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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桂花椰子冻用椰子壳磨的碗来装,抹茶椰乳依旧用竹筒来装,又置几片洗净的鲜嫩竹叶做装点。


    甄家食摊上的汤粉好吃,但再好吃于汴京人眼里不过是市井小食,上不得大台面,甚少有大户人家买回去嗦的,至多码头上那些富商只在意味道,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会请人买去尝。


    但如今这两样饮子,连那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姑娘们都请了女使来买。


    这两样饮子价儿定的高,金风玉露要价八十文一杯,比肉还要贵几分,雾里藏青因添了茶,价儿还要再贵十文。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并不怕你卖的贵,还只怕你卖的不够贵降低他们的档次哩。


    故而这饮子价虽贵,但只要尝过便念念不忘这一口。更有那些肚里有些墨水的书生才子,饮罢金凤玉露或是雾里藏青,当即便叽里咕噜做出一首词来夸赞。


    宝珠见着椰饮紧俏,便与徐娘子说若是再遇着从广南来的客商,便让他们明年来时若有多余的货仓,就请再帮着捎些椰子或干脆捎些椰粉来。


    她自个儿也清楚,今年自家占这一回先机,等明年这生意就不能一家独大了。


    崔大妈顾着摊上的饭食这一块儿,来吃饭赠的是青瓜饮与青梅茶饮,摊上椰饮卖的火爆,带着汤粉都卖的紧俏,汤粉有崔大妈看顾,宝珠只专心做这两样饮子。


    宝珠原先只想着这新奇的饮子能有些名气好叫她赚点,没成想这两样饮子连甄父在樊楼都常听食客说起。


    单摊上消耗的话那些椰子粉是尽够用的,生意好的惊人,许多香饮铺的掌柜饮子摊的摊贩也来买着回去试,想晓得这饮子里头原料是什么。即便叫他们试出来了,这时节也过了,想买椰子也只能等到明年。


    这本钱前后砸下去一百五十贯,宝珠自个儿身上体己花的差不多,如今这两样饮子才卖一个多月,便将本钱回来一大半。


    原先还怕销路不好,现在才晓得名声一旦打出去,什么销路都不愁的,现下摊上买汤粉的做一队,买椰饮的另做一队,宝珠一看竟还有许多人做起了帮人排队或是倒卖椰饮的生意。


    越到热天这饮子卖的越紧俏,生意好的许多饮子铺干脆直接来寻宝珠,个个都想分一杯羹,只是宝珠咬死了不应。


    连汴京最大的郑家香饮铺子都来与宝珠谈饮子一事,这香饮铺子管事约莫三十来岁,身形肥硕相貌平庸,笑起来十分市侩。


    “你家这饮子我们香饮铺里请人钻研过,做起来也好做也并不费事,只是现下买椰子不大好买,姑娘只不过占个先机,不如直接将方子跟原料卖给郑家,我给你一笔钱,好过日日忙碌。”


    宝珠自然不想应,只是还不待她说什么,那香饮铺掌柜的便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


    “小娘子不必急着拒绝,不如先去打听打听我们郑家香饮铺子后头东家是谁,如今我家铺子肯出五百贯,等过了这热头劲儿,在想要五百贯我可都难做了。”


    这管事摇着扇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甄家食摊,若非这饮子卖的实在太好,他是断不会来问的。


    宝珠气苦,这与抢也没什么分别,见她吃上肉汤,不单要将肉夺去,还要砸了她的碗。先前食摊生意不错,只是到底不入流,而如今这饮子走到人前,立时便多出仗势压人的事儿来。


    崔大妈在官宦人家做过工,汴京大小官员有些名气的她倒知晓,听是这个郑家香饮铺子,立时便摇头,“那郑家饮子铺的东家七拐八绕与宫里郑妃娘娘的母家有些关系,总之在汴京城少有人敢得罪。”


    宝珠向来厌恶这般仗势欺人,只是又不敢将人得罪,今儿即便不是郑家,还会有王家李家,甄家卖这两样饮子一日,便无异于幼童抱金。


    等那郑家饮子铺的管事再找来时,宝珠干脆一口应下,肯将这两样饮子方并那原料椰子粉一并让与郑家。


    郑家管事见她乖觉,便晓得她是打听清楚了,打蛇随棍上道,“既郑家肯与你钱财,往后你这摊子上凡与椰饮有关的一律不得再卖。”


    宝珠笑着应下,又看了一眼这管事递来的契书,“自然,自然,承蒙郑管事看得起我这小摊你。”


    好声好气将这管事送走,等人一走宝珠就黑了脸,受了这番气不说,原想着多赚一些,这一个多月来那椰子粉还余


    八百来斤呢,即便单卖出去也是很丰厚的一笔银钱。


    面上应下郑家,心里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冷笑一声,那契书只说这自家摊子上往后再不得卖椰饮,可没说别家摊上不得再卖,人家自个儿钻研出来与她可没什么干系。


    旁的饮子铺早在宝珠这摊子才有些名气的时候便请人买下回去尝了,又请师傅特地钻研原料,各又添了哪些东西,分量虽拿不准,可毕竟是经年的手艺,究竟搁了甚物事却是能尝出来的。


    等再有人上门来问那椰饮里头原料是从何而来,能不能卖些出去,宝珠只说这原料已经尽数叫郑家买去了,来人虽叹气,宝珠适时露出愁容,


    “先前同那卖椰子的商人说了,明年只带椰粉交易,如今郑家与了我许多银钱,我那摊上不我再卖椰饮,如此倒是交易不起来了,还不知明年那椰粉的商人来了,该与人家作何解释呢?”


    “椰粉?”


    “听说南地人在椰子成熟之际,吃喝不完,当地人便磨了椰粉,只不过那些行商向来只肯做利润高的买卖,见椰粉利润小,自然不肯买卖。”


    来人眼睛一亮,似乎知晓如何去寻原料了,只跑一趟南方罢了。若能抢先一步将那椰粉买回来,可就是成千上百的利润,他自认寻得了门路,一颗心跳到喉咙口,只当是宝珠无意说漏了嘴,闲话不肯再论,急匆匆便走了。


    宝珠同每个来问的都说了差不多的话,这些饮子铺的商人只当自己窥破了机密,个个捂紧了嘴,请人往南地去收椰粉。


    郑家那椰饮也只卖了两个月,他那黑心店定的价更高。身椰饮名头已经打出去了,店又修的豪华,宝珠摊上不给卖,人便只能去他店里头买。


    只换了好盏来盛,那所谓金风玉露卖出八百文,雾里藏青也值六百文的高价儿,这一来稍微普通些的人家再吃不起,只有那些高官大户豪门望族才有钱去吃。


    郑家饮子铺虽提了价儿,可生意没见少,甄家食摊先前赚的,与他一比更是不值一提。


    临到八月汴京竟忽然涌出不少卖椰饮的,郑家香饮铺的没人敢仿,但多出许多新口味,甚酒酿的、薄荷青瓜西瓜一类的椰乳层出不穷。


    那郑家才卖了两个月自然嫌钱没赚够。


    郑管事寻到甄家食摊来质问宝珠,宝珠作一副可怜的模样,


    “可不敢瞒着管事的,那原料早早便卖给郑家了,再说这等赚钱的主意,我怎会平白送给人家?再说,若真有旁人来买方子原料,也不至于到今时今日城里才多出许多椰饮。”


    “早在我摆摊时,各家饮子铺饮子摊都买过,想是过了这么久也尝出里面添了什么东西,听说那椰子在南地遍地都是,汴京城这么大,南来北往的许多,未尝就没有南地商贩,尝过这椰饮便想到了。”


    郑家管事一想也觉得有理,最主要的是打量着宝珠不敢哄骗他,横竖这两个月不光回了本,还赚了些,往后这生意也有利润,寻不着宝珠错处,他也没法子再做纠缠。


    叫宝珠没料想的是,这时节竟多出不少商人运来南边的椰粉来卖,一时间这椰饮成了连大街小巷再穷苦的人家都喝得起的饮子了,只买上几两便能冲出香浓清甜的椰汁,何必花大价儿去饮子铺买那贵的吓人的饮子。


    得知此事宝珠心里也很是畅快,如今那些饮子铺都卖椰饮,更没人关注是哪里露出来的口风了。


    秋风送爽,小食摊的饮子风波暂且告一段落,虽赚得不如先前多,横竖这一倒手宝珠自家没亏,六百贯钱换成银锭,如今开铺子的租钱是攒够了,只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将食店开起来。


    临到解试,二哥这几日都住在董家,那学究布下课业,每日都亲自与二人讲解。


    汴京今年的房租都涨了许多,临到考试贡院附近的房子有价无市,自那椰饮不得卖以后,宝珠也迅速放弃这一茬,转头开始研究起状元餐。


    等配好了给这些学子们的饭菜,这才特地请那些能说会道的闲汉小伙儿,去贡院一带推销她的状元餐。


    这回食盒只做三层,菜有肉蛋菜蔬饭,做两荤一素一汤并小菜,再赠一份提神醒脑的薄荷青瓜饮,饭菜看着就清新健康。


    大哥留在家里做这状元餐,码头的摊子这时节生意差些,刘四儿一人暂且顾的过来。


    第42章


    餐做好了便由王大哥定点送上门,吃罢他再一并上门将食盒带走。


    八月初五贡院锁院,这是前朝科举便有的法子,不光如此,考试还有糊名誊录之法,到今朝仍延续下来,官家以选拔人才为重中之重,即便是考官想从中做些名堂,也无可奈何。


    因要解试,汴京人声都少些,临近考前,宝珠那状元餐里的薄荷青瓜饮子也换成了温饮。


    大哥做下的饭菜常给二哥与董家表兄送去,临到考试吃喝需得万分小心,不图补身子,只想着吃些吃惯的家常菜式。寻常少有吃什么鲍参翅肚的,若想着补身子乍去吃那些大补之物,说不得还得亏了身子,断不可因小失大。


    回头吃坏了肚子,十几载寒窗到临了出了岔子,经年累月的辛苦便都要白费,嘴上三年一瞬而逝,实际上又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


    临下场前二哥回来讨衣裳鞋袜,徐娘子将要用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未免叫二哥心里有压力,只徐娘子一人将人送去贡院外头,其余人都在家等着。


    从前在家里读书时,书院先生常夸二哥少年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先生说一回他便能举一反三,那时二哥读书也认真,却没有如今这般废寝忘食,闲时也爱与同窗蹴鞠射箭游园踏春。自到汴京来,少见二哥玩乐,读书累了宁肯劈两担柴禾。


    贡院应试的考生不过得方寸之地,一日一场,连考三日。


    那般狭窄的环境,吃喝拉撒都要在里头,又要连待三天,幸而如今天凉快下来,若暑气未消,别说考试,只怕人在里头闷的人都要昏过去。


    二哥考试全家都严阵以待,连中秋没心思过,只做了些月饼分发与相熟的人,自家兴致缺缺的尝了几口,吃罢更是觉得没甚滋味儿。


    这三日极为漫长,徐娘子歇了手头的活,宝珠与大哥每日也无心摆摊,回去的一日比一日早,只觉得心定不下。


    甄阿婆干脆请了文曲星来家,日日烧香参拜,个个都盼着二哥一举得中。


    等到考完这日,一家子都在贡院门口迎人,门口围满了等这些学子出来的亲眷。甄家几个孩子生的都算高大,一眼望去便看见了人,只看二哥眼下青黑胡子拉碴,与先前白净俊朗的模样截然不同。


    宝珠宝瑢一个递肉烧饼一个递热牛乳花生饮子,看到家里人,二哥才精神起来,结果饼子就着牛乳三两口吃下,等回去收拾过,一家人又去清风楼吃了一顿好的。


    今年因二哥秋闱,中秋也没大过,这一顿只做是团圆饭,一家人倒是做了不少月饼,除开送与别人的,还余下一些专留给二哥的,他爱吃自家烤的月饼。


    即便考完二哥也是丝毫不敢放松懈怠,董家姑父来请甄家去聚了一回,二哥只与家人松快了这二日,便又捧着书继续苦读起来。


    除了读书闲时便坐在院里劈柴,宝瑢拉他去瓦子瞧百戏听说书,二哥跟着去了两回,不甚感兴趣,倒是在大哥那儿帮忙看摊时常盯着码头上的人来人往。


    等看过人又去研究那河道,研究罢河道又去看水利一类的书籍,今年风调雨顺,南地也没听说有旱涝灾害。


    等待放榜这些日子,考试的生员多数仍住在汴京,秋闱以后了了一桩大事,许多士子便有些松懈起来,虽日日捧着书,心里却记挂着放榜。


    等桂花那浓郁的香气飘遍了汴京,放榜的消息也传遍大街小巷,宝珠顾不得摊子,


    急急叫崔大妈帮着看摊,大哥消息比她还快,宝珠匆匆赶回家去告诉二哥时,才看大哥已经家来了。


    不多时,徐氏也急急从外头赶回来,


    “听说是放榜了!”


