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人前人后。
锦衣是女子服饰,不知道尺寸大小。
但旁边那套静静摆放着的青玉光泽柔和,内里纯净,样式精美。
张静娴只是遥遥一瞥,便断定其价值不菲,非自己一个区区中等宾客可以拥有。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房门,所以平静地将门合上,又退了出去。
蔡家的庄园面积极广,中有亭台楼阁,房屋百间,他们一行人占据了庄园的一半。据獬说,除谢使君和公乘先生一人独住一处庭院,其他人全部是合院而居。
至于服侍的仆人,自然也是谢蕴和公乘越那里多。在这里,张静娴四周看了许久,只发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和蔡家女仆一般无二的衣裙,神色匆匆,被叫住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几分害怕。
“贵客唤我,是有何处不妥?”见到张静娴靠近,她的身体甚至打起了哆嗦。
“……无事,我只是担心自己走错了地方,特来问你一声。”张静娴放轻了语气,温声同这名少女解释,屋中有锦衣和十分名贵的玉饰,非她之物。
“贵客,我什么都不知道。”少女哆嗦地更强烈了一些,着急地回了一句话便拔腿离去,仿佛此地藏着一头吃人的恶兽。
张静娴眼睁睁地看着人跑开,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嘴唇,虽然她身上带着弓箭,但也不至于将人吓跑吧。
不过下一刻,她便弄清了这名少女畏惧跑开的原因。
只见,七八个面带煞气,虎背熊腰的男子在那名少女身后一齐走来,看到张静娴,他们略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全部是谢蕴手下的部曲,他们到此处是为了巡逻。
张静娴恍惚记得其中一人名蟛,便趁机问他,为自己安排的厢房在何处。
“张娘子的住处不就在这里,我记得方才还有人将你的行囊送了过来。”蟛不明所以,指了指她之前进去又退出的房间。
“行囊?可是。”张静娴懵了一瞬,接着返回去重新推开房门,果然如蟛所言,她在房间里面发现了熟悉的包袱,这是舅父为她准备的,她不会认错。
所以,那几件锦衣和玉饰是怎么回事?她再去问蟛,蟛看她的目光更是疑惑不解。
“难道此前獬未曾和张娘子说,使君厚待门下宾客,每月不仅会予钱粮,四季还会有成套的衣服配饰。”
房中的那些是属于一个宾客正常享有的份例。
“哦,是这样啊。”闻言,张静娴耳尖微红,獬的确同她说了一遍,只是她没想到谢蕴出手如此阔绰罢了。
而且,准备的速度也快的令人猝不及防,要知道他们现在不在长陵郡,而是借住在他人的庄园里面。
她和蟛颔首道了一声谢,安静地回到厢房里面。
目之所及只有她一人,她放下弓箭,控制不住地抖开那些锦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尺寸刚刚好。
这下,她终于确认锦衣和玉饰都是给自己的。
“原来一名中等宾客也能有这般待遇,怪不得书上说士为知己者死。如果他能正常……出来这一趟却也不亏。”
张静娴对着柔软的新衣自言自语,眉目间多出了五六分的坦然,她和谢蕴的孽缘就此终结也不错,她把他当作郎主,他视她为可用之人,各取所需。
这般一想,她被逼迫的恨意与恼怒消弭了一大半。
今日的蔡家女娘,明日的世家贵女,以及将来不得不联姻的盟友,数不尽的女子比她这个卑贱的山间农女上得台面。或许,等不到前世的大战结束,他就会对自己失了兴趣。
张静娴觉得,那些男女之间的冲动,无非是因为在他落难的时间里,他的身边只她一人陪着。
他和自己说西山村是一个牢笼,那么在困住了她的同时怎么不算是也困住了他呢?
脱离了一个小的可怜的地方,本就拥有广阔世界的谢使君失去对她的兴趣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概,前世也是如此。
尽管听到了那般羞辱她的话,她仍然愿意相信在最初的时刻,在公乘越未曾找过来的时候,他对自己应该有一分掺杂了假意的真心。
可惜,一分真心太脆弱,而其中又掺杂了假意,所以她的强撑只落得了一个惨淡的下场。
“不想他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谢丞相和表兄他们的安危有何关系。”
张静娴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滑过温润的青玉,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想关于谢丞相的形象。
记忆中,她只和谢丞相见了一次面。
那是新年之前,谢蕴带她从长陵回建康城居住,但却很奇怪的没有住到谢家本宅。一度,张静娴认为是自己不得谢家人喜欢的原因,便从来没有问过。
后来,一个大雪纷纷的冬日,谢丞相亲自前来,还为她带了几份文集作礼物。
张静娴很高兴,对时至中年仍风度翩翩的谢丞相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更出格地与他一同饮酒吃了烤肉。
谢丞相问她的家乡,问她和谢蕴相处的始末,她一一回答,并趁机询问了一些关于谢蕴的事情。
谢丞相也很温和地与她讲述,两人交谈地颇为融洽。
直到现在,张静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谢蕴回来的太快了,他裹挟着大雪的冰冷,先是恭顺地向谢丞相行了礼,而后厉声呵斥她怎么不在房间好好待着,硬是将她拽了回去。
接着,没两日,他们从建康返回了长陵。张静娴再没见到谢丞相,不过他给她的文集她一直保留着,虽然是谢蕴拿走过后又还给她的。
她知道,谢蕴很尊重自己的叔父谢丞相,因为只有读谢丞相的文集时,他没有在一旁冷脸。
换作旁人的著作,她读的略久一些,总是能听到他充满了辛辣与讽刺的评价。
因为尊重谢丞相,所以要对与谢丞相相识的子籍先生客气一些;表兄和村人他们在谢蕴兄长的手下。
谢蕴兄长,谢丞相……张静娴呼吸一顿,豁然开朗,春儿和夏儿打闹生气时也总是要找舅父和舅母做主!
她想清楚后,像是有了盼头,眼睛亮亮的。
当即打算去和公乘越确认一遍,她站起身,飞快朝门外而去。然而,她的手刚碰到房门,一股强硬的拉力便拽着她的身体跌入到一个人的胸膛。
张静娴忍住被撞疼的酸痛,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他不是亲自去送子籍先生去了吗?怎么会来她这里。
谢蕴垂着眼睑,不慌不忙地看清她的每一个反应,等到她想要躲开时,抬脚向前,硬生生地将女子逼退到厢房里面。
他反手将房门合上,平静地问她,“阿娴忙着去找谁?”
关上了房门的厢房光线本就不足,他比常人高出许多的身影压下来,张静娴瞬间融入了黑暗中。
努力眨了眨眼睛,适应后,她诚实地回答,自己准备去找公乘先生。
“我有一事,想请公乘先生解答。”
谢蕴的眼神很沉,蓦地伸手箍住她后退的肩膀,淡淡道,“找公乘越问什么,你这般着急,我还以为与人有约。”
她与人有约?没有吧,义羽并未答应和她一起到武陵城中买衣服,而且现在也不需要了。
张静娴一头雾水,老老实实说自己只找公乘越,“我看那位子籍先生颇得人敬重,所以想和公乘先生问一问他的来历,以免日后冒犯了人。”
“是吗?”闻言,谢蕴轻轻笑了一声,她点头,可接着他脸上的笑消失,冷声反问她,难道公乘越知道的比他更多。
“郎君您事务繁忙,我不好前去打扰。”张静娴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手指悄悄地碰到桌面,往后倾斜身体,躲开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掌。
“衣服和这些玉石,谢谢郎君。”
她退到一边,桌子上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于是,张静娴又极为符合一个宾客身份地躬身作揖,朝神色晦暗不清的男人道谢。
结果,不等她直起腰,一个低沉又强势的嗓音覆在她的耳边。
“换上。”
谢蕴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长指轻点,从薄唇中吐出的话像是一道击穿身体的惊雷。
“现在,我想看。”
张静娴难以置信地朝他的手指看去,不偏不倚,他的指尖落在锦衣和玉饰之间的位置。
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合适,都不情愿。
“郎君,您一定是宴会上饮了酒醉了,我把您送回您住的庭院吧,天色渐晚,您该休息了。”
张静娴绕过他,急匆匆地去推房门,如她所愿,房门打开了,光线变得清晰,谢蕴偏头看了她一眼。
“阿娴不必屡屡次次强调自己的宾客身份,人前,你会是一个得人看重的好宾客,全了你的脸面与……尊严。”
他轻描淡写地说破她在意的东西,可是还没等到张静娴一口气松完,男人薄薄的眼皮一撩,越过她,将房门重新合上。
“但是,人后,”谢蕴动作温柔地碰了碰她的发丝,“阿娴,你该明白的。”
“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笑的不要笑,不该躲的不要躲。”
“否则,我会生气的。”
张静娴眉心狂跳,听着他意有所指说出的话,想要装傻,“可是人前人后,我都是郎君的宾客啊。”
闻言,谢蕴垂了垂眼皮,手指解开了她脑后的发带,捞起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
“只是一个说辞而已,阿娴怎么还当真了?怎么?你见过会主动与郎主亲吻的宾客吗?”
他接连反问,每一句都像是淬了毒药。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阿娴想什么呢?”……
主动和郎主亲吻?
张静娴脑袋发空,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那天他威胁让自己亲他。所以自己按照他说的做了,便成了他现在话中的主动?
她忍了又忍,实在气不过,张口反驳,“郎君,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分明是你用小狸它们威胁我,我才……否则,我一定远远地躲着你。”
她气的声音有些抖,可也在无意中将实话说了出来。
谢蕴面无表情,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睛里面的阴翳仿佛一张网,无声地困住她的去路。
解释没有用,反驳他更不会听。
她的气话只会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惹怒他。然后,迎来下一个她无法承受的威胁,比如,她的表兄以及村人。
张静娴从他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一点,无力又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放好了有足够吸引力的诱饵,勾着她吃下,她根本不可能转头就走。
见此,谢蕴的脸上似是显露出了几分愉悦,这个农女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挣扎后不得不屈从的模样有多么诱人,多么生动,想让他狠狠地咬上一口。
“现在,换给我看。”他微微勾唇,语气也含着止不住的轻快,“或者,我来帮阿娴。”
说完,他便放下手中女子的长发,向桌子上摆放的东西探去。
长指在女子锦衣和玉饰之间随意晃了晃,然后落在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石上。
张静娴的一颗心高高地提起,在发现他要求自己穿戴的是那套价值不凡的玉饰后,绷紧的情绪略略一松。
她垂下脑袋,放松之余又生一分懊恼。早知道,方才就问清楚了。
“阿娴这般反应,难道以为我想看你换上这些衣裙?”谢蕴慢腾腾地拿起一只青玉玉珰,放在她的耳垂边。
完好无缺的一团白玉软肉与青色的耳珰对比在一起,他的眸底暗了暗,要不要在她的耳垂上穿一个耳洞呢?
