支应一下搭把手也是正常的事儿。
隔壁裴家阿婆来了以后,甄阿婆常去寻她闲谈,长久下来二人相处的十分和谐,两位阿婆差不多年纪,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在家中也不至于孤单。
裴砚清走前送了礼,徐娘子偷偷送回去又叫裴家阿婆身边的婆子送回来了,徐氏不好意思,于裴家阿婆也多有照应。
春日里商船往来愈发频繁,只因这明前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炒好运至汴京来了。本朝茶与盐一样,都由官家管控,若茶商私自贩茶,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也正因此,若能拿到茶引,巨富身家指日可待。
这般财路贼人自然注意,听说若是不走运,那些运茶的商船路上兴许还会遇着水匪劫船,故而许多商贾都结伴出行,一齐出钱请镖局的镖师护送,若是路上侥幸躲过水匪,还要细心看着,茶叶金贵,潮霉都受不得,一路坎坷,若将茶顺利运到地方,那便是泼天的富贵了。
除了茶,还有老姜,姜农悉心养护躲过灾瘟,旧年秋天采收过后卖给商人,冬日里不得行船,这些收了姜的商人才到春天就急着拉着北上卖姜了。
若是七八月里还能买着嫩姜,赶着最嫩时采收,少了老姜的辛辣,也没有根茎吃着扯嘴,直接吃还有些甜味儿,脆生爽口似水果差不多。
这些商人携茶入京,吃穿用度无一不费,躲过水匪卖罢银钱,秦楼画舫常见这些茶商踪影。
徐娘子带人看房时同一位卖姜的商人打过交道,那卖姜的大商人晓得汴京一带去年的水患,卖姜有利可图,此行搭了船带了姜与绸,姜是自家姜园产出,年前卖掉大半还余下不少,听得水患干脆不在本地卖,余下的都带来汴京寻销路。
绸是从乡下织户收来的,绸自然好卖,已寻好了销路,只是他原先没来过汴京,那些姜找不到销路,央了徐娘子帮她寻路子销掉,若能销掉一半,便肯让她一成利,若是销不出去一半儿,便照三文钱一斤与她做辛苦钱。
去岁水灾,本地姜都泡烂了,姜价儿涨了不少,原先只做十来文一斤,现下城里姜价卖到了三四十文一斤,虽价儿涨了,但还是远比不上那些八角胡椒一类的香料贵,可这姜已算是普通百姓吃的起的调味了,炖肉时搁上一两片熬出来的汤腥气便要少许多。
汴京卖饮子的许多,春日里也正要喝姜蜜茶养生。
汴京销路大,横竖只是帮着问问,卖一斤便能得一斤的钱,能全帮着销出去自然最好,若是卖不出去,也不碍她什么。
回来与家人商量过,宝珠看过姜,先就定了五十斤,她熬汤底要姜去腥气,从阿娘这儿买比铺子里头还要便宜些,又能让阿娘赚些银钱,两全其美的事情。
徐氏干脆在巷子里也问了一圈儿,拢共销出去百来斤,隔壁裴家的婆子问罢也来买了二十斤,徐娘子又叫那位姜商送了她十斤。
甄父问罢樊楼的采买,也买下百来斤。徐氏倒没直接去饮子铺酒楼一类的地儿问,即便人家要,原先背后与他们供货的货商晓得了,也要来找她的麻烦。
她直接去问本地的菜贩货商,今年价儿本就贵,只倒个手的功夫就能白赚钱,这些货商也不是傻的,问罢几处都愿意收,徐氏也没敢自个儿全揽了,只帮着卖了一多半儿。
加上那商人自个儿将货散出去请人帮着销,不到半个月几千斤姜便也卖空了。
分销姜那大商人与她二十贯钱,算着那商人卖姜赚得了三四百贯,卖绸的钱不算,单算卖姜这一趟都赚的不少了,那商人才开始跑商,心满意足说等秋天里卖嫩姜时再来,到时还请徐娘子帮着销。
徐氏拿了钱回来便说这生意能做,只不过捎带问一嘴的事儿,赚得比那买房赁房也不差什么,她如今成了官牙,寻常要交到牙行的费用也少了许多。
本这私下买卖不必经过牙行的,不过徐娘子觉得这买进卖出的生意能长久,也怕出事儿,自家与牙行管事的说了,又将赚得的银钱分出利给牙行。
也真是将银钱分给牙行,才晓得牙人要是凭官牙的身牌去私下做事,若是出了岔子便与牙行无关,且叫查出来还要去蹲牢,徐娘子主动过了明路,往后虽要交出一份钱,但确是多了个保障。
这回赚到了银钱,徐娘子便叫刘四儿在码头卖汤时帮她介绍,若那些散客商人愿意叫她试试,能赚钱再好不过,赚不得钱两边都不亏什么。