    一家子顾不得赁车,急急往外冲去,甄阿婆也想跟着一道,叫宝珠拦下了。“人多可别挤着,待看得了名次,我立马回来说!”


    贡院墙下挤满了看榜的士子百姓,有靠里头些的正挨个唱名,甄家几人实在挤不进去,只得竖起耳朵听,现下正念到乙等,前面甄家几人都没听着。


    那人念到五十几人也没听着二郎的名字,徐氏怕他伤心,拍了拍二郎的肩背,“考试的人不知凡几,榜上的只七十余人,便是真没考上,阿娘也有钱继续供你读。”


    倒是听到沅临表姐相公的名字,乙等六十一名。


    大郎实在等不过,凭着一身硬邦邦的肉使劲儿往里头挤,他生的高也不需挤到最里头,待看清了榜,眼都瞪大郎几分,声音更是颤抖,


    “一……一甲!第……第第第六人!中了中了!”


    此话一出,一群人将他围住,“第六?”


    姑母也正愁挤不进去,听见大郎的声音,立时与甄家人汇合,几人也顾不得大郎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只叫他再看看董家表兄排名几何。


    “董家表弟乙等第四十六人!”


    人群都将他挤得喘不上气儿,汴京富商最喜榜下捉婿,还当是他中举,一个个撸起袖子眼毛绿光似要将他拆吞入腹。


    甄董两家听得名次,已是松了口气,宝珠宝瑢随意指着一方喊了一声“这人竟是甲等第二!”


    一群人又乌泱泱涌去她指的地方,大哥这才趁乱挤出来,徐娘子与甄姑母趁人多先引着二哥与董家表兄走了。


    宋家只遣了个下人来看榜,便是不请人来看,宋评事也较他们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晓得董家小郎君中举,差了人来报喜,又从甄家姑母这儿得知甄家二郎竟是一甲第六,那跑腿的小厮将消息报与宋评事,宋评事倒是好一番感叹。


    原先只当甄家是破落户,上回宋太太满月酒时想请甄家来吃,叫老太太好一顿排喧,两家毕竟是拐着弯的亲戚,董甄两家小辈出息,他也多出几分交好的心思。


    宋家郎君虽中了举,可终究名次有些落后,宋评事已替他谋好了路,若春闱未中,便托人举去外地先做个小官,待考评优秀再寻时机调回京里。


    徐娘子几人回家时,院里竟坐满了人,皆是听得甄家二郎高中。有穿红挂绿来报喜的,也有街坊四邻来道贺的,更有领着自家子孙来沾些文气的。


    徐娘子笑意盈盈散了喜钱,又说过几日置办流水席面,请大家伙到时赏脸来吃。


    方才看榜时心里激动,现下回来竟有些鼻酸,二哥辛苦她是最看在眼里的。甄家二郎一路不曾说话,等回来才呆愣着问宝珠,“大哥方才没眼花吧,莫不是也有个与我同名同姓也叫甄从俨的士子?”


    宝珠怕二哥发痴,鞠了冷水往他脸上泼,“大哥已看过上头是你的名字,生辰八字籍贯都是你,双亲也是爹娘名字,哪里会错?你再看那些来道喜的小子,还有这些街坊四邻,若是若是错了,人家哪里会来。”


    正在说着就听外头敲锣的声音响起,来的也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人,腰间挂着红布,亮着嗓子与甄家众人说二郎中举,此番名次几何。


    他是一路走一路敲打着过来的,后头跟了许多才听得消息的人,徐氏抓出一盒子铜板来散,有家里儿孙考试的,抢了打算穿红绳挂着好蹭些文气。


    二哥到这时才彻底放下心来,甄家几人连着歇了三日。


    这几日来道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樊楼掌柜的晓得甄家二郎中举,当即便允了他半旬假。徐娘子说要办流水席面,甄父便在家中掌勺,鸡鸭鱼肉都舍得,买来的菜蔬更是轮车拉,流水席面也叫他做出了花,原先不擅长的北地菜,学了许久现下也手到擒来。


    流水席面摆了整三日,期间不少豪绅富商送来金银珠宝,甄家自然不收,只好声好气将人送出去。也有那商贾想与甄家结亲,徐娘子万不敢在这时候说什么亲事。又有人说要请甄二郎赴席,徐娘子只得借口明年春闱紧张,二郎还需得在家温习便将人请走了。


    宋家做东道的席面,即便心里也清楚宋评事不过是看他中举这才来交好,甄二郎仍是去了,一则董家姑父亲自来请,二则三人一同中举有同年之谊,宋家官人又是沅临表姐相公,他在学里与二人也多有关照,若日后有幸入仕,说不得还要相互扶持。


    孤家寡人便是再有能力也长久不了。


    自这以后除了府官一同宴请举子的席面,还有一些同年相邀,其余二郎都一一拒了,他心里清楚,若明年春闱未中,他依旧会泯然众人。


    若不能在殿试之上得官家亲眼,似他这般普通人,便是进士出身也难有仕途可言。


    今年汴京第一场雪落的较往年更早一些,随着天冷秋闱的热度也渐渐冷了下去,二哥现下不止专心读书,也常出去晃悠。


    自放榜以后,越来越多的举子赶赴汴京只等明年春闱。


    春闱由礼部主持,应考的皆为事各州府的举子,本就是万中挑一的人杰,放到一处考试。又是一遍筛选,若能过得这一关,到那大殿之上,成为天子门生,自有一番锦绣前程。


    甄家日子眼看着过了起来,几个孩子个个都好,年下到有不少街坊四邻拐弯抹角来说亲,首当其冲的便是甄家大郎。


    他再过个年已二十二了,本朝虽说男十八女十六便能成婚,但无论儿女,早早订下亲事的多,到了年纪急着成亲的却少。


    一家人早瞧出大哥对阿秀有意,来说和的人家徐娘子都婉拒了,她想着寻个机会问问阿秀,若是能成,家里喜事可就成双了。


    宝珠她如今手里已攒下七百两银子,大哥能出二百两,便想着趁年下租个地段好些的小铺面,若将铺子开起来,大哥灶下手艺占一股,二人便做七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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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原有些犹豫,甄家姑母知道后叫宝珠,不必犹豫只管去赁,“不过一间食店,哪里就护不住,你姑父年后要升光禄寺丞,往后好歹说话有些地位,若是有人蓄意寻衅,你姑父也有同年如今在汴京做官,不必怕什么?”


    甄姑母向来温声细气,提到此事面上多出几分强硬姿态,


    “上回郑家那饮子铺强买你这椰饮方子,若早叫我知晓定不会轻易放过。”


    郑家强买了宝珠的椰饮房子,原先宝珠怕生事端,没有告与姑母知晓后,姑母见她摊上不再卖椰饮,这才来问是怎么个事儿。知晓后与几个相交的太太一说罢,才晓得郑家饮子铺,不过是后妃娘家隔了多远的一房亲戚,每年朝郑家送去许多银钱,这才求得一些庇护。


    晓得宝珠吃了亏,甄家姑母亲去寻了那郑管事。郑管事不晓得一个小摊贩竟与董家太太相熟,郑管事一番讨饶,末了又补了二百两银子亲自送上门来。宝珠倒没想同他撕破脸,毕竟往后还要在汴京城里做生意,若生闹出事来人家记了仇,做生意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自家也不好。


    有姑母那一番话宝珠心里更是定下许多,若是能将食店重新开起来,那摊子可以雇人看着,现下刘四儿已十分娴熟了,码头的摊子可以由他管着。


    州桥这处,崔大妈做活儿虽熟练,处事却有些欠缺,原先只做跑腿的那王大哥晓得宝珠要请人看摊子,自个儿上门自荐,这王大为人不错,卖那些糖蒜小菜也练出了胆儿,宝珠也没有立时应下,只叫他先在摊上试几


    日。


    见没出什么差错,这才答应下来。


    摊上食材份量都是定好的,倒不怕他们贪墨,承蒙宝珠照应,他们家里日子都好过起来,现下更没有为了蝇头小利自毁前程的道理。


    徐娘子手里暂且没有合适的铺子,问过其他房牙,又亲自踅摸一遍,这才寻到了两间合适的,徐娘子眼光准,这两间铺子一间在曹门大街,一间在汴河大街。


    曹门大街与瓦肆夜市近,汴河大街与大相国寺南门大街都近。


    汴河大街处要便宜些,一月三十二贯租钱,九月里这铺子失了火,虽没有什么伤亡,但多数做生意的都觉得意头不好。那租金说是便宜却也没有便宜到哪里去,故而到年下还没租出去。况且若要租下这铺子,里头重新整修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开销。


    曹门大街处的铺子较另一间要小一些,租金作三十八贯一月。这间铺子先前并非做吃食生意,只是卖杂货的铺子,不过里头有些柜台帘子不必新添,只需添置些桌椅稍作整修便能开张了。


    问过家里人,都觉得还是曹门大街处的铺子好一些,铺子虽小价儿也贵些,但不用自己再重新整修。再加上汴河大街的铺子到底是起过火,意头不甚好,再说墙都焦黑了,若要整修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若是给人家整修好了,到下年要涨租更是吃亏。


    宝珠两间铺子都看了,两间铺子都小,横跨不过三四步,纵走也不过六七步的样子,曹门大街的铺子比汴河大街的铺子要少半步。


    看宝珠中意这间铺子,徐娘子也没急着叫屋主来定契,反而细细打听,最终确定这铺子没什么问题这才告与宝珠。


    铺子虽靠旧曹门了,不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但胜在不远就是瓦子夜市,靠北边还有几个讲堂,人来人往生意是不愁的。