穿了耳洞,这里就可以挂上明珠,宝石,翡翠等等艳丽又奢靡的各式装饰,任他欣赏把玩。
但若是完完整整的,不穿耳洞,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含着用舌头□□,用牙齿啃咬,不怕会弄伤她。
谢蕴在不断地犹豫和衡量之中。
“……没有,只是这些青玉太过名贵,我先前以为不是给我的。”张静娴强忍着一丝窘迫为自己辩解,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耳垂上已经停留了太久。
“算了,阿娴的耳垂这般的敏感,耳珰就不必了。”
最后,谢蕴遗憾地放弃了在她的耳垂上穿耳洞的想法,将青玉玉珰重新放回在桌子上。
他又拿起串在一起的青玉环佩,算是比较轻巧的一种,自上及下,要为面前的女子戴上。
“我可以自己来。”张静娴呼吸一窒,急忙开口说她会戴这个。他靠的太近了,手拿环佩抬起来的时候像是要把自己圈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间。
谢蕴恍若未闻,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穿过她的头顶,将一串环佩稳稳当当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被压下去的长发被轻柔地抽出来,他皱眉盯了几眼,只能又用发带绑起来。
一套玉饰中包含了几只玉簪和步摇,可他不会挽女子的发髻,那便也用不得。
张静娴看着他一根根地拿起青玉做的玉簪步摇,接着冷脸放下,有些神游天外。
“阿娴会吗?头发像是寻常女子一般挽起来。”
谢蕴忽然问她,她蓦然回神,摇了摇头。
张静娴确实不怎么会挽头发,平时都是一条发带系起来了事,挽成发髻不仅费时间,还很不方便。
进山的时候很有可能被树枝挂到,沉甸甸的顶着也不舒服。
不过,前世回到长陵郡后,谢府的女使帮她挽过几次发髻,样式很复杂,她只学会了最简单的一种,垂髻。
但现在张静娴说自己不会,她只想做回最原本的自己,不愿费心思挽头发。
闻言,谢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指略过玉簪步摇,拾得用珠玉串连的裙坠,一左一右地挂在她的腰间。
飘逸的素纱被青玉压下,瞬间,她给人的感觉多出了典雅与庄重。
谢蕴定定地看着换了一副模样的她,喉咙如火在烧。
他想,青玉的确最适合这个农女。
“阿娴,走一走。”他的侧脸隐在昏暗中,开口命令。
张静娴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毫不犹豫地伸手,作势摘下来。
她的嘴中用的还是和之前同样的说辞,“青玉名贵,碰到摔到了可怎么是好,我身上要放弓箭,不合适。”
看到她的动作,谢蕴的眼神微变,一只大手快速扼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阿娴想从公乘越那里知道的,也可以从我这里听到答案。只要,你现在走一走。”他俯身在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带着勾人心魄的诱惑。
只要走一走,便可以知道她想知道的答案。
他会告诉她的。
几乎没有丁点儿迟疑,张静娴选择了点头,“好,郎君先放开我,我从这里走到门口可好?”
走几步路而已,对她来说太简单了。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为何男人会提出这个听起来很诡异的要求。
谢蕴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望向她,漆黑的眼眸中宛若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气息也一点点变得粗重。
张静娴很不自在,用力抿了抿唇,抬脚,慢慢地走到门口,一步,两步,三步,随着她的走动,她身上的青玉环佩发出了美妙的碰撞声。
每一声都清晰地传到男人的耳中。
谢蕴从胸腔里面逸出了一声满意的喟叹,半阖着眼眸,为她解答疑惑,“我需要一个在叔父面前的证人,许子籍为人迂腐耿直,与叔父有旧,最合适不过。”
他的下颌绷成了一道利刃,危险的,同时也是俊美到颇具冲击力的。张静娴抬眼看去,目光停顿了一下,环佩声跟着乱了一拍。
她低声追问,为什么需要一个在谢丞相面前的证人。
“因为,有些事,有些人,口说无凭,不能取信叔父。”谢蕴的嗓音陡然一冷,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从门口向他走来的女子,“阿娴,你想知道害我跌落山崖的人是谁吗?”
既然已经下了狠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谢蕴这个人永远在世间消失,如此,方符合正常人的心理。
换作他,必定会这么做。
所以,他大张旗鼓地在武陵郡城留下,便是告诉那个人他没死呢。想要杀的人还活着,不该下第二次狠手吗?
只要那个人动手,谢蕴便有了足够的证据,抓住机会除掉他,或者断掉他的手脚,届时,他的一切也会由谢蕴来接收。
“也包括阿娴你的表兄和村人们。”谢蕴如此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
冷不丁猜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张静娴瞳孔震动,缓慢地问出口,“害郎君跌落山崖的人是……郎君的亲兄长?”
她真的没有想到,要谢蕴死的人是他的亲兄长。
前世,这件事根本未曾露出一分的端倪。不,也不对,张静娴记得谢蕴的长兄,那位名为谢平的长公子死在了一场平平无奇的风寒中。
因为在战中,因为太突然,时为都督和主帅的谢蕴只来得及写了一封悼信,派人送回建康城。
当时,军中还有不少声音称赞谢使君心性坚韧,经受丧兄之痛仍不露声色,一心对战氐人。
可张静娴担忧他,对着他嘘寒问暖了好几天,然而现在重活一次,她才发现,谢蕴对自己兄长的死确实一点儿不伤心。
因为,他的兄长就是害他的仇人。
“不止是他,但我的行踪只可能被他这个谢家长公子知晓。”谢蕴轻轻一笑,若不是相信他的兄长,他如何会轻装简从,连部曲都没带几个。
可惜啊,他精心培养的部曲,两个背叛了他,剩下的全死了。
“身为谋士,公乘越的记性最好,他排查了一些蛛丝马迹,最终确定北府的兵丁以谢家的名义被暗中调走了一批。那段时间,有能力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他,我的长兄谢平。”
谢蕴的话音落下,朝张静娴伸出了手。
她愣着没有反应。
“阿娴的表兄和村人就在那批被调走的人之中。我现在不设局与他撕破脸皮,如何将人给救回来呢?”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钉在她脸上的眼珠一动不动。
阴寒的感觉不似人类。
……微微一滞,张静娴朝他伸出的手走过去,然后被他揽住肩膀和腰肢抱着,力道重的恐怖。
她整个人仿佛被嵌入了他的胸膛里面,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张静娴的身体僵硬,尤其在男人垂下头,下巴抵在了她的颈侧之后。
他的呼吸拂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激起了一阵战栗,偏她躲又躲不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不一会儿,那片莹白的皮肤便红了,像是被烫出了痕迹。
谢蕴看了几眼,心下难忍,下一刻,他的薄唇凑上前,亲了上去。
张静娴抖了一下。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身份低贱的农女。
这时,门外传来了模糊的脚步声和有人交谈的声音。
“蟛,张娘子的房门怎么是关着的?难道她去了别的地方?”
“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万一她和之前一般逃走如何是好,使君定会降罪你我。”
谢蕴的薄唇一点点地在她颈侧和耳后的肌肤上摩挲,张静娴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唇瓣,等待着巡逻的部曲离去。
听到他们以为自己会不死心地逃走从而准备上前查看时,她的身体又抖了一下,开始拼命地用手推搡。
之前的那个吻在白雾中,无人看到,她尚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可现在,若是被这些人亲眼看到她和他们的谢使君抱在一起,她多次的强调便成了空!
不会再有人相信她,她和谢蕴之间当真清白。
她无声挣扎地厉害,甚至想到了和上一次相同的法子,踩他的脚。
如果他再不松开自己,下一步便是蹬他的伤腿,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心疼他又好骗的张静娴。
对此,埋首在她颈侧的男人不满地沉下了眼眸,却仍然未松开对她的禁锢,只是将薄唇移开,对着她的耳朵低语。
“阿娴尽管放心,他们不会真的前来查看。”
“不,不会!除了我们,别处还有羽他们守着,张娘子不可能从这里逃走。几日车马劳顿,她怕是在房中休息,我们小声一些,勿要惊动她。”
蟛犹豫了片刻,拦住了想要查看的同伴,虽然张娘子的身份是使君的宾客,但她终归是一位未婚的女娘,有些方面还是得谨慎一点。
冒犯了人,多尴尬。
“先去找羽问问看吧。”
“也是,羽平时和张娘子走的最近了。”
“嗯,走吧。”
……
前来巡逻的几个部曲来了又走,张静娴整个人宛若绷直的弓弦,紧了又松,鼻尖上也吣出了汗珠。
“这件事上,郎君需要我怎么做?”她喘了口气,趁机问个清楚。
“每日为我施一次针,”昏暗中,谢蕴松开她,直视她的双眼,轻飘飘地回道,“有人若套阿娴的话,如实回答即可。”
“我明白了。”
张静娴认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她的安静令谢蕴心头奇异地生出一分期待,明白了什么?她真的懂得如何做吗?
但愿-
谢蕴走后,张静娴浑身卸了力,小心地将身上的玉饰摘了下来,一一放好。
摸了摸耳后红成一片的地方,她陷入了沉思。究竟要等待多久,他才会对自己失去兴趣,或者说,一切是他故意为之,他还在报复她说的那些话?
颤巍巍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张静娴慌忙拨了拨头发,将耳后盖住。
走过去打开房门,她认出敲门的人是前不久匆匆忙忙跑走的那名少女。
“贵客,该用暮食了,您是到前厅去还是我为您端过来?”
少女过来是为了请张静娴用膳。
“不劳烦,我自己去前厅用膳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唤我阿娴吧,我并非什么贵客。”
张静娴对着面前害怕的少女轻声说道,她实则是一个偏僻山村的农女,不知道这里的布局和规矩,想请她带路。
“我叫……小蝉。”似是感觉到了张静娴的善意,少女腼腆地挠了挠头发,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但还是不敢以阿娴唤她。
她们一边往前厅走着一边说着话。
“是会吐丝的蚕吗?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种桑树养蚕吐丝织布,可惜我学的不好。”张静娴给小蝉看自己的手掌,指腹和关节处都有些薄薄的茧子,每当取丝时,总会把蚕丝弄得乱七八糟。
所以,她后来放弃了养蚕,改用东西和秦婶儿等村人换织成的布。
“不是那个蚕,是夜里叫的人头疼的蝉虫,庄园中就有很多。”小蝉有些相信了她说的话,身体由内及外散发的畏惧减少了很多。
“对不起,我没离过家,雅言说的不好,将蚕和蝉弄混了。”
“噗嗤,原来阿娴你之前真的只是一个庶民,可看起来确实不像啊。”小蝉被逗笑了,捂住了嘴,好奇地打量她。
张静娴也跟着笑,眼睛弯弯的,让她再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罗裳甚美罢了,换上粗衣麻布,我怕这里的人都取笑我。”
闻言,小蝉模样顿了顿,摇头想说不只是因为衣裳,但具体因为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于是,只好放弃,又带着艳羡地问张静娴如何成为了贵人的宾客。
她家主人都只能恭恭敬敬陪侍的贵人啊,听说连官职最高的郡守大人都不如贵人尊贵!
