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北洲人
宋清扶心思转得飞快,笑道:“从哪里听说?哎呀,郝长老,您这可把我问住了,当时我心里想着事,偶然路过,似有若无听到了这话……”
“不过,也可能是某次我炼药是稀里糊涂一番乱加乱炼,无意中搞出来的想法吧——哎呀,具体是哪次,我还真记不清了,郝长老!”
“你分明说——”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听了她后面说的话,眉头紧皱,“这话是听说来的。”
他急了,语气里都带上了咄咄逼人,看起来十分不满宋清扶书库里书库外的言论冲突,连“完美”的虚伪形象都出现了破裂的迹象。
宋清扶故作惊讶:“哦,这样啊,是吗?”
“你——”郝冷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用那双碧色的眸子盯着宋清扶,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天下丹方,凡是出现了药性冲突之材的,效用大大减弱,我曾亲自试过。弟子宋润,你所说“药性冲突反而有意料之外的效用”,是错误之语,新手炼药师难免会遭人诓骗,长老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而已——”
站在一旁的苏柳见不惯郝冷这个叛徒这样,呵呵一笑,仗剑道:“你炼不出来,不代表别人炼不出来。”
“弟子苏柳,慎言!”金发碧眼的北洲人瞪了苏柳一眼,这眼神里带着没有掩藏好的怒意和怨气,那股子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短暂地在他身上消失了一下。
玄色重剑插进地面,发出嗡鸣之声。
苏柳没有感情地继续念了一遍:“你炼不出来不代表别人炼不出来。”
“你!”郝冷怒极,转头看见宋清扶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忽然间好似有人兜头朝他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好。”
郝冷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尽了全力维持那副柔和模样,他碧眸深邃,
静静地看着宋清扶,没有立刻说话,大概是在打腹稿。
但北洲人眼眶深邃,看着宋清扶半句话不说时,落在苏柳眼睛里就成了含情脉脉的注视。
苏柳对此非常不满,他大臂使力,将重剑从地里拔出来,重重地又砸下去,“你炼不出来不代表别人炼不出来!”
郝冷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攥拳攥得手指发白,太讨厌了,太讨厌了!令他恶心、反感!身为弟子,怎敢对长老如此不敬!
但他不能暴露,他要笑,深呼吸,微笑——这个男弟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弟子——
“我知道!”郝冷厉声道。
苏柳道:“知道,就还请回吧,长老。”
郝冷深呼吸,不再理会苏柳,也不再追问源头,转而道:“炼丹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勇于尝试是好事,但未必次次皆宜。”
“长老说的是,弟子记下了。”
宋清扶从善如流地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刚刚郝冷和苏柳爆发冲突时她没插嘴,一来,是看郝冷分明很生气但硬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很有趣,二来嘛……
郝冷毕竟是害死好师傅的凶手之一,她是师傅的爱徒,天然地就应该和风云深、苏柳站在同一战线。
一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金发男,和与她有深厚感情师傅和师兄二人,宋清扶还是分得清的,不可能帮郝冷说话,伤了风云深和苏柳的心。
郝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看了多久,宋清扶就笑了多久,笑得脸部肌肉眼泪都要僵硬了,郝冷才缓缓移开视线,温和道:“既如此,你好生研读这些古籍,若有不明,可来寻我。”
“一定一定,多谢长老,长老慢走!”
宋清扶应承。
郝冷心存疑虑,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仅仅是书库里听宋清扶说了一番话,就追上宋清扶的门来打探消息呢。
听完宋清扶的承诺,郝冷这才转身离去,像是半点也不想在这房间里多呆,金色的发丝梳得齐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闪亮亮的。
苏柳对这位叛徒全无好感,见人走了,即刻动身,将门关上。晚上,紫霄来找她俩聊天时,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地面上两道深深的剑痕。
紫霄弯下腰用手指摸摸地板上豁出的口子,“……”
紫霄:“那啥,苏柳,我也是相信你并非不孕不育的!你不要自暴自弃啊,我知道你只是没有机会怀孕,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自暴自弃啊!”
蛟龙以为苏柳是因为谣言心中烦闷,故拿地面撒气。
宋清扶哭笑不得,她向紫霄解释了事情的始末,并拒绝了紫霄“要不要我去做掉郝冷”的询问。
**
自上门拜访之后,郝冷对宋清扶格外关照。
轮到他授课,郝冷会在讲堂上,看似随意地点名宋清扶回答一些远超基础、甚至有些刁钻的问题。
宋清扶有时能凭借模拟记忆和风云深的教导蒙混过去,有时则只能硬着头皮胡说八道——谁知道炼制某某丹药的某某环节需要加热具体多少时间啊?谁知道啊?
好师傅风云深都不清楚!
见曾经的大徒弟学炼药学成这个鬼样还误人子弟,把没有胡子的风云深气得够呛,吹胡子瞪眼。
白发魂体一到宋清扶和苏柳上郝冷课的时间段就躲在戒指里封闭五感,不声不响,偶尔“孽徒”!“蠢货”地骂上几声。
宋清扶没办法,她不指望苏柳能给她回答,对于火焰的掌控人人不同,单双多灵根之间亦有差距,人与人不相同,炼药哪有既定答案?
可是郝冷大抵不是那么想的,他给出了一套非常……标准的炼药过程,只要按着他给出的步骤走,炼制出的丹药品质不一定高,但一定能成丹。
这与风云深的炼药理念大相迳庭,白发魂体讲究灵感,讲究感觉,而郝冷……
总之,讲堂中,其他的类似问题,她一概也答不上来,每每此时,郝冷并不会厉声指责,只是用那双碧眸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缓缓说出正确答案。
苏柳愈发地看郝冷不顺眼,郝冷同是,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对苏柳也有“格外关照”,指的是利用长老的权利让苏柳过得不好受。
任务被卡高难度,课堂上炼制丹药的材料,故意给了新手炼药师很难驾驭的高年份药材,企图让苏柳炼制丹药失败。
这个年份的药材还挺好,苏柳将药材收进储物戒指,拿着紫霄的药渣,假装自己被郝冷成功算计了,一脸懊悔地被赶出了讲堂,自此之后,再也无需接受郝冷的教导。
看着定时定点带着灵食来探望自己的师兄,宋清扶:“……”
她也不想在北洲人的课上虚度光阴啊!可是她被特别关照了啊!
不过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好处,她无聊时会环顾四周,可以看到有部分人也是对讲堂毫无兴趣的,躲在后面窃窃私语。
可观炼药水平,别说宋清扶和苏柳了,连郝冷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金发的北洲人教得那么细致,宋清扶听都听困了,这群人却在炼药环节死活炼不出好成丹。
分明是那么基础的丹药。
宋清扶规规矩矩地开炉,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别太有风云深的痕迹,分神去听了那群人的窃窃私语。
“北洲人,练什么药啊……炼药水平根本不到家……”
那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
“金发的蛮子,眼睛的颜色难看的要死,像踩烂了的草一样,谁要和他学炼丹啊?郝冷,哈哈,好冷?真是个烂名字——烂到家了,喂,你说,他爹妈给他起这个名字,怎么想的啊?北洲太冷了——哈哈哈哈!”
宋清扶用余光去看那群人,全数是东洲人。在全是东洲人的讲堂里,郝冷自如地授着课,他不可能听不见那群人的话,他天赋再低实力再弱,也是单火灵根,是金丹中期,怎么可能听不见呢?
北洲在东洲人眼里,完全就是蛮荒之地,东洲人称北洲人为蛮子好像也挺正常的。
郝冷自小在东洲长大。
宋清扶想到,风云深似乎说过,郝冷有一段时间,曾服下过易容丹,改变了长相和发色眸色。
他或许,曾经是在意过的吧,在意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东洲人,为什么自己生了金发碧眼,高鼻深目……郝冷大概现在也在在意,宋清扶可没忘了,郝冷的金发,其实本来应该是卷卷的。
郝冷在讲堂上所授的丹药非常简单,她一心二用不是问题,哪怕刻意控制,用了不熟悉不顺手的手法,丹药的品质也相当惊人,圆滚滚五颗躺在她手心里,表面还冒着热气。
不学就不学嘛,你们还没人家北洲人强欸。
宋清扶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
郝冷的特别关照,也体现在他会在宋清扶去书库时假装偶然地出现,与她“探讨”一些炼药理论,言语间不乏试探,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郝冷不厌其烦,宋清扶都要烦了。
但她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她的回话很有水平,既要恰到好处,又要小心,不能泄露任何可能与风云深相关的信息,还好她本来就聪明,还有模拟记忆在手,姑且算是应付的游刃有余。
而郝冷的态度,也渐渐变得微妙。
他对宋清扶的关注日益加深,逐渐超出了一个长老对一个……有潜力弟子的范畴,其中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复杂心绪——
是对可能与风云深有关联的事物的无法放手吗?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其他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写着写着突然发布了……orz当没看见我的章纲求求了[可怜]
第72章 怪刺激的!
郝冷的手指无意识地落在了手背上,摩挲着,摩挲着。
他对于风云深有关事物非常在乎的原因,完全可以归咎于他害怕风云深没死,害怕风云深卷土重来上。
郝冷背叛了师傅,是弒师的叛徒……他永远忘不了风云深临死前的样子。白发的男人怒斥他是狼心狗肺的家伙,是白眼狼,郝冷没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是。
师傅将他逐出了师门。
室内药香氤氲,金发碧眼的北洲人闭上眼。
那么多年,他研究出了自己的一套炼丹方法,却还要借着风云深的余荫才能从普通弟子一
路爬上药宗长老的位置。
好奇怪,明明风云深早就死了,他在很多人眼里依旧不是“郝冷”而是“风云深的大弟子”——资质差、没悟性的大弟子。
“…….有时候,药性冲突,反而有意料之外的效用。”
这句话,风云深也对他说过。
很多丹方,都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经过多位炼药师修改后的,有残缺,又被补全,药性冲突的药草在炼药过程中时刻会发生冲突意外,遇到这种丹方,是否能成丹只能赌概率。
可若是随意改换丹方,去掉这些会与主材相冲的辅料,丹药又往往不是不成型,就是失了药效,成为一炉废丹——
炼药师们大多钻研该如何优化它们,如何能用其他有类似效用的药材,替换掉某某材料,使得丹药药效保持的同时,还能有稳定的产量呢?
但是,他曾经的师傅,风云深不是那么认为的。
风云深说:“炼药一道,应如是。”
白发男人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无需丹炉的炼药法,让他“心随意动”,告诉他丹方药性冲突之所以被认定为不好,只是因为这世上大多炼药师都是能力不够之徒。
风云深说:“冲突?冲突本身或许就是一条未曾设想的路径……只要处理到位,药性冲突不是坏东西,相反,它对炼出的丹药,只好不坏。”
郝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冷汗涔涔的场景——
丹炉前,他屏息凝神,按照师父风云深所言,那玄之又玄,他怎么也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去操控火焰,他炼制的是一张公认的废丹方,总计十二株药材,前八株热与后八株寒。
在风云深之前,郝冷从未听说过有谁炼制成功过此方——风云深成功了,他见过那枚丹药,被白发男人满不在乎地连着丹方一块丢给他,叫他“琢磨着玩玩”。
“琢磨着玩玩”。
风云深这个态度,不就是说明了,白发男人根本不觉得他能成为第二个炼制成功此方的人吗?
