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怎么在


    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敞开的房门呼啸灌入,顺着沈闻霁的衣袖涌进,刹那间便席卷了她身上的全部温度。


    噩耗如惊雷炸响,让她遍体生寒。


    沈闻霁甚至顾不得礼数,她失态地抓住巡山弟子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你可曾看见贼人的模样?又或者你可曾亲自去二师姐寝屋查勘过?”


    “我、我……”那弟子咽了下口水,颤着声音,磕磕巴巴地说:“我巡查时只觉得一阵魔气涌来,跟上去追踪,便被引到二师姐寝屋门外。当时屋内还亮着灯,二师姐应声答话,听着并无异样,不似被胁迫。”


    他脸上血色尽褪,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声音陡然拔高变调:“就当我以为是我大惊小怪,师姐房间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油灯被熄灭了,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人影……”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哆嗦地踹开屋门,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翻滚的魔气。”他羞愧难当,深深垂下头,不敢看沈闻霁的眼睛,“弟子无能,不敢久留,立刻赶来禀报……”


    倚在廊柱上的晏叙冷哼一声,抱着肩膀,嗓音冷淡:“也就是说,你未曾亲眼目睹二师姐被抓走,更不敢入内细查。你是怕那贼人还在,自己小命不保吧?”


    听闻此言,巡山弟子忙不迭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哽咽道:“弟子


    修为低微,不善武力,怕不是贼人的对手,请代理长老责罚。”


    他口中的代理长老,指的是沈闻霁。


    如今的合欢宗正值多事之秋,她不方便暴露身份,便对外宣称二师姐是没继位的少宗主。前宗主母亲为了避见二师姐,竟宣布闭关修炼。本应该代理宗门职务的张长老前些日子外出游历,此时也并不在宗门内。


    于是,沈闻霁给自己搞了个代理长老的虚职,来管理这群龙无首的合欢宗。


    魔族贼人也定是了解到了这一点,才敢在今日行凶。


    沈闻霁闭了闭眼,敛下眼眸中翻涌的激荡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此刻她是合欢宗的主心骨,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垂眸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弟子。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险中自保也是人的本能,他与师姐情分不深,确实没理由拼命。她也理解,总归不能严苛的怪罪于他。


    “玩忽职守,罚扣一季度月例。”沈闻霁撇开视线,声音刻意装得平静:“带路,去现场勘察一下。”


    正如巡山弟子所说的那般,一路上没什么人,但那丝若有似无的魔气却如附骨之疽,萦绕不散,令人心烦意乱。


    到了二师姐寝屋门口,四周都没什么异常,屋外门窗完好,檐角整洁,连一片瓦都未曾松动。沈闻霁细细查勘,竟无半分强行闯入或携人逃离的痕迹。


    如果不是贼人身法通神,短时间内挟持一人离开都能做得滴水不漏。那么就是他一直潜伏在房内,待那巡山弟子惊惶离去,才挟持着师姐,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开。


    沈闻霁气得牙痒痒,只觉得方才的处罚轻了些。


    她推门而入,仔细检查了下。屋内陈设整齐,并无打斗痕迹,只在房梁处,一团浓稠如墨的魔气久久不散。中央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块绣着交颈鸳鸯的丝帕。


    俯身捡起帕子,指尖拂过细密精巧的熟悉针脚,她便知道这是二师姐掉落的。或许是强烈挣扎下脱落的?又或许是给他们的线索?


    沈闻霁将手帕珍重地收进怀里,视线落在一旁热腾腾的茶盏上,里面泡着地正是谢昀卿今日所送的红茶,茶盏尚滚烫,人应该没走多远。


    平静明亮的眼眸骤黯,她抿唇吩咐道:“贼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合欢宗,定是和内部的人有所勾结,传我令下去,即日起合欢宗封山,所有人都禁止进出。”


    走出寝屋,她将屋门阖上。


    就在回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门侧空地上,赫然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方才进屋前,她明明仔细勘察过四周,空无一物。那么这个书信,定是有人在她进屋时,偷摸放置在门外的。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充斥着浓浓的挑衅意味,仿佛合欢宗是他家后院,来去自由,无人管束。


    沈闻霁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暴力扯开信封。


    里面的信纸字迹潦草,言简意赅:“后日,带合欢宗圣物,于忘川河无忧客栈交换,若成则人归,否则……”