徐氏这这帮着商人买进卖出的小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早开始妇人做房牙总要艰难些,如今才过去多久,竟成了牙行里做的最好的,又谋来了官牙的身份,行事更为便利。
房牙做久了,认识的人也越多,能在汴京买卖房屋的多是有钱人,认识的人一多,也知晓人家家底,将跑货的行商与当地的坐贾上下牵线从中说和,她只抽些微薄利钱。
行商总要将运来的货卖出去,找徐娘子的商人多了,忙时带人看房,闲时与人互市,一时她竟成了家里赚得最多的。
宝珠晓得阿娘行事谨慎,只提一句叫帮人销货前得先细细将货看过,否则日后若是出了什么纰漏,那行商早不知跑去哪里了,甄家却要受人拖累。
徐氏点头,“自然知晓,拿人钱财与人做事,两边钱货两讫,那种买货赊账的生意向来不应,货我都细看的,签下的契书我也只做中人,不是保人,买方既花钱买货,自个儿也得看仔细呢。”
三月里金明池开放,到底是皇家园林,官家来过一回,正是来看禁军骑射,场面浩大,百姓相迎,宝珠趁着机会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整个三月里忙的脚不沾地。
春日里商船多,但粉丝汤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有些贵,不如米粮顶饱,宝珠想过,便叫大哥在摊上也捎带着卖杂粮饭包。
杂粮里头掺些糯米铺平了,辅以紫苏叶、蛋皮、肉松、腌脆萝卜,刷辣子酱或是甜面酱过后卷起来,这样一个饭团作十五文一个来卖,若要另家肉菜,则再另添钱。
杂粮糯米顶饱,这饭包赚头不大,胜在买的人多,也无需坐在摊上吃,用竹箬叶一包就能带走。
现下家中有了余钱,她倒真想再攒些银钱赁个铺子来开食店了,原先是怕孙家,只是汴京似孙家那般门户不知凡几,宝珠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摆摊即便亏也不得多少钱,但若开食店,商铺租钱不少,如今那些商铺多是签一两年的租契,还得一气儿将租钱交齐,店里请雇工要钱,每月交的税钱更比摆摊时多,若是亏才真是亏得大。
想着自个儿得先有个计划,七七八八算下来,得攒下多少钱才敢在汴京开食店。
若要开食店,自然要选好地段,最好是内城,汴京城里吃食甚多,一开始没什么名气,人家可以挑的食店可不少,除了那些闲人散客,谁回往偏僻街巷里头找吃的。
既要在内城寻个热闹的地段,饶是找家最小的门面铺子,少说也得二三十贯一月,宝珠问罢阿娘,已是目瞪口呆。
阿娘云淡风轻摆摆手,“这算不得什么,那御街到南大门街一段,沿街的铺面须得三五百贯一月呢。”
“这钱在有钱人那儿可真不值什么。”宝珠咋舌,若要租下一间铺面,一年少说租金也得二三百贯,手里余钱也不过二百贯,即便与大哥一道凑出来,要经营也得花费,且再攒攒罢。
“即便价儿高,也是一铺难求,好容易空出来一间,立时就能叫人抢去,只因这这一带的铺面,多是那些达官显贵的私产,赁下铺子寻常人不敢生事。”徐娘子继续道,“凡是开铺面的,多要给自己寻个大腿来抱,否则你这生意占了人家的生意,势必要背地里生事端。你姑父虽在汴京做官,但也并非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护得住一次两次,可若是真惹出麻烦,说不得还要拖累人家。”
摊子上赚的仨瓜俩枣人家不放在眼里,但生意要做的大了,眼红的人可不就要寻衅,即便是现在摆摊呢,也是得跟街道司的大人们打好关系,以前甄家在姑苏城内的食店,也是因与衙门主官年节一礼不落这才能安安稳稳的开那些年。
徐氏将自个儿与人打交道的的本事一样一样交给宝珠,宝珠也听得点头。
宝珠听罢歇下心思,如今家里经不起折腾,还是安安生生多攒下银钱罢,若是钱足够,倒是亏一些不伤根本再去想这事儿。
徐氏才带人看过房,现下无事正好来宝珠这儿搭把手。
喝罢宝珠递来的饮子,就看不远处董家的丫头枣儿急匆匆从轿上下来,临到摊子跟前儿险些摔了个跟头,气儿还没喘匀便急道,
“大姑娘生了!我们太太急着去大姑娘那儿,叫我来跟老太太舅奶奶报喜信儿!”