郝冷捏着丹方,望着风云深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点想……想证明自己。
火焰跳跃,药液翻滚,翠绿的茎干淬出金色的汁液,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神紧绷,生怕一个分神就会功亏一篑,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但是他头一次到达金绿二色液体相融的时刻,郝冷以为成功了。
那时候他想了很多,开心,欢喜,有了这枚丹药,他就可以对着风云深说我在炼药一道上有天赋,我不是全无用处,我能继承您的衣钵——
然而,下一秒,炉内气息骤然紊乱,郝冷听见了从丹炉内传来“噗”的一声轻响,焦糊味弥漫开来——又失败了。
他机械地想拿出药材再试一次,却发现储物戒指中空空如也,丹田中储蓄的灵力也不足矣支撑他下一次的尝试。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口中的“感觉”、“顺势而为”,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一般?为什么,他耗尽心神,极力追求,换来的总是失败?
郝冷不甘心。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一遍遍复盘,一遍遍尝试,将每一次失败的原因记录下来,试图找出规律,找出那个该死的标准,他坚信,炼药应该有迹可循,有法可依。
他成功了。
哪怕无法挑战更高品质更高产量,无法炼制没有经过多次试错总结而出的新丹方和高难度的丹剂——但是,他成功了。
他温文尔雅,与人为善,笑脸待人,深受大部分药宗弟子们得喜欢,同时不忘提升自己的炼药水平,到最后……
甚至,坐上了药宗长老之位。
而他对宋润本人的关注呢?
他像着了魔一般,既想证明宋润那句惊人之语的出现不过是巧合或谎言;又隐隐害怕,害怕她真的与风云深有关——
郝冷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解开谜团,仅此而已。
但内心深处,郝冷看着女孩炼丹时流露出的轻松姿态,看着她那双清亮眼眸中闪烁的、与年龄不符的慧黠,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悄然滋生。
或许……或许,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句话呢?那么多天,宋润在他那么多次的试探下,都没有露出马脚——或许,她是一个,和风云深类似的……天才呢?
如果,我将她教导成才,让她按照我的炼药方法扬名天下,是不是就说明,我才是正确的?我比风云深强?
***
这份对风云深有关事物的耿耿于怀,驱使着郝冷对宋清扶投注了……远超于长老对潜力惊人的弟子的范畴的关注。
他试图从宋清扶身上挖掘出,她与风云深关联的蛛丝马迹。
可是宋清扶又不傻,她可聪明了,郝冷说一她就说二,郝柳说东她就说西,躲不过去还能装傻充愣。
实在不能敷衍了,还可以“嘿嘿嘿”地望着郝冷说“长老你好香哦”。
没错,郝冷每次出现在宋清扶面前,都把自己打理得非常好,一头金发油亮顺滑,碧眸水亮透澈,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这淡淡的香味落在那些不待见北洲人的弟子们眼里,就成了是郝冷在掩盖属于北洲蛮子的过重体味。
宋清扶有次拐着弯抹着角地问了师傅,白发魂体闻言非常惊讶,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了她问的对象是谁,冷笑着告诉她,“可能我死之前没有,死后就有了吧,弒师的报应,呵呵,那群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宋清扶眨眨眼,老实交代了。
下一次讲堂,宋清扶就没见到那群人了。那节课郝冷虽然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明显开心了很多,特别照顾她的次数都多了……
为什么郝冷开心了就要提她起来回答问题啊?!
宋清扶保持微笑,转头下课就垮着脸打听后面那群人怎么就不来听讲堂——讲堂半月一次,药宗弟子不能随便不参加的。
比起让自己不开心,她还是更想要别人不开心一点。
感觉和好师傅脱不开干系……哦,真的脱不开。
据说,讲堂开始的前一晚上,不知为何,那群人被蒙着被子痛殴了一顿,他们本就实力不佳,爱惹是生非,无人愿意为他们声张正义,只得吞下哑巴亏,自行养伤去也。
宋清扶瞟一眼端着亲手做好的灵食,来给她送饭吃的贤惠师兄。
一日三顿饭,苏柳雷打不动地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带给她吃,饭是很好吃啦,她和苏柳也成为了传言中的一对炼药师夫妇。
宋清扶还知道有人背地里下了注,就赌她俩第一个孩子是什么性别,赔率1:1,紫霄两边各买了一百三十注,还回来问宋清扶要不要也来。
宋清扶:“……”
宋清扶:“不了。”
她最近忙得狠,忙着应付光讲堂上提问不够,还要天天叫她去开小灶的郝冷,还要想法设法地让师傅师兄别为了她与郝冷同处一室而担心。
只能说,越靠近药宗的宗门大比,郝冷越焦躁。
这焦躁并非体现在表面,而是潜藏在北洲人的内心,主要表现为,郝冷修炼都不修了,天天有时间就抓着她指点炼药手法,宋清扶有事有任务去不了还要和郝冷请假……
她连突破金丹都是和苏柳串通好,让他杀上门来把自己带走的!
不愧是北洲人,男女授受不亲是不管的……哎,感觉这也是对她的试探呢!
要是宋清扶
将这事情说出去,郝冷在外保持的知书达理的完美形象就要破灭了吧?前些日子还听说郝冷“以德报怨”,亲自去探望了那些说他是“北洲蛮子”的弟子们,说要为他们主持公道来着……
哎呀,真是的,不要拿这个考验她啦!
而且现在……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偷/情哦!
不能被人发现,郝冷和她见面要全副武装,争取从头包裹到脚,叫人认不出他是全药宗唯一一个北洲人,宋清扶大剌剌地过去,还要被郝冷暗戳戳地问,“你难道很期待吗?”
期待什么的说不上,郝冷的教学有点烦烦的,但是怪刺激的!
看郝冷费力维持完美郝长老的形象,也挺好玩的!
宋清扶精力旺盛,倒也觉得还行,她跟着郝冷炼一次药,回去还要被白发魂体摸摸脸说,“徒儿辛苦了,来和师傅一起学习正确的炼药知识吧。”
好吧,和师傅进行师徒间的情感交流,理所应当。
宋清扶通过一心一意地学习,证明了她还是好师傅的爱徒,好师兄的好师妹。
苏柳言她不必在郝冷门下忍辱负重,宋清扶想想其实谈不上忍辱负重,郝冷说什么她都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记在心里,腼腆地笑了笑,亲亲苏柳,亲亲风云深。
大姐不笑二姐,那群至今没再出现在郝冷讲堂上的人们足矣说明一些事情。
还好郝冷没有因为他们的消失一直开心下去!这样她在讲堂上还能喘口气,哎!
第73章 是他?!
宗门大比,五年一度,历来是药宗检验弟子修为与丹道成果的盛事,弟子们不分资历,能者即上,每届的前十名有依次递减的丰厚奖赏,还可以拥有优先进入秘境名额的权力。
总之,好处多多。宗门大比的排名越高,就越瞩目,谁要是拿到了第一名,那真真是扬名立万了,从此以后,这人的炼药方法会被研究、学习,甚至有有人会一丝不苟地复刻第一名的每一个小习惯。
宗门大比的第一名,就是说鸡蛋可以孵出小鸭,都会有人去认真求证。
宋润入宗门时,离宗门大比还有不到三年。
郝冷想让宋润拿到这份荣誉,所以他宁愿放弃自己的休息、修炼时间,也要私下指导宋润,让她一点也不差地背下届时可能会出现的考题——
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什么,如果他教出来的弟子……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什么。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望着鼓着腮帮子搅弄药炉里成丹的宋清扶出神,宋清扶自然留意到了他的注视,但她还是在搅动炉中的丹药,丹药品质不高,只有玄级,是郝冷炼制的。
和老是自己炼一遍就放手让宋清扶和苏柳去尝试的风云深不同,郝冷喜欢掰开来揉碎、事无巨细地详细说明、反复给她示范几遍之后,才会让她自己试上一试。
炼药需要全神贯注,但白发魂体会中途出言,在关键时刻及时阻止弟子犯错,而郝冷……
郝冷在她炼药的时候,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不吭声,连呼吸都放轻缓了,搞得宋清扶悄悄地不按照他让自己背下来的东西炼药,都悄悄出了愧疚感。
当然,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并非全无察觉,他只会很温柔地问宋清扶,“为什么提前了三个数结束淬火?”
宋清扶毕竟师从风云深,追求的不单纯是成丹。
但她不大想刺激郝冷,十全十美郝长老的温柔刀刀刀致命,如果她真的如实说了“我觉得这样更好”……
北洲人会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叫她不要被别人带偏了——“别人”大概指的是苏柳。
“下次一定。”宋清扶表情诚恳。
“希望如此。”金发碧眼的北洲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宋清扶鼻尖,郝冷打理得顺滑的金发垂在其的肩膀上,长长的,发尾在空中微微晃动着。
宋清扶看到根卷卷的,没忍住,伸长了手去拨,郝冷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不知想了什么,竟不躲不闪,任由她的手指拨开了他垂于胸前的金色长发。
她的手指探进冰凉的发,从里面挑出一丝卷卷的,将其放于掌上细看,看着看着她发觉了不对,为什么卷发越来越多了?
她甚至看到有一簇头发就在她的注视下,变作了和她单拎出来的一丝儿差不离的卷度。
“郝长老……”宋清扶张嘴,说了半句话,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手中的发丝就被强撑着脸上笑容的郝冷一把给抢了回去。
郝冷慌张的情绪被她感知到了,宋清扶歪歪头,瞧郝冷那头金发眨眼间就变得卷曲蓬松。
不得不说,似乎郝冷这样看起来比直发时更加顺眼,灿烂的卷发被其主人残忍地盖在了斗篷之下。
应当是郝冷服用的,能够将他的头发变直的丹药效果到时间了。
宋清扶想。
郝冷的卷发弧度很大很卷,却被他打理成油光顺滑直直的样子,就好像郝冷本人并非像其外表展露出的温柔和顺书生气那般——
北洲人在忙着藏头发,宋清扶在旁边淡淡地开口道,“很漂亮哦。”
郝冷的动作一顿。
宋清扶笑着说:“为什么要藏起来呢?这头卷发,很漂亮哦。”
郝冷扯住斗篷,他极力保持得完美无缺的外壳上出现了一条缝隙,宋清扶可以从中窥得他真正的情绪——那叫做“厌恶”、“嫉恨”与“疲惫”的情绪。
“你不会懂的。”郝冷对她甩下这么一句话,难得没有彬彬有礼地告辞,生气又狼狈地离开了,因为太急,他还差点绊了一跤。
修士要是真平底摔倒,那是真要笑掉大牙了。
宋清扶对他喊:“你又不和我解释那我怎么懂啊?”