“因为我运气好,只是去田地里劳作,和往常一样锄锄草,哪知道,受伤的使君便躺在我的田地里面。当时,”张静娴蹙了蹙眉,和小蝉简单描述了一遍,尤是惊魂未定,“他以为我是追杀他的人,还想杀了我。”
“使君那天看着人的时候,很是可怕,我想,害了他的人,他定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是啊,单单听着,我都觉得好吓人。”小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色泛白,在安逸的蔡家待的久了,她从未经历过打打杀杀。
张静娴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使君住在你主家庄园,只是养伤,伤势痊愈我们便走了,纵然有打打杀杀,也是在别的地方。”
“是……阿娴,前厅到了。”小蝉长长松了口气,指了指前厅的位置。
距离她们仅□□步远。
张静娴同她道了谢,步入已经不少人来到的前厅,恰巧,其中就有蟛和义羽的身影。
他们已经在分桌而食,看到她,义羽微微一怔,蟛明显放松下来。
“张娘子,蔡家准备的暮食滋味鲜美,你快来。”蟛开口招呼她。
张静娴好心情地嗯了一声,拿起木筷和陶碗,到放着暮食的陶瓮中,取用了一些肉羹,两张麦饼,还有雪白的鱼圆汤。
武陵郡城旁边有几个面积不小的湖泊,这里的人显然吃鱼多一些,也很会吃。
“我住在那边的一处厢房,蟛和羽呢?你们住在何处?”张静娴看他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了一张麦饼后,很随意地与他们交谈。
“我住在靠近这里不远的房间,羽和獬则是住在使君所在的庭院,随身保护。”蟛简单回答后,大口大口地嚼起了麦饼。
“羽住在使君那里,却到前厅用膳,难道使君也要到这处享用暮食?”张静娴愣了愣,眼睛看向了一言不发的义羽。
如果是这样,那她得赶紧将暮食吃完。她是真不想再遇见谢蕴了,虽然前不久两人才分开。
“不是张娘子想的那样。”义羽终于开口,低声说使君的暮食由特定的人烹制,一日三餐会按照使君吩咐呈上。
“公乘先生也是如此,无需到此处用膳。”
张静娴冷静了一些,挑着汤里的鱼圆吃,唇角稍稍翘着。
今天晚上乃至接下来的好些天,她都可以安安稳稳地休息了。蔡家庄园占地又广,只要她躲的巧妙,说不定,除了扎针时,白天也可以避开他。
“羽,这里的鱼圆味道的确鲜美,你多吃一些。”
她朝义羽莞尔一笑,看在义羽的眼中,心跳慢了一瞬,接着跳动的很快。
“张娘子,你有话就直说,使君今日差点就罚了我。”义羽很无奈,他在獬那里也得了一次警告。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可不可以在武陵城中走一走,逛一逛。”张静娴有些不好意思,总是和义羽搭话,是因为他的心性最良善。
前世,她撞见过几次他喂养谢府的动物,有骏马,也有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鸟。
“这件事必须问过使君的意见。”
“行叭,我知道了。”
……
张静娴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合胃口的暮食,回到厢房,洗漱后,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一阵啾啾的鸟鸣声叫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窗户,一只通身黄色的小鸟叼着一颗浆果朝她飞来。
是黄莺!
张静娴蓦然清醒,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是一路跟着的?不对,你应该回去阳山的,这里多危险啊。”
她语无伦次地和听不懂人话的小鸟交谈,察觉到外面有人声传来,赶紧将窗户重新关上。
黄莺停在桌子上,歪头看了看人类朋友,将紫红色的浆果放在她的面前。
张静娴慌忙倒了些水,又将桌上放着的米糕掰了一点下来,见黄莺不知疲倦地啄食,她的眼里逐渐染上了光彩。
“笃笃笃。”又是小蝉在敲门。
她把黄莺藏起来,将门打开,问小蝉有何事。
“阿娴,是这样的,我家二娘子想请你一同用朝食。”小蝉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忐忑,她家二娘子便是庄园主人的女儿,昨日张静娴见过的蔡家女娘。
“蔡家娘子?”张静娴犹豫了片刻,说自己本该应邀,“但是,我要为使君的伤腿扎针,不能误了时辰。”
她不知道蔡姝为何想见她,但大概可以猜出一分。
“这……”小蝉有些无所适从。
“等我为使君扎过针,与蔡二娘子一同用午食可好?”
张静娴笑的很温柔,小蝉傻傻的应了下来。
然而,只是一个转身,两人都变了一副脸色。
回到蔡徽并蔡姝、蔡襄父女三人的面前,小蝉一字不漏地将张静娴说的话全部复述出来,三人反应不一。
蔡徽让女儿蔡姝敬着人,“她虽只是一个农女,但运道极好,成为了谢使君的救命恩人,你我都不得惹她。”
蔡姝颔首应是,正因为她是谢使君身边唯一的女子,所以自己必须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水往下流,人朝上走,全郡城再找不到比谢使君更尊贵的男子了,她不可能放弃往上走的机会。
“只是一个农女啊。”闻言,蔡襄在一旁,颇为暧昧地笑了笑。
身份低贱,那就更好了。
“阿父,姝儿,为何不让我试一试呢?”他有把握将这个谢使君的女宾客变成自己的人。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心情不错。
张静娴把黄莺送给她的浆果吃了,熟悉的甜味盈满口腔,她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想念。
想念舅父舅母和春儿他们,想念自己建的屋子,想念小狸和红狐,想念院中的果树,想念自己踩着朝霞进山伴着夕阳而返的日子。
“你有翅膀会飞,可以过来找我。小狸和红狐就不行了,它们现在应该安然无恙地跑回阳山了吧?”
她小声地和黄莺说话,小鸟睁着黑豆大小的眼睛啾了一声。
“不过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快些飞回去,院中的葡萄要熟了,这次全部留给你吃。”
张静娴惦记着自己栽种的葡萄藤,如果此时她还在西山村,成熟的葡萄摘下来一部分送到舅父家中,再分给秦婶儿一些,剩下的任由黄莺啄食后,还能有小半。
每年这时,她将葡萄清洗过晒干,和麦芽一同放进陶罐里面,等到了天气凉爽的秋日,就能得到酸甜带着酒味的葡萄饮子。
“啾。”黄莺听懂了葡萄二字,叫声高昂了一些。
它最喜欢人类种出的葡萄了,比虫子更好吃。
张静娴听着它的啼叫声,轻轻地抚摸它翅膀上的羽毛,等到黄莺舒服地合上了眼皮后,将它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窗户我打开了一条缝儿,若有坏人来,你千万要飞出去。”
她细心叮嘱过后,拿着獬给她的银针出了门。
先是到前厅和部曲们一起用了朝食,而后,往谢蕴所在的庭院走去。
边走,张静娴的脸上边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蔡家不愧是武陵郡有名的大富商,庄园修建的极美,五步一回廊,十步一流水,特别是专门让出来供谢使君居住的庭院,一旁居然还有一个香气四溢的百草园。
她站在百草园的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看,口中赞叹不已。
好生别致的园子,蔡家对谢蕴果真上心,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张静娴看着风景默默地思索,殊不知她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事实上,从她走到游廊的尽头,隔着窗户,谢蕴的黑眸便锁定了一道云水蓝的身影。
今日,她换上了一袭蓝色的锦衣,头发还是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只不过,发带的颜色变了。
谢蕴敛起眉峰,一眼认出替代往日那条青色发带的是那个农女的舅父从外归来带给她的彩绳,彩绳上的绿石坠在乌发之间,色彩浓郁鲜明。
他定定地盯着,一丝沉抑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从她住的厢房一路走来,又不知多少人在他之前看到了她的这般模样。
“阿郎,要不要我去将张娘子唤到屋内。”獬站在自家使君的身后,恭声问道。
他以为使君因为张娘子的故意磨蹭而不悦,私心又认为张娘子大咧咧地对着一个寻常的小园子看个不停……不大体面。
便是张娘子家乡的山景都更有意境一些啊。
“不,让她看。”谢蕴冷冰冰地挑了挑眉,他也想知道她何时记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可是阿郎的腿……”獬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住在隔壁的公乘先生摇着手中羽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公乘越看见站在百草园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羽扇一停,开口唤了人,“张娘子站在这里作甚?”
张静娴在心里比对了一会儿,发觉这园中景终究比山里的景色显得呆板了些。
她刚收回视线就听到了公乘越的声音,转过头来朝来人浅浅一笑,“公乘先生,我在想蔡公如此礼重,能有什么好处呢?”
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谢蕴拒绝了他的女儿,算是给了他一个没脸。
“蔡徽不过一介商人,若不向上攀附世族,在不甚安稳的今时,迟早会被啃的只剩下一堆骨头渣子。”公乘越一派云淡风轻,说起自己出身的世族来,毫不避讳。
世道如此,就连自诩上天之子的帝王都无力改变。
再往前几年,建康城中还流传着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说法,谁又奈之如何。
张静娴耐心受教,人的出身真是决定了命运的关键啊,换一个姓氏便是换一个未来,不同人之间的差距大如鸿沟。
蔡徽这等大富商犹要仰人鼻息,而连蔡徽家中一个奴仆都不甚看得起的庶民,在高贵的世族眼中又是什么?
踩在脚底下的蝼蚁罢了。
张静娴忽然理解了住在舅父隔壁的复叔心中的不甘,曾经他的祖上也是大世族。
她抿了下唇,还想再问公乘越关于子籍先生的事,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魁梧的身躯很有存在感。
“公乘先生,张娘子,何不入内?”
闻言,张静娴顿了顿,终于想起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道,“獬,郎君在屋内吗?我来为郎君的腿施针。”
“使君在屋中,已等待张娘子多时。”獬不快不慢地回她,将她的一丝侥幸击地粉碎。
“张娘子不知,此处的一个小园子在长陵谢府随处都可得见。”
“哦,是吗?我以前没见过,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整个武阳县的人恐怕全没我见识的广,改日回乡我定要和大家都说一遍。”
被暗中有些嫌弃地提醒,张静娴的模样很无辜,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骄傲,她就是没见过世面啊。
“张娘子,你先入内为使君扎针吧。”獬被她的反应噎了一下,无奈摆手。
“好,我这就进去。”张静娴匆忙抬脚,发间的绿石在空中甩了甩。
“我去门口迎子籍先生。”公乘越意犹未尽地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声道了一句,“真有意思。”
故意装着激怒獬,让獬无话可说,这个农女对他家谢使君果然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啊。
但凡她有一分想成为七郎的姬妾,绝不会如此-
张静娴举着银针,小心翼翼地扎在谢蕴腿上的穴道,银针全部用尽,她揉了揉手腕,告诉一旁的獬,半个时辰后再起针。
说完,她不顾背后阴寒的注目,识趣地站到离谢蕴较远的一个位置。
做足了一个中等宾客的姿态。
起码,许子籍在公乘越的笑语迎接中走到屋中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谢使君面色冷漠地半躺在榻上,其受伤的长腿上不仅布着狰狞的伤疤,还扎着冷光闪闪的银针。他的救命恩人,那位据说富有才能的女宾客安静地立在一旁,手中还拿着用来盛放银针的针带。
“子籍先生,看来你我来的时机不巧,使君正在让张娘子为他的伤腿施针。”
公乘越面露不忍,那么长那么深的伤疤,当时一个不慎,七郎的双腿确实有可能就此废掉了。
听到他的话,许子籍皱紧了眉头,什么都没亲眼看到的冲击来的大,兀那贼子,居然敢对谢使君动手。
“此事,谢使君可曾告诉谢丞相?理应让谢丞相派人查清,究竟是何人暗害使君。”
“子籍先生勿怪,此事不便让叔父知晓。”谢蕴淡淡开口,深邃的眉目闪过一分为难。
明显其中含有内情。
许子籍看在眼中,捋了捋颌下胡须,脑海里面不禁生出了一个想法,他若写信告诉谢丞相这件事,算不算得了一个人情?
“子籍先生,素闻您清谈有道,我想要请教一番,不知可不可行?”见状,公乘越朝谢蕴使了个眼色,拉着许子籍谈论起君子之道。
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许子籍侃侃而谈,一连说了小半个时辰,连口水都未喝。
张静娴静静地听了一耳朵,记下了几句很有道理的话,半个时辰一过,她走到谢蕴面前,将他腿上的银针拔了出来。
“郎君,今日的施针便结束了,您好生修养,我先行退下。”
她俯首作揖,转身走的干脆又利落。
谢蕴的视线跟随她离开,摊开自己的手心,里面躺着一根细小的羽毛。
黄色的。
“那只黄鹂鸟又飞回来了,怪不得阿娴今日心情愉悦。”
他将眼睛闭上,萦绕在心头的火气全部消散,很奇怪,心情竟也变好了不少-
张静娴有些着急地返回自己的厢房,想看黄莺还在不在。
走到中途,一个身影十分刻意地出现在了她的去路上。
庄园主人蔡徽的儿子,昨日见过的蔡郎君,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娘子这是刚从谢使君那处离开?”