    这铺子还不得价,租金也是咬死一年一交,租期也是一年一签。因自家亲娘做中人,这中人费阿娘不收,宝珠与大哥怕往后花费还有不少,便也腆着脸没给了。


    宝珠算过账,此番宝珠自家出了七百两,大哥出了二百两,拢共九百两银子。租钱便出去一多半儿,其余杂七杂八的添置修整约么百来两,还得雇两个人手帮忙。


    铺子里要砌炉灶,原先的砂锅碗筷摊子上都要用,且既是开新食店自然不好再用以前的旧碗筷,否则哪个食客不嫌弃,杯盘碗盏都要去瓷窑新做,桌椅板凳也需得打成套的来。


    七七八八这九百两怕也不剩什么,其余还要店里做本钱支应,待开张买肉菜米粮也是银钱。


    还没开张银子便如水一般淌出去,幸而先前那椰粉好歹也赚了些,否则如今这架势她也顶不住。


    铺子小,只摆得下四张桌,宝珠便特地去定了两张长条桌,看着能宽敞些也能多做两个人。


    屋子虽说不用整修,到底还想看起来干净整洁些,便将该漆的地方重新补了漆,漆过还要将铺子放着散散味二,一来二去若是想开张,最迟也要等开春了。


    横竖年里事多,摊子上的买卖尚且顾不过来。


    到腊月底许久未曾归家的裴大人才家来,裴阿婆叫他将礼送去甄家,他不在甄家帮了许多,每日用的水原是裴大人自己来井里打,自他外出办差,甄家大郎见缸里水不多便打了送来,寻常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宝珠立即便帮着去请郎中,桩桩件件小事与裴砚清说罢,又说了甄家二郎秋闱得中。


    裴大人道了恭喜,徐娘子便问此番差事可办了了。


    “已经了了。”具体办了什么差事不好说,但事已办完,裴大人没什么好遮掩,只说年后便要升任皇城司指挥使,届时要在自家置几桌席面,还请甄家一家赏脸来吃。


    “可了不得,届时定是要去贺小裴大人升迁。”徐娘子连道恭喜,升了整整两阶呢。董家姑父做了十几年官,到今年才抓着机会升上一阶。


    “听祖母说二郎解试得亚魁,明年倒是个好时机,眼下朝廷缺人,春闱得过说不得便能入仕。”


    裴大人笑,如今虽得了官家信任,却走上一条文不文武不武的路子,于那些清高的文官眼里,他这无异于因小失大,也不知是好是坏。


    在徐娘子这儿自然没有什么文官武官的分别,她晓得小裴大人如今在官家跟前儿也排的上号,这话倒是记在心里去了,待二郎回家要与他提上一提。


    自铺子定下,大哥便接手宝珠洲桥的摊子。宝珠则是日日在铺子里看顾,灶要先砌起来,屋里东西暂且都搬走了,等灶砌好,原本就不大的铺子显得更小了。


    等灶砌罢,木匠铺子也请了人来说桌凳都打好了,宝珠先请漆匠来将柜台柱子都新漆了一遍,食店地平也重新夯了,等活儿都做完,这才叫伙计将桌凳送来。


    两张方桌靠中间,另两张长条桌贴墙放置,长条桌方便,即便食客之间不认识,坐起来也不显得局促。再加上铺子本就不宽敞,打了长条桌显得便没那么拥挤。


    才吃漆好的屋里头味道有些重,宝珠不急着开店,日日都去开窗通风,除了望子,另又买了各式各样的彩幔请宝瑢阿秀帮着扎好。


    铺子里外装点一新,这才安心置备起过年的东西来。


    阿忠今年到腊月底才拉着鱼回,今年依旧带了蒋实,主要是他缠着要跟来,宝珠正愁雇不到靠谱的人来铺子里干活,看他来了眼睛一亮便要将人留住。


    阿忠如今在许州已经熟悉了,石地主也精心,忙时雇短工,现下人手也不缺。


    “一月与你四贯钱,跑堂打杂上菜的活儿你能不能做?”


    “做得做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蒋实自能领工钱开始,常下馆子吃喝,那些食店里的活儿他看也看的差不多了。


    趁年下有空,紧着先将蒋实教一遍,他原先也在食店帮人跑腿的,虽没做过伙计,许多事儿还不大懂。但他人机灵有眼色。宝珠只教一遍,他也学的差不多了。


    怎么上菜怎么揽客,人来了要先端茶倒水,蒋实肩上搭着抹布,有模有样的报着菜名儿。


    粉丝汤宝珠不欲在店里卖,店里每日开销甚巨,粉丝汤若不提价便要亏本。若要提价,人家宁可去摊子上吃。


    至于要备哪些吃食,宝珠心里有些底儿,具体要定哪些,她与大哥还在钻研。


    柜台这儿宝珠留了做饮子的地方,她专负责做饮子跟铺子里收支开销。


    大哥负责灶下活计跟肉菜米粮的采买,另还雇了个洗碗打扫的婆子,因活儿简单,一月给一贯钱也有不少人肯来,宝珠留了个干净利落的,定下开张以后叫她再来。


    一年过又长一岁,宝珠只觉得今年过的格外快。


    甄家不知道朝堂变化,等年里甄姑父一家来时才晓得官场震动。


    只因出了一桩极大的贪墨案,南边盐官与京里官员勾结,打压盐户倒卖盐引,官家在元日大朝会时发作,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七七八八竟扯出来百余人,与盐官上下互利的主官许多,底下分汤吃的小官更是不知凡几,官家照着名册足念了一炷香的功夫。


    徐娘子听得此事,立即想起先前小裴大人与她说的话。


    第44章


    这一番动荡,牵扯其中的主官发落,牵涉不深的小官通通罚俸贬黜。


    牵连甚广,连光禄寺主官都被关押了,也正因此,董姑父这才这般快速的收到了消息。


    之所以将此事说与甄家众人知晓,正是因为如今朝廷缺人,若是董家表兄与甄家二郎春闱得过,殿试上得官家看重,势必能替自己谋下一番前程来。


    汴京百姓不知朝堂变天,家家户户欢欢喜喜的过年。


    宝珠与大哥也拟定了食店里要做的吃食。菜自然都是时兴菜,暖阁里种出的菜向来只供大内与高官门户,普通百姓哪里能买的着。


    因冬日里菜蔬少,多是豆芽萝卜白菜山药韭菜一类,小炒便也是这几样为主。主要还是荤菜,羊肉价儿高,寻常百姓买不起,便以鸡鱼猪为主。


    冬日里鱼肉肥美,街上卖的鱼正新鲜,选三样最合汴京百姓口味做起来也最方便的,便是酥骨鱼,香烤鱼,剁椒鱼头。这几样都方便备菜,提前


    将鱼备下,等客来点直接就能做。


    宝珠爱吃酥骨鱼,只因不挑刺儿也吃得,她不耐烦挑刺儿。年夜饭做了这一道菜,鱼肉香酥,炸过以后炖的酥软,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其余人更偏爱香烤鱼,整鱼收拾干净,挂到炉子里头用果木炭烤的外酥里嫩,底下垫覃菇白菜一类菜蔬,煮熟以后再用小炭炉慢煮,吃到最后这道菜都是热的,冬日里吃起来最是驱寒。


    猪肉花样多些,大哥红烧狮子头做得好,这一道是定要留作特色的,其余便是桂花排骨香酥炸肉红烧五花一类油腻大荤的菜。


    既是冬日,汤便多留了几样,冬日里喝下一盅汤整个人都要发汗。汤做大盅小盅,小盅份量够一两个人喝,价儿也要低许多。汤绕不开鱼羊鸡鸭猪骨一类,鱼片羹、鱼丸汤鲜美,原先的羊杂汤,羊骨汤也都留下,另便宜些的,如海菜蛋汤,筒骨萝卜汤一类。


    主食除了蒸饭,多的便是面食。汴京人多喜面食,故而主食有从胡家馒头坊订的蒸饼与馒头,自家蒸饼蒸馒头的手艺一般,不如直接就从那经年的老铺子里头直接定。既省事,食客也爱吃。


    除此之外,便是增加自家炸的新韭饼与汤面炒面、米粉炒粉一类主食。汤面米粉的浇头除了一些需蒸炖的菜,其余均是现炒的浇头。


    这些菜汤主食,宝珠都去刻了牌子,再将这些菜牌一张一张钉到墙上。汴京似这般小食店多如牛毛,想留住客需得先让客进门来,其次更要在味道上下功夫。


    进小店的都是普通百姓若吃那些寻常菜式,自家买些食材回去,做起来还省钱,既然都出来下馆子,想吃的都是家常做不好的菜式。


    甄家食店打出招牌说是南北菜结合,叫蒋实揽客时也要与客人说一声,想吃辣的想吃重油重酱的提前说,不要葱蒜芫荽的也提一句,上来的菜便都是合口味的。


    既是新开张的店,自然要先让出利来好吸引食客。宝珠钻研一番,推了一人餐食与双人餐食,还有那四人餐食跟六人餐食。


    宝瑢在玉娘子处将版画也学了个粗略,宝珠请她将各样餐食雕了版印在裁成小段的花纸上,又请了人去瓦市学馆街口衙门此类人多的地方去散。


    若去远处散起不到什么效果,即便再好吃的店,间隔着多几日或许会来一趟,但不至于三五不时就要来。


    故而还是在附近的瓦子街口衙门散起单子比较有效果。


    届时凭着花纸餐食券上头写的来店里,便能花些小钱吃上好饭。单子上写了有优惠,散出去那许多小单子,即便不来甄家食店的名头也打出去了,更何况散出去那么多餐券,十个人里头即便只有一人好奇前来,一日下来宝珠还是不亏的。


    一人餐食本作价八十文,拿着餐券吃只需五十六文,能自选一荤一素加送一份筒骨汤,主食自家选蒸饼或蒸饭一份。


    除了一荤一素的一人餐,还另有本作价六十文的炒粉炒面汤粉汤面,线下只做价四十二文,可以任选一样另送一杯红豆酒酿。


    二人餐食便是一荤两素加一个汤的套餐,原作价一百文,现下凭花纸餐券只需七十文。四人餐食与六人餐食亦是一样的道理。


    宝珠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店里各处都摆了灯,晚间点起来格外亮堂。宝珠看着铺子里陈设,又将桌凳重新摆过,两边能再添两张只坐二人的小桌。


    于是又去铺子里叫赶紧再打两张小桌,这活儿简单,也不费事,板儿都是现成的,一上午便打好送来了,宝珠将桌凳摆上,见并不杂乱这才放心。


    铺子不大,灶前稍微隔了一下,后头还有一扇大窗,用起来油烟也少。不光砌了灶台,烟管连接的地方还请工匠打了个烘烤炉子。只是毕竟简陋,烧菜没什么妨碍,冬日里天冷不觉得,等到夏日里怕就要受罪了。


    长柜台一半做收钱,一半来做饮子生意。柜台后头摆的架子上放满了各式果酱冰糖,店虽不大,可瞧着干净利落。


    现还没开张,只挂了望子牌匾,已吸引了不少人往里看了,宝珠也趁此机会顺手又印了餐食花纸分发给众人。


    趁年里先将卖菜蔬的商贩挑了个遍,定下两家菜蔬新鲜叫开业以后送货,两家定的菜蔬一一样,但能有个对比,他们知晓还有对手,也不敢拿那次等的菜糊弄人。


    肉禽宝珠与大哥亦是精心挑选了两家摊贩每日送来,莫看食店里吃食虽杂,但多数菜都是能提前准备的,只要将菜备好,出锅也就片刻功夫,汤面汤粉更是简单。


    另有几个炉子专用来做炖肉,蒸菜一类的吃食,甄家大郎一人能有条不紊看顾几个灶。


    定下的时二月初一开业,这日正是黄道吉日,日子定下来便是掰手指头等了。趁着正月里生意好做,先紧着州桥的摊子多赚些银钱才是正事。


    摊子雇了刘四与王大管事,这些时日她与大哥插手的少了,只时不时来看一眼,账目没出差错,摊上食客也没什么意见这才彻底放心。


    秋闱过后汴京多了许多前来赶考的举子,徐娘子自九十月开始租赁房屋的生意极其火爆。又加之秋日里商贾买进卖出的生意不少,她忙的脚打后脑勺,到年下才渐渐清闲下来。


    这一年徐娘子才是甄家赚的最多的,除夕那日甄家几个孩子,一人都得了个大金锭。


    万事俱备,等到了二月初一卡着吉时开了门市,放过挂鞭又在门口洒过喜钱,宝珠声音朗朗,


    “各位大伯婶子郎君娘子,今儿小店开业,凡是进店花费的,都送饮子一盏小菜一碟。”