郝冷回首,那双碧色的透亮的眼睛里的疲惫之感,压倒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情绪。他冷冰冰地背过身去,一句话也没有对宋清扶说,拉紧斗篷,好像因为“偷/情”,被她正牌夫婿发现那般脆弱地离开了。
宋清扶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笑出声的前一刻,她怕被郝冷误以为自己在嘲笑他,理智地控制住了嘴角的弧度,借着憋笑的动作,耸了耸肩。
***
宗门大比,广场之上,丹炉林立,药香弥漫,气氛热烈而紧张。
宋清扶25岁,模拟次数新到账了两次,照例全用了。
两次模拟中,一次通过使用《一名知名不具男人的保胎圣经》,成功让王润生下了双胞胎女儿。
虽然《一名知名不具男人的保胎圣经》用起来有点诡异,但是它还是帮她成功接生了双胞胎女儿的,姑且还能……忍受吧,嗯。
宋清扶给王润生下的双胞胎女儿分别取名为宋松和宋柏,松柏是生命力旺盛的树木,她希望两个艰难出生的女儿能够好好成长。
一次成功让师兄和王润前后脚生下了孩子,师兄一个,王润两个。
某种意义上也是达成了“三喜临门”了——真不是她不想让师傅也怀啊!她真努力过了!她在模拟里偏心偏得王润大醋特醋,把老实人师兄都逼急了问她是不是嫌弃生育后他身材变形了!
天可怜见,她一直努力到一不小心和郝冷偷/情偷到北洲人意外怀孕,生下一子,师傅也没怀上!
第一次模拟,宋清扶选了【选项一:此次模拟人生记忆】,第二次模拟,宋清扶盯着【怀孕丹x1】看了许久,含泪选择了【新身体x1】。
怀孕丹还可以再等一次,师傅的新身体得先准备准备装上!没有身体拿着怀孕丹也没用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性还会流失……
当然,新身体她得等一个时机,一个……足够好的时机,才能给风云深,不远了,就在宗门大比之后——
宗门大比。
宋清扶和苏柳作为新晋弟子中的佼佼者、还背靠化神大能的弟子,自然备受瞩目。
宋清扶悟性好,天赋高,性格也好,众弟子问她问题,她没有不解答的。
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金丹期,也不傲气十足,每天都笑眯眯的,待人很好,但最出名还是她每回在郝冷的讲堂上屁股都沾不上坐垫,站起来站起来又站起来的事情。
不管郝冷提问什么,她都能回答上,枯燥无比的课堂上,她甚至还能做到全
程全神贯注,众弟子心中都对她充满了敬畏。
苏柳作为与宋清扶同居一室的道侣,虽与郝冷长老明显有龃龉,但他接了很多任务,七品的丹药说炼就炼,八品的药剂说给就给,丹方方面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完全就是炼药师之中的楷模。
而这楷模……在他的第一场比赛,就遇上了郝冷打分,没人知道郝冷是不是故意调换的排班,但他们心里都为与郝冷长老有过龃龉的苏柳揩了把汗。
但也有弟子有别的想法,“郝长老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因为私事而刻意克扣弟子的分数呢?”
宋清扶懒得管那么多,师傅在戒指里给苏柳加油,她在外头给他喊加油,小眼蹲在她的头顶疯狂眨眼,紫霄摊在椅子上成了一一滩蛟龙饼。
苏柳在场内,对这些言论并不知情。
他与郝冷短暂地眼神交锋,后续因考题揭露,苏柳主动移开了视线,将“回阳丹”所需的材料一一挑选了出来。
他站定在自己的丹炉前,凝神静气,开始引火温炉,起初,一切如常。
苏柳的动作沉稳有力,对火候的控制精准老练,引得宋清扶周围满是赞叹,戒指里的风云深听着,骄傲极了。
苏柳是风云深的爱徒,和克制着自己手法不要和风云深太过相似的宋清扶不同,他炼起药来,很多举动都有着白发魂体的痕迹。怎么操/火?灵力的收放?炼药时双手的动作?
熟悉风云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师承,何况是凡是遇见一点与师傅有关的事情,就焦躁不安,日夜难寐的郝冷了。
炼制进入中后期,丹药即将成型前的关键时刻,苏柳习惯性的几个继承自风云深的,那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手势——
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了郝冷脑海中!
风云深?风云深!
“嗡——”的一声,郝冷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他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碧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震惊、恐惧、以及骇然,让他的笑容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他,不对,苏柳,他叫苏柳,不可能,我明明——风云深早就死了?!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失了控,不受控制地喘息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柳,右手紧抓着左胸口前的衣裳,心脏砰砰直跳。
不可能的?!
郝冷却知道他骗不了自己,那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当年他学不来的风云深的轻描淡写,就那么轻易地在苏柳身上复现了,太熟悉了,他敢保证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套流程——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在心中描摹过的,那潇洒的姿态。
真的是他!风云深的传承!他竟然还有传人?!而且就在药宗,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第74章 天旋地转
苏柳在宗门大比上那一手与风云深同根同源的炼药手法,令郝冷心神巨震。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勉强地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没有当场失态。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钉在了苏柳的身上,死死咬着牙关,无意识咬破了自己内颊的软肉也不觉得痛,直到嘴里弥漫开铁锈味,郝冷才恍然回神,机械地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
有些事情,一旦察觉了,就再也无法忽视。
郝冷的思维一片混乱。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对着丹室内摆放的足有半人高的丹炉发愣,连宋润的比赛结果也未曾关注。
郝冷一闭上眼,就是苏柳那与风云深如出一辙的炼药动作,紧接着,就是无数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苏柳行云流水的动作,与他记忆中那个白发的身影不断重叠交错——
当年,他无论如何也炼制不出师傅所要的止血散,那是一种有止血、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的,极其基础的丹药。
止血散炼制的难度不高,但他一遍又一遍地试错,只收获了无尽的失败、药渣的焦糊味与师父那失望的眼神。
拼尽全力,却徒劳无功。
他再也受不了了,所以,他出门,另找人要来了一瓶止血散。
止血散被他托说为是自己炼制的,他紧张地在师傅面前绞着手指,希望白发男人不要识破,可……事与愿违,风云深从未如此劈头盖脸地骂过他。
他怕师傅不要他了,赶他出师门,他跪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师傅我再也不会犯了,白发男人摸摸他的头,令他自己反省,转身离开了。
那时的他,在地上跪着,跪了三天,跪得晕过去又醒来,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在路上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自己,“北洲蛮子”、“蠢材”、“废物”。
整整一个月,他没再见过风云深的人影。
他资质平庸,继承不了师傅的衣钵,他是“蠢材”是“废物”,所以他想他至少能改变剩下的。
“金发蛮子”染了头发改了眸色,服下易容丹,变得看起来不再像一个北洲人,他交到了朋友,说自己叫“郝冷”,被笑“好难听的名字”,他只能笑笑,什么也没说。
然后,风云深回来了。
风云深非常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我只是想和别人一样而已。”
风云深说,和别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好的?风云深指着白发告诉他,他们师徒两个都和别人不一样。
白发男人问他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告诉他,叫他提升实力,就没有人敢这样做了。
但是,我是废物,我是蠢材啊。
那时的郝冷,崩溃地对风云深说:“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啊!师傅,你以为没人敢说你那头白发吗?他们都说你是个怪物!实力再强有什么用?你是个怪物啊!”
“……”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死死攥着拳。
这种情况下,别说修炼入定了,他连最基本的静心凝神都做不到,灵力在经脉中躁动不安,费力运转功法吸收天地灵气,那就离走火入魔只差一个岔气的事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不安。不安。恐惧。恐惧。害怕。
这么多年的挥之不去的梦魇。
风云深当年真的死了吗?我……我当年害死的,真的是风云深吗?
若是风云深没死,那那么多年不出现,是在背后看我的笑话吗?笑我穷尽心思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笑我机关算尽还是得靠着他的余荫才能当上药宗的长老,笑我半生碌碌无为,卡在金丹中期再无寸进?!
“……”
他必须做点什么。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是那个自己尽力培养,寄希望于她能以“郝冷”的炼药方式,在药宗宗门大比中取得良好成绩的……与苏柳关系亲近、且对自己似乎并无太多恶感的宋润。
对,宋润。
她与苏柳或许只是前后脚拜入药宗,以师兄妹相称,同门之谊罢了。
她看起来对自己还算尊敬,甚至……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他想起她拨弄他卷发时的眼神,想起她说金发“很漂亮哦”时平淡的表情。
或许能从宋润这里,旁敲侧击出苏柳的底细,比如……苏柳的炼药术,究竟从何而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郝冷强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如同往日私下召来宋润那般,再次将宋清扶召至了同一个地方,那个他教授宋润炼药方法的地方。
他在宋润面前,依旧努力维持着完美的长老形
象,笑意盎然,温文尔雅,对药宗弟子悉心教导。
只有埋藏在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之意,与控制不住的手的微微颤抖,能看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是找了借口将宋润叫过来的,自然不能正事不做,直接图穷匕见,让她生了疑。
“今日我们炼制……玉髓丹。”郝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取出一份丹方,该丹方,他还刻意选择了比之前教导内容更难一些的,他希望能在一问一答中,找到机会,让他能够探听苏柳的事情。
“此丹关键在于以温和火力,逐步激发玉髓草的活性,同时要小心控制,以免损伤其脆弱的脉络,火候多一分则枯,少一分则不融……”
他习惯性地事无巨细地讲解,然而这一次,郝冷没有打算亲自示范一遍。一是他的心乱了,演示时做不到一心一意,容易成不了丹,在宋润面前损毁自己的形象。
二来……郝冷认为这样能够让宋清扶先失败个一次两次,这样他好达成目的,打探苏柳的消息。
“你来试试。”他将位置让给宋清扶。
宋清扶点点头,依言上前。有着模拟记忆的她当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为了推动冲突的彻底爆发,她甚至安排了好师兄带着好师傅在半刻钟以后,来此与她见面。
白发魂体放不下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大徒弟,郝冷也放不下被他害死的师傅,至于苏柳……苏柳看郝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他想为师傅报仇雪恨,但也越不过师傅去做事。
【你规规矩矩地按照郝冷刚才所说的步骤操作,动作略显犹豫。】
【郝冷心中稍定,但你指尖灵力微微一转,操控的火焰发生了点极其微妙的变化——】
【你掐着时间,信心满满,余裕十足地朝郝冷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手法潇洒,轻快,灵力收放自如,带着既视感与熟悉感。虽与苏柳略有不同,但其神韵……
郝冷的瞳孔骤然收缩。
但未等他细思,宋清扶已经完成了这一步,丹药出炉,圆润光华,药香扑鼻。
丹室内一片寂静。
郝冷死死盯着那枚品质至少是六品往上,远远胜过他所能炼出丹药水平的玉髓丹,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扶那张无辜的、带着笑意的脸。
一股寒意猛地自他的尾椎骨攀爬而上,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强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声音干涩:“你……以前是否进行过玉髓丹的炼制?或者……有人教过你?”
他紧紧盯着她。
【你如实相告。】
确实是有人教我,不过风云深没教玉髓丹啦!这个丹药的炼法,几次模拟,她其实是跟着郝冷学会的!
宋清扶真诚道:“没有啊,长老,我就是严格按照您刚才说的步骤来的呀。可能就是……嗯……这个丹方好像没那么复杂?”
她顿了顿:“玉髓丹有上级丹药可供替代吧?我一般……是炼融灵丹的!”
“融灵丹?!”郝冷声音尖利,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宋清扶,碧眸中血丝密布,“你才拜入药宗多久?就炼融灵丹?我知道了——”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扣住宋清扶的肩膀,宋清扶悄悄崩起手臂肌肉,与郝冷的握力对抗。
郝冷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要哭了,这幅模样,他在模拟记忆里见过,碧色的眸盛满了泪,水盈盈的,我见犹怜。
北洲人和宋清扶靠得过近,他的金发顺滑的直直的金发落在宋清扶挺翘的鼻尖,搔得她鼻子痒痒的,想打个喷嚏。
“你凭什么看一遍就会啊?你凭什么炼第一次就比我那么多年炼出来最好的玉髓丹品质都好啊!你为什么要在炼药过程中一心二用,还能成功炼出丹药啊?!”