    后面紧跟一个用朱砂笔重重画下,触目惊心的鲜红叉号。


    忘川河是民间戏称,这是阻断魔界和人界的暗河,因魔界那边常年阴暗诡谲,好似人间炼狱,于是这条通往魔界的河便被称为忘川河。


    无忧客栈便是忘川河旁唯一的客栈,老板也是个不怕死的主,为了赚钱在阴森吓人的地方开客栈,给进出魔界的人提供一个落脚点。


    这人胆敢捎这封信来,便证明他们根本不怕合欢宗,但觊觎信中所说的圣物,所以用下他们要用下任少宗主的命,逼合欢宗拱手交出。


    虽然不知道贼人口中的圣物是什么,但是沈闻霁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师姐。如果她没有提出假扮计划,师姐就不会被贼人掳走。


    “师姐……”她喉头发哽。


    一旁的晏叙接过她手中的书信,垂眸看着状态明显不对的沈闻霁,开口安慰道:“信中人想要用你师姐来换圣物,短时间内定不会动她,想必暂时性命无忧,你别太担心,当务之急是查明贼人的来历,以及搞清楚圣物是什么。”


    沈闻霁点头,强迫自己从愧疚的情绪里走出来,她还有一天的时间,绝不能因此颓废。


    她狠狠抹去眼角湿意,立即吩咐晏叙启动全部暗探去追查。然后来到母亲闭关地方,给母亲传递了师姐失踪的消息,恳请母亲出关。最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给游历的张长老寄去传信,让她速归。


    一一盘问完合欢宗众人,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再次抬头,天边已然大亮,她竟一宿未眠。


    灵栀心疼她的身子,劝她稍作歇息。


    沈闻霁只摇摇头,扯出一个逞强的笑容,强撑着精神将案头堆积的卷宗处理完毕。又将合欢宗近年来的功法秘籍仔细整理、誊抄,预备今晚带去给那位编纂大师参详。


    “小姐,晚上你真要去那醉花楼?”灵栀忧心忡忡,“你身体受得住吗?”


    沈闻霁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放心,我又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我身体强健,又有真气加身,不过是熬了个夜,精气神还充沛呢。你去帮我准备一下晚上要穿的男装,我今晚一定要见到这位隐世仙人。”


    灵栀叹气,终是拗不过沈闻霁,只得依言照办-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沈闻霁提前几个时辰,便先来到了醉花楼附近。本想潜进西厢雅间探查一二,不料刚靠近大门,便被两名衣着精干的小厮拦下。


    拦她的小厮言语中有些反常的毕恭毕敬,言语间却滴水不漏,坚决不许她踏入半步,甚至搬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借口,例如什么今日醉花楼风水不好,会冲撞了贵客。


    沈闻霁:“???”她只觉得离谱,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刻意拦她一样。


    无奈之下,她只得寻了个角落,仰头灌下一小壶烈酒,佯装酩酊大醉,学着晏叙上次的样子,摇摇晃晃便要硬闯。


    既然小厮不敢伤她,那她硬闯进去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然而,她刚借着酒劲嚷了两声,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脚,便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往外抬。


    沈闻霁惊得酒意都醒了大半,脸憋得通红,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瞳孔倏地变得清透。


    不是,啊?


    这醉花楼远比她想象中隐藏的秘密更多,普普通通的酒楼,居然豢养了这么多暗卫,每一个看起来实力都不容小觑。


    她紧闭双眼,佯装醉死,不敢硬抗。


    本以为自己会被粗暴地直接扔到大街上,谁知暗卫们竟异常体贴地将她抬至不远处一家上等客栈,开了间顶好的上房,将她轻轻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


    沈闻霁一路上都在假寐,实则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一位暗卫有诸多不满,低声抱怨着:“以往遇到这种硬闯的,不是打杀就是轰走,这次为何如此麻烦?还要好生伺候?真是麻烦。”


    另一人立刻厉声斥道:“噤声,这位可是贵人。上头严令不得有丝毫怠慢,当然要好生伺候。敢动他一根头发,别说见明天的太阳,今晚的月亮你都甭想再看见。”


    将人安顿好后,两人瞬间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沈闻霁睁开眼,眼眸闪烁。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她推测定是有相熟的人在阻拦她进醉花楼,那人没什么恶意,不图财不害命,单纯不让自己进去,好生诡异。


    前几次她进入醉花楼都是男装,倘若暗卫口中上头的神秘人,是与她在醉花楼相识的,那如果她这次用女装进呢?