    有人先就已经领到了那餐券,这会子也拿了券进来点菜,只看墙上挂的菜名儿已是眼花缭乱,有人不识字的,蒋实便将菜报与他听,练了整个正月,报起菜名十分上口,又有一番简单的介绍,什么蒸炒煎炸煮听的人就流口水。


    一时间一个二个将这小食店塞了个满当,虽没位置坐,但许多人为着饮子小菜,还是愿意留下等着,宝珠拿小纸给人写了号,门口摆了许多凳,一个个便坐在檐下那一排凳子上等着叫到自己的号。


    高几上放了茶水干果,蒋实里外跑来跑去,一时端茶倒水一时报菜上菜,后头负责洗碗洒扫的婆子则是看准了,等人一走便来抹桌收碗。


    宝珠这头收钱做饮子,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大哥灶间火热,饭菜飘香。几人各司其职,小食店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排队的食客也没有怨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只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店里,那方桌之上的菜色香味俱全,叫人十分垂涎欲滴。


    蒋实人极有眼色,若是三五成群来的,便将人引至方桌上推荐四人餐食或是六人餐食。若是单独来的或是三三两两来的,便将人引去长条桌或是小方桌上,再推荐一人餐食或是双人餐食。


    宝珠正是怕或许有一次来七八个人,故而叫木匠也打了大圆盘桌面,若是来的人多了,比如有那一家几口方桌坐不下,便将圆盘架在桌上,再多添几张凳子,这一来就能坐下许多人。


    这食店里点菜比那等酒楼要便宜许多,有人见有这圆盘,便私下算过若在这儿点这一桌席面要多少钱,怎么算都比酒楼划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往后若请寻常人吃饭,来这食店是再划算不过了。


    味道好且不说,最主要的分量也足,且比那酒楼便宜。


    食店不似酒楼,定的价高了没人肯来,本就是小本生意。只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又能多摆下几张桌子,多了这几样好处,每日开门就是多几贯钱的花销,即便一整日没有生意,这钱也是必须要花出去的成本。


    这地段铺子租金贵,若不好好经营,亏起来也是叫人心头滴血,宝珠自然不想亏本,就只能卯足了劲儿想方设法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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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五章变幻事孙家上京


    才开张这几日不准备赚什么钱,只把菜钱本钱赚回来,能在这一片打出些名气儿就行了。散出去的餐食券有效期在七日内,这七日即便赚不得什么银钱,至少能叫这大多数人知道这新开张了一家食店。


    铺子里忙,二哥此番考试由徐娘子与真阿婆相送。其余人即便心里记挂,但人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食店生意好,常有人请跑腿来买饭,因王大与刘四各自顾着摊子,前一日有订饭的,第二日想寻跑腿便不大方便,有些提了价儿才肯有人帮送,有心再寻个专门跑腿的,但一时要寻靠谱的竟然还寻不着。


    宝珠甚至有心想做专门的外送服务,招一些跑腿专门做外送,再与京里各大酒楼签契书,这一来酒楼找跑腿也方便,这些闲汉跑腿也省的去问,只用等人来差遣。


    宝珠便从中抽利钱,即便一单只抽一文,汴京这么大,酒楼食店如此繁多,一日下来赚得也不少了。只是若想做这一行当先得有本钱,且还要让人信服,晓得你有能力,如今只能心里先做谋划,往后有钱再做打算。


    许是有过一回大考的经验,也或许是自秋闱以后二哥心里松快一些,不再只死抱着书去学,而是自个儿将汴京四处都丈量了一遍,又切实感受了许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得失心没有那么重了,心里也平和许多。


    被困在那一方场上实在太过压抑,加之连考几日身心俱疲。这一回考罢,只是回来不知白天黑夜的睡了两天。


    待歇罢,又去街里与人下棋,虽不收棋局定下的彩头,只是与人切磋,但时日久了,那些老棋士见他便要驱赶。二哥便又去食店里头帮忙,宝珠每日也给他结工钱,店里多了一个人,蒋实倒是轻松很多。


    二郎长得俊俏,许多大婶子小娘子都爱进来,或买一盏饮子或点两个小菜,然后借机同他攀谈,无外乎年岁几何有无婚配一类的话。


    宝珠幸灾乐祸,看了一阵发笑,笑过的后果就是二哥也不肯再来了。


    还不待她笑够呢,阿娘就趁夜里来寻她,“你姑母年里又提了与咱们家做亲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甄家姑母为叫徐娘子放心,又说原先只晓得年后董姑父能升一阶,年里朝廷那番牵扯,落马的人极多,吏部点了两阶,不日任职文书便能下来了。


    上下活了两辈子,宝珠也没个什么想法,只是她这人向来是认定了,轻易再难改的性子,如今通家都觉得这是门好亲,董家表兄与姑母待她也好,她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不应的。


    “你姑母说如今恒之已过了解试,即便春闱不得中,也已托人保举,纵使汴京留不下,也能去南边做个小官,董家人口简单,又有姑母在,你往后必定不受人欺负。”


    本朝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少会有哪一个爹娘来问过儿女意见。甄家在她自小潜移默化之下看重孩子意见十分难得,爹娘于婚姻一事向来甚少催促。如宝珠料想的一样,即便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也不会私下就做主替宝珠应了,还是要来问过她的想法。


    “阿娘你觉得如何?”


    徐娘子笑,“你真真是个不开窍的丫头,分明是自个儿的事儿,偏要来问我觉得如何。我只同你说,我与你阿爹阿婆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你表兄为人温和人品端方,你性子跳脱,我只怕你欺负人家。”


    “阿娘惯会笑我。”宝珠想起一事,又问“阿娘上回说要去问一下阿秀姐,也不知她如何说?”


    徐娘子笑道,“阿秀觉得高攀,我叫大郎自家去争取。”


    “她谨小慎微惯了,我若说的多了,怕她惊慌,咱们于阿秀便像当初孙家于咱们,姻缘一事还是看他们二人,若外人说得多了,即便当时成就了一桩姻缘,往后过起日子来还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为人爹娘的,都盼着自家儿女过得美满。当初救下阿秀只是在力所能及之处救人一命,甄家上下并无图人报答之意。


    甄家惜老怜幼,即便在苏州有不少财富,但向来只雇人做活,甚少将人当做买卖。由己度人,都是娘生下来的,实在见街上有过活不下去的孤儿,买下过后也从不是单将其当做下人看待驱使,譬如阿忠。


    母女俩才说过闲话,就进外头一前一后进来阿秀与大哥。


    徐娘子笑道,“绣坊有灯火,阿秀这几日趁绣坊的灯火暖炉学绣,每日回来的都比寻常晚,你大哥日日等,只是怕阿秀不愿意,一直远远跟着,阿秀一开始不晓得,还当被歹人尾随,本好端端的没什么事,险些被你大哥吓死。”


    阿秀进来又出去,大郎也跟了出去,宝珠没想听墙角,只是宝瑢与二郎才从外头回来,看见二人在外头似乎说什么话,一起止了步子。


    “我从明儿开始回来的就早些了,你不必再跟了。”


    大郎神色落寞几分,“近来京里治安不好,有几处路又坑洼没修……”


    还待再说什么,只看阿秀从屋里拿出一盏灯来,点上以后十分光亮,“你若是真心,下回再来,将灯带着罢。”


    大郎才笑罢,反应过来跟着阿秀进院,“给我灯做什么,我真不怕鬼——”


    宝瑢与二郎面面相觑,正待进院,只听后面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裴大人抱臂摇头,


    “我才离开巡使司多久,夜里治安竟差成这个样子?”


    阿秀如今也攒下一些体己,她勤奋肯学,现下已能绣些帕子绣样换钱了,原先做绢花的生意也还在,先前做花宝珠给她指了路子,她借此赚到钱后便要分钱给宝珠,宝珠自然不肯收。


    于是阿秀便每月拣做的最好绢花绒花送她,现下宝珠那匣子里头一多半戴的都是阿秀送的。桌上镜子边还有一个竹编的花瓶,里头插的一捧荷花荷叶莲蓬足以以假乱真,这也是阿秀做的。


    还不待甄家去回董家,甄姑母便急匆匆赶来寻徐娘子,她一夜没睡,眼下青黑面色惨白,本就不是很能拿主意的性子,这会子更是慌张。


    “孙家调任汴京了,如今正是吏部长官,原先吏部压了任职文书我已觉得不对,叫你姑父去问,他却说近来事多,压几日也正常,昨儿回来说又说官里罚俸半年,停职自省,我出去四方打听才晓得是那孙家回来了。”


    “原先远在江浙,若他孙家敢乱来,官人说话尚且有几分分量,现下升任汴京,又是有实权的长官,管着升免罢黜的差事,哪个又肯给官人说情。”


    只说停职,也不知要停几日,甄家姑母将前因后果说清,又紧抓着徐娘子的手,“只听说那孙大人将侄儿也带来汴京,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如今既找上门来,想来也不放过宝珠,快些叫宝珠将食店先关几日。”


    宝珠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今儿铺子里甚是怪异,来的食客都很面生,等末了走进来一个簪花带玉的男人,宝珠还当是看错了,心里骇然,转眼脸上又十分平静,叫洗碗的婆子今儿先下工。


    “还当你躲了,不成想竟胆大包天,竟跑来汴京做起生意来了。”


    男人手上扇子轻轻磕着柜台,大郎早从早下出来站在宝珠身侧,手里拳头捏的死紧,鼻子里如牛一样喘气。


    孙世安打量着宝珠两年没见愈发俏丽的脸,心里也升出痒意,若顺从他兴许他早早就烦腻了,只是这丫头竟敢跑,此举反将他勾的记了两年,


    “若你乖顺,咱们先前那桩姻缘还作数,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你那姑母一家我也就此放过,如何?”


    虽还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儿,但半蒙半猜也知道想是那孙家调到汴京做官,既是新任,必然不想在这节骨眼生出事端来。


    听他言语里似乎寻了姑父姑母麻烦,就是不知这麻烦是那


    位孙大人找的还是眼前这位孙官人找的,小小食店挤了这么多人,宝珠自然不愿叫心血白费。


    “官人如今又想以势压人,不知今儿前来府里那位大人可知晓。”官场宝珠不清楚,只是做官若是欺压百姓,闹大了便是麻烦。


    宝珠也是诈他一诈,不想那孙大官人脸色一阴,撂下一句狠话后甩袖便走。


    晓得今儿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干脆锁了店门,便与大哥急匆匆家去。出门时对着外头那些雇从打手瞪了一眼,心里不屑又是来这一套。


    等回来听徐娘子讲过,才晓得孙家却是升任汴京,如今正值朝堂动荡之际,偏那孙家还升至吏部,管着升迁罢黜一事,不知有多少人想去攀附。


    即便董家对上孙家都无可奈何,更遑论甄家这般普通人家。


    甄父今儿回来的早,掌柜的只说客人嫌菜做的淡了,他往后不必再去,连分辩的话都不愿听他说。


    原只当日子好过,现下才知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从未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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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食店才开张,如今遇着这一茬,能不能转租出去都两说,幸而摊子已交给刘四哥与王大哥,那食摊不显眼,想来不容易被找上。


    宝珠犹豫半天才问阿娘,“阿娘,你没与姑母说结亲一事吧?”