郝冷炼制丹药时,必须全神贯注,否则哪怕是最低级的丹药也有失败的风险。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耍我很好玩是吗?啊?耍我很好玩是吗?宋润,你知不知道我——我是真心想教你让你变得更好的啊?”
宋清扶沉默了一下,她试图揽过这位濒临崩溃的北洲人,让他在她宽广的胸怀中哭泣,却被郝冷狠狠推开,金发男人瞪着她,“不要你假好心!我很好笑吧?你想笑就笑啊!”
郝冷披在外表上极力维持的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他愤怒极了,理智荡然无存,甚至想提拳和宋清扶肉搏。
早有预料的宋清扶一个侧头,就躲开了郝冷的攻击,郝冷只顾头,没顾尾,一拳挥出,没打到人不说,自己还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宋清扶估摸着师傅和师兄大概快到了,叹着气向地上的郝冷伸手,意思是让他借力站起来,虽然她知道郝冷肯定也不会依她的意就是了。
“你……你……!”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看着宋清扶伸给他的手,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郝冷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以手撑地,踉跄着连连后退,直到后背“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冰冷的药架上,震落数个玉瓶,才停下来。
宋清扶又叹了一口气,她一个箭步,身手敏捷地接住了那些玉瓶,让郝冷不至于被砸到,然而北洲人大抵是没有心思去关注她体贴的行动了。
郝冷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
骗子!天才!又一个天才!风云深的徒弟,风云深的传人!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一直都在耍他!看他像个傻子一样演来演去!
巨大的冲击之下,郝冷猛地捂住胸口,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喷出了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迹,溅落在他的前襟上,药宗的统一服饰是白色,血迹在上面,对比强烈,触目惊心。
北洲人死死瞪着宋清扶,碧眸中充满着恨意与绝望,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咆哮:
“风云深——!!!”
第75章 争吵
丹室内,药香犹存。郝冷呕出的那口鲜血,沾在他的衣襟前,血红红的,极其刺目。被他脊背重重撞上的药架上,瓶罐簌簌作响。
宋清扶盯着浑然不觉疼痛的郝冷,挠挠头,翻手将手中小瓶收入储物戒指中,而后微微屈膝,挡在了北洲人面前。
她的影子罩住了郝冷,
郝冷此时此刻看起来真得很狼狈,金色的发胡乱地黏着在他的脸颊唇边,地面上扬起的灰尘令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那一双碧色的眸子红彤彤的,似有泪水,欲掉不掉。
宋清扶这一蹲,恰恰好挡住了应约而来的好师兄的视线,也让郝冷郝长老有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仓皇地抬手,用袖子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与污迹,手指颤抖着试图将凌乱的金发捋顺,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药架边缘,支撑着发软的双腿想要站起来。
对于郝冷来说,他或许很清楚接下来会见到谁——他曾经的师傅,被他亲手杀害的师傅。他认为自己不论被看了多少笑话,至少最后,在风云深面前,在他最憎恨最感激最厌恶最敬重的师傅面前——
他需要保持体面。
哪怕这体面……一戳即碎。
不过,做完这一切的郝冷,并没有感谢宋清扶的意思,而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宋清扶用手指搔搔脸颊。
虽然以修士的感知,她这么一挡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宋清扶自认现在这样总好过一进门一览无余。
她不喜欢别人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于是还堵在郝冷面前,反正郝冷也打不过她。
被站起来的北洲人重重推了一把——没推动,宋清扶的肌肉不是吃干饭的,下盘更不是。
郝冷一推不动,二推也不动,再推仍似蚍蜉撼树,反倒把自己又给抵在药架上了。
徒劳的挣扎,竟看得宋清扶有些忍俊不禁。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刺激郝冷,连忙努力板起脸,侧身往旁边从容地跨了两步,不再充作郝冷与到场的好师傅、好师兄之间的阻挡。
这一让,便将金发碧眼、衣衫染血、发丝凌乱、眼角泛红的北洲人,彻底暴露在了门口那人的注视之下——
更准确地说,是暴露在了苏柳身后,那道无声无息浮现的魂体目光之下。
白发魂体显现出身形,飘在苏柳身后,因为是灵魂状态,风云深的下/体是并在一起的类似鱼尾的形状,自躯干的中心开始,由深渐渐向浅色转变,而后淡淡地与空气相融。
风云深沉默地看着郝冷。
这是……他三位徒弟中,唯一一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然而,师徒百年缘分,终被郝冷亲手终结。
“……”
郝冷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看见郝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你的师傅,你听到郝冷恍恍惚惚地、激动地说,他就知道是风云深,他就知道是风云深——他说,老不死的,看我的笑话,看得开心吗?】
【北洲人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苍凉。】
师徒二人默然对视。
风云深的魂体剧烈波动,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此刻神情非常严峻。
他看着郝冷,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白发魂体的眼神落在了郝冷沾血的前襟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被郝冷敏锐地发觉了。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咬着牙,身体微弓,像是一只时刻准备爆起攻击的猛兽。
然,他只有金丹中期,别说有化神修为的白发魂体了,功法特殊的金丹初期的宋清扶和苏柳都不带怕他的。
“……”风云深说,“孽徒,你可知错?”
身为师傅,他心中为相处了百年的大徒弟所伤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之所以会身亡,变作一个魂魄,寄居于一枚戒指中,与郝冷离不了关系。
他从未预想过,会如此之早,就与郝冷见上面。
被郝冷背叛死于其手的那日,还历历在目。
金发的,他的大弟子,粗喘着,提剑而上,郝冷的手……不论是炼药还是提剑都不够稳,足足擦着他的躯干过了三次才捅穿了他的胸脯。
“去死吧,师傅,去死吧,拜托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去死吧,求你了……”
浓郁的血腥味取代了馥郁的花香,意识彻底消散前,风云深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
【郝冷并不意外你师傅当年并未真正死去,不如说,在你师傅一手带大的郝冷眼里,若是风云深真的如此轻易的死去,才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风云深是师傅,是父亲,是药宗长老,是传奇炼药师,是无所不能的天才。】
【你分明地看清楚了郝冷,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是眼中所含的感情复杂得够炒十锅什锦大杂烩还有剩——】
【爱重、嫉妒、愤怒,恨意,还有因看见风云深其实并未真正死在他手下的庆幸——嗯?怎么还有觉得就应该补刀令得风云深魂飞魄散的后悔?】
风云深的责问,并未立刻激起郝冷的回应。金发的北洲人只是弓着身,剧烈地喘息着,碧眸里只有风云深的身影,完全将宋清扶和苏柳忽视了。
那眸中翻涌着太多情绪:骇然、恐惧、羞愤、愤怒、了然,以及,嫉恨,等等。
“知错?知什么错?!哈哈哈……风云深!老不死的!你果然没死透!你一直躲在暗处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看我这个蠢材、这个废物,是如何在你死后顶着你的名头,勉强在这药宗立足,看我如何挣扎,如何可笑地拙劣地模仿着你,却永远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是不是很得意?!很痛快?!”
郝冷漂亮的脸扭曲着,他吼道:“我是庸人,我是蠢材,我是狼心狗肺的北洲人!我一辈子也做不到你们随手就能办到的事情!”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情绪太过激动,苏柳皱着眉,提了剑。
玄色重剑冷冰冰地横在郝冷与白发魂体中间,俨然是一道防线,宋清扶能过去,郝冷是绝计没办法靠近魂儿状态的风云深的。
郝冷这下终于想起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人,怒指宋清扶和苏柳,“师傅,你一定很后悔为什么当年没有放任我死在冰天雪地里吧?我啊,我是一个没有半分感恩心的孽徒。”
“你把我捡回来,收我做你的开山大弟子,教我炼药,哈哈哈哈——”
“她们两个肯定很让你省心吧?一说就懂,一学就会,”郝冷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我不像她们,能学得你半分皮毛,咳咳,我学不会啊——我学不会啊!师傅!我学不会啊?!!”
【郝冷哭了。】
【郝冷这般癫狂的模样不但镇住了你师兄,也镇住了你师傅,你深知风云深和郝冷的事情必须在今天解决,不欲插手,一个眼神将苏柳嘴中还未出口的“菜就多练”瞪了回去。】
【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你衷心地认为郝冷一个北洲人在东洲能闯荡出如今这般成绩已然非常不容易,虽然笨了点,但胜在人美丽且勤劳啊!随便学点东西,将来相妻育孩,不至于大脑空空就好。】
风云深的魂体波动得更厉害了,他似乎被郝冷这番话气得不轻,飘近了一些,使了灵力刻意凝实的手指差点戳到郝冷脸上。
“我问你知错,是问你当年为何要勾结外人,对你师傅我下死手?!是问你为何要走上那欺师灭祖的绝路?!谁有空笑话你?谁有空后悔?谁有空看不起你?孽徒!为师还没有闲到那个地步!”
郝冷被冰得猛地一颤,眼神涣散了一瞬间,随即变得更加激动: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风云深!你还是不知道吗?你还是不懂吗!为什么……哈哈哈哈,为什么?”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流着泪,衣襟上的红色血迹有些干涸了,棕棕红红地结块。
“也是,你怎么会懂呢?那么多年你从来不懂——风云深,师傅,你知道那年我为什么要找人要来一瓶止血散,假装是自己炼的吗?你和我说“炼不出药就别炼了”,我好害怕啊,我怕被你抛弃逐出师门孤单一人——所以……”
“我啊,何尝不知道师傅您火眼金睛呢?那天站在师傅你的面前,我紧张得想死,但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可是您认出来了。”
“您认出来了。”郝冷喃喃道。
风云深也是当事人之一,修士的记性很好,他自然清楚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在炼药一事上,他能容忍郝冷资质愚钝,白炼不成铁,千炼不成钢,却无法容忍郝冷走歪魔邪道,意图欺上瞒下。
风云深记得,当时他狠狠训斥了一通这位徒弟,想要将这孩子趁早从歪路上掰正。
因此,一贯与徒弟保持着良好关系的他,没有在事后安慰郝冷,他甚至还打算让郝冷闭门思过几日……
可是郝冷那会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太可怜,连连说“不会再犯”,他一时心软,就只摸了摸大徒弟的脑袋,令其好好反思。
之后……
似乎是有人传音给他,言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赤焰妙心虎有着落了,那颗七窍玲珑心落在某个上古秘境里,他怕错过,便匆匆出发了,过了月余才回来。
回到药宗,郝冷貌似……貌似就变成了黑发黑眼?脸也变了,他当时寻着定位法宝找到郝冷时,还以为北洲人出了意外,法宝遗落被别人给捡了。
第76章 弒师的罪责
哪知道,等他再一感知,面前这位看上去完全就是东洲人的弟子,身上气息竟与他门下唯一大弟子郝冷半分不差!
化神期的修士,谈何错查?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东洲”弟子,根本就是因欺上瞒下而被他勒令反思的郝冷!
他试图理解,但失败了,风云深见郝冷身边跟了两个疑似是其友人的药宗弟子,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开口只喊“郝冷”,让他和自己回去,却不想郝冷连名字都给换了!