蔡襄隐晦地扫过她的全身,开口问道。
“蔡郎君,你拦住我是?”张静娴扯开嘴唇,有些疑惑地反问他,自己不是已经答应了和蔡家娘子一同用午食吗?怎么他又来了?
“娘子莫要误会,我只是从未见过女子作的宾客,颇为敬佩,所以想多了解了解娘子你。”蔡襄含笑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长匣子,打开。
“这等小心意还请娘子笑纳。”
张静娴定眼一看,长长的闸子里面放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珠钗。
很华丽,是男子惯用来讨好女子之物。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这个人不是谢蕴。
“娘子可喜欢这只珠钗?”
蔡襄用有些油滑的声调说珠钗是底下人送过来的,最适合佩戴在女子的发间,赞道,“熠熠生辉,灿如明月。”
张静娴默默地听着他口中暧昧不清的话语,在他极为自信的目光中快步往一边绕了过去。
“蔡郎君,请恕我失礼,这份礼物我不能接受。”
她的声音很平淡,从前到后也只是看了一眼那只珠钗,完全不感兴趣。
初到蔡家庄园时,她对着窥伺她的蔡家兄妹一笑一敬是为了表明自己只是谢使君身边一个宾客的身份。
如今没有这个需要了,她对蔡襄自也变了态度。
可蔡襄对此不以为意。
他觉得张静娴在故意装作矜持,嘴上说着不接受,实际上心里惦记的发狂,这样的女子他见的太多了。
“我以为娘子你昨日对着我……却不想是我想岔了。娘子勿怪,这只珠钗不值得几个钱,当是我方才冒犯娘子的赔礼。你便收下吧,否则被阿父知道,我定会受到责罚。”
下一刻,他一脸歉疚,又换了一个说法,执意让张静娴收下珠钗。
“无功不受禄,蔡郎君方才对我更称不上冒犯,请将此物收回。蔡郎君阿父蔡公乃是明理之人,岂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责怪蔡郎君,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张静娴礼貌地点点头,不等蔡襄再度开口,两步就走了许远。
蔡襄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未送出去的珠钗,神色犹是难以置信。
等到他确认张静娴是真的拒绝了他,甚为恼怒地骂了一句,“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庶民,拿什么乔。”
“阿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张娘子,阿父的话你忘了?她是谢使君的救命恩人,我们必须敬着她。”
张静娴的身影走远了,蔡襄的妹妹蔡姝从庄园后的一棵大树后面走了过来,她听到兄长在恼怒地骂人,温声开口阻止。
“方才,我还不算敬着她?换做从前,一个庶民敢不知好歹地拒绝我,我早命人将她抓起来了。”
蔡襄对自己妹妹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一点不相信自己向来骄傲的妹妹也看得起一个庶民。
“阿兄!你再这般我就去告诉阿父了,别忘了之前你在阿父和我的面前怎么说的。”闻言,蔡姝有些生气,她想往上爬,还不是为了蔡家,偏他故意拆台。
“行了,姝儿,我再换个法子便是。”蔡襄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妹妹的话,他以为一个农女很好到手的,给些钱财珍宝,许之荣华富贵,不都是如此。
蔡姝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都说了是谢使君的救命恩人,难道一只珠钗她会缺吗?
“正午,我与她一同用午食时,会打听来她的喜好,阿兄你便从张娘子的喜好入手。”
“投其所好?倒是一个法子。”
蔡襄看着自己容貌娇美的妹妹,她和阿父也只能想到这种没什么进益的法子了。
人往上走,步子迈地又惊又险,才能真正站到众人仰望的高处!-
张静娴回到厢房,掀开帷幔,发现黄莺还在床榻上窝着,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想了想,她又从房中出去,找到了义羽面前。
“羽,帮我一个忙吧。”她的眼睛亮亮的,从身上掏出了一小块金子。
“张娘子想要我帮什么?”义羽看她像是才从使君的庭院归来,颇为谨慎地询问。
“很简单的,你让人在武陵城中采买时,帮我买些粟麦和葡萄。”
其实这些在蔡家的庄园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家中,张静娴不太好意思去麻烦别人。
还不如自己买一些呢。
闻言,义羽眉目轻轻舒展,这的确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他也没问张静娴为什么买这些,随口就应下了。
“几株钱即可,用不到金子。”
“顺便,再帮我将金子换一些钱币。”女子的眼神诚恳,“羽,谢谢你帮我。”
“……嗯。”
义羽拿着那小块的金子,放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能再帮我买几本谢丞相的文集……羽,我会酿葡萄饮子,到时酿好了请你喝。”
义羽的手微微一颤,谢丞相的文集?他沉默片刻,没有开口拒绝。
谢丞相是使君的亲叔父,使君若知道张娘子有意品读谢丞相的文集,应当不会怪罪。
然而,想是这般想,带着那块烫手的金子,他还是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谢蕴。獬已经警告过了他数次,关于张娘子的一切,义羽总是格外小心。
“按照她说的做。”听了部曲的禀报,谢蕴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知道她买粟麦是为了喂那只聒噪的黄鹂鸟。
至于葡萄?记起那个篱笆小院里面长着的两株葡萄藤,他没说什么。
她买叔父的文集为了谁就更好猜了,谢蕴的内心倏然平静下来,忽然觉得,将来带她去建康城见一见叔父也无不可。
义羽退下,公乘越进来。
看了一眼谢蕴,他表情古怪。
“七郎缘何这副模样,莫不是被银针扎了太多次,中邪了?”
公乘越刚将子籍先生送走,累的口干舌燥,回过头来看到好友唇角勾着柔和的笑意,他深深怀疑是不是有鬼上了谢使君的身。
谢蕴冷冷地瞥他,问他有没有派人去盯着许子籍,“若是清闲无事,你就到许家去住着,也便和子籍先生学一学清谈之道。”
“不不不,我忙的紧,哪里有那个闲情雅致。”公乘越笑眯眯地摇着羽扇拒绝,“和人学清谈,不如教人读书识字。”
话音落下,谢蕴的眼神蓦地盯上了他手中的羽扇。
“公乘越,你确实太闲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神情冷漠。
“七郎你还是开不起玩笑,罢了罢了,我心胸宽广不和你计较。”公乘越放下羽扇,脸上的戏谑消失地无影无踪,“小鱼已经露面了。”
先是试探的小鱼,往后便是他们真正要钓的大鱼。
“你声势浩大地到武阳县,蟛又领百人提前数日到此处,钩子早早布下,他再不动作,有负一个谢字。”
谢蕴语气讥嘲,脸上没什么表情,早就料到的结果。
“是谁?”他问。
“蔡襄。”
公乘越答了两个字,眼睛透过窗户看向一旁的百草园,就在前不久,他对着一名女子解释,蔡家为何攀附世族。
可是,他模糊了一个概念,他和七郎出身世族,却不等于世族。蔡家想要讨好的也未必是眼前的谢使君。
“他和蔡家的另外两人都先盯上了张娘子,七郎,你说张娘子是什么运道?”
公乘越叹了口气,有些同情那个农女,运道不佳啊,先是惹了睚眦必报的谢使君,又是第一个被心怀不轨的蔡家人盯上。
“公乘越,她如何不关你的事。”
谢蕴抬起眼皮,望向唏嘘的好友,身上寒意笼罩。
她的运道好与坏,只有他说了算。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也危机丛生,她想成为他身边得用的宾客,不可能只是嘴上说几句。
要么为他赴险;要么放弃,藏在他的羽翼之下。
谢蕴对任何人都不会心软,包括她在内,他必须让她明白她的选择是错的,没有在一开始就坚定地跟从他,她会吃很多很多的苦头。
“她说永远不可能,我要她永远后悔。”
那可未必,公乘越心道-
午时,张静娴如约跟着前来的小蝉去了一处花木簇拥的庭院。
这是蔡姝的住处,看起来颇为精美。
她对着迎出来的少女赞叹了几句,真诚的语气再次印证了她对小蝉说过的话。
她是一个出身山间的农女,几乎未离过家,繁华富贵自也未入过眼。
“张娘子,快坐下,寒舍鄙陋,如何当得你的夸赞。”蔡姝的举止亲昵,邀她入座。
张静娴没将她的话放心上,安静地坐在与蔡姝相对的席位,眼睛先看向了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膳食。
既然请她一同用午食,她最关心的当然是面前的食物。
“张娘子,你尝一尝这道鲜鲫食丝脍,听说谢使君也十分喜爱呢。”蔡姝不仅弹琴动听,说话的声调也软软的,听到人的耳中,激起几分酥麻。
她恍然未觉,提到谢使君,声调又婉转了几许。
张静娴想起了飞回来看望自己的黄莺,一口食物刚咽下,就朴实地夸奖起来。
“味道鲜美,蔡娘子家中的厨子很厉害。”
确实好吃,不怪谢蕴那么挑剔也能说出喜爱的话。
她连连吃了好几口,双眼眯成了月牙,几个静立在一边的蔡家奴仆看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道菜肴而已,便是喜欢也不该这般大口吃,既失礼也不优美。
看看她家娘子,轻垂细颈,长指微翘,掩面吞咽,那才叫得体美观。
蔡家人的取笑声张静娴全当没有听见,她认真地咀嚼每一口膳食,一直到腹中饱足才停下。
“蔡娘子,多谢你的款待,我许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她向蔡姝道谢,眼中的光芒不似作伪。
见此,蔡姝愣了一下,原本预计过一会儿才提出的试探直接说了出来。
“张娘子不必谢姝儿,不瞒你,我有……一些事情想问张娘子。”
“知无不尽,尽无不言。”张静娴就等着她开口问自己。
“谢使君他,不知中意什么类型的女娘?宴上被拒,姝儿实在心碎。”蔡姝说着,眼中浮现一层水雾。
“使君之事,我不敢妄加揣测。”张静娴垂下了眼眸,眼中神色分辨不清,语气很寻常地说道,“不过,使君曾赞过他家中阿姊,颇通才学。”
“嗯,身份高贵,富有才华,品貌俱佳,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蔡娘子,你已经足够优秀了,或许只是你与使君相处的时间太短,才有了宴会上的那种情况。”
她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很平静地陈述出来,蔡姝很优秀,谢蕴也的确十分挑剔。
“张娘子说的很有道理。”她的话蔡姝听了进去,顿时,模样更娇美了些,又道,“幸好谢使君要住在我家中一段时日,我还有机会。”
张静娴跟着点头,没错,时间还有不少。
“那张娘子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蔡姝转而将话锋对准了她,含笑询问。
“温良敦厚的,会陪我哭陪我笑的,如果,他能在我孤独想成家的时候为我抓来一只大雁就更好了。”
“大雁的羽毛要丰盈漂亮,一扇翅膀可以飞的很远很高。”
张静娴直视着蔡姝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这个人不是谢蕴。
不必都来试探她。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怒。
陪蔡姝待了半个下午,不管她信不信,张静娴几乎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谢使君的喜好“掏心掏肺”地全说了出来。
特别那日,自己如何在田地里发现受伤的谢使君,以及谢使君身上的伤有多么重,她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落。
“贼人可恨,幸好使君安然无恙,我家中恰巧有几味滋补的药物,姝儿这便去和阿父说,敬献给使君补身。”蔡姝听的心疼不已,当即表示要找自己的阿父将家中珍藏的灵药送给谢使君。
见此,张静娴识趣地提出了告退。
小蝉送她到门口,她听着背后蔡姝似是找到目标的明快嗓音,忽然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了上来。
她停下脚步,小蝉问她怎么了。
“午食味美,吃的太多了一些。”张静娴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腹部,淡定地解释。
蔡姝是个优秀的女娘,虽有些小心思,但谢蕴口中需要防范的人不是她。
“阿娴,武陵城中还有好多你没尝过的美食佳肴呢,味道不比那一道鲜鲫食丝脍差。”小蝉捂嘴笑了笑,告诉她武陵城物产丰富,吃的用的享受不尽。
“我家大郎君颇善此道,每年都寻摸不少精巧的吃食和玩意儿讨家主和二娘子欢心。”
“蔡郎君吗?”