第39章
徐娘子把了几个钱给枣儿,叫她先家去,又要她带个话,明儿去董家。
母女俩等回去与甄家阿婆说罢,她便道,“是个有福的小娃娃,今儿正是黄道吉日呢!”
上回只见秀才娘子早产,实在有些惊险,赵秀才没什么银钱,自然什么仪式都没办,什么洗三添盆更没人肯去。
宝珠她还没见过这位表姐呢,只晓得表姐闺名董沅临,姑父对这个头生的孩子也是充满了期待,加之表姐五行缺水,便取沅临二字,意味第一个降临的孩子,是个极有意头的名字。
第二日一早宝珠便陪着阿娘去了董家,沅临表姐前儿夜里发动的,昨儿一早才生,人家来报了信甄姑母立即就赶去了,心里还有些怨怪没早些遣人来说,等见过沅临表姐跟小娃娃,待着吃罢了晚饭,见没什么事儿这才放心回来。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甄姑母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
董家也只这一门亲,现下又都在汴京,姑母与宋家太太也提过,昨儿又提起来。宋家太太晓的徐娘子是个儿女双全的人,洗三的日子特地递了帖子来请她一家去。
说是请一家,哪里好意思一家都赶着去,徐娘子便只打算带宝珠宝瑢,想叫她们见见这个表姐,徐娘子给小娃娃打的一副实心的金锁,准备到时去添盆,宝珠宝瑢一人也打了个二两重的金葫芦。
虽不曾见过这位表姐,但到汴京时这位表姐特地差人送了礼叫甄姑母给舅家。
州桥的摊子照常摆,天热前宝珠的冷吃春盘都有卖头。
再过几日等天暖和起来,即便再有人定这春盘也做不得了,天一热食盒里的吃食一上午便要发酸。
除了汤底跟炸串的酱料没交给崔大妈,其余事项这几日下来都学的差不多了,崔大妈是做惯了活计的老手,按着定好的配菜煮粉丝汤,趁着煮汤还能捎带手去炸串,多了个人宝珠省劲许多。
过了立夏天渐暖,桃花杏花都谢了,枝叶里藏着指甲盖儿大小的桃,街巷两侧树枝日益繁茂,树底下多了许多乘凉的老人孩童。
甄家母女三人赁了马车,起早先去董家再与甄姑母一道去宋家,甄姑母也想早些去,一早就收拾好了,等三人一来便赶去了宋家。
宋家在汴京也算有经年的财富,住的是三进的大宅院,叔伯几家都在院里生活,宋老太爷老太太安在,故而这家倒是没分。
如今他们这一支有出息的便是宋评事,沅临表姐嫁的正是宋评事的长子,宋家官人三年前科举未中,原本是托关关系举他去边地做个小官,但他自家推拒了,说是今年要再下场。
三人由个穿戴齐整的婆子带着,七拐八绕去了一个小院。到了门口又有另一位女使来迎,四人又跟着这位女使去了沅临表姐房里,娃娃在摇床里面睡着,由乳母在一旁看顾。
几人动作声音都小了些,宝珠看沅临表姐,与姑母有三分像,脸盘圆圆眉似新月,看着就叫人想亲近。这会子还早,她靠在一方软枕上,穿着中衣,额上带一方凤穿牡丹串彩珠抹额,边上女使正喂她桂圆红枣羹。
她离开姑苏时人还小,对于舅母有些印象,只是过去太久,印象却不大深了,晓得跟自家亲娘一起来的定是舅母了,撑着身子起来想作礼。
徐娘子立即将人拦住,沅娘又招手揽来宝珠宝瑢,“这是舅舅家里二位妹妹吧?”