那两个战战兢兢拜见他的弟子,并不知道郝冷其实是郝冷!
郝冷的行径令得当时的风云深十分费解,“郝冷”之
名,是他亲自取的,若是郝冷不满意,大可亲自与他说清楚,他一贯开明,还能因此对自己唯一的弟子做些什么吗?
徒弟这种面前一套,背后一套,背着师傅做事的态度,在当时他的眼里,郝冷这种趁他不在胡来的样子,与那时拿别人炼制的丹药来蒙骗他没什么不同……让他相当窝火。
风云深还记得那时自己虽说有点冒火,但情绪控制得还是相当到位的,并没有当众给这孩子难堪——这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将郝冷带了回去,私下质询郝冷为何要这样做,郝冷刚见他时很震惊,连和朋友告别都忘了,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回了风云深的住处就不这样了,起初,不论风云深说什么,郝冷都闭口不言,直到风云深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了,郝冷才说了一句……
一句……“我只是想和别人一样而已”。
风云深小时候也有这个境遇,他曾被说“妖怪”、“白发怪胎”,更有人断定他会活不过三十岁,注定早夭,但现在呢?他是药宗长老,化神大能,曾经欺辱他的人早已湮灭在漫漫时间长河中了。
他能理解郝冷心中的痛苦,郝冷是北洲人,而北洲人在东洲数量稀少,是完全的异类,他不能说“那你变得和别人一样就好了”,因为郝冷生而金发碧眼。
所以,他劝慰郝冷,“和别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好的?”
“有人说你坏话吗?没事的,只要你够强,就再也没有人会那么做了——”
他还想说,你是为师的徒弟,谁敢说你?为师亲自出面,警告他们,郝冷,你只需好好提升实力,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可是,话只说了半截,就被郝冷打断了。
郝冷忽然暴怒,“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啊!师傅,你以为没人没人敢说你那头白发吗?他们都说你是个怪物!实力再强有什么用?你是个怪物啊!”
风云深当早已不在乎这些言论,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和从徒弟嘴里说出来终究是不一样的,郝冷彻底激怒了他,于是他斥道,“我门下唯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北洲弟子郝冷!若你一意孤行,愿保持如此样貌度过一生,那你我二人师徒缘分,到此为止!”
后来,郝冷再未服用易容丹,变作东洲人面貌,将一头金色发染成黑色了,只是郝冷还是有将卷发拉直成直发的习惯,这么一保持——
就是百年。
直到如今。
风云深看着状若疯魔的郝冷,北洲人依旧在叙说心中苦楚,又哭又笑,“师傅,您当时令我反省,我跪了三天,您都没有回来看过我——我晕过去又醒来,我以为止血散一事,彻底让您失望了,我其实没想过您还会回来管我——”
“我啊,我当时说那些话,其实很后悔的,我想,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吧,可是我不想当“北洲蛮子”了,也不想当怪物了……”
“师傅,你知道吗,我资质愚钝,那些人说我是蠢货,说收我当弟子的您是“识人不清”的大蠢货——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郝冷喃喃道:“我听见那些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什么“风云深那样声名在外的长老,怎会收一个天赋如此之差的弟子”?另一个人就说,“郝冷是运气好,小时候被风长老捡回来的”,然后呢,又有人说“谁知道郝冷是不是那长老风流在外的私生子”。”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落下眼泪。宋清扶经历过一遭,只在心中叹了一声,转头一看,苏柳柱剑,纹丝不动,面上隐隐有嫌恶之色。
【你师兄认为郝冷之罪,既在弒师,便全无可辩之处。】
【你师兄觉得郝冷心机深重,故作疯癫之态,意在引得师傅心软,同时摆出一副可怜模样,讨取你的喜爱。】
苏柳,哎!苏柳,哎!
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人家一个北洲人,背井离乡,顶着歧视在东洲打拼那么多年,也不容易,人笨是笨了点,但是脸长得好看也行吧,学点东西将来相妻教孩……
当然,宋清扶没别的意思,她一般看不上天赋不好的男人,因为天赋不好的男人生不出聪明小孩,耽误她子嗣的资质又耽误她的【豌豆值】,不过还是挺意外的,郝冷生下来的孩子资质居然还可以……?
她还以为会是一个笨笨的小孩呢!
她走神之时,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没有停下控诉道:“我啊,我难道不希望我是师傅您的私生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就不是完人了,您并非十全十美,您是有污点的人——和我一样。”
“多好啊,您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再也不用担心会轻易被您逐出师门……”
郝冷说着说着笑了:“哦,不,我能胜过您,只需要没有私生子就好了,如果这是这样就好了——我哪里还会在你都死了那么久了后,仍在被你风云深伟岸的阴影笼罩呢?”
金发男人的眼泪落下。
【你被郝冷扭曲而狂热的心态震撼了。】
【郝冷认为,风云深是师傅,是父亲,是药宗长老,是传奇炼药师,是无所不能的天才。】
【郝冷幼时被抛弃在冰天雪地,是风云深出现,将他自生死一线中拉回,带他回了东洲,为他赐名,教他安身立命之本。】
【风云深死前,他作为风云深唯一的弟子,被各方施压希望他能继承风云深的衣钵,郝冷想得到师傅的认可,十分努力,但努力不总之有结果。】
【被发现资质庸碌之后,众人的失望将他吞没。】
【他深刻认识到了他与风云深,甚至与其他拜入药宗的弟子们天赋的天壤之别,他心思敏感,患得患失,在东洲人对西洲人的歧视中艰难求存。】
【他不敢向师傅表达内心,将心中痛苦诉诸于口,他害怕风云深会因此动了将他送回北洲的心思,他害怕会被风云深逐出师门,所以,他极力装作无事发生。】
【他的能力不足矣传承师傅的衣钵,师傅的重视的期待的失望与叹息、一次又一次师徒之间误会的累积让他彻底崩溃。】
【他太痛苦了。】
【那一日,在风云深遭遇医闹,在那身负馥郁花香的黑袍女子的轻笑声下,他忽然想到,活着的风云深已经是他穷尽一生也难以超越之人,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风云深还是化神大能,寿命绵长,将来还会不断增长学识技能,终有一日,风云深会到达一个他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虽然早就是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风云深死了,他可以在余生漫漫追赶——】
【“去死吧,师傅,去死吧,拜托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去死吧,求你了……”】
【郝冷犯下了弒师的罪责。】
【在身负馥郁花香的黑袍人的如银铃一般的笑声中,郝冷从“风云深弟子”这个令他窒息的身份解脱了出来。】
【他真的解脱了吗?】
宋清扶默默撇头,看风云深在郝冷带着哭腔的控诉下,魂体波动。
那张不动时冰清玉洁,动时吊儿郎当、潇洒不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诧异和恍然,风云深从未想过,当年那次他以为只是寻常外出的寻药之旅,竟会令得郝冷误会如此深重!
“你……你说你跪了三天?”风云深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为师……为师当时确有急事,接到传讯,言赤焰妙心虎之心现世,机会稍纵即逝……我只是……我只是让你回去好生反省思过啊!”
他语气充满了痛心:“为师若知你竟会……竟会如此钻牛角尖,无论如何也会先将你安置好!你怎就如此……不知变通?!”
郝冷猛地抬头,碧眸中充满了混乱:“你没有?!”
风云深魂体因激动而明灭不定,“我风云深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我令你好生反思,就是好生反思!你走上歪路,投机取巧,欺瞒于我,郝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开山大弟子!”
在此之前,他自以为对这孩子的教养已经相当到位——不如说,他对待郝冷的态度与对宋清扶和苏柳没什么不同,他一贯不摆什么架子,说话也不拘泥,想到什么说什么,“炼不出药就别炼了”,是他发自内心所说。
他见郝冷努力且认真,倾囊相授,只是郝冷似乎完全没懂。
他看郝冷因炼不出药内心越来越焦躁,而焦躁又会造成在炼药过程中频频分神,这是炼药大忌,于是郝冷失败、失败、失败,愈发的焦躁,越来越多的失败——
他捡郝冷回来,只是不忍看到一条性命就这样消逝在冰天雪地之中而已。郝冷修炼天赋不佳、炼药天赋更是没有,没关系,郝冷是他的大弟子啊——这药炼不了就不
炼吧,孩子快快乐乐就好——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然而。
白发魂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他看着痛苦不堪的郝冷,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言论,听在生而敏锐,在外界环境影响下,心思更加敏感的郝冷心里,或许真的是残忍的“何不食肉糜”,哪怕他本意并非这样。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鸿沟,这鸿沟由“天赋”主导,却不完全只由“天赋”构成。
这鸿沟使得郝冷一步一步走到这般地步——走到,亲手弒师的田地。
魂体状态的风云深感到深切的无力。
原来,一切的祸根,竟是郝冷对我无意之间的言行的过分的解读。
魂体状态的风云深感到深深的悲哀。
郝冷,竟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从未向他敞开过心扉。
第77章 你罔顾人伦!
“……是我,考虑不周。”
许久,风云深才缓缓说道,语气沉重,“你我之间,误会深重。未能体察你的苦处,是为师之错。”
这句迟来了百年的、不够完美但相当真诚的道歉,使得郝冷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从他身上消失了,金发碧眼的北洲人猛地抬首,那眼中空无一物,虚无得令人心中生惧。
空虚、空虚、空虚,荒谬、荒谬、荒谬。
他想追上那个遥不可及的伟岸背影,他想……他想,如果他是个天才的话,或许,他就能像宋清扶苏柳一样继承风云深的衣钵,他能满足所有人对他的期待,变成更好的自己,如风云深之言,通过实力打破别人对他的异样眼光。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师傅我想追上你我追不上你了,你啊,你啊,向前跑得慢一点吧,我追不上你了——
不要再跑了。
他恨了那么多年,痛苦了那么多年,甚至为此不惜做出弑师的举动……他做了那么多事?!
结果,风云深就这样,轻飘飘地,向他道歉了,说,“你我二人之间,误会深重”?
误会……竟然只是误会?
竟然是一场可笑的,误会?
【无论是已成事实的他身负的弒师的罪责,还是那么多年早已完全扭曲的心态,都不足矣让郝冷接受现状,有种什么东西从他心中崩塌了。】
【郝冷从未彻底从“风云深弟子”的这个身份解脱过,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天赋奇佳的你和你师兄,再比如他亲手杀死那一日风云深斥他“孽徒”,将他逐出师门时的表情。】
【他想到他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事业与名誉,终将在风云深归来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彻底崩塌,他想到自己活在他人指点与耻笑中的一生,他想到你和你师兄年纪轻轻就已结成金丹。】
【他想到那年北洲冬天,他还小的时候,被一个怀抱揽入怀中所感受到的温暖,白发的男人强行为他灌入一碗苦涩的棕褐色的药水,笑眯眯地对他说。】
【“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夫的开山大弟子,郝冷!小子,叫师傅!”】
“……”
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
“不……不是这样的……不可能……”郝冷踉跄着后退,眼神惊恐,“怎么会是误会……一切都是真的,是我多想了吗?是师傅您压根没在乎过我吧……不不不,你说这一切都是误会?那我这些年……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他无法接受?!!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的目光疯狂地在在场诸人单位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持剑而立、表情冷淡,眼神警惕的苏柳身上。
宋清扶蓄势待发。
她很清楚郝冷接下来要做什么,突然暴起,引得苏柳出招,而后撞剑自缢。
同时,她还知道,风云深并不想让郝冷就此赴死。
百年师徒情分不是虚的,风云深与郝冷切切实实地当了百年的师徒,作为师傅,白发魂体曾对郝冷寄予极大的期望,发现郝冷资质不佳,他也觉得让孩子快快乐乐成长未必不好。
被背叛后,风云深对郝冷的恨里,不只有恨。亦师亦父,哀其不争、怒其行径,解开郝冷为何要弒师之疑后,风云深现在心中应该更多的是悲哀。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个孩子,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这个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境地,而我一无所觉的?