“是啊是啊,我家大郎君不仅善讨人欢心,脾性也亲切随和,城中很多女子都想嫁给大郎君。”
小蝉一句一句地夸赞起来,仿佛蔡襄就是张静娴想要寻觅的那位良人。
张静娴边点头应着,边和小蝉打听了许多蔡襄的旧事,在得知蔡襄好友众多,频频与世族郎君交好时,她眉心微动,感慨了一句。
“蔡郎君世不多见,可惜了。”
可惜什么?是自知身份低微还是觉得无法在武陵城久留。
小蝉若有所思,回头就把这句话禀报了蔡姝。
而蔡姝又命人告诉了自己的兄长。
谢使君的救命恩人若能成为她兄长的妻妾,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虽然张娘子的出身和教养有些上不得台面-
傍晚,义羽带着买来的粟麦、葡萄以及谢丞相的文集敲响了张静娴的房门。
她没去前厅用暮食,他只好亲自来找她。
“正午,蔡娘子邀我一同用膳,我吃地太多了。”张静娴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没去前厅的原因,请义羽落座。
“张娘子,这些是你要的东西,这里是剩下的金子和钱币。”义羽看了一眼屋内,一切如常,他把文集等物放下,转身离开。
“羽,过几日我请你吃武陵城中的名菜,鲜鲫食丝脍你吃过吗?味道让人念念不忘。”张静娴如愿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冲着义羽离去的身影大喊。
年轻的部曲回了一下头,脚步更快了些。
“真不是骗人的。”张静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嘀咕了一声,关上房门,将帷幔里面的黄莺放了出来。
小鸟扇着翅膀,直冲桌上的葡萄而去。
张静娴又把做到一半的鸟巢拿出来,对着烛光认真拼补。树枝和树叶是她在这处庄园里面偷偷捡的,没被人发现。
一个时辰后,黄莺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巢穴,它心满意足地对着人类朋友啾了几声,绕着房梁飞了起来。
可能是有黄莺相伴,这一夜张静娴睡的格外香甜。
即便半夜做了一个有些酸涩的梦,她的好心情也没有被影响。说了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现在的蔡姝,梦中前世许许多多个女子都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痕迹。
用过朝食,她惯常去为谢蕴的腿施针。
在庭院的外面遇到了一起前来的蔡家父女,张静娴颔首示意,主动将道路让了出来。
“蔡公与蔡娘子先请。”她的目光在蔡姝手中捧着的灵芝等物上略过,心道蔡家果然豪富,这般大的灵芝她在阳山里面都未见过。
得值好多钱粮吧。
“张娘子客气。”蔡姝看到了她手中的针袋,没有犹豫走到了她的前面。
张静娴便又停在了百草园的门口,等蔡姝父女出来她再进去,否则如何叫识情识趣呢。
她的发带换回了原来的青色,衣服还是绿衣青裳,只是没有穿那件素色的轻纱,看起来有些简陋死板。
谢蕴一眼不差地盯着她倚在树下的身影,对獬口中的通传不闻不问。
许子籍和叔父有旧能为他利用,有资格与他一见,而蔡氏父女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
“让他们退下。”
獬当然清楚自家阿郎的秉性,莫说蔡徽,便是陈郡守,无要事也见不得使君的面。
蔡徽还让自己的女儿同来,用意昭然若揭,更让使君不耐。
不过,有一句话獬还是要说。
“阿郎,蔡氏女道她从张娘子口中得知您伤势颇重坏了气血,因此送来灵芝等大补之物。”
结果,话一出口,獬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妙,后背绷起。
谢蕴转过头,极轻极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我原以为她只记住了一道菜肴,没想到还和蔡氏女提起了我,阿娴真是太、有、心了。”
她吃一道菜到腹撑,是暗中盯着的部曲禀报给他的。
谢蕴听到她吃的很开心便作罢,却不想,她之后和蔡氏女陪坐了半个下午。
他让蔡姝一人进来。
闻言,蔡徽父女两人都很惊喜,蔡徽鼓励女儿大胆行事,心中已经在畅想蔡家的未来。
姝儿攀上谢使君,哪怕只是一个地位不高的妾室,蔡家日后在武陵城中也无人敢动。
他们太需要权势了,如今世道不稳,找不到一个强大的靠山,说不定哪日就被人一口吞了。
蔡姝心里和自己阿父是一样的想法,说喜欢谢使君其实谈不上,他高而冷峻更让人畏惧,但她想往高处走,想做人上人,谢使君对她和蔡家都是最佳的选择。
“姝儿拜见使君。”蔡姝捧着灵芝等物向屋中高大的男子行礼,眼中含着浓浓的倾慕。
谢蕴视而不见,掀了掀薄唇,问她,“昨日你与我门下宾客一同用膳,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字不落,全部复述出来。”
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感情,宛若在审问一个犯人。
蔡姝的身体狠狠一抖,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威压,什么小意讨好,什么取悦逢迎,这一刻全部被她抛到脑后。
她只知道,若是没有按照谢使君的吩咐做,他会像自己处置家中不喜的奴仆一般,毫不迟疑地处置了她。
“使君说的可是张娘子?”蔡姝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有些抖。
谢蕴的眸光发寒,薄唇里面吐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鲜鲫食丝脍,我不记得我说过十分喜爱。”
向那个农女编造他说过的话,谁给她的胆子。
闻言,蔡姝面色惨白,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就传到了谢使君的耳中,接下来,她怎么敢说错一个字。
他全部知道!
蔡姝忍着恐惧,将昨日张静娴和她之间的交谈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她的询问和张静娴的回答。
“张娘子言使君喜爱身份高贵、富有才学、品貌俱佳的女子……又道我并非不得使君喜欢,只是相处的时日不多……还有机会。”
“她提到自己中意的男子,温良敦厚,脾性随和,愿意陪伴在她的身边……与她哭与她笑。”
“使君受贼人所害,张娘子便道您失了气血,亏损了身体,她很担心您受伤过重……连累了她。我说家中有灵芝等物为使君补身,她很赞同,提议我亲自来送,让使君知晓我的真心……”
谢蕴听完了蔡姝的讲述,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可就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才更让人骇然。
屋中安静地听不到人的呼吸声。
蔡姝退下去时,脚步虚浮,看到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惊恐才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她后悔了,谢使君绝不是可以攀附的人选。
……
张静娴耐心地倚在树干下面等待,脑海中想着昨日拦住她的蔡襄还会不会出现,若他再来,她会和他周旋一段时间。
一个频频与世家子交好聚会的人,在谢蕴住进了自家庄园后,结交的积极性却还不如自己的妹妹,有些可疑。
昨日他突兀地拦住自己,也很奇怪,过于浮在表面。
她正思索着的时候,獬走了过来。
“张娘子,使君在屋内等着你施针。”
他的语气有些紧绷,张静娴心中装有疑惑,没有听出来,反而在看到了蔡姝远去的衣袂后,她卸下了一个压在心口的负担。
没有意外,谢蕴应该收下了蔡娘子送去的心意。
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用心思,是可以看出来的。蔡姝貌美而知礼,又在谢蕴伤势未好的时候体贴关怀,只要心不是石头做的,总会有一丝软化。
慢慢地,时日久了,她在谢蕴那里所拥有的一点独特便会被蔡姝取代。
如此,甚好。
张静娴捏着装有银针的布袋,从容地走进庄重大气的房间,眼睛先瞥到一旁摆放的灵芝,她脸上显露出对蔡姝的赞叹。
“蔡娘子对使君情义……”
“阿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闭嘴,一个字不说。”
一道轻佻的嗓音如风一般飘到张静娴的耳中,她的话堵在喉咙里面,忽然发现谢蕴没有在榻上半躺着,而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怔了一怔,第一反应是向一旁退去,然后转身。
可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胸膛靠近她的后背,谢蕴用一只环绕的手臂制住了她的所有动作,前面是摆放灵芝的桌子,她进退两难。
张静娴心脏剧烈地跳动,不安的感觉促使她举起了手中的针袋。
“扎针的时辰到了。”
谢蕴一手夺过针袋重重扔到地上,手指转而掐住她的下颌,扭转着面对自己,抬高。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脸上的冰霜寒意瘆人,薄唇贴在她仰起的鼻尖上,轻轻蹭了蹭。
“阿娴,其实今天在你口中的蔡娘子过来之前,我的心情还不错。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那时我不会同你计较。”
张静娴的眼睛不敢合上,紧张地看着他,所以蔡娘子弄砸了吗?他因而迁怒到了自己的身上。
“郎君,蔡娘子年纪尚小,有些事可能惹了郎君不悦,但她对郎君一片真心。”
谢蕴脸色阴冷,目光静静地盯着她。
意识到不对,张静娴慢慢消了声音,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她垂下眼眸,视线移到桌上的灵芝。
意思不言而喻,这不就是真心的证明吗?
见此,谢蕴笑了。
他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轻描淡写地扔到榻上,像是一道沉重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盖住。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偏是不信。”
床榻很软,铺着最上等的丝锦,张静娴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上面,身体僵硬的厉害。
前世,她是不怕他的,甚至愿意与他温存缠绵。因为前世的谢蕴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克制过后的君子,没有正式三媒六聘之前,即便她的头上已经冠上了张夫人之名,他们也始终没有拥有夫妻之实。
彻底灰心的时候,张静娴在这一点上是感激着他的。
没有更深的牵绊,她离开其实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困难。
如果不是被抓住,又在临死前被他覆灭最后一丝希望,她一直觉得谢使君会是她心中一道深夜的月光。
虽然没有丁点儿温度,但他是明亮的,起码为她指引了也陪伴了一段前路。
然而现在,张静娴不确定撕开了君子伪装的他会如何对自己。
她退无可退,就连装傻都不能,木着脸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呆滞。
无端的,谢蕴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模样的形容,很像那只被他抓住了翅膀的黄鹂鸟。
他又温和地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压在上方,轻声问,“阿娴,给小鸟做的巢穴好了吗?”
闻言,张静娴脑袋嗡鸣一声,她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知道!她很小心地将黄莺藏起来,其实半点用都没有。
“……已经做好了,黄莺很喜欢。”她屏息凝视上方的男人,努力想从他的脸上辨认出他真实的情绪。
可是,他离她太近了,薄唇只差一点点就贴在了她的鼻尖上,她费了很大力气,只能看到他眼睫投下的一片暗影。
而他身体的重量还在下压,仿佛山峦,密不透风地靠近她,然后碾碎她的每一寸骨骼。
张静娴咬住嘴唇,想要抑制住突如其来的一股晕眩,但他的手指来的更快,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将唇瓣张开。
“阿娴,”谢蕴的声音骤然变冷,“既然知道惹怒我的后果,为什么你就不能乖顺一些?”