宝珠宝瑢上前一步唤过表姐,见了礼。沅娘将手上玉镯退下与宝珠宝荣手里一人戴了一个,“正是一家人呢,瞧着我心里就喜欢。”
沅娘身子向来虚,到今日脸色还有些惨淡,甄姑母心疼女儿,自家接了羹汤坐在床边喂。
娘家来人,沅临表姐屏退下人,又叫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
几人正说着体己话,外头等着梳妆的女使,敲了一遍门,“大娘子,今儿家里来客,太太叫我早些来给娘子梳妆呢。”
沅娘与甄姑母向来什么话都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底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原先是支使不动的,出去交际还得从外头请梳妆娘子来家,现在老太太拿安哥儿做心肝肉,阖府上下便都换了面孔。”
安哥儿便是摇床里躺的小娃娃,还没起大名,只起了个小名儿先喊着。
徐娘子与甄姑母将人从床上扶起来,等沅娘梳妆完毕,那梳头的女使出去,没多会儿,屋里就涌进来许多人,本睡着的安哥儿叫这嘈杂的声音吵的哭个不住。
一群人围着孩子摸来摸去,沅娘蹙眉,婶婶姐姐妹妹的喊过,便叫乳母将安哥儿抱去隔间。
这些人又是缠着不放,问宝珠宝瑢是哪家的姑娘?沅娘笑着挽过徐娘子,说是舅母和舅母家的妹妹。
“可是那南边来的?来了多久?怎的先前不来家里坐坐?在汴京待了几日?官话会不会说?”一位妇人嘴皮翻飞,拉着宝珠,一下问出许多话来。
沅娘面露不快,“妹妹们到底是客,不知道的还当二婶婶是来审人呢?”
汴京说什么土话的都有,寻常百姓只要听得懂,倒不会有人计较什么。不过甄家一家人识字,既想在汴京讨生活不想受人轻视,官话一路上便学个大概,待了这大半年只有个别吐字发音有些分别,不细听听不出什么差别。
路上听甄姑母说了宋家,大概也了解些,这群人想来就是怕沅临表姐生了孩子,老太太一高兴将体己全贴补到宋评事这一房来。
宝珠厌恶宋家这位二婶婶眼里的轻视,不冷不热开口,“这位婶婶对官话如此了解,若非听口音并非本地人,还当婶婶是笑我们小地方来的,说话里有口音呢。”
来的一群人里也各有不对付,宝珠只听得一位年轻妇人笑出声。却原来这位二婶婶也并非汴京人,只是嫁到宋家,在汴京生活十几年,只当自己是真正的汴京人了,方才问出那话显然是从前有人这般笑她,不成想今儿是因这事儿再被人笑了一顿。
边上一位细眼嫂子站了出来,打量着甄家几人,“听闻弟妹舅家是开食店的?”
徐娘子挡到宝珠身前,“这位嫂子耳朵可长,我还当只有咱们市井妇人才专喜欢探听旁人家事哩。”
沅娘先还怕舅母来受这些人阴阳怪气,看着那群人谁也不敢上前再说话的模样,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都散去不少,笑着拉着宝珠的手说道,
“二婶婶大嫂子向来是这个秉性,二位妹妹莫要叫她们吓着了。”
方才笑出声的那位年轻妇人这时候方才出来打圆场,“咱们先去外厅罢,这里屋小贵客又多,很不该贸然一窝蜂似的涌进来。”
徐娘子等人都走了,才拍了拍沅娘手背叹了口气道,“你也实在不易。”
那梳妆女使才出去不久,一群人就乌泱泱进来了,真有那好心,一开始都不该进来吵闹。
洗三像大户人家,多用金玉犀角此等贵重的礼来添盆,甄家自认备下的金件儿对于他们这羊的官宦人家来说不算出彩,压不过安哥儿祖母跟老太太的风头,但也算是贵重,叫人不敢轻瞧了沅娘去。
外厅已置了香案,供了痘疹娘娘几位娘娘的神像。用作洗儿礼的木盆周围扎满了红布彩线,盆里用葱蒜香料红枣等物煮了香汤。
人家挨个往里丢一件,接生姥姥唱便唱一句词,宋家那位老太太笑容满面的丢了好几件玉器,宋家太太亦是丢了些金玉之物。
甄姑母比着宋家太太的礼,也丢了一样分量的物事下去。