眼睁睁看郝冷撞剑,当场惨死,风云深不会对下意识抬剑的苏柳说什么,也不会对激化矛盾促使今日之事爆发的宋清扶说什么。
只是,那笑容背后埋藏的是深深的痛苦。
宋清扶不愿意师傅这样,况且,在药宗的地盘上杀药宗的人,还是个长老,怎么看怎么离谱,扫尾太麻烦,郝冷不管是出于关怀风云深心灵健康的层面,还是出于避开药宗调查的层面,都得活着。
【郝冷一声凄厉长笑,笑声未绝,身形已动。】
【北洲人忽然暴起,作势要攻向风云深,时刻保持警惕的你师兄肌肉记忆,抬剑应对,却不想正如了那郝冷的意!】
郝冷根本不等其他两人一魂再有任何反应,他脚下发力,整个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苏柳手中那柄玄色重剑的剑尖,狠狠撞去!
这明显不是攻击,而是求死!
郝冷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便要借苏柳之剑,自戕于此!距离太近,郝冷爆发的速度太快,电光石火之间,苏柳根本来不及收势!
“你!”苏柳瞳孔骤缩,厉喝道。
宋清扶及时动作,天神下凡,呵呵一笑,左手疾探而出,五指微张,精准无比地“啪”一下攥住了郝冷的屁/股后面飞起的外衫。
药宗衣物相当统一,白。郝冷最开始约她相见时还打理得齐整,坐在地上又折腾了那么久,也不见脏,就是有点皱巴。
嘿嘿,我待在郝冷这边不和师傅师兄汇合,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本姑娘——扯!
宋清扶的力气很大,药宗统一衣物的质量也很好,两项较量之下,装在衣服里的北洲人的冲势被向后的拉力抵消了,脸朝下去扑在地上。
郝冷可是一个情绪激动起来,平地都会摔倒的金丹期修士,指望他能及时调整站稳吗?那还不如指望宋清扶手下留情,给郝冷一个体体面面的趴下!
她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郝冷的情绪变化,与认为郝冷有意伤害师傅的苏柳不同,宋清扶在他眼神变动的瞬间,就已察觉了不对。
“嘭!”
一声闷响,宋清扶咧嘴一笑,笑得阳光,笑得灿烂,看在郝冷的眼里,却不带半分好意,满是威胁,邪恶地宛若妖鬼。
她精准地用没扯住郝冷长外衫的另一只手迅速扣住他的手腕,灵力吞吐,瞬间封锁了他几处大穴,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滚开,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啊?!!!”郝冷在她手下疯狂挣扎,涕泪横流。
“师妹!”苏柳这时才完全反应过来,他握紧重剑,剑尖低垂,指向地面,脸上满是后怕,他方才险些就成了郝冷自戕的帮凶!
【你的师兄认为郝冷真真是心机之辈,连求死,都不忘在他与师傅二人的师徒关系中,埋下隐雷,意欲造成他与师傅之间的裂隙!】
宋清扶模拟中经历过,她瞥一眼表情复杂的白发魂体,风云深脸上还有因郝冷行为而生的惊骇未消,见她看过来,似乎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风云深白色的睫毛眨动几下,最后叹了一声,不再多言,是相信宋清扶做事有分寸,放任宋清扶了。
好善良啊,师傅。
宋清扶于是带着心中淡淡的冷意,钳制住郝冷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声音与脸上温暖绽开的笑容完全是两个极端,异常冷冽:
“死?死了就能一了百了?郝长老,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她示意郝冷看向一旁魂体状态的风云深,笑嘻嘻道,“你看看,师傅——肉/体死亡,灵魂却依旧存在。你若死了,你的灵魂……”
她有意留了些空白,见郝冷面上全无反悔之色,还在嚷嚷着“让我死让我死”,轻咳一声,加量不加价。
“那,魂体状态的你的命,可真是全系他人之手了哦?”
宋清扶缓缓道:“师傅肯定不想看到你,师兄也不愿与你这种欺师灭祖之辈交谈,哎,只有我,愿意收留你这抹幽魂——这样的话,我才不会让你魂飞魄散,我啊,会把你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地折磨——”
说着,为了带给郝冷更大的刺激,宋清扶扯过师傅,轻飘飘地在郝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低下头,重重地在白发魂体苍白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郝冷:“?!!”
风云深不理解,风云深选择尊重,风云深认为宋清扶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风云深没觉得有什么,兀自沉浸在教育失败的悲伤当中。
而郝冷……郝冷彻底僵住了。
“就像这样!”宋清扶轻快地说,然后也没放过站在一旁心有余悸的师兄,同样位置同个角度亲了一口苏柳,毕竟她得公平嘛!
苏柳不明所以,苏柳有点害羞,苏柳认为宋清扶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苏柳选择尊重。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郝冷那本就够大的碧蓝色眼眸,瞪得更大。
宋清扶亲苏柳不算什么,她俩是有名的被化神期蛟龙罩着的,同住同修的道侣,但是,但是,风云深?!
郝冷反应比较慢,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刚刚看到了什么,已经太晚了。
北洲人求/死的欲/望都淡了,他看看风云深,又看看宋清扶,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师徒……风云深和宋润可是师徒!这……这成何体统?!
强烈的愤怒自他心中萌发,郝冷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可以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理由。
一个,可以将所有错误……都归咎于他人的理由!
他错了!
他没错!
“你……你们……!”郝冷手指颤抖地指向风云深和宋清扶,他语气中除了震惊与愤怒,还有对于心中看到如此场面而产生的说不清道不明之情,更有一丝……兴奋。
“风云深!你……你竟然与自己的女弟子……行此……行此不伦之事?!你罔顾人伦!枉为师表!你……你果然从头到尾,都不是个好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第78章 “你错了。”
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满腔的痛苦、迷茫、绝望和恨意,疯狂地倾泻到了风云深身上,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荒谬的人生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错,我是对的。
苟延残喘于他而言不若一头撞死,然,死亡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喘着粗气,灿烂的金发披散,他的脸上是因过于激动而泛起的红,瞳孔微微震颤。
装聋作哑,恍若未闻,活下去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又回来了——憎恨风云深,指责他,证明这人是如此不堪,证明我并非心念不正,一切发之有源。
“……”
经此指责,风云深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郝冷会这般待他——事实上,这指控有理可依,按理来说,他无可辩驳。
然,世俗观念于白发魂体仿若无物,如他会应郝冷短短几句话就动摇心情,那他早在妖兽山脉时,就应沉浸在“为师无德”、“为老不尊”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了。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愤怒。
一则,郝冷用别人的丹药冒充自己的成果来欺骗他,不论是在炼药还是在为人的品行上,都触碰了风云深作作炼药师和师傅的底线。他很愤怒,不是因为郝冷炼不出来,而是因为弟子选择了欺骗。
二则,郝冷背着他改变容貌姓名,在他看来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和不走正道——哪怕郝冷内心之痛已为他所知,他依旧如此认为。
郝冷遇到问题却不是想办法解决或向师傅求助,而是选择隐藏真实自我,用虚假身份去逃避。这与风云深自郝冷小时就一直教予他的“强者自强,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完全相悖。
三则,百年师徒情分,却换来郝冷的背叛与亲手递出的屠刀,爱之深,恨之切,他待郝冷如子啊!
【因曾视若己出,故而背叛愈发不可原谅。】
若他坦然接受审判,而非有意借苏柳之手赴死,风云深还会高看他一眼,可是他偏偏没有?!
甚至,攀咬他人,以求为自己找一个虚假的活着的理由——他做了郝冷的师傅那么多年,看着他从小孩儿长到大,百年师徒,风云深教给郝冷的东西,竟全被郝冷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为师者,怒于徒弟屡教不改,冥顽不灵,品行低劣。
比起清醒地认罪,郝冷宁愿选择在自建的幻梦中不断地堕落,早年的欺骗、弒师,现下的污蔑指控,风云深教郝冷的一切、师徒之间的一切、父子之间的一切,似乎都被郝冷视作狗屁,都不值得北洲人珍惜和尊重。
风云深教了郝冷百年,百年啊!就教出这么个宁愿在自己构建而出的扭曲幻梦中不断逃避的家伙!
白发魂体悲哀于郝冷竟然沦落至此,需要用如此不堪的方式来为其自己辩护,失望于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竟变得如此……卑劣。
【风云深愤怒,离不开他内心深处曾对郝冷抱有的极高期待和深厚感情。尽管郝冷天赋不佳,学无所成,也没关系。】
【可郝冷是怎么做的?品行低劣,自轻自贱,自甘堕落,逃避、逃避、逃避、还是逃避!哪个老师见了这样的学生不着急,不上火?】
【郝冷在学术界对风云深毫无威胁,但是郝冷在教育界让风云深名誉扫地。】
【哦!你的师傅彻底怒了。你的师傅指出了最核心的矛盾点:如果郝冷真的将风云深的教导听进去,或者真的有将百年师徒感情放在心上,怎会事到如今,还在逃避,口出恶毒之言?这确实是郝冷的严重错误,他需要重新建立逻辑。】
就宋清扶主观来看,风云深和郝冷,很难说清楚。
于风云深而言,一腔热血洒了地,真情实意喂了狗,于郝冷而言,身为一个北洲人,在东洲格格不入,天赋低下,听不懂风云深的教导,屡求不得,又患得患失,天生的敏/感让他曲解了风云深的意思,重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扭曲了本心,犯下了弒师之罪。
可有苦衷不代表郝冷就没错,既亲手弒师,那郝冷再有理都没有用,风云深是侥幸没死,以魂体状态存在,可这不意味着前事就能轻轻揭过了——哪怕风云深想这样做。
苏柳认为师傅太善良了。
作为风云深的徒弟,他上手就是一个提议封印郝冷的修为,让郝冷亲口向药宗承认自己的罪行,令其身败名裂。
宋清扶略带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苏柳急道:“师妹莫要被此人的皮相迷了心智!”
宋清扶不紧不慢地摇摇手指,微笑道:“不不不,师兄,我提议——废除郝冷毕生修为。”
“郝长老一条命、一身身修为都源于师门。今既饶他一条命,那尽数收回他一身修为不是很对嘛,然后,我们把他送回北洲去,自此,郝冷
与仙路再无瓜葛。”
“最痛苦不是未曾拥有,而是拥有之后再失去。他汲汲营营百年,终一事无成一无所有,此乃……攻心为上!”
苏柳看了师傅一眼:“这……师妹,这有点……?”
风云深沉默了一下:“你二人修为与郝冷相近,若是破其丹田,令他丹田内灵力四溢,怕是会让他身死当场。若需这般,紫霄动手是不成的,要我亲自出手才好,然而,身为魂体,我对灵力的感应较之生前有所欠缺,这个活计太过精细,还是——”
“嗨呀,”宋清扶说,“这不是巧了嘛!”