“以为一个蔡氏女就可以解救你是不是?以为我身边有了别的女子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宾客是不是?以为你洞察了所有人的心思胜券在握是不是?”
他接连质问她,语气越来越轻,最后一句仿佛在她的耳边呢喃。
张静娴睁着眼睛,却没敢直接回一个“是”,事实上,她一个字都无法说。
他的长指已经探进了她的唇,一点点撬开她合起的牙齿。
“阿娴,也许……之前你做这些事可能让我对你失了兴趣。毕竟,你不过是一个自幼生长在山间的农女,哪里比得上蔡氏女身份高贵,富有才学,品貌俱佳。”
说到这里,谢蕴抵了抵自己的下颚,漆黑的眼珠里面似有墨色在翻滚。
她的身份低微到了极致,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不会写,她的相貌只是中人之姿,性子更执拗的令人厌烦!
“但是,你怎么能和公乘越说了那些惹我生气的话呢?你骂我凉薄狠毒,说永远不可能喜欢我,那我也就永远不可能放过你了。”
莫说一个蔡氏女,千千万万个蔡氏女,都救不了她。
“我早和阿娴说过了,只有在人前,你才是我的宾客。你偏是不信。”
谢蕴微笑着叹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对着已经被全部打开的唇齿覆了上去。
顿时,张静娴的指骨被她自己捏出了青白色。
不同于上次白雾中的那个吻,眼下因为姿势的缘故,她完全没有借力的点,只能被动地承受。
而他生的高大,别的地方也更游刃有余,剥夺了她的呼吸还不够,一直强硬地往里去,往里……张静娴仿佛生出了一种错觉。
她确确实实被一条毒蛇缠上了,冰冷的蛇信在通过她的唇齿探入到她的血肉里面,然后注进毒液,杀死她!
后知后觉,可能是人求生的本能起了作用,这时她开始挣扎,摆脱毒蛇的桎梏。
然而结果相反,他吻的更凶更重了一些,甚至令人心惊胆跳地扯了扯深色的衣襟。
动作是放肆的,无所忌惮的。
“别…蔡娘子的事……不会有下次…”张静娴真的慌了,趁这个空隙,仰着脑袋承认自己做了错事。
谢蕴只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搭理。
他重新换了一个地方,对着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遍的耳垂,任意妄为。
这里是一个极致敏感的位置,他知道,不断颤抖发软的女子也知道。
“……谢蕴!谢相之!郎君,是你令我如此行事的,我只是依命让蔡娘子套我的话。”
最后,张静娴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很浓的恐惧与委屈。
她是他的宾客,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啊。
又一会儿,他停了下来-
公乘越与许子籍一边交谈一边走进谢使君的房间,刚好撞见勤勉的女宾客低垂着头在为谢使君的双腿扎针,他们对视一眼,默默立在了一旁。
床榻上的丝锦有些凌乱,好在无人注意。
或许便是有人看到了,也只以为那是银针扎在穴道上面双腿挪动后的痕迹。
一刻钟后,银针全部用完。
张静娴俯身朝榻上的男人行了一礼,转过头又对公乘越和许子籍颔首示意,然后她拿着空空如也的针袋走到了房中的一个角落停下。
公乘越敏锐地发现她的手指有些抖,认为她是施针累到了,主动提出一旁的百草园中有一个小亭子,可供人休息。
“使君这里有我等,张娘子先去休息便是。”在许子籍的面前,公乘越也换成了一副体贴模样。
君子么?一些老学究老迂腐不就欣赏这个?
听到他好心的建议,张静娴垂着脑袋没有动作。
她在等房中另外一个人的回答。
“下去吧,起针时再过来。”谢蕴淡淡开口,眼睛根本没往她的身上看一下。
张静娴恭敬又坚定地应了一声“是”,经过公乘越和许子籍,步履缓慢地走向有花有草馨香馥郁的园子。
里面正如公乘越所说,果然有一个小圆亭,位在遮阴处。
她走到亭子里面,坐下,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向后倚在圆圆的木柱上。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又会走上前世那条不归路。
张静娴很累,身体挣扎的累,心更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摆脱他,他缠绕的太紧,已经让她看不到平坦宽阔的大道。
想让蔡娘子取代她,这个尝试已经失败了。
可,她并不后悔说了永远不可能喜欢他的话。张静娴需要一个发泄点,也需要一句话警醒自己。
唇齿和胸腔之间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她呆坐了片刻,寻到一个泛着青的果子,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很酸,很苦,但冲淡了他的气息。
张静娴冷静下来,强迫自己遗忘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是谢使君门下的女宾客,她会按照他的吩咐与这里的可疑之人周旋。既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又帮助表兄和村人们早日回乡。
这般想过之后,她再回到谢蕴的面前,微微垂着头,已经令人看不出有一丝异样。
起了针,银针放进布袋里面,她礼貌地和在场的人作揖,而后离去。
“此女进退有度,颇知规矩,做使君门下的宾客的确可行。”许子籍将她的所有表现收到眼底,捋了捋胡须,难得夸奖了一个女子。
原本,他是不赞同女子作宾客的。
自古以来,女子就该在家中侍奉父母,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到有权有势的人门下作宾客,固然……风光吧,但不符合妇容妇功妇德。
不过,张静娴既是谢使君的救命恩人,一举一动看起来又老实本分,规矩礼数一个不少,还通些医术,许子籍便觉得她并非不可救药。
或许,等到嫁了人成了婚,女宾客她便也不会再做了。
忽然想到这一点,许子籍出于长者的好心,冒昧地问了一句。
“使君,张娘子身上可有婚事?”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甜的发齁。
“子籍先生每日读圣贤书,行圣贤事,缘何关心起我门下一名宾客身上有无婚约?”
谢蕴半垂着眼皮,看不清眼神,但他的语调是优雅从容的。
听起来还有一点点温良。
许子籍年纪大了,眼力和耳力都大不如从前。再加上在武陵郡城待着,许多人因为他善于清谈而敬着他,捧着他,此时,他自然而然地在谢蕴的面前也摆起了长者的姿态。
“张娘子毕竟不是一般的宾客,她是使君的救命恩人,使君更应厚待。女子最终要嫁人生子,使君先前提到的抱负一说,对张娘子很不合适。”
许子籍摇摇头,嫁个好人家后半生得平安喜乐,不比施展才能抱负强得多。
他越想越觉得如此,继续侃侃而谈,“方才老夫见张娘子有礼有度,不禁记起了我门下的一名学生。虽然家贫,但为人温和敦厚,亲近大方,他因为守孝至今未婚,与张娘子岂不是正好相配?”
温和敦厚,亲近大方,每一个字仿佛都与蔡氏女口中所言重合在一起。
那个农女真正幻想过的未来相伴的良人!
谢蕴的牙齿轻轻地磨了一下,上面仍残存着甘甜的滋味,可是现在他觉得不够。
方才他其实应该探的更深,将她唇齿之间的每一处都仔细地搜刮过!应该将耳垂那一块软玉咬出血痕,彻底湮灭她遮掩躲闪的可能!
而耳边,许子籍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一个凡夫俗子,谢蕴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茶盏,角落里摆放着寒凉的冰鉴,无论将哪一个砸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子籍先生头上,他的嘴巴都会闭上。
“哎呀,那可是不巧。临行前,张娘子的舅父千叮咛万嘱咐,想张娘子平安归乡。子籍先生的学生纵使再优秀,没有得到张娘子舅父的许可,谁敢开口呢。”公乘越笑盈盈地挥着羽扇,赶在好友发怒之前,堵住了许子籍的嘴。
“张娘子的舅父?一个乡野村民又能懂得什么。”闻言,许子籍叹了一声可惜,他的学生事务繁重,万不可能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征求一个乡野村民的同意。
“子籍先生,您来时不是说,有一件要事需同使君商谈吗?”见他还想接着在张娘子的事情上说下去,公乘越心道不妙,立刻转移了话题。
他最清楚好友的秉性,子籍先生的每一句话相当于在找死的边缘试探。
但他们还需要用到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何事?”谢蕴突然问道,黑眸直盯着许子籍,深幽的寒光仿若战场上的刀戈。
锋利而危险。
许子籍一愣,松弛下垂的面庞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是他感觉错了吗?承袭了谢丞相君子之风的谢使君,怎么一瞬间变得比那些渴饮人血的武将还要凶残。
“陈郡守……托我说和,想为使君举办一次曲水流觞,一为愉悦使君心情,二为武陵城中诸位学子一睹谢使君尊颜。”
许子籍的确受了陈郡守之托,但他内心真正想表达的并非这个啊,该是他主动提议,谢使君答应,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曲水流觞的主办者,而不是陈郡守。
说完,他的神色很不自在。
“好啊,劳烦子籍先生帮我谢过陈郡守。”谢蕴语气平淡地应下。
曲水流觞一般在暮春时节,而现在是盛夏时分,天气正热,其实并不适合。
但两方都有意,突兀的地方便被理所当然地忽略-
施针过后的闲暇时间,张静娴读起了谢丞相的文集。
她托义羽在武陵城中购买,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几本文集竟然很诡异地同前世谢丞相送给她的那几本内容一样。
唯一的不同便是,在武陵郡城中购买的文集纸张粗糙,字体晕染严重,而前世谢丞相亲手赠予她的文集,纸张雪白,每一个字都美观雅致,意境恬淡。
“文集乃叔父亲手所写,整理而成,他对阿娴你倒是大方。”
前世,男人辨不清喜怒的声音再度回响在张静娴的耳旁,她摸了摸泛黄的纸,对只见过一次面的谢丞相好感依旧。
虽然他的两位侄儿,一个是阴冷凉薄的毒蛇;另一个谢家长公子,暗害自己的亲弟弟,调军营中的庶民为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谢丞相知道了自己一个侄儿的所作所为,他会公平公正地帮另一个侄儿谢蕴吗?”屋中,张静娴喃喃地自言自语。
一旁,黄莺啄了粟麦和葡萄,安心地卧在新的巢穴里面清理着自己的羽毛。
小鸟哪里知道人类的复杂。
“一定会帮的吧。”
“如果谢丞相大义灭亲,肯放表兄他们离开,那谢蕴呢?我是不是也可以请求谢丞相让谢蕴放过我?”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谢丞相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儿恩将仇报。”
“是,一定是这样!前世我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后来……不愿意了,獬送我离开未必没有谢丞相的授意。只是,他未来的……不肯放过我罢了。”
女子嘀嘀咕咕说了很多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话,黄莺两边的羽毛都清理好了,歪头朝她看了看,又看向关起来的窗户。
小鸟向往自由,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面。
张静娴默了默,起身到窗前将窗户打开,反正已经被谢蕴发现了,她也没什么好藏的。
“飞吧,飞高一点,小心不要被抓到。”
她转过身来,温柔地同黄莺叮嘱。
黄色的小鸟展开翅膀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夕阳的橘色照在它的身上,张静娴伸出了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手指也变成了温暖的颜色。
黄莺飞到了蔡家的百草园,高声啼叫,它感觉到这里有许多虫子,也有人类朋友喜欢的野果。
总吃素,鸟也受不了啊。
它凶狠地捉住了一条小虫子咽下肚,没曾想,又有一条虫子狠重地砸了过来。
鸟眼睛呆呆地看过去,熟悉的雄性人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那个被它啄过一口,之后又把它关在笼子里面的人类!