方才在房里趾高气昂的二婶婶丢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银锞子,其余人并不比她好多少。
徐娘子本不想出挑,不成想这些所谓伯娘婶子竟这般抠搜,衬得她准备的物件儿都算贵重。既然都打好了,没得因让着人不将礼添进去的道理,况且这些人今儿想看徐娘子吃瘪,这下子她更要叫这些人好好看看。
赶在最后才往盆里丢下金锁,阿婆没来,打了一对金镯子叫徐娘子一起添盆,宝珠宝瑢也跟在安娘后头将小葫芦这丢了进去。
方才都是些银锞子,更有甚者不过抓了一把铜子,忽又丢了几样金子下来,份量还不
轻,这外家的人比自家的人可大方多了,饶是见惯了场面的接生姥姥,口中唱词也顿了片刻才继续高声唱起来。
待甄家三人添过盆,宋家老太太再看自家一群人,脸色有些不大好,因今儿是喜日子面上倒是没显露。
接生姥姥唱着词将盆里水搅了三遍,这才由乳母将安哥儿抱过来,用葱轻轻的打在小娃娃身上,又帮他洗过身,再唱吉利词儿。
宝珠听她从头说到尾,口中竟一句重复的话都没有,心下感叹果然不论哪一行当,都得凭真本事赚钱吃饭。
等礼成宋家太太亲自招呼甄姑母与徐娘子等人,叫移步花厅去用饭。
宝珠不知道等她们几人走了,宋家这些个婶子嫂子,让老太太叫到跟前骂了个臭头。
沅娘再委委屈屈找太太一说,娘家舅母虽非什么高官显贵,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那二婶婶自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反在人家这儿耍起威风来了,到底是安哥儿舅奶奶,叫这群婶子嫂子堵在屋里一阵奚落。
旁人知道的是那些婶婶拎不清,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宋家以势欺人呢,欺的还是不外的亲戚。
宋老太爷四品官上致仕,如今只在家里喝茶遛鸟,家里大事早交给宋老爷做主了,老太太手里有不少私房,这些也不是人人都惦记的,那几房因私心闹得这样难看,落到外面人眼里,未免有些太过丢脸。
因老太太制衡,宋太太拿几房没法子,这回抓着短处,告到老太太跟前儿,果不其然那些叔伯婶子又叫老太太罚了一通。
甄姑母来送喜蛋时顺带说起这事儿,心里高兴,沅娘聪明,现下已在宋家学着管家了。她自己向来嘴拙,去宋家总要叫那些人不阴不阳的刺几回,想到上回徐娘子与宝珠帮她出了口恶气,心里也是畅快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去碍了宋家的眼,满月酒宋家倒没在下帖子来请,甄姑母私下找徐娘子将宋家人骂了一通,又自家做了一桌席面,喊了姑爷作陪,请甄家去吃。
天渐热起来,不知不觉到汴京都要满一年了,这天再吃羊汤容易补的淌鼻血,如今大家伙儿尝过还是觉得鸭血粉丝汤较羊杂粉丝汤好吃些,羊杂粉丝汤卖不动以后,便将羊杂汤暂且歇了。
宝珠与大哥买了许多料来试着调味,看哪样最适口,酸辣口最适宜这个时节来吃,便将羊杂汤换做了换做酸辣粉与凉粉。
第40章
这时节行市里新上的豌豆,买回来将豆去了皮儿,磨过滤过再淀出粉。
用这豌豆粉来做凉粉最是爽口,淋上酸汁子,鲜红的辣子混在其间,水灵灵的胡瓜刨成丝儿,用那芫荽葱蒜花生碎拌过,汁子酸辣,凉粉吃起来更是软弹可口。
这凉粉造价不高,卖的也便宜,只做八文钱一碗,凉粉无论是码头还是州桥街卖的都不错,许多劳累一天的百姓常趁黄昏买上一两碗,一家人或是直接分吃或是当作小菜佐饭都很便宜。
至于酸辣粉便直接用买来的红薯粉丝,倒不必自家在费什么周章去做粉丝,如今摊子上多了炸串,若有想加菜加肉的,也能直接添钱买。
无论是凉粉还是酸辣粉,要想卖的好,口味就是最重要的,酸辣粉的高汤宝珠用猪筒骨来熬,其余佐料与大哥二人一道研究了许多样,将汤底分与邻里尝过才定下最符合汴京人的口味的一样。