    一室静谧,都知道这是一桩好亲,也都不愿连累董家。徐娘子心有不舍,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拒,只是装作忘记这一茬,她心里发酸,为宝珠委屈也恨那孙家欺人。


    “不要拖延,去说清罢,姑父到底与宋家有亲,两家一荣俱荣,真出事还有宋家做保,若与咱们家断了关系也就罢了,真要有亲事纠葛,到时那孙家更要咬下一口肉来。”宝珠叹了口气,心里憋闷,


    “明儿还不知什么情况,阿娘趁夜去说吧。”


    想来若非姑父不愿意与甄家撇清干系,也不会叫人罚俸停职。


    正如宝珠料想的一样,董家求去宋家之时,宋家便说只要撇开关系,那停职一事还能缓和,若仍牵涉着只怕到时不是停职而是革职了,光禄寺本就是专管宴会祭祀一事,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衙门,可若出了差错却是要掉脑袋的地儿,任他再小心,指摘出错儿可不难。


    但董家不愿意,宋评事只能作罢,董家姑母心里事儿正多。听徐娘子来说那亲事作罢,心里更是难受。


    “我就不信那孙家在汴京竟能只手遮天,他还能大过官家不成。”甄姑母抚脸哭倒在徐娘子怀里,“这叫个什么事儿,宝珠聪明懂事,我——”


    徐娘子摇头,“哪里是因孙家的缘故,只是宝珠她自己不愿意下这门亲事罢了,那丫头主意大的很,她不愿的事情哪个也勉强不得。”


    “既如此,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孙家找上门时拒了亲。”


    董恒之听舅母来家,正待拜见,才到门口就听见这一番话,顾不得体面冲出了门往甄家去。甄姑母还待说什么,徐娘子摆了摆手。


    随他去吧,宝珠会与他说清的。


    “如今能保一家是一家,那孙家是气恼甄家不将他们放在眼,大不了再躲一回,横竖在许州置了田地,便躲去徐州也不是不可,孙家才调来汴京,横不能又调去许州去,天大地大——”


    天际响起雷声,一场雨下的疾。


    大郎开门见是董恒之站在外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宝珠冲他点点头,大郎便回了自个儿屋里,宝珠也从屋里找出去年过生日时他送的娃娃,又将那颗珍珠安上去。


    今年过生他送的是一串珠子,上头用丝线编了个扣,赠她时还说是自家编的,叫她莫要嫌弃。


    两样东西装到一起,宝珠正了正神色又挂上笑,


    “阿娘昨儿说姻缘一事看两情相悦,叫我说姻缘一事还是看缘分,既是看缘分,便不能强求。”


    “你我也不是三岁孩童,孙家势大,姑父为官十几载很是不易,保全一家好过两家一起叫人碾死。”


    “还望表兄春闱得中,仕途平坦。”


    宝珠她自己心里有谋划,若此番事成自然最好,若不成两家断了干系,往后孙家即便找也找不上董家。


    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宝珠脸上一如既往的坚毅,董恒之失魂落魄的接过匣子,又如游魂进了黑夜。


    甄姑母看人浑身淋了湿透,叹道,“你很不该这时候去找宝珠,亲事不成,若叫人撞见私相授受,传出闲话,与你无碍,于宝珠却是大事。”


    甄姑母与徐娘子对视一眼,也是怪她,早早与董恒之说了此事,年里也与恒之说春闱以后便去甄家提亲。


    他日日都在欢喜,自甄家到汴京来,他读起书都比以往更认真。心里晓得董恒之今夜去找宝珠不合理数,可见他如今这副模样谁也不忍苛责。


    “现下不能叫妹夫丢了官职,否则两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夜深了,徐娘子欲要回家,“当务之急叫妹夫赶紧托人复职才是正经,横不能两家一起倒了下去。”


    甄姑母熬红了眼,“官人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明儿再去一趟宋家,元娘才给宋家添丁,恒之又是举子,董家倒了对他家也没甚好处,想来是能尽心的。”


    “既到如此田地,万不可感情用事,叫妹夫保住官职才是要紧。”


    外头在下雨,甄姑母叫华伯赶了车将人送家去。


    春雷阵阵,雨滴如珠帘般落下。


    一墙之隔,裴砚清也有些尴尬,已撞到两回甄家私事了。实在不是他想听,只是正巧听到声音走出来,就见“缘分已尽”这一场。


    裴家院门被叩响,这细微响声在这雷雨天里声音小的可以近乎不计,宝珠心里犹疑,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窥探。


    铜环扣在木门上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他心上,裴砚清开了门。


    宝珠脸上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既然忍了让了躲了都是无用功,既是干脆拼一回。


    “裴大人,有一事相求。”这方院墙是后砌的,屋檐狭窄雨水稍微大些就挡不住,雨落的大,如线一般打在宝珠额上,又顺着浓密的眼睫坠到地上。


    裴砚清捡起墙角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你说。”


    宝珠也没料想,他竟没问是何事,原先还要拉扯几分的说辞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不过思绪既已清晰,开口的话更顺畅,


    “听闻年里朝堂振荡,江南官员倒了一批,阿娘说你提醒过她,想来那贪腐案背后有大人明察秋亳。”


    “那些贪官蠹虫养了许多年,偏到今年才宰,前年水患官家拨出许多银两,我猜正是国库空虚才四处填补,也正好杀鸡儆猴。”


    裴砚清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先前晓得她聪明,却不曾想智慧过人,三句两句就将事情凑了个大概,心里惊讶面上不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去年江南东路下了几十年一遇的大雪,积久成灾,拨银赈灾又是一笔银钱,官家显然没有嫌钱多的道理,孙家自前朝便是望族,后面虽落魄些,但到太祖起势又复起,这等家族家中财富定然数之不尽,若能将孙家扳倒,抄检的钱财也不亚于那震惊朝野的贪腐案。”


    “这于我有什么好处?”裴砚清听她说完方才问道。


    “自然是有好处的,你苦心绸缪好容易走到官家眼前,贪腐案此等大案多少年才遇着一件,如今将孙


    家做跳板,替官家分忧必定能得官家看重。”


    “你胆子倒大,不怕我去告发?”


    “你是告发,我便嫁去孙府做姨娘,到时枕边风一吹,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宝珠脸上几分愠怒,只是脱口而出的威胁,并没有什么摄人的分量,反将裴砚清逗的险些笑出了声。


    看着面前人强硬的模样,裴砚清又问她有什么谋划。


    “孙家既是忽然调任汴京,想来原先以为自个儿要升官的那位便要被压制,莫名来了个人顶到头上本就不满,大人如今在官家面前很有份量,只需与那原先应当升官的人嘀咕几句,万事自有人去想方设法使他下来,甚至无需给他捏造罪者,只需将孙家子侄姑苏做过的好事呈到官家跟前,孙家便是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宝珠咬牙切齿,那孙家既要想她家破人亡,她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叫孙家元气大伤。说什么嫁与孙家是万不可能的。


    此番即便不成事,到三月里金明池开放,官家驾临那日,她拼着撞死在园内也要将状子递到官家跟前,当着汴京百姓的面,不信官家不下令彻查。


    只要肯查,甄家便能躲过一劫,宝珠心里百转千回,至于她,本就是多活一世的人来。


    “放心罢,我帮你。”


    听到这句话,宝珠整个人陡然一松,只有裴砚清能与官家说上话,姑父来京这几年,见过官家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至多不过宫中宴席祭祀需光禄寺官员负责罢了。


    但裴砚清常进出大内,他是官家亲自指的,只听官家差遣,便是吏部都无权插手过问。


    思及此宝珠才觉得自家方才那番威胁可笑,这事儿风险不小,只是不曾想裴大人竟然应下了,兴许也是阿娘往日里行善积德,待裴大人极好,这才叫人家记了人情。


    宝珠心绪一空,晃了两下险些倒下去。末了仍是强撑着回了自家院子,宝瑢远远的打伞来接。裴砚清见此便止了步子,目送着人走到转角不见才关上门。


    徐娘子回来见一家人都坐在屋里,阿秀蒋实也搬着板凳坐在下手。她叹了口气,


    “蒋小哥儿家在许州,明儿便乘船回去。阿秀若是想留在汴京,得另寻住处,若是没处儿可去,便也跟蒋小哥儿一道去许州,姑娘家莫要去偏僻的地儿,在城里赁个房子,再加你如今的手艺,好歹也能养活自己。”


    阿秀摇头,将手里布包递给徐娘子,“一条命都是太太姑娘们救回来的,如今遇着难处叫我走未免看轻了我,这些时日好歹也攒了些银钱,娘子一并拿去好寻门路。”


    虽请托了裴大人,但此事到底凶险,宝珠只夜里与徐娘子提了提。才说完人便倒了,夜里就起了高热,请了郎中来,只说是忧思过重,邪风入体。


    第47章


    病来如山倒,连着烧了四五日,白天里才退,到夜里又继续发起热来,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回回都瞧不出什么名堂,只开药叫煎熬送服。


    徐娘子宝瑢阿秀三人轮番照应,灶间日日都是汤药味儿。


    宝珠牙关紧闭,也不知为何那药就是咽不下去,徐娘子喂她喝药只能强掰开往她嘴里灌。


    两辈子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来回翻滚纠缠,似要将她拉入漩涡之中。一个月来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耳朵里似塞了棉花,只听有人说话,却不知是在说什么,郎中请了一个又一个仍是没甚主意。


    “要是长久这样下去人也受不住,当务之急先使人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回春堂的大夫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来了,这回仍是摇着头走的。


    徐娘子衣不解带坐在她床头,一声一声喊她名字,这般要强的人夜里没人时也要哭求老天爷,甄阿婆也急得不得了,正方不行四处求偏方,和尚道士仙姑不拘什么门什么派,都要领到家里来瞧一瞧。


    这一月来只喂粥水,不光徐氏憔悴,宝珠整个人也是憔悴至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也不知是终于想清了还是什么缘故,宝珠只觉得听觉回来了,渐渐的鼻子里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耳边是阿娘一声一声的呼唤。


    那伤心欲绝的声音惊的宝珠意识彻底回笼,原先脑子里头纠缠撕扯的感觉渐渐消退,人也逐渐清明起来。


    “阿娘……”


    听这细若蚊蝇的声音徐娘子还当错觉,等看到宝珠眼皮子终于动了,这才止了泪,将桌上温水倒来,轻轻沾在她唇上,然后继续一遍一遍喊她名字。


    “娘的儿,险些将娘吓死。”


    她还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日,开始发热那几日人还有意识,到后来昏睡过去也不知天地日月了,两行泪自宝珠眼角滑落,单看这水是温的,便知道家里人不知多尽心呢,上下两辈子唯一叫宝珠觉得人间值得的就是这份亲情了。


    甄家没了营生,日子过得紧巴,刘四儿他们那两处摊子倒还正常摆,只是宝珠递了消息去叫先别来往,免得孙家见了要找茬。


    毕竟是在汴京,孙家才来,总有些顾虑,只敢明里暗里的打压,并不敢直接上门对甄家做出什么事来,更遑论隔壁就住着裴大人。


    铺子里生意自然做不成了,即便铺子开门,门口那些人堵着,食客也不敢上门来。


    能叫宝珠下定决心与孙家扯下一块皮肉来,最主要的也是因二郎,旁的能拖,科举却不能耽搁,若春闱放榜以后那孙家使坏,二哥这十几年来苦读与甄家这些年来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


    董姑父停职一月才叫复职,只是原先板上钉钉的升官一事成了泡影,但好歹一月的时间并不算长,还并未被光禄寺大小官员排挤出去。


    甄家门口日日都有人盯梢,原想去问问裴大人进展如何,因怕将视线引到他那里去,便没敢上门去寻。许是裴大人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故而孙家一群人不敢去寻他麻烦。


    “甄家甄从俭,中了!正是第三!”