    距离大师现身的时间已迫在眉睫,沈闻霁心一横,断不可能再犹豫了,她决定赌一把。


    她迅速拆散男子发冠,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她手法利落地挽了个当下时兴的堕马髻,鬓边斜插一支点翠镶嵌红玉的步摇。


    对镜匀面,薄施粉黛,那双摄魂动魄的桃花眼衬得愈发潋滟。眼尾微微上挑,眼下缀着颗细巧的痣,鼻梁秀挺,往下是娇嫩的唇瓣,涂了颜色艳丽的口脂,唇线却


    描得极柔,添了几分无辜的娇憨。


    她又高价从花楼姑娘那买了未曾穿过的衣服,将男装换了下来。


    再次出现在醉花楼前,沈闻霁已经判若两人,身上穿的是清透的月白色褙子,里头衬着件水红色的绫罗抹胸,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细腻皓白的脖颈,比羊脂玉更惹眼。


    下身是条烟紫色百褶裙,裙角绣着金丝合欢花,走动时裙摆翻飞,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


    整个人瞧着,恍若月光织成的人,又被夜色染指了边角,艳而不俗,娇而不媚,与楼前那些莺莺燕燕截然不同。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寻欢客的目光。


    其中尤以王公子最为嚣张跋扈,色胆包天。他腆着肥硕的肚子凑上前,一双绿豆眼黏在沈闻霁身上,涎着脸道:“美人儿,可否赏脸共饮一杯?本公子已在醉花楼备下上好的酒席。”


    沈闻霁胃里一阵翻腾,强压着一拳挥出去的冲动。浓密的眼睫垂下,掩住眼眸中的厌恶,红唇勉强勾起一丝弧度,微微颔首。


    王公子大喜过望,短粗油腻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揽上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沈闻霁身体瞬间绷紧,精致的眉头蹙起,倒吸一口凉气,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才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为了进这醉花楼,她可真是……豁出去了。


    若是平日,这等腌臜货色,连她一片衣角都休想碰到。


    借着王公子无人敢得罪的权势,加上沈闻霁别致的伪装,这次总算如愿进了醉花楼。


    她本想寻机脱身,奈何王公子如牛皮糖般黏着,非要留她吃酒。眼下时辰也没到,她又不能在醉花楼内生事,要是闹得过大,肯定会被赶出去,再想进来可就难了。


    这步险棋,终究是引火烧身了。沈闻霁无奈,只得随他落座。


    席间,王公子频频动手动脚,咸猪手数次意图不轨。沈闻霁面上挂着虚与委蛇的假笑,手下却毫不留情,或掐或拧或暗踹,招招狠辣。


    偏偏那王公子色迷心窍,竟只当她是性子烈,手劲大些的姑娘,非但不恼,反而更添兴致。他不紧不慢地为她斟酒,绿豆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眼前这绝色佳人,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有的是功夫陪她闹。


    -


    谢昀卿昨日去了合欢宗,却吃了个闭门羹,本想灰头土脸的回去,却发现了魔族蠢蠢欲动的气息。他以为有魔族作乱,一路追查却没发现血液痕迹,忙碌至今,耗尽心神,直至此刻才得空回到醉花楼。


    乌奉见他归来,拿着今日暗卫禀告的密报,递给谢昀卿。


    谢昀卿眼皮都没动一下,恹恹地说:“琐碎杂事,你自行处置便是。”


    “真不看?”乌奉眉梢一挑,语气戏谑,“今日你那位沈小公子,可是来了两趟呢。”


    听闻此言,谢昀卿顿时坐直身子,眼尾一挑,眸光从眼尾略过,落在密报上,毫不客气地抢来看了。


    “赶出去了?”他抬眼,瞳仁漆黑如墨,嗓音听不出喜怒,“谁下的令?”


    “???”乌奉摸不到头脑,一脸懵:“大哥,不是你自己吩咐的吗?如果你不在,不许他踏入醉花楼半步。”


    谢昀卿眼睛轻轻眯起,冷言说:“我是让你们请出去,不是赶出去。”


    乌奉:“……”


    行吧,您老咬文嚼字的本事又精进了。


    他哽了一下,无语解释道:“您放心吧,我们那叫一个毕恭毕敬,绝没伤小公子分毫。”


    谢昀卿并不太相信乌奉所说的话,毕竟他那些手下他了解,绝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于是,他悄然释放出一抹灵识,去探查醉花楼有没有沈闻霁的灵力波动。如若灵力波动过大,必然是在醉花楼大打出手了,他正好借此机会,前去找她赔罪。


    这不探查不知道,一探查,却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虽然没有灵力波动,但他察觉到一丝属于沈闻霁本人的气息。


    那股微弱又熟悉的气息,正萦绕在一楼喧闹的酒席之间。


    沈闻霁居然此时就在醉花楼内?