趁天热,许氏请了人来将冬天的毡毯被面洗过,趁着大日头晒干,又将井淘一遍,院里院外的沟渠暗沟,自家能掏的也都掏干净了,免得等下雨时那水又要漫出来。
家里院墙瓦片渗水漏雨的处儿也都请了匠人来修补更换过,连带着隔壁裴家也一并都修整了一遍。汴京新奇的事物多,两家老太太常出门喝茶看戏。
本朝水路发达,这时节青梅也乘船进了汴京。宝珠买下几筐酵了青梅汁子,等夏日里用茶沫煮过再放冰糖在井水里湃过,喝起来酸甜,最是消暑。
除了青梅,还有西瓜蜜桃一类水果,甄父下了工回来买了几个人家挑剩的西瓜,摊主推着车帮忙送到家,夜里一家人分了两个,汁水甜腻,吃的时候痛快,吃完夜里接二连三跑茅房。
阿婆开春时在院墙辟出两垄地种胡瓜,藤蔓给肥就长,牵过藤后长势更好,这时节新茬的胡瓜正嫩。
先前的蜂蜜柚子饮与梨汤早撤了,现下摊上买粉赠胡瓜甜饮与桑果饮子,这两样极受欢迎,这时节喝着甚是清爽,有早起上值的官差常绕路来买胡瓜饮来清口。
二哥今年八月里便要参加解试,如今不单只在学里读书,晚上还与表兄一道去董家。董家姑父花了大价儿请来一位学究给两人讲课业。宝珠自家早出晚归,除了闲时去送两餐饭与二哥吃,其余时候甚少能见着他,先前去一回总要感叹他人又瘦了,幸而如今晚间去董家,姑母能做些好的与他补补,否则便是能考上人也熬垮了。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这两日摊子上不忙,宝珠便想着歇歇,只在饭点去摊上。崔大妈已经做熟了,趁摊上闲时告假宝珠向来都允,许多雇主契上写明的每月允两日假,真要告假却常拖延或是干脆不允,她自个儿知晓能找这一份长久的工十分不易,故而自己也格外珍惜。
宝瑢跟在玉娘子后头学了许久,宝珠看她画作越来越有灵气。姊妹俩坐在树底下乘凉,一个剥豆,一个用凿刀刻版画。
“师父她知道我缺银钱,帮我要了个活计,便是替书铺的话本儿里头刻插画,卖一本书与我二分利。”宝容手上动作不歇,顺着印到板上的线条细心雕琢。
“你学的精心,玉娘子她都看在眼里呢。”宝珠看了一眼,便是在木上刻画,也是栩栩如生,画上的小娘子连头发丝儿都格外生动。
宝瑢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娘子她身体不大好,又要分心教我,若再不尽心,难免有愧。”
今年端午一家子都没功夫去外头凑热闹,摊上忙碌自不必提,趁着节前一家人围着桌紧赶慢赶裹了咸甜粽子,蜜枣豆沙、鲜肉蛋黄、梅干菜肉一样都裹了许多,还从海货铺子里头买了干贝虾仁裹了海味粽子。
自家吃是吃不完的,徐娘子早早叫宝珠去木匠铺子打木盒雕花上漆,这粽子一多半是由徐娘子拿去送人,隔壁裴家阿婆与姑母一家也都给了些。
宝珠趁端午抽空与宝瑢一道,蒸罢粽子送去国子监叫二哥跟同窗们都尝尝,这粽子也是取得高中的寓意,这些与二哥相熟的同窗常在宝珠摊上订饭,与宝珠也是熟稔,她们姊妹俩一来,二哥便由同窗起哄着来讨吃食了。
宝珠回回来给她二哥送吃食,总要多带些糕饼,这些同窗也能蹭个一口,这回带了粽子更是笑着将她夸个不住。她特地带来许多,一人少说都能分两个,粽子裹得大,两个便能吃饱了。
董家表兄拿走两个,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五彩线叫宝珠宝瑢戴着玩。
端午过后天更难捱了,这时节便是穿绸淌些汗都要黏在身上,宝珠干脆寻了旧棉麻衣裳来穿,虽皱巴些,但好歹凉快。今年徐娘子要做夏衫,宝珠也叫做棉麻的。
徐娘子这买进卖出的生意稳定,夏季能帮着卖的货更多了,天热人家懒怠看房,帮人销货的活儿倒成了主业。
什么香料瓜果海边运来的鱼干海菜这些海货一类,在她这儿都有好销路。
宝珠摆过摊回来,看到院里堆着不少毛椰子,心下有些惊讶,去年不曾逛过果子行,不知晓汴京竟还有卖椰子的,看阿娘在灶间便好奇问道,
“哪里来的椰子?”