在师傅和师兄不解的注视下,在郝冷惊骇的瞪视下,宋清扶从储物戒指中搬出一具身体,爽朗笑道,“师傅,弟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曾机缘巧合,得一具无主之身,此身灵根纯净,天然无比。”
【新身体x1】甫一出现,就带来了浓郁的药香,他是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正处于精气神最为饱满鼎盛的阶段,既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又未染上岁月的沧桑。
这具身体并非郝冷那种带有异域风情的俊美,也非苏柳的刚毅棱角,而是一种冷淡冷清的高洁之相,眉目疏朗,唇色偏淡,白发白睫,连脸上的小绒毛都是白色的,肩膀较宽,胸肌中等,腰身薄,胯很窄,组合在一起……
俨然就是没穿衣服的风云深啊!
在场众人都是炼药师,自然能感知到这具身体处于生机勃勃却无思无想的状态,如同丹药炼成后药性内敛那般,眼瞳清澈却无神,等待着开窍点睛——即,一个灵魂的入驻。
【你还在为没有身体而感到烦恼吗?你还在为无法亲自惩戒孽徒感到不满吗?什么?你说你只是找个借口不想废除郝冷的修为?噢,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你的突然出击,令得在场所有人猝不及防,新身体的来源不明,浑身不着寸缕,你师傅和师兄大惊失色。】
【郝冷愣住了,他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呆呆地看着那具身体,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
【这流畅的线条,完美的经脉气穴,绝对纯净,零污染,零残留,入驻即享化神期修为体验,无需适应,毫无排异反应!】
【“您再想想,有了它,您就能亲自品尝弟子新酿的灵酒了——什么时候酿的?我现在就去酿。有了它,您就可以亲口吃到苏柳师兄匠心制作的美食了!】
【你图穷匕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样风云深不但能亲手、准确、安全地废除郝冷的修为,还能亲自揍郝冷一顿,拳拳到肉,手感绝对真实!】
【风云深心动了。】
死寂。
短暂的死寂。
苏柳终于忍无可忍,唰地一下把自己的外袍扯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扔过去,精准地盖在了那具身体的关键部位上。
郝冷的表情一时难以言喻。
【郝冷觉得你们不避着他,就是想在他面前炫耀你们师徒情深,心中恨恨,咬牙切齿,正欲破口大骂,被你一巴掌捂住了嘴。】
【总之,在你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你的师傅师兄屈服了。他们带着那具身体离开了,背影十分苍茫,苏柳极端厌恶郝冷,对之奉行远离之策,所以,在风云深归来前,你获得了郝冷的处置权!】
宋清扶松开了钳制郝冷的手,好心地替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宋清扶的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而好在郝冷进入状态也挺快的,宋清扶不准他赴死,又提议要废除他的修为,在他眼里的形象却还算好,比不上在药宗的炼药大会上展示炼药技术,迫使一切事情发生,还说要毁掉他苦心经营名誉的苏柳。
“好了,郝长老,人也走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正事了。”
郝冷猛地转头看她,咬牙道:“你…你们…!”
“我们怎么了?”宋清扶笑着,毫不在意地打断他,眼神没什么温度,懒懒地掰着手指,“师傅嘛,他老人家心胸比较开阔,不跟你计较这些胡言乱语。但我这人呢,比较小气,记性也好,还较真。”
她凑近一些,声音压低,“你刚才骂我师傅的那些话,我可是一个字都没忘。郝长老,你说,这笔账,我们该怎么算?”
郝冷缩脖,躲过她的吐息,带点迷茫和惊恐地看她,被宋清扶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威胁激得一颤,下意识地想后退,然,北洲人退无可退。
一时,金发男人显得十分局促,他其实是比宋清扶高壮的,但气势上却被她压得节节败退,他说,“我……”
“不过,”宋清扶话锋一转,站直身体,“我这个人也很讲道理。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现在就放开你,你大可以继续去找把剑或者找面墙,试试还能不能死成。不过别忘了,我刚才说的关于魂体的那些话,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意有所指。
“二嘛……”宋清扶转了转眼珠子。
“活下去,”她短促地笑了笑,笑得人畜无害,“当牛做马地,活下去吧,直至……赎完你身上的罪孽。”
“我没错。”金发碧眼的北洲人执拗地道。
“你错了。”
宋清扶轻柔地抚过金发碧眼的北洲人的脸颊。
第79章 不及黄泉……?
【偷/情,是十分具有难度的一件事。】
【首先,你要精心挑选偷/情的对象,你的姘头的脸要好看,要让你看得赏心悦目,身材也要好。你偷/情的对象身份不能太高,否则他迟早会想争得一个名份,你偷/情的对象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你找到的就不会是一个人,而只会是一张狗皮膏药。】
【其次,你要精心挑选与偷/情对象的幽会场地,幽会场地的格调不能太高,因为你与他的情意只能在见不得光的阴暗处滋生,新鲜感让你倚靠在墙面上看着郝冷一针一针地给趁着烛光给你做王润肚子里两个双胞胎女儿能穿的衣服。】
【等等,这只是你单方面对纺织工人郝冷的压榨吧?】
孩子离出生还早怎么了,她回去看王润不得带点东西?在外打拼多年,完事了两手空空地去找人家,多少有点不太好吧?
而且人家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孩子耶?!
风云深忙着适应新身体,苏柳忙着照顾正在适应新身体的师傅,宋清扶把郝冷一把子关起来了,找紫霄帮忙设了个简易却不易使郝冷逃脱的阵法。
她本人两面跑,安抚一下因着不适应师傅的沉寂而产生焦虑的苏柳,又得抽空找一下郝冷,满足一下北洲人想要贬低风云深证明自己没错的欲/望。
金发碧眼的北洲人下意识地不会去利用自己的皮相,北洲长相在东洲完全不吃香,郝冷被贬低习惯了,虽知道自己并非他人口中所说相貌丑恶,却也不觉得能达到倾国倾城的程度,不过是……如他本人一般的,庸人之貌。
【瓜田李下,孤男寡女,郝冷是个徒有恶毒的笨蛋,你在和他相处中,仿佛大脑皮层的褶皱瞬间被抚平了、拉展了,你看着他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诱惑性地问他是否想要真正意义上的超越风云深,比风云深强。】
【你告诉他你可以给他一个孩子,让他亲自培养自己的亲生子,父亲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孩子来做,孩子与孩子之间的较量也是一种较量!】
【王润两个师傅一个师兄一个郝冷一个——五喜临门,你来了!】
【你说孩子是他生,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大惊失色,言那不是怪物吗?他说他不要当怪物。】
【你盯着他,他盯着你。】
【你说那怎么能算怪物呢?你的师傅你的师弟都会和你经历同样的事情,你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一个男人,不生孩子,这辈子人生都不会完满,郝冷只听了你说的前半句话,就动摇了。】
【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那就不是怪物不格格不入,反而不给你生孩子才是异类——】
【郝冷找到了新的超越你师傅的道路!】
真正的惩罚得等获得了新身体的风云深来定夺,宋清扶去找郝冷的频率一般,她要修炼,要陪紫霄钻药宗书库,找着苏柳和苏柳一起陪伴还未苏醒风云深,她走在路上都恨不得用飞的!
北洲人无法忍受师傅对其的避而不见,风云深的忽视与不在意于他而言无异于一柄时时刻刻敲在他心上的重锤,他闹出的笑话够多了,他本身就是个笑话了——
他在宋清扶面前口不择言地说郝冷的坏话。
但是北洲人脑子不聪明,说出的坏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他显然是主动选择沉溺于自己构造出的幻梦中的,说出的坏话越来越……离谱。
“风云深当年给我手里递了一把刀,然后让老虎向我扑过来,让年纪那么小我举着刀直接去一个滑铲滑到老虎肚子底下,开膛破肚老虎!风云深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好笨。
宋清扶幽幽叹气。
“风云深是炼药师…….”她道,“哪怕是化神期了,也是化神期的炼药师……驱使兽类,是御兽宗不外传的法门吧?还有,师傅他老人家本来就不是人啊!他是一个魂——你亲手杀的,你不知道?”
“那——那!”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卡壳了。
宋清扶再次幽幽地叹气。
【他孜孜不倦地拉踩着你的师傅和师兄。】
【你心知最简单的让郝冷闭嘴的方法就是攻击他的身份,北洲人、罪人、阶下囚、风光不再的郝长老,任何一个都能让郝冷对你的好感大打折扣。】
【你没有那么做。】
【郝冷对你的仰视,他无意识做出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偶尔会让你觉得,他人笨是笨了点,但倒还机灵——认得清楚形势。】
【郝冷是如此卑劣如此愚蠢如此身负滔天罪孽,但他生有一头耀眼金发和透亮碧眸,据你的记忆看来,父亲蠢点,当不影响子嗣的资质——你觉得有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还挺好的。】
【好吧,世人都爱救风尘,你只是犯了一个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她本来打算让郝冷当牛做马给她炼药,把丹药的物价打下去的,可是郝冷炼制的丹药吧,品质一般,产量也一般,失败率还高,宋清扶在旁边稍微弄出点动静郝冷就手抖,没办法,她只好让郝冷给她绣小孩儿穿的衣服——
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
什么?王润才不会那么节省?
什么?王润可能会问起这绣工太好不是宋清扶绣的?
没事啦没事啦。宋清扶哼着小调将小衣服全部装进储物戒指中,郝冷炼药手抖,干起绣花制衣却还不错。
【郝长老无故消失,多日销声匿迹后,引得药宗中流言四起,魂灯未熄,郝冷未死,但已经有说“我就知道这北洲人不可能是什么好人”的,还有说“郝冷强抢民女,作恶多端”的,更有说郝冷一顿饭要用两个小孩当下饭菜的。】
【你觉得炼药师还是太有钱有闲了,上有扭曲的长老,下有八卦的弟子,这样下去,药宗估计都不能叫药宗了,得换个名字,叫“八卦宗”。】
【你和苏柳头胎性别是男是女的赔率维持在1:1,这其中离不开紫霄的大力支持,你发现了“小眼”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对此非常无语。】
宋清扶托着腮看,有了新身体的风云深,摩拳擦掌,亲自动手清算教训了孽徒。
然后,方丈秘境开启,尽管没有了需要搜集为风云深炼制身体药材的需求,宋清扶还是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搜刮了整个秘境——
有了身体的风云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寄居在苏柳的储物戒指中,他需要额外占据一个名额,不过好在他虽然被默认死去多时,却还是药宗长老,这方面的事情,只要他想,就不是问题。
【与你同期进入秘境的人们怨声载道,你被许多人注意到了,这其中有天机阁主玄机子,百花谷主花芙香等等。】
【紫霄被御兽宗之人注意到了,有人询问你是如何驯服紫霄的,你说,凭借真诚的友情,御兽宗长老友善请你去御兽宗开设讲座,向御兽宗弟子传授御兽法门,被你拒绝了。】
【御兽宗长老仍不放弃,他抛出了真龙身死之秘,引得了在药宗书库苦查不得的紫霄的注意,你在记忆中确认紫霄此行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便让紫霄放心前去了。】
宋清扶在药宗待不了一辈子,郝冷也没法在药宗藏一辈子,北洲人最终还是没有被废除修为,他在风云深的默认下,成为了一行人里…….存在感不高的被忽视者。
带着风云深和郝冷去找王润前,宋清扶将金发碧眼的北洲人安置在了那处在模拟中,苏柳总是喜欢托付孩子的那户姓“柳”的人家的旁边的宅子处。
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看到好师兄苏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她,然而,当她问“怎么了”,苏柳却又闭口不谈,与好师傅风云深频频交换眼神,一副“我有难处师妹你别问”了的样子。
哎,不就是真名真身份嘛,有什么的!