    巷子里敲锣打鼓,报喜的声音穿街过巷落到甄家众人耳朵里,一时甄家众人皆歇了手里活计走到门口去迎。


    如今困在家里,连春闱放榜都不知,更没人去瞧,倒是府衙的大人,直接将消息送上门来,声势比头回中举可要大上几倍,敲锣打鼓的人跟了一群,想要喜钱的又跟在那一群人后头,一时间这巷子都叫堵住了,街坊四邻个个都拱手上前来道贺。


    “早说二郎是人才,他去年与我家写的福字儿我都收着呢!”


    “恭喜徐娘子了,孩子们个顶个的有出息。”


    “二郎自家也勤奋呢!”


    ……


    原先还在想要有个什么名目,好叫甄家显一回眼,好叫孙家更忌惮些,此番二哥春闱得中,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在门口盯梢的地痞流氓早不知被人冲散到哪里去了,徐娘子声音颤抖道,脸上是按耐不住的骄傲,


    “我家只是普通人家,官家仁厚清明,如今科举公正,这才有二郎一个机会,在高门望族官家大户里头闯出一条路来,好叫他也能报效官家报效朝廷。”


    徐娘子又来报信的官差,董家表兄是否在榜,这来报信的官差将榜上有名的士子倒背如流,听徐娘子问想不不想就摇了摇头,“并不在。”


    董家早一日便晓得了,原是托请只去外地做个小官,董恒之自己摇头拒了,只说科举入仕才是正道,如今还年轻,再等三年又如何,下回定要金榜题名。


    幸而如今科举糊名誊卷,否则依孙家的尿性,必定要从中使坏。


    巷子邻里早知甄家是得罪了人,食店关了张,门口也常有地痞流氓堵着,原先没人敢来问,如今这天大的喜事就在街巷之内,人多也没甚好怕的,有与甄家关系好的,关切问是怎么个事儿。


    徐娘子看了一眼宝珠,宝珠点了点头,身家性命名节自然不值一提,何况这事儿也是孙家孙家应当羞愧。


    徐娘子于是将一家子如何躲避孙家,从姑苏躲来汴京,不成想那孙家竟也调任汴京,如今又寻上门来。甄家哪里敢同他们抗衡,只得忍气吞声。


    现下个个饭碗难保,成


    日叫地痞流氓来堵门且不提。食店也因那群人张扬恐吓丢了生意。寻常百姓本就对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大户不满,这事儿在街头巷尾一时传了个遍,那孙家在寻常百姓眼里同无赖也不差什么了。


    刘四哥与王大哥那头的摊子,先前有所顾忌便叫他们暂且别来,现下二哥金榜题名,甄家来来往往尽是道贺的人,他们便也没有顾忌,拿着这些时日摊上进账,刘四哥又自己做了简单的账,每日花销收入都记得清楚,还将王大哥那摊上也一并整理了。


    宝珠见他理的清晰也放心下来,“你二人辛苦了,从这月开始,各自摊上每月的进账到月底算清本钱过后,分出一成利钱给你们做花红。”


    一来越是这关头越要笼络人心,而来原先只是按月钱给二人算账,如今分利出来,二人做起来也更要尽心,毕竟赚得越多他们能拿的也就越多。


    幸而还有这门生意,上月刨开成本两个摊子拢共进账三十余贯,这些银钱也尽够一家人开支了。


    甄父去酒楼定了席面,寻常春闱放榜以后,各路官员相互请吃,这般名次已是一只脚踏进仕途了,士子若是相邀府衙各路官差吃酒,这些官员是不会推拒的,只是甄家上门连帖都没递出去。


    徐娘子也不怪,干脆说出去要办整十日的流水席面,如今二郎中举,甄家怕出事,门都不敢出,幸而街坊四邻热心,个个都赶着来帮忙。


    裴大人这几日不在家中,今儿才回来,听得消息也来道喜。


    看见宝珠在院里择菜,路过她身侧轻声提了一句,


    “董家有宋家跟这些年的人情,如今已彻底无事了。先前你与我说的那桩事有五成把握,吏部原先那位侍郎已遣人往姑苏去了。”


    宝珠放下手里的菜,晓得此事机密,也顾不得规矩,朝他一谢再谢,她晓得这其中必定要费许多功夫,单说谢实在有些空。


    “先保全自家,其余便是等着了”


    宝珠叹气,“也只能等着了。”


    原只当甄家着急,不想吏部那位侍郎比他们更着急,殿试前便已将孙家子侄在江南时做下的桩桩件件悄悄呈到官家眼前儿。


    裴大人不曾瞒着宝珠,上回看她瘦骨嶙峋,知晓她大病初愈,说出来与她知晓好叫她心里能松快些,且这事儿本就是她的主意,故而才晓得消息便来知会。


    天色已晚,这个点来定是有事要说,孙家此事机密,家里谁也不晓得,宝珠看院里没人,也顾不得规矩,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将人带回屋里去了。


    与他倒了一盏茶,裴砚清喝罢才道,


    “官家令我暗查孙家,你所图谋如今已有七八成了。”裴砚清看她松了口气,忽就觉得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孙家在姑苏犯下的事儿,不止几桩,小辈纵情声色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内院里太太私下放利抢占铺面,孙家那位老伯爷更是豢养娈童……”


    任那一桩都是大罪,宝珠只可惜这些苦主。


    “有一苦主家中只一独女,叫孙大人的儿子掳走,死了过后连尸身都没讨回来,老两口状告无门,欲到汴京来告状,只是还没出姑苏城,便叫人勒死在郊外了,衙门去查,只说是上吊。”


    裴砚清看了宝珠一眼,“原先苏州一个叫花婆子的虔婆,是替孙家拉皮条的,后来一家子都叫那孙大人灭了口。”


    宝珠这才知道原来那花婆子早死了,这花婆子死了倒是罪有应得。可那些叫这虔婆与孙家迫害过的人实在可惜,孙家滥杀视人命如同草芥其行可诛,本朝律法即便是有身契的下人也不得随意伤其性命,更遑论这些普通百姓。


    茶盏已空,宝珠与他续上,只听外头有邻居与徐娘子才叙完话,宝瑢陪着阿娘将人送到门口,看阿姐屋里亮着灯,便要来找阿姐晚上好一起睡觉。


    玉娘子不在意孙家只叫宝瑢继续来学,但甄家却怕孙家报复,如今也不敢叫她去,即便不去,宝瑢也日日勤练,晚间常来阿姐屋里一道叙话顺便刻版画。


    看宝瑢要来,宝珠一时间手忙脚乱险些打翻茶盏,想叫裴大人躲躲却觉得本就欠了人情,实在难为人家。


    裴砚清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不待她开口人已闪到柜子后头。


    第48章


    “阿姐,我叫你怎的半天没反应。”宝瑢敲门进来,宝珠摇头说没听到。


    “方才正数银子呢,算着账又不好断,否则又要重数一遍。”


    宝瑢点点头,却没看桌上有钱匣账本,倒也没放心上,只说,“今晚我还与你一起睡觉。”


    说着又往柜里去拿枕头,宝珠拦住急道,“我去给你拿。”


    宝瑢只觉得阿姐今儿十分奇怪,坐到凳上一脸狐疑的盯着她,“阿姐你一人要喝两盏茶?”


    “我……我口渴,倒一盏晾着等凉了再喝”。


    宝珠正待开柜子,又听柜子处好似有什么响动,宝瑢三两步跑到她身前,“阿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宝珠僵着脸摇了摇头,“想是你听错了,哪里就有声音了,或许是什么耗儿虫儿,阿娘前几天才说灶间闹耗子呢。”


    宝瑢摇头,莫非是那孙家找上门来了,她正在仔细竖着耳朵,一低头却看到柜子旁边露出一方衣角,骇的险些惊叫出声,立即又叫宝珠捂住了嘴巴。


    只看隔壁那位裴大人从柜子一侧出来,宝瑢看看他,又看看阿姐,一时竟有些糊涂,混乱问道,


    “阿……阿姐,你你你房里整的藏了个……人?”


    宝瑢依旧是一脸警惕,老鸡护崽似的将宝珠护在身后,只听徐娘子又要从外头送糕饼进来,宝珠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


    “真的没什么事儿,你先去将阿娘引走,回头我再同你解释。”


    宝瑢脸上狐疑更甚,“若真没什么事儿,怎的叫人躲起来。”


    偏孙家一事又说不得,宝珠急智,“裴家阿婆前些时候叫我帮她买的东西,上月生病没送去,醒了又一直忘了拿去,碰巧裴大人才刚从门口过,便叫他进来拿去给裴阿婆。”


    宝瑢将两人看了个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到底是听宝珠的,出去喊阿娘到她房里帮忙铺被去了。


    看院里没人,宝珠紧着开了门,又朝裴大人道歉,今儿实在对不住他。


    裴大人扯了扯自己那一方衣袍,心里有些心虚,面上倒是正经,“横竖是一家人,瑢姐儿瞧见也没什么。”


    宝珠心里有鬼,怕他被家里人瞧见,只一心将他往门外送。早知道不用叫他躲,宝瑢毕竟是自家人,随意几句就能打发了,如今叫人躲了反倒要叫宝瑢胡乱猜测,想到一会儿要被宝瑢缠着问,宝珠一时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小妹缠着她问到半夜,宝珠仍是那一套说辞,到末了宝瑢也嫌没趣翻身睡了。


    那孙家原想在二郎殿试上做文章,只是当初给二郎考试做保的乃是国子监祭酒与翰林院学士,如今叫他们翻了自己的话,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任孙家是再大的官也难办。


    二郎原想殿试告状,叫宝珠拦下来了,“孙家作恶多端,倒台是早晚的事儿,你只看他如今只敢叫人在门口堵着,却不敢真的对咱们怎么样,便能知道在汴京任是孙家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何苦用自己的前程去赌。”


    二哥读书至今,是想做个能给百姓办成事的好官。大殿之上无论告不告得成,殿试生出此等事端,二郎必定是前程尽毁,说不得还要牵连甄家老小。


    殿试卷子仍需弥封,排出次第后才能交于官家亲阅。由考官一审复审排出名次,内监唱了名,点到名的才能进垫面圣。


    二郎最是抢眼,只因他年纪最小的,官家看过他作的答卷,又调他省闱答卷来看,文章张弛有度,策论作的是利民为先。


    与他问话,对答间亦是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官家多问了几句,当场便点了探花。正所谓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二郎满打满算今年才十九,官家原要点他去翰林院。


    二哥竟说想去治水,官家没骂他不识抬举,反笑着真指去都水监治理黄河。年年若遇大雨,黄河便要泛滥成灾,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是常事,连天子脚下都深受其害,任谁都觉得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如今有人主动来揽,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官家勉励一番,自此甄家二郎在他这儿也算得上号了。


    二郎归家甄家众人就听他说了,一家子喜不自胜,但报榜的衙兵可不管,来甄家报信前已在街里大肆宣扬了一通,新科探花郎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只这一圈便得了许多好处。


    等在外头说罢一圈,这才来甄家道贺,这差事百司衙兵抢着做,甄家大大方方散了喜钱,又将人迎到家中,道贺的人一茬接一茬,甄家茶水也倒了一盏接一盏。


    原先摆流水席面没什么,如今二郎点了官却不好再这般出风头,只是甄家想低调也不能,新科探花出自甄家在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这传颂的多还是汴京百姓,只因新科进士之中,出身平头百姓的少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先时孙家打压无人与甄家来往,现下甄家二郎自家有本事,在官家跟前儿有了号,那些人不想得罪孙家的门户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考量,更遑论那些知晓了些许风声的人家,更不将孙家放在眼里。