黄莺吞咽了他扔过来的虫子,不一会儿,它拍着翅膀飞过去,在谢蕴的面前放下了一颗小小的野果。
虽小的可怜,但很红,不见一丝青色。
他冷漠地用长指拨了拨,没有嗅到奇怪的气味,薄唇一抿,牙齿咬破果皮,咀嚼果肉。
甜的发齁。
谢蕴顿了顿,眸光深暗,那个农女和这只傻乎乎的小鸟没有不同,很容易被骗,也很容易被掌控,只要他再耐心一些。
“不准与别的男子接触,许子籍的学生,她的表兄。”
“温和敦厚的良人,阿娴永生永世都遇不到,再是失望,再是难受,结果都不会变。”
“除了向我俯首乞怜,没有第二个可能。”-
清晨,张静娴睁开眼睛,先去看黄莺的巢穴。
里面,一只小鸟很安静地睡着。
她笑了笑,然后在自己的枕头边发现了一颗红彤彤的野果,果皮很薄,果肉的甜味浓郁,整个房间都可以闻到。
她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
洗漱过后,去前厅用朝食,遇见义羽和蟛等人,张静娴举了举自己的水囊,问他们要不要喝葡萄饮子。
“这么快?”义羽眼中冒出了淡淡的疑惑,葡萄他才买了一两日啊。
“我手里没有酒曲,暂时做不了真正的葡萄饮子。不过,这里面的浆饮,是我将葡萄捣碎后过滤,放在庄园中的井水里面冰过的,滋味挺好。”
张静娴将水囊里面的浆饮倒出来,每个人分了一些。
蟛尝了一口,大呼爽快,三两下就喝完了。
义羽看了看自己的陶碗里面,紫红色浆饮比旁人多出了一倍,他的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羽,下次我还托你买东西啊。”她的笑容真诚明媚。
“……好。”义羽喝了一口风味独特的浆饮,也跟着轻微地笑了一下。
用过朝食,张静娴照例去为谢使君扎针,中途遇到了蔡家娘子,目光对视时,两人俱是一滞。
“蔡娘子。”张静娴住在人家家里,遇到主人,当然要主动打招呼问好。
她看到了蔡姝手中捧着的匣子,做了和之前相同的事情,为蔡姝让路。
“张娘子先请,使君的伤势更重要。”蔡姝这次没走到她的前面,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脸色也不怎么好,有点泛白。
见状,张静娴不再推脱,规规矩矩地走到了屋中,行礼,垂首为谢使君的腿扎针。
站在门外等候的人变成了蔡姝,但除了那个认真施为的农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后日,陈郡守要为我举办一场雅集,中有曲水流觞,阿娴可去一观。”
施针结束,谢蕴抓住了她的手腕,颇为温和地说了一句话。
张静娴的第一反应是惊,第二反应便是躲。
当发现躲不开后,她暗暗提高了戒备,小声问男人,自己需要做什么。
“观赏即可。”
“哦,我知道了,郎君松开我吧。”
经过了那一日的激烈与不堪,张静娴不太敢看他,不仅他的目光起了变化,此时他抓在自己腕间的手指也变得和从前不同。
轻一下,重一下,好整以暇地揉弄过后,指腹还在往衣袖间探去。
刚好按在她的脉搏上,痛并异常奇怪的感觉。
张静娴有些呼吸不能,轻声慢语地让他松开自己。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
果然,谢蕴看过她一眼后,松开了她。
出了门,再次遇到蔡姝,张静娴努力调整了自己的气息,状似无意询问,后日的雅集,蔡家娘子和郎君是否会参加。
“大概会的吧。”
蔡姝没注意,她的口吻中包括了自己的兄长。
更没察觉,她的兄长会通过小蝉提前约见这个农女。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古怪的谢使君!
“大郎君听闻阿娴很喜爱这道鲜鲫食丝脍,特命我为你送到此处。”
小蝉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外,将一个硕大的膳盒递给张静娴,里面不仅有鲜鲫食丝脍一道菜肴,还有鱼生、炙肉、蒸饼、清炖藕菜等诸多美食。
不得不说,比起上一次的珠钗,这次蔡襄送礼送到了人的心坎儿上。
张静娴接过膳盒,目光真挚地道了谢,“小蝉,替我谢谢蔡郎君。”
“蔡郎君他是一位谦谦君子,为人率真大气。”
她想什么,很快他就做了什么。
听到她口中的夸奖,小蝉俏皮地眨了眨睫毛,眼神在膳盒上停留了片刻,颇有暗示意味地说了一句话,“阿娴,你若是喜欢,大郎君还可以继续往这里送。”
“我,当然很喜欢。不过,明日我需陪使君赴约陈郡守举办的雅集,恐怕不会待在这里。”
张静娴看着面露期待的少女,点了下头,又轻轻地摇头,蔡姝说他们也会参加这次雅集。
果然,一听到雅集,小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明日,大郎君也会去雅集。阿娴,你与大郎君说不定就遇见了呢?”
“蔡郎君若是能有缘与我遇到,我一定当面同他道谢。”
听她这么说,小蝉笑的合不拢嘴,意味深长地说道,“有阿娴这句话,不管有没有缘分,阿娴都会见到大郎君的。”
张静娴不明所以,还想开口问个清楚,小蝉已经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待在人多的地方,心眼也会变多吗?”望着小蝉还有些幼嫩的背影,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黄莺似是听到了她的感慨,从帷幔中飞出来停在她的肩膀上,朝她啾了一声。
太香了,人类的食物花样怎么就这么多呢?
张静娴被小鸟的啼叫声拉回心神,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提着膳盒又去了前厅。
最终,她和几个部曲一起分食了这顿盛宴,其中,有蟛,有义羽,甚至还有一脸古怪的獬。
“我觉得蔡郎君有些奇怪,明日雅集我会趁机向他套话,獬,之后若是出了什么……劳烦你向我为郎君解释清楚。”
“我是郎君门下宾客,享有郎君予我的钱粮金禄,理应为郎君做事。”
“试探蔡郎君是我第一次行宾客之职,羽,蟛,万一有变故,你们也千万帮帮我啊。”
几人犹豫了一会儿,一一应下。
是的,他们也应该转变对张娘子的态度了,张娘子现在是使君门下宾客,某种程度上,算是他们的同僚。
虽然感觉怪异,但张娘子的话实在挑不出一丝毛病,都是为使君做事的人,帮她合情合理。
而且,她很通人情世故,提前还请他们享用了一顿美味佳肴。
若她不是个女子,现在他们就能用兄弟相称了。
不行,这么一想感觉就更加微妙。原本,他们都以为张娘子会成为使君后宅的一个姬妾。
而不是现在的,一名真正的女宾客-
雅集当日,张静娴换上了一件新的锦衣,月裳凤尾的罗裙。
看上去,有一种灵动又繁复的美丽。
当然,她从几件锦衣中挑中这件不是因为它的精美,而是因为它的袖子够宽够长,下摆也分作了薄薄的几层,短弓藏在身上一点都瞧不出来。
头发仍是老样子,用青色发带简单地束在脑后。
但即便这样,张静娴一路从厢房走到谢使君居住的庭院,暗中看她的目光也比往常多出了几倍。
就连公乘越,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也眯了眯眼睛。
“张娘子今日很不一样。”他上下打量了张静娴,笑着说道。
“因为要陪郎君一起参加雅集啊,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给郎君丢脸。”
谢蕴在看到他们之前,先听到了这个农女认真的解释,他的黑眸定在她焕然一新的打扮上,辨认不出喜怒。
然而,公乘越笑出了声,摇着羽扇走在了他们两人的前头。
“郎君。”张静娴根本来不及思考公乘越为何笑,她双手作揖,恭敬地弯腰朝谢蕴行了一礼。
从男人由上及下的视野,那个在他的面前一直灰扑扑的农女,此时仿佛一朵空谷幽兰,在慢慢地绽放。
少了几分月下身着素纱的飘渺,多了几分身在人间的娴雅与芬香。
正如她的名字,张静娴。
深衣长袍之下,谢蕴的手臂上暴出了几条青筋,有什么东西快要从他沸腾的血液里面溢出来。
然后,疯狂地……缠绕在这个农女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微微偏头,示意她和獬他们一般,站在他身后的位置。
见此,张静娴连忙直起身,清澈的眼睛在他的身后扫过,走到了比獬略后一些的地方。
一行人出了蔡家的庄园。
其余人骑马,腿上有伤的谢使君坐进了马车里面,至于唯一不会骑马的她,张静娴老实地选择了和谢蕴坐进同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门一关上,车厢内的氛围立刻起了变化。
谢蕴深深嗅了一口气,冷声命令她,下次换新衣之前必须要和他说过,等他同意。
他若不同意,她不可以私自穿新衣出门。
“可是,这些衣服不是郎君派人予我的吗?”张静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话,疑惑地眉尖都蹙了起来。
她穿他派人送来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要等郎君同意?”
他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可以穿新衣。
张静娴觉得这一世的谢蕴简直是莫名其妙,很多次都让她生出一股怀疑,她两辈子认识的谢使君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抑或是,前世的他伪装的太完美,这世的他放弃了伪装,原形毕露。
谢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可是这一眼也足够了,眼睛里面比压着她掠夺她呼吸的那时犹为深浓的墨色,证明了他不需要回答。
她也无需再说一个字。
现在是在人后,马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只要他想,他可以生吞活剥了她。
张静娴看出了他的意思,身体有些发软,这并非是酥麻使不上力气,而是经历了他强硬索取后,从心而发的畏惧。
前世,他们也亲过很多次,他也含过咬过她的耳垂。虽然后来情况也千篇一律地会变作一发不可收拾,但一开始的他总是温柔的克制的,张静娴可以接受甚至是喜欢。
不同于现在,她是真的有些怕他。
他这个人不可怕,但他想生吞了她的模样已经让张静娴打起了寒战,忍受不能。
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声,她的后背贴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看起来颇为乖顺。
谢蕴的长指扣在座榻的把手上,渐渐地,表情变得温和起来,问她这两日读叔父的文集,有没有遇到不理解的地方。
“叔父常有奇思,记于他的文集之中,一般人很难理解。”罕见地,他的语气也透着几分亲昵,宛若又和前世的某些时候重合。
张静娴悄悄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根本弄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像毒蛇一会儿像君子。
“郎君,你知道的,我才学浅薄,识字也只几个。托人买来谢丞相的文集,囫囵读了一页,大半意思其实都看不懂。”她装作羞窘地低下头,坚定将自己框死在了识字这一阶段上。
字都认不全,何谈理解文义。
果然,谢蕴脸上的神色顿了顿,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
于是,马车里面安静下来。
张静娴默默松了一口气,她很用心地在避免与他有更多的接触,所以现在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
“阿娴,”可是,突然,静默不语的男人又掀开了薄唇,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接着问,“读了哪一页?有哪些字不识得?”