宋清扶挠挠头,其实她至今也没将自己的真名告知苏柳,在与苏柳风云深在妖兽山脉相遇前的事情,她也不怎么提及。
苏柳同是,但他还会当着宋清扶的面给家中妹妹写信,之前还和她骂过妹妹的未婚夫是个混蛋——
“那个姓王的家伙,怎敢每回和我妹妹见面都摆脸色?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家族…….一个高攀我妹妹的男人!”
苏柳将“家族”二字吞进腹中,微微下垂的眼以极快的速度瞥了宋清扶一眼,显然是不想让她抽死剥茧地察觉出他的家族——他的名字。
妖兽山脉初见,他对宋润说,他叫苏柳。
然,他并不是苏柳,他是柳家人。
他……姓柳,名肃。
柳肃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他和宋润的相处建立在他的欺骗上——哪怕风云深多次告诉他没关系的,出门在外,多加警惕,以假名行走,是很正常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是他与宋润仅仅是师兄妹关系,他会很自如地告知她这一情况,并邀请她回柳家——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谎言持续的时间越长,揭穿它就越是艰难。当初入门时一句简单的“我叫苏柳”很容易,但现在要他贸贸然提起说“其实我骗了你,我不叫苏柳,我叫柳肃”吗?
…….听起来像他对这份感情有所保留,不够纯粹。
所以,他只能在师傅无奈的眼神中,强行将有可能让宋润察觉不对的语句全数吞下。
宋清扶察觉到了,但她装作不知道,她点点头,“就是,就是!”地附和好师兄。
她们两个人的身份就这样扑朔迷离,但……她大概是要在苏柳做好心理准备,告知她其的真实身份前,率先暴/露一步了。
月黑风高夜,宋清扶偷摸地带着风云深和苏柳跑到了王家府邸大门口,苏柳在宋清扶呼吁他们动铲在人府邸门口挖土时,忍不住问,“师妹……为何我们要行此行径,而非递拜帖而进?”
“啊?”宋清扶说,“因为我有个只有通过这种形式才能带师傅师兄去见的人嘛!”
第80章 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何为“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不到黄泉,不再见面。生前不再相见,表达了立誓之人坚定的决心——
放到天道誓言上,就是宋清扶但凡用本来面目与王润相见,天道就会降下天罚,照常理说,王润在王夫人威逼下立下如此之言,那就当是痴情的人儿,请在等待一世吧,生前不能相见,黄泉之下再见——
但是,宋清扶发现她可以钻天道誓言的空子。
首先,是乔装改扮,只要王润一开始没认出来她,那么在整个见面的过程中,天
道就不会降下天罚,只是当王润百分百确认与他相见的是宋清扶,雷霆就会劈下,而且王润老是一下子就认出来她,这招用了一次,就不能再用第二次。
基本上,只要她站在王润面前,天上就会开始酝酿阴云,王润认人不靠外表,等到天上劫云积攒到了一定时候,天罚降下,会连着他和宋清扶一块劈。
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到大,宋清扶心知肚明王小少爷必不可能靠嗅觉识人,她非得认为王润是生了个狗鼻子,“闻香识人”不可。
所以,宋清扶思考。
“相见”能钻空子,还有什么能钻空子?
那不就剩下一个“黄泉”呗。
黄泉黄泉,黄色的泉水,宋清扶找了一次模拟机会,在那次中,拎着铲子“嘿咻嘿咻”地挖了一条隧道,深达寻常人家挖井时的深度,地下水在薄薄一层土壤下奔腾,她用精铁与妖兽筋骨炼制的灵铲往下一锄——
“滋滋滋!”
黄泥被湿,铲子旁的土微微裂开,潺潺水流不断流出,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宋清扶那时头一次挖没什么经验,把铲子一拔,险些被浇得满头满脸都是水,她疾步往后退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
黄色的泉水。
王家的府邸没有针对地下的阵法,只要有毅力,有恒心,就可以在王家的宅邸下横着走、竖着走、斜着走。
模拟中,宋清扶没带罗盘,全凭着自己修士的强悍体质埋头苦干,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挖到哪里去的时候,王家的下面已经被她一铲一铲地挖空了。
【王家侍卫对于这些天王家附近突然多出了一座山十分不解。】
【他们经过讨论一致认为或许这座山从前就有只不过是他们忙忙碌碌,不小心忽略了而已,并没有选择上报。】
【历经千辛万苦,作为一只勤劳土拨鼠的你,终于挖到了王润的主宅,你太过兴奋,一头钻出来,却发现周围乌黑黑一片——哦!原来你在床底!】
而有了师傅师兄帮助的宋清扶,仅需半天时间,就顺利挖到了王润的房中,宋清扶凭着记忆判断王润这会儿大概在凭窗瞭望,没在修炼,便也无需担心一不留神就会令得王润走火入魔了。
白头发的风云深风尘仆仆,黑头发的苏柳眉头微皱,他俩根本没从宋清扶嘴里问出他们将要见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见,但宋清扶的态度让他们觉得……大约,是她的父母吧。
至于为什么要挖地?宋清扶这样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于是,一贯洒脱不羁的风云深,与一贯端正自持的苏柳,在宋清扶提议打洞上去见人时难得异口同声地喊了“不”。
不论是宋清扶还是苏柳的储物戒指中都有镜子,风云深与苏柳轮着用了一面镜子,将一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袍上有无色的暗纹,与药宗分发的统一款式非常相近,寒暑不侵、脏污不染,细心打理,就带了点飘逸的仙气。
风云深时不时不经意地捋一下衣袖,清清嗓子,帮正在挑选应该换哪件衣服的苏柳评一下“这件不错,显得人很精神”,“这件也行,看起来挺老实的”……
白发男人的眼角余光总瞥向宋清扶,故作镇定下,是紧张和……难以掩饰的期待。
苏柳则在几番纠结下,换下了平日利落的劲装,他没有几件衣服,大致款式都差不多,好在压箱底还有一身崭新的、绣着暗纹的湛蓝色长袍,穿上之后,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肌肉轮廓饱满。
只是那袍子似乎有些过于板正,不似黑色劲装轻便,没那么方便行动,让苏柳行动间都透着股子拘谨。
他端坐在宋清扶身旁,腰背挺得笔直,肉眼可见地十分紧张,连呼吸都比平时轻缓了许多。那双微微下垂的沉稳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局促和郑重。
宋清扶不好说其实你们都误会了,她眨眨眼,看看左边努力维持仙风道骨的师傅,又看看右边坐着、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师兄,默默地也掏出镜子整理仪容。
抹掉脸上的黄泥,理好本就不脏的衣物,轮到头发,她犹豫了一下,盘了个简易的成婚后夫人经常盘的发髻,碎发全被她编到脑后了。
那些年王润送给她的金银珠宝花花簪子,往头上插了拔拔了插,终于是插得满头珠翠富贵万分,宋清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都忍不住抽抽。
虽然说这样可以避免王润胡思乱想啦,但是——
【太富贵了,实在是太富贵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搭配艺术,只有无意义的堆砌,你的头上筑起了违章建筑。】
【银镜中,你的容光在满头珠翠的承托下极盛,然衣物太朴素,令得你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好在你有一张好脸,任是谁来了,都没法将目光从你的脸上移开。】
【你师傅和你师兄以为要与你的父母相见,非常紧张,见你如此隆重,心中的紧张感更胜一筹。】
【你最后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挖出黄色的泉水的再确认后,你深吸一口气,将铲子往天上一捅。】
“哗啦!”
僵硬板结的泥土落下,砸在宋清扶挖出的薄薄流淌的一层“黄泉”上发出“咚”的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隧道中回荡。
王润宅中的地面是以砖石铺就的,宋清扶凿得很大力,一把子连着厚厚的砖石也敲裂了,动静之大,容不得在上头的王润没注意到。
砖石泥土,在往下掉。
宋清扶听见头顶上传来人走动的声音,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靠近她所开出的洞口,步伐轻重缓急,落步的频率,无疑就是王润小少爷本少爷。
就在王润的脸探至洞口上时,宋清扶背着手,高高仰头,头上插满的珠翠晃晃荡荡,在她耳边碰撞出“丁零当啷”一片零碎声音。
她在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很轻快地说:
“少爷——我回来啦!想本姑娘了没有?”
***
王润正倚在软榻上翻开竹简。
因使了秘法的缘故,他腹中孩儿生长速度很慢,却没落下吸收灵力,也还好,孩子尚小,再不知满足的索取,他都还能应付起来。
这些年的修为增长速度虽略有放缓,但仍足矣让他顺利修炼到筑基大圆满。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突破至金丹境,可他害怕雷劫会对腹中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便将突破延后,对外就说自己需要巩固修为。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王润要不就修炼,要不就小憩一下,可不知为何,他今日心神总是不宁,便只好翻翻竹简,看看修炼法门了。
耳边总是传来奇怪的“悉悉簌簌”的声音……
好奇怪。
王润试着找了找,发现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他想了想,觉得大抵是自己学有所成,修为又更近一步,以至于连地底下小虫噬咬植物根茎的声音都无法忍受。
只是……
还是好奇怪。
声音越来越大,王润忽然怀疑,难道是自己使那秘法的反噬?可不对啊,他并未感觉到身体不适——
主屋内,角落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王润翻看竹简的动作顿住了。
伴随着细碎土石落地的窸窣响动,他蹙眉望去,却见原本平整的地面竟诡异地向上拱起,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轰隆”一声,塌陷出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
王润从软塌上腾身而起,他的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随后翻掌把住一柄剑——
敌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他王家三代唯一之单灵根的主意?
何人——
尘土稍散。
看清那不速之客的面容时,王润的惊怒的质问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就那么梗在胸口,最后,他手中的剑“当啷”一下砸在了地上。
王润从嘴中溢出一声极轻的、难以置信的叹息。
站在那里的,是宋清扶。
她并非记忆中那
个尚带稚气的少女模样,如今的她,身量高挑,眉眼长开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黑眸亮得惊人,黑发盘着妇人发髻——这是他从前最喜欢动手给宋清扶盘的样式,简单,随意,方便。
她的头发上,插着很多曾经他送给她的珠宝。
珠宝的款式已经旧了,这些年的潮流换了一遭又一遭,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收集他认为适合宋清扶的东西。
王润下意识地想,他的匣子里有好几枝新兴样式的簪子可以别在她的发上,有掐丝点翠的整副头面,金子银子打出来的宝石镶嵌花鸟簪——
他当年是个什么眼光?挑的这些款式都太丑了,配不上她。
宋清扶这个年纪,如花似玉的,打扮得那么素净做什么?
“……”
她就那么随意站在那儿,手上把着一把铲子,周身洋溢着一种蓬勃的、野性的,堪称是炽烈的旺盛生命力,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
“少爷——我回来啦!想本姑娘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有一更不过大概会很晚了……orz欠下的债我一定会还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