    官家御赐琼林宴,新科进士皆着朝服赴宴,同年进士自有一番情意,宴罢相互换了名帖道贺赠礼。


    三月上旬补授做官的子弟也有考试,这考试便简单许多,三人取一,宋家郎君也就此补了官,到江南一富县做县丞,沅娘带着才将会爬的小哥儿也一道去了。


    二郎同年之中不乏比那孙家门户还高的望族,他与人交往向来诚挚,谈古论今总有话说,即便没中进士也是交友广阔,更遑论如今风头无两,想同他打交道的更多。


    一来二去竟都知道他与孙家不对付,有那看不惯孙家行事张狂的,同他交好更是没甚顾忌,私下里将听来的小道消息无论真假都要与他说上一说。


    譬如吏部那位侍郎查到的消息早传了个遍,知晓此事的都只等着看孙家何时倒台。官家清明,纵容家人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任他为官再清明有本事也要吃挂落,更何况若真是那清正廉洁的好官,也断不会纵容家人犯事。


    许是孙家自顾不暇,甄家食店门口的那些地痞流氓,一时之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宝珠与大哥看了几日,确定再没人来找茬便重新开了门,如今二哥的风头还在,那孙家即便敢找事也要看看状况。


    只可惜一个多月没开张,一月租钱打了水漂且不说,先前造势发出去的餐券也白费了,平白亏损许多。


    不过既然二哥现在风头正盛,干脆叫二哥替自家食店做了一篇文章,将里面吃食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这文章在士子之中流传颇为广泛,一来二去,汴京百姓都能读出几句来。


    因先前关张关的不明不白,发出去的那些彩纸餐券只要拿来仍是有效,宝珠与大哥将铺子重新规整一番,又去了信到许州叫蒋实回来。


    等店重新开门,客人比先前还要多,一窝蜂似的涌进来,没座位也不走,宝珠趁着二哥这口热灶卖起了探花角子,只说这是新科探花从小到大最爱吃的。


    凭这一时兴头吸引来的食客终究不是久长之计,想做的长久更重要的还是味道。


    五月里孙家事发,一时间踩孙家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那位孙大人孙老伯爷以及孙家子侄凡涉案者皆判了秋后问斩,牵连不深的家眷判了流放。


    孙家家资尽数充缴国库,据说单是银两古玩便拉了几十船,那孙府更是豪奢,仅一个不得承袭的伯府,宅院违制强征了百姓屋宅占下一条街道,寻常更是铺张至极。


    孙家倒台,因不少案子都与孙家方便,连府君都吃了挂落。姑苏少了一家祸害,家家放炮鸣鞭朝着汴京方向磕头。


    樊楼来请甄父回去做掌勺大厨,甄父想想便拒了,甄家食店生意不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现下正在帮忙。


    徐娘子的牙帖也重新还给她了,她手里不少老客,打算再攒些银钱专替人做买进卖出的生意。


    蒋实到食店以后,甄父清闲一些,如今孙家倒了,他便想回姑苏一趟,毕竟是根基所在,屋宅许久没人居住只怕霉坏了,此番回去正要收拾一番。待回来他打算专门替人作席面,原先在酒楼攒下不少客,不怕赚不到银钱。


    宋家郎君与沅娘也要往江南任职,如今三家都通了往来,甄父便与他们一起乘船往南去了。


    汛期将至,二郎也要走马上任,徐娘子给做了许多衣裳鞋袜,千叮万嘱自不必提。一家人从来没分开过,这会子阿爹跟二哥都走了,家里竟有些冷清。


    裴大人这几月应是忙着孙家的事儿,甚少见他踪影,若非有他襄助,自家还不知作何下场。宝珠才从食店回来,鬼使神差绕到裴家门前看了一眼,里面裴阿婆睡下了,灯火已熄昏暗一片,想来今儿裴大人又没回来。


    正想着转头就看人站在她身后,一时叫他吓得心跳漏了几拍——


    作者有话说:*源自元代王冕《送王克敏之安丰录事》


    第49章


    裴砚清连月盘查审问,等将案子尽数移到大理寺才勉强闲下来,连月不眠不休,整个人也是疲惫的下一刻就要倒下,远远见宝珠在门口张望,倦意散去几分。


    等张望的人回了头他这才后知后觉朗声开口,


    “是来找我?”


    才问完就看她吓了一跳。


    早在孙家倒台之后,宝珠便与家里人说起正是裴大人相助,甄家知道此事冒的风险极大,即便那孙家家资充缴国库,若叫官家知晓背后事有人为,难免要恼怒叫人当了刀使。


    譬如吏部那位侍郎,他虽检举孙家有功,可官家不会让他升任,这一番谋算成空,官家另点了人去吏部。


    “大人事多,这些时日一直等不到人,今儿才算碰上。”宝珠叫人先等等,她回去取了匣子来。这匣子约摸两个手掌大小,里头装满了金页子。


    这是甄家凑出来的大半身家。


    “原早该带礼上门,只是一直没见着大人。”先前不敢叫家里人知晓,她那点身家送去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如今事毕以后才凑出这些银钱换成金叶子来送。


    分量不轻,但比起裴大人帮的这桩事来说还是显得礼薄。


    裴砚清看眼前人眸子晶亮,两手捧着匣子喋喋不休,眉间三分郁气尽散,连笑容都比原先明亮许多。


    那匣子他没接,“你阿娘帮我许多,这事儿本就是你出的主意,我不过从中说了几句话罢了,孙家事毕,官家对我也愈发看重,真要谢也该我说谢才是。”


    看宝珠还要再说,他只道,“这匣子若收下,倒显得对官家不忠。”


    院里裴阿婆声音响起,照顾她的婆子点了灯,朝门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夜色倒是恰好挡住了拉扯间二人泛红的脸,宝珠慌的收回匣子,想着还是叫阿娘回头再来送罢。


    “既然大人不肯收,往后常去我家食店吃饭,大人若来不用付钱,必定好生招待。”


    直看着他点头宝珠这才罢休,许是这些时日一直在找他这才多有上心。心里生出


    的几分异样转瞬又叫自己压了下去,只当是胡思乱想。


    裴砚清将人送到拐角,宝珠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人,心里怪异更甚。


    夜里想着裴大人,宝珠又一番辗转反侧。当初求他帮忙,他怎的没问甄家与孙家有什么旧怨,应下这事儿时也十分干脆,铁锅烙饼似的翻了一夜,第二日去店里眼上挂着两圈青黑。


    如今心里没了事儿,宝珠只管专心操持起食店的生意来,因先前发的彩纸餐券作用还在,那些先前没用掉的食客便趁着能用赶紧过来吃。


    今儿是端阳节,街上人极多,来来往往多是去瓦子看戏听书,宝珠忙于店里生意,已许久不曾去凑过热闹了。


    店门口今儿摆了一张长桌,正与食客分雄黄酒与粽子,粽子剥开以后切成小块,用竹签子插了,边上是店里的新雇工,原先是焌糟娘子,人唤柳嫂子,得罪了客人叫酒楼赶了出来,宝珠看她手脚麻利便雇来做工。


    店里不卖粽子,只是将粽子分与食客好招揽生意,一个粽子分做五六块,在门口等候的食客,若有要尝的便尝上一口。


    店内食客满盈,有客进来蒋实便一番指引,待有食客起身便去外头叫号,有他一张油嘴,食客皆有序落座。


    或有方桌未曾坐满,知会一声拼个桌,也甚少有人不愿意,肯拼桌的店里都赠小菜一碟。或是咸蛋一个。甄家咸蛋腌的好,宝珠又用麻酱腌了许多鸡蛋,这两样最受欢迎,偏甄家不卖,只在店里赠送。


    等的久了有的送,肯拼桌也送,店里一时因这些微末小利竟没人生出事来。


    瓦子里头的摊贩、说书先生、唱戏班子常订饭食,靠北边几个学馆也常有人订饭,刘四儿在码头的摊子也雇了个人,帮着做活与跑腿,宝珠叫他留意两个老实本分的,食店外送的许多,总叫跑腿不划算。


    宝珠早先想做外送生意,只是如今她一个人想做起来不大容易,大哥又无暇分心,去酒楼商谈也要有本钱底气。


    正倚着柜台思量,就见裴大人进来了,蒋实认得他,喊的宝珠回过神来,只是看店里桌凳皆满,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店里没座儿且不说,门口候位置的食客也将凳子都占光了。昨儿才说往后来吃饭都要好生招待,现下人来了连个位置都没有。


    见裴大人没有走的意思,宝珠只得将柜台后头的矮凳,搬出来叫他先坐,又问想吃什么。


    “店里如今炒粉炒饭卖的最好,大哥炒菜的手艺也不错,只是阿娘说明儿要请你来家吃饭,大人暂且留着肚子明儿吃更好的。”


    宝珠看他已经施施然坐到矮凳上,他人高大,宝珠站着看他只觉得他鼻梁甚高,缩着身子坐在凳上的模样叫她有些忍俊不禁。


    取了杯盏将铺子里现下最受欢迎的金桔蜜水倒了一盏与他,裴砚清接过三两口喝尽,正经危坐思量一番,“店里事多,你且先忙吧,今儿便不叨扰了。”


    如此转了一圈人又走了。


    隔日阿娘将裴阿婆与裴大人请来,去酒楼叫了几个好菜,又叫大郎做些拿手的吃食,两家一起吃了这一回饭。裴阿婆并不知其中缘由,只与甄阿婆相谈甚欢。


    那匣子裴大人终归没收,徐娘子见他不收,便也不肯收他租钱。


    自这以后裴大人倒常来食店里,有座儿便叫些吃食,没座儿转一圈叫宝珠倒一盏饮子,喝罢转一圈人就走了,开始宝珠还有些奇怪,到后来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见着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甄父从姑苏回来已入秋了,苏州食店里叫人砸个稀烂,院里也是一派乱象,连门都叫人拆了,种下的桂树连根刨起,实在乱的不像话,那孙家倒台以后,邻里帮着修了门窗防止有流氓乞丐进去占住。


    他此番回去只简单的收拾修缮了一番,街头巷尾的邻居听说他回来了,都来问他们去了哪里,食店还开不开。


    甄家在汴京立住脚,回来也难,一家人叹了口气,如今在汴京还算安定,又不缺银钱,姑苏的店自然舍不得卖。


    “往后一年回去一趟,等明年有空闲,回去将店里都修整一番,租出去也是个进项。”


    今年夏季雨水不算多,最忙的一阵过后二哥也得了假,趁着二郎休假回家,一家人都在,大郎郑重其事的将阿婆爹娘喊到一起,与阿秀一道给三人磕了头,


    “我想与阿秀成婚。”


    这是喜事,二人磕罢头,相视一眼一起红了脸。


    阿秀并无亲长在汴京,徐娘子便说一切都照汴京规矩来办,二郎已是官身,徐娘子在外也有几分体面,特地请了二位官媒。


    甄阿婆去对过两人庚帖,佳偶天成,姻缘美满。大郎与阿秀年纪都不小了,过了礼择了吉日做婚期。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又逢中秋佳节,日子甫一定下,徐娘子便开始四处散喜帖请柬。


    甄家喜事,姑母来帮忙时与徐娘子相商,原先那桩亲事不如再议一番。


    徐娘子只说要与宝珠相商。宝珠原先是想嫁与哪家都行,只要人品端正,如今心里却觉得差了些什么,只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先紧着大哥二哥的婚事来罢……”一番撒娇卖痴哄的阿娘暂且揭过这一茬。


    阿秀自客栈发嫁,因没有亲长在侧,宝珠宝瑢与甄阿婆便在作陪,吉时已到外头锣鼓喧天,这功夫宝瑢手里不歇,从窗户看下去,便在纸上寥寥画下几笔。


    大哥满面春光进来迎新娘入轿,宝珠宝瑢给抬轿的散过喜钱轿夫才肯走,绕着街市走了一圈才回甄家。


    轿一到鞭炮齐鸣,门口看热闹的围了一圈,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徐娘子与甄父在门口迎客散豆谷喜钱。


    院里从各家借来的桌凳摆的满满当当勉强够人过,连地里的菜都薅光了好摆桌凳。


    新郎新娘进门拜过高堂长辈便将人引到新房,屋里红绸彩缎铺的喜庆,礼生唱着词将牵巾合髻合卺的流程走完,大哥便被人簇拥着出去喝酒了。


    新房里人一时散了干净,宝瑢出去瞧热闹,宝珠端了一碟点心来叫阿秀先垫垫肚子。


    “往后该叫嫂嫂了。”宝珠有些好奇,“大哥那呆子,难为阿秀姐姐肯嫁。”


    阿秀叫她说的红了脸,想到大郎唇角不自觉弯起,“在你大哥之前,我觉得这世间男子都是长的一副面孔,许是他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习惯了。”


    阿秀话音刚落,宝珠忽然想起裴大人总去食店晃悠。莫非他也有意,既有意怎的不说,宝珠心思百转千回,又拍了一下脑门。


    什么叫也?她可没那个心思!