徐娘子好奇她怎知道
这物叫椰子,宝珠打了个哈哈说是书上看来的。
“是广南来的商人运的椰子橄榄,请我与他卖,利钱给的丰厚,只是我正愁着如何去销呢。”徐娘子指着地上那一堆椰子,皱眉发愁,这一地正是那行商送给她的。
那个大商人与好友合伙雇船,船上一半是从南洋带回来的沉香乳香,这些好东西不愁销路,赚得也丰厚,另一半只是捎带填仓的便是这些椰子橄榄,也没甚油水赚头。
想来是另一半装不满又觉得亏,这才随意装椰子能赚回一点是一点。
毛椰子硕大一个,宝珠斩开一道口,椰肉厚实椰汁清甜椰香浓郁,毛椰子比青椰要耐放些,这一路运过来竟还很新鲜。
“这椰汁可以做饮子,椰白能做椰油,椰蓉烘干了做点心正好!”宝珠脑子里想过许多,这椰子一身都是宝,她恨不能将这椰子全买下,“这椰子不知道有多少?”
徐娘子没细问过,只跟着上船看了一眼,粗略估摸便答,“约摸五千斤是有的,给我定的底价儿是二十文一斤。”
要想物尽其用凭她一人是不能够的,宝珠斟酌这笔买卖能不能做,若是全收下,做椰蓉椰油一类是来不及也难做得到的,但若是雇几个人来帮忙,只做椰子粉未尝不可,到时一年四季都有新鲜椰饮喝。
椰饮在汴京是头一份,即便明年有人想试,她这一年便是占了先机的。
宝珠叫徐娘子先别去寻买主,进屋拿只算罢买下椰子的本钱,又算请人取椰肉晾晒磨粉的本钱,等但算罢觉得这是一笔极合算的买卖,这才出来找阿娘,
“阿娘,你与那商人说这椰子我都买下。”
徐娘子看宝珠转来转去过了一圈儿说自个儿要买,虽不知她要买来做什么,却还是应下,“银钱可够?不够阿娘与你贴补些?”
宝珠摇头,“够的。”
这算是她摆摊以来投下最多的一笔钱,势必要将钱赚回来。
徐娘子也不再多言,只说,“那回头这中人钱只当阿娘贴补你的。”
五千多斤椰子总共花费一百零几贯,卖椰子的商人还有些诧异,竟这么快就销出去了,待知晓是徐娘子家里人买的,又给她抹了几贯钱的零头,徐娘子为人处事甚是周到,往后来说不得还要再打交道呢,这商人主要是做香料生意,多几贯钱少几贯钱他也不甚在意。
汴京少有卖椰子的,若能在广南一带做好椰子粉,再直接将椰子粉运来汴京,倒也能省下许多事,也不怕路途遥远,椰子到汴京就坏了。
只是这等于那些大商人来说,这椰子粉实在是蝇头小利,一趟赚下的钱说不得还抵不上请镖师与雇船的费用,除非捎带,不然是不肯单运椰子粉来汴京的。
宝珠收下那一船椰子,便紧张雇了几个人开壳取椰肉,将椰肉剪成小块趁着大太阳里晒干。
等晒干了磨成粉继续晾晒,五千多斤椰子磨出不到一千斤椰粉,院里椰壳堆成了山,宝珠叫那几个雇工将椰壳都刷洗干净也一道晾干,回头能用来盛饮子。
酒香也怕巷子深,既费了不少本钱,宝珠干脆狠下心,再去请说书的先生、乐坊的名伎将椰饮举荐一番。只是捎带提一提的事儿,宝珠便花出去三十几贯钱。
再加上本身摊上有些客饮过觉得满意自个儿就帮着推销起来。
故而汴京许多百姓都听说,近来州桥一小食摊很有些名气,食摊上的吃食不错,但有两样甜饮味道更是少有,一样名为“金风玉露”,一样名为“雾里藏青”。
这金风玉露正是桂花蜜与椰乳冻所作的饮子,那雾里藏青便是抹茶与椰乳混作的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