口吻和语气依旧温和。
甚至,他还学着她的模样,不自在地解释了一遍,“叔父才高,有些生僻字你不识得在常理之中,前些年……我也得亲自去询问叔父。”
顿时,张静娴的后背生出了凉意。
怎么可能,前世谢丞相送她文集时曾亲口告诉过她,谢家的几个小辈当中,唯谢蕴和他的阿姊自幼聪慧,才思敏捷,七八岁的年纪已经能背诵百书。
有些生僻字不识得?他在骗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张静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很平静地回了两个字,“忘了。”
忘了读的哪一页,忘了哪些字不认识。
一瞬间,谢蕴的脸色冷了下来,但很快,他宽容地表示了理解。
“阿娴莫要紧张,也莫要逼自己,今日雅集结束后,你拿着叔父的文集问我便是。”
他竟然在安慰她。
“是,郎君,我会慢慢来。”那种违和感越来越重,张静娴索性直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闻言,谢蕴便冲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
马车停下,早已等候的陈郡守迎上前来,他的身后是许多面露期待的年轻男子。
这些人是武陵郡城中的名流,或是世家子弟,或是官宦之后。
张静娴安静地守着一个宾客的本分,站在谢蕴的身后几步,平视前方,没有费力去打量别人。
一息,两息,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她凭借着出色的视力终于找到了蔡襄的身影。
他在那些人的末尾,很不起眼更容易被人忽略的一个位置。
小蝉口中的受人追捧,张静娴完全没有发现,但她从这一点倒是明白了蔡徽一家在面前这些世族眼中的地位。
一个略大些的蝼蚁,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张静娴心里一时复杂,偷偷地,她朝着也看到她的蔡襄,比了个手势。
蔡郎君,半个时辰后见吧。
第60章 第六十章 “谁碰了这里?”
蔡襄的反应张静娴没有过多去看,她的目光很快被雅集上的各色男子吸引,不得不说,数十个年轻又相貌端正的男子聚在一起,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可能参加雅集的女娘们也是这么想的,隔着一条人工开凿而成的溪流,她们互相交头接耳,嘴里不停发出嬉笑的声音。
前方,陈郡守正在为谢蕴介绍武陵城中的各家俊杰,每提到一人,笑声便会有短暂的停顿。
几次过后,张静娴摸到了规律,停顿的时间越长,就代表这位俊杰的受欢迎程度越高。
若是连停都不停,要么是这人臭名昭著要么就是……丑的惨绝人寰。
她坐在谢蕴身后一些的席位上,津津有味地瞅着一个人站起又坐下,眼睛一瞬没闲过。
轮到一位姓周的郎君站起时,女娘们的嘻笑声停了很久很久,张静娴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生俊秀的一位郎君,真真印证了书中陌上人如玉的描写。
爱美是人的天性,没有谁可以例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周郎君,心想如果他的人在武阳县,肯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去武阳县城。
“好名字,好相貌,不如就由周二郎先为此次集会赋诗一首。”身后女子的惊叹声入耳,谢蕴面无表情,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酒杯被他放进溪水之中,长指略一用力,刚好顺着溪流停在了周二郎的面前。
四周俱静,周二郎顶着众人有些嫉恨的视线,颤抖着手从溪水中接过了酒杯。
正待一饮而尽,谢使君神色淡淡地又说了一句话。
“七息为限。”
古有七步作诗,现有七息赋诗。
公乘越的眼中充满了同情,悠悠地摇着手中的羽扇,暗道可怜的周郎君,谁让你惹到了某个小心眼的男人。
不过这也是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若是表现的不错,这位周郎君可以招揽到门下。
然而,七步诗终究只是一个特例。七息之后,在许多女娘专注的目光中,周二郎颤颤巍巍地将酒水喝下,嘴里只挣扎着吐出了几个不成形的字。
“今日…风光实在妙,我…我……”
接下来,他便没了声音,满脸羞愧地将酒杯递给了身后的侍者。
“轰!”
女娘们的芳心就此碎了一地,周郎君难得相貌仪态俱佳,但文采不怎么样啊。
张静娴也觉得有些可惜,不敢再看那位周郎君被打击到恍惚的样子,她提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慢慢倒酒。
酒水盈杯,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
“今日风光实在妙,我与诸君唱今朝。待到来年春发时,愿得再道一声好。”
特意被压低的腔调,似乎只有她和周围的一两个人听见。
张静娴放下酒壶,微微抬起眼皮,一双黑眸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色仿佛在说,七息赋诗算不得什么。
三两息的时间,他甚至可以顺着周二郎的一句残诗接下去。
下意识地,她扯开嘴角无声说了一句话。
“郎君文采斐然。”
很正常不过界的一句吹捧,谢蕴看清了她的口型,眼珠子动了动,漫不经心地又倒了一杯酒。
不过这次,他是自己喝下。
“席上的酒滋味不错,劳陈郡守费心了。”谢蕴对着一旁的陈郡守,突兀地夸赞了今日的酒水。
陈郡守心里正因为周二郎的表现忐忑着呢,见他非但没有责怪,还一副和煦的模样,大松一口气,高声令继续流水传杯赋诗。
渐渐地,场面变得热闹起来。
张静娴观赏了一会儿所谓的曲水流觞,心中的兴趣稍减,拿了些席上的瓜果吃了起来。
武陵城中物产丰富,她吃了几样未曾见过的果实和点心,心情颇好。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张静娴的眼角余光瞥见溪流末尾的蔡襄离席,她面色从容地和獬说,自己想在这处山庄的其他地方赏一赏景。
“张娘子记得不要离开这里太远。”獬明白了她的暗示,看了一眼使君后,放她离了席。
今日的雅集本就是为了消遣取乐,此时,离席自由走动的人并不少,还有互相生情的男女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说话呢。
张静娴捏着身上藏好的短弓,跟着蔡襄一直走到了一个假山的后面。
她紧紧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根本没有注意,也有一道目光在时刻跟随着她-
见四周无人,蔡襄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声音含着一点点的笑意,比起上一次冒昧的拦人,这一次明显真诚许多。
“张娘子,之前我差点会错了你的意思,没想到你是真的要约我见面。”
“蔡郎君,你让小蝉为我送去可口名贵的膳食,我想当面谢你。”张静娴抿了抿唇瓣,微露一分羞涩。
“自离开家,蔡郎君是第一个向我表达善意的人,舅父同我说过,受人善心理应给予回报。”
听到回报二字,蔡襄的眉毛抬了一下,这个农女比他想象中的单纯,看来还是之前的法子用错了。
越是单纯的女子就越觉得送首饰是花言巧语不怀好心,而送些她喜爱的吃食却变成了体贴善解人意。
“我蔡家坐拥家财万贯,几道菜肴而已,张娘子言重了,我如何能要你的回报。”他矢口拒绝。
但张静娴郑重地摇了摇头,“不,蔡郎君,我觉得你需要。今日的雅集,我见你居于末尾,并不得人…欢迎。”
她苦口婆心的语气像是在蔡襄的心头上狠踩,“便是方才那位未作出诗的周郎君都比蔡郎君你位次靠前,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如我在使君的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吧。”
“下一次若再有雅集,就让你坐在前头的位置!”
这句话说完,蔡襄的脸色阴了阴,一个低贱的农女,竟然也敢瞧不起他。
“蔡郎君,你觉得如何?”张静娴像是察觉不到他脸色的变化,还在天真地询问他的意见。
“不…如何。”蔡襄咬着牙根,硬生生挤出一个落寞的笑容,“张娘子不知,我们蔡家需要的并不是两三句的美言,最好是能赢得谢使君的信任。”
“使君生性多疑,抱歉,蔡郎君,这一点恕我无能为力。”
“不,张娘子,你可以帮我帮蔡家。”蔡襄蓦然伸手,抓住了张静娴的手腕,神色很是激动,“你别忘了你是使君的救命恩人,使君落难后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
手腕被陌生的男子抓着,张静娴强忍不适没有推开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问他作何解释。
“谢使君为贼人所害,心中定然着恼,张娘子若是知晓那贼人的身份,告知我,我来帮使君除掉贼人,不就能得到使君的信任与看重了吗?”
蔡襄目光灼灼,提出了一个听着十分合理的法子。
闻言,张静娴动了动嘴唇,有些想告诉他帮他这个忙,可是又仿佛担忧着什么,为难地张不开口。
见此,蔡襄心头一沉,缓慢地靠近她,“张娘子看来知道贼人的身份,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给张娘子送一辈子的膳食,哪怕娶张娘子为妻。”
蔡襄的衣袖覆在她的衣袖上,急切地出声承诺,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具体的身份。
张静娴垂眸盯着他的衣袖,迟迟不答,但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短弓。
久久得不到答案,蔡襄眼中闪过了一抹狰狞,软的不行,他还可以来硬的。
假山的另一边人影耸动,似是在冲出来的边缘。
电光火石之际,处在焦点中心而不知的女子低声说了轻不可察的三个字。
“兄,负我。”
蔡襄瞳孔骤然缩紧,兄,兄!果然,谢使君已经查到了暗害他的主谋!
“蔡郎君,我当真不知道害使君的贼人是谁,不过使君昏迷之时,我为他治伤,使君一直在说这三个字。我便觉得,是不是与使君受伤的真相有关……”
张静娴小声地解释了这三个字的由来,然后不等蔡襄反应,她急急地挣脱开他的手,从假山后面跑开。
辛苦劳作的农女力气自是不小,蔡襄一时不察,手臂竟然被重重地甩在了假山上,疼的他面色铁青。
回过神来,他正要装作无事安抚这个农女为他所用时,对面已经没了人。
他的脸色阴沉,对着假山呵斥,“怎么不拦住她。”
从暗处走出了几个人,卑躬屈膝地认罪,“大郎君,那女子跑的太快了,您又没发出指令,我等实在……”
“滚,没用的东西!”
蔡襄厉声骂了一通,想到方才套出的话,也顾不得处罚这些人了,当即找到自己的父亲告了罪离开。
他快马加鞭,径直去了武陵城中一处外表平平无奇的宅院。
“蔺先生,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谢使君他已经知道了暗算他的人是长公子!等到他养好伤势,回到长陵郡,长公子岂不危矣?”
“你急什么?长公子派我过来之前已经下达了命令。不能让七郎君活着回长陵。原本我还想再迟些时日动手,他既已知晓真相,又刻意接触许子籍,就这两日吧。”
一个瘦削穿着文士袍的中年男子冷冷一笑,神情没有多少惊讶。
从公乘越找到武阳县的第一天,长公子就作出了安排,这一次,必要让七郎君丧命,再挡不了长公子的路。
“那你呢?蔡襄,你是要妹妹还是要父亲?该做出选择了。”
中年男子轻蔑地拍了拍蔡襄的肩膀,在七郎君未到武陵郡城之前他们就找到了蔡襄。
蔡家名下的庄园会是七郎君丧命的地方。当然,为了逼真和保住蔡家,也得有一个蔡家人为七郎君陪葬。
蔡襄的妹妹蔡姝,或是他的阿父蔡徽。
“……妹妹迟早会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我当然要我的阿父活着。”
很短的犹豫后,蔡襄一脸冷酷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闻言,中年男子也就是蔺仲,赞同地捋了捋颌下胡须。
“蔡郎至孝,等这事了了,我定会在长公子的面前为你请功。哈哈哈,你们蔡家选择了长公子,未来前途无量。”-
日中,谢蕴同陈郡守和许子籍辞别,他坐进回程的马车里面,张静娴安静地随后入内。
车轮不快不慢地往蔡家的庄园行驶,两个人都没说话。
事实上,从张静娴离席之后又返回的那刻开始,谢蕴的目光便彻彻底底地从她的身上移开。
她可以感觉的到,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连一个余光都未施舍给她。
张静娴本以为接下来也是如此,被完全忽视。
然而,当陈郡守等人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马车时,谢蕴漆黑的眼珠一点点移到了她的身上。
准确的是,她的手腕。
“有人碰过这里。”
他轻轻掀唇,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