    对着桌上绑着红绸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一时又觉得自家想的多,或许人家根本无意。


    院里人声嘈杂,今儿裴大人也来吃酒,他与二哥同座一席,也不知说道什么正笑得开怀。裴砚清看她从房里出来,视线立时便跟了过来,宝珠远远与他相视一眼立即偏开头,一看才发现董家表兄也在二哥那一桌。


    姑母与阿娘座一席,看见她招手唤她过来坐。


    第50章


    宝珠顺着姑母方向去坐桌边落座,只觉得两道视线一直跟在她身上。裴大人不动声色看了董恒之一眼,又笑着低头与甄家二郎说笑。


    甄二郎如今已在任上几个月,说话比从前多了几分圆滑,裴砚清是比他早中的进士也早做的官,与他相谈之间能学到不少东西,见他于治水有几分见解,更是聊的欢畅,还约好待回头得了闲一道去樊楼吃酒。


    裴砚清分出心思与他说话,余光也


    一直盯着宝珠与董家那小子。


    甄姑母拉着宝珠坐到她身侧,又与徐娘子说笑,


    “二郎那日骑马游街可叫不少人看上了,想是太常寺少卿孔大人家中女娘自那日见了二郎一面,回去以后便要孔家太太打听,孔家太太托了人央我来问。”


    二郎春风得意,自然有人想榜下捉婿。


    “那等人家瞧得上我们小门小户?”在外人眼里二郎出身是拖累,这些时日来说亲的多是商户。即便二郎不说,徐娘子也不愿意轻易应下,若遇到那些有所图谋的,闹出一个官商勾结的恶名,二郎名声尽毁了。


    “孔太太只得这一个女儿,家里两个郎君都已成家,前几年外放到别处做官,只这个女儿留在身边,自小宠着长大的。”甄姑母想了想复又继续说道,


    “孔家也是清流人家,教养出来的儿女都不差,依我的意思,二郎如今做的事辛苦官,寻常连个母蝗虫都见不到,如今大郎娶了妻,二郎也正当年纪,中秋既有假在家,不如趁后日京郊赏菊时与孔家小娘子相看一眼。”


    宝珠宝瑢竖着耳朵听了一阵。


    徐娘子不做孩子们的主儿,虽心里知道这亲事不错,可还是得问过二郎。


    “若是二郎应下,明儿你来知会一声,后日郊外赏菊的人多,相看起来也不打眼儿,两边看上一眼,若不成便算了,若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徐娘子点头,自家在汴京根基尚浅,即便二郎如今已经为官,但在那些汴京浸淫多年士族眼里仍是看不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那些世家贵族连着几代不出一位人才。


    “这孔家祖上是武将出身,到这一代仍是兴旺,虽如今没人再走武将一途,可骨子里依旧是大喇喇的,与那些繁文缛节规矩多的要死的人家不一样。”


    话头逐渐从这孔家转向别处,宝珠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裴大人始终留出一线目光在这一桌,看甄姑母与徐娘子聊的正欢,又看宝珠一副听的入神的模样,对着董家表兄说话时语气便有几分针锋相对,董恒之寻常与同窗打交道的多,哪里会推拒别人,这裴砚清三杯两杯下去将人灌的都迷糊了。


    末了还是甄二郎打圆场,说董家表兄饮不得酒,这才稍微挡了挡下来。


    月上中天,宾客闹过新房,便各自散了干净。


    二郎原先与大郎住一间屋,现下屋子与大郎做了新房,他便挤到阿忠原先住的房里暂且歇几日。


    今儿阿爹与二哥叫人灌了不少酒,都不省人事回房歇着去了。请来办喜事的婆子们,在灶下洗碗。


    宝珠宝瑢阿娘三人将桌凳都挪到一起,准备明儿等阿爹他们起来还给邻居。


    裴砚清今儿喝的也有点多,俯在桌上睡得正香。阿娘喊了几声他没应,便叫宝珠煮一盏醒酒茶来,毕竟是客,怎好在自家醉的不省人事。


    婆子们洗过碗收拾干净,徐娘子给几人结了今儿的钱,这些婆子们也就各自回了家。


    一时间热闹尽歇,毕竟秋深露重,徐娘子看人趴在桌上,进屋要拿件毛裘披风给他盖,免得夜里着了凉。


    宝珠端了蜂蜜水出来,看他醉相嘀咕了一句,


    “今儿大哥成亲,你倒喝的比他还多。”


    宝珠将蜂蜜水放到桌上,就看他睁开眼,眸子里是几分醉意。院里红灯笼高挂,月光洒下来都带着几分暧昧的红。


    裴砚清施施然睁开眼,趁着三分醉意问宝珠,“你姑母还想与你家议亲?”


    宝珠一脸错愕,只听他继续说道,“董家那小子我看很一般,你不要应。”


    还不待宝珠问什么,就看他起身,喝下桌上的蜂蜜水,朝宝珠身后过来的徐娘子作揖告辞,步子迈的哪里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徐娘子抱着披风莫名其妙的看他出去,又一头雾水将衣裳抱回屋里了。


    宝珠跟出去关院门,门口两角灯笼映的宝珠脸红。


    第二日新妇敬茶,大哥早些时候便与宝珠商量过了,今儿干脆一并与家里人说。


    “如今孙家的事儿解决了,姑苏没人欺压,甄家食店好歹也是姑苏城开了几十年的招牌,荒废了实在可惜,我想回苏州将店重新开起来,原先老客想来也都等着,阿秀她也想去学苏绣。”


    “等店里能营收,留六成利给家里,其余的做苏州花销。”


    “汴京的店宝珠如今一人也应付的过来,又有阿爹相帮,生意只会越做越大。”


    甄父如今从樊楼出来,如今在食店帮忙正好。徐娘子也想留在汴京,她生意正好,几个孩子大了,家中用钱的地方还多,往后二郎娶亲女儿出嫁,都是花费,汴京虽花销大,但赚得更多,如今趁着还有劲头,多赚些银钱,等年纪大了再回姑苏养老也不迟。


    只是大哥说要留出六成利与家里,无论赚得多少,这分出来的都算多的,毕竟是自家人,商量过后徐娘子便说,


    “你爹本也打算将食店租出去,回去还要重新修整,花费也不晓,这店也不必分利给家里,这半年你且先将店开起来,等过半年每月交二十贯租钱到公中。”


    姑苏的食店可比汴京的店大许多,毕竟是一家人,二十贯租钱在苏州不算便宜,但租下这样大的铺子也难。


    就这敬茶这功夫,一家子将此事定下,徐娘子看二郎无知无觉,便将昨儿甄姑母说的趁赏菊相看一事说给他听。


    二郎如今在黄河治水,毕竟才上任,连月不着家是常事,前途未定也不能耽搁人家,故而来家中说亲的都叫阿娘替他拒了。明儿赏菊他依旧是不打算去的,阿娘劝了一句,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说什么,只往董家回了这一桩事。


    孩子们长大都要嫁娶,徐娘子想到此事常半喜半忧,夜里与甄父闲话间又开始发愁。


    他们不是那等固执的人家,都已成家了还不顾小家那才傻子,成家以后若再混着一起,日久难免生出龃龉。


    苏州的食店院子不如就留给大郎,如今汴京的宅院留给二郎。本朝女儿出嫁嫁妆得厚,家中留下的那些珠宝地产便由宝珠宝瑢二人分做嫁妆,她与官人正是还能干的时候,手里还有些体己,等再忙碌二年好给宝珠宝瑢一人挣下一间铺面来。


    “孩子们大了,各自都能挣钱,咱们比不上年轻那会儿有精力,更比不上几个孩子有出息,只能托底偏帮一把,家资也分不得那般平均。”徐娘子说的口渴,胳膊推了推甄父,叫他下去倒一盏茶来。


    “你做主就是。”


    甄父点了灯,摸了壶里茶水尚温,这才倒进杯里递给徐娘子,看她喝完又送回桌上。


    灯火不亮,几根白发却显眼,甄父有些心疼地抚着徐娘子鬓角生出的几根白头发,或许唯有共枕相伴的人才能留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夫妻两就着灯火相互拔了半天,这才吹灯歇下。


    二哥拒了相看一事,中秋假不多,这以后天要冷了,也没再出门,只在家里收拾衣裳带去任上。原以为这茬就此揭过,不成想第二日那位孔家小娘子竟找到甄家食店里来了。一时没位置,她等了许久实在等不及,干脆直接来朝宝珠打探二郎。


    宝珠还当是来找事的,语气有些不善,“你是哪个?找我二哥什么事儿?”


    “我……我姓孔,是你二哥同窗,听闻他中秋休假回来,想找他叙旧呢。”


    看她穿着拙劣的男子衣裳,宝珠瞬间想到了是姑母提过的孔家小娘子,忍了笑到底没戳破,只说二哥明儿一早便要出发去任上了。


    她才说完孔小娘子便急着出去了,想到什么又回来,“你是他妹妹?”


    看宝珠点


    头,她又拱了拱手道谢。


    甄家大郎此番是将汴京食店全给宝珠了,食店账上还有三百多贯,宝珠自家又出了一百贯,换成整银交与大哥,


    “苏州的食店再开,也还要许多花费,大哥不愿再要汴京食店的分红,原先出的钱也该退给大哥才是,店经营到如今,少不得大哥襄助,这些钱大哥不要推脱。”


    店里生意经营大哥看了这么久也会了,回去之后慢慢来,让出好处先将老客拢起来,若是嘴皮子不利索,便雇个利索的人来管店。


    原想今年将年过了,明年再走,但到冬天停船又得耽搁许多时日,趁着河没上冻,船依旧能走,挑了个宜出行的好天气,一家人去码头送大郎与阿秀乘船。


    宝珠有些鼻酸,大哥年纪最长,小时候其他三个犯了什么错都赖到他身上,大哥自认年长,向来护着几个小的没什么怨言,分明最听话,偏偏挨了最多骂。宝瑢早哭的鼻涕眼泪齐流,兄嫂临行前她才画好那日大哥嫂嫂着婚服的画,裱好赠给二人带走了。


    只等再看不见大哥与阿秀挥手,一家人才怏怏回家,宝瑢从屋里翻了从前画的那副踏春图来看。


    人长大了各志四方,散有时聚也有时,一家人不在一处也还是一家人。


    宝珠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上回裴大人莫名其妙说了那话,她一直想寻机会问清,只是自第二日再没见着人,想来是有了要紧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