    谢昀卿蹙眉看向乌奉,问道:“你确定拦住了?没让他进来?”


    乌奉拍着胸脯保证,甚至夸下海口:“你就放心吧,拦得严严实实的,沈闻霁化成苍蝇都飞不进来。”


    但灵识气息的感应格外真实,谢昀卿深知这醉花楼夜晚都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他始终放心不下。


    虽然晚上的醉花楼并不由他管理,他也不该出面,但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攫住了他。


    谢昀卿未及更衣,仍穿着那身玄色暗纹锦袍,面上覆着冰冷的黑金恶鬼面具,循着气息指引,疾步走向二楼回廊。


    他站在二楼,目光扫过楼下喧嚣的人群,几乎是在瞬间,便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闻霁身着从未见过的女装,玲珑曼妙的曲线在轻薄的月白褙子与水红抹胸下展露无遗。


    正与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同桌共饮,言笑晏晏。


    他没有眼疾,也绝不会认错。


    沈闻霁就如他所猜得那样,当真是女扮男装。


    握着佩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抑制不住愠意将剑刃拔了一小截,锋利泛着寒光的剑刃上,映着对面酒桌上沈闻霁仰头时,鬓边那支摇曳的步摇。


    她正侧身听着身旁的人说话,月白褙子让穿堂风吹得摇摇晃晃,敞开的襟口露出白皙的肌肤,脖颈在灯影下白得耀眼。


    许是醉酒的原因,她的发髻有些凌乱,眼部泛着红晕,笑起来时眼尾上挑,那抹红艳的泪痣本该只对着他的。


    谢昀卿握着剑的指节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剑鞘在掌心硌出红痕。喉间腥甜翻涌,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破眶而出,淬了冰的目光死死盯着沈闻霁。


    沈闻霁正强忍着恶心与王公子周旋,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到令人心悸的不虞视线在盯着她。


    她心头警铃大作,微微转过头,状似无意地扫过目光。


    醉花楼内的光线明明暗暗,在斑驳陆离的碎影中,她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玄色身影。


    男人肩宽腿长,抱着剑倚在墙上,晦暗迷离的光模糊了他的轮廓,显得气质清冷凛冽。


    他戴着骇人的黑金恶鬼面具,颀长高大的身影像被镀了层同款釉色,如同鬼魅般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视线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的眼眸漆黑,那抹纯粹的黑深不见底,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却让沈闻霁心头一跳。


    神情恍惚间,竟然疏于对身侧登徒子的提防。


    那不安分的手竟然抚摸过她的肩颈,要把她往怀中带。


    沈闻霁嫌恶的眼晲向对方,捏紧的拳头蓄势待发。


    然而,未等她出手。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通体银白的长剑自二楼飞驰而下,精准无比地擦过王公子那只不安分的手臂。


    “啊!”杀猪般的惨嚎响起,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绽开,王公子吃痛之下猛地甩开了手。


    沈闻霁瞳孔骤缩,这剑……好眼熟。


    不等她细看,二楼那人只是随意地一招手,那柄灵性十足的剑便锵的一声精准回鞘。


    紧接着,沈闻霁的纤细腰肢被人揽住,冰冷的黑金面具磕碰在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天旋地转间,她已被那玄衣男人打横抱起。


    在满场惊愕的目光和王公子的破口大骂声中,几个起落便闪入二楼一间幽静的雅室。


    沈闻霁没挣扎,这恰好是她脱身的好机会。


    伴着“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地甩上。


    她被男人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谢昀卿俯下身,单手撑在墙上,精悍有力的手臂支在沈闻霁脸侧,将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翻滚着墨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副可恨的乖顺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将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拆吃入腹。


    在他面前剑拔弩张,像一点就着的炮仗。在别人面前,就是这副乖巧柔顺的模样,真是可恨。


    他要被气死了


    ,心口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鼓胀的嫉妒和烦躁几乎要撑破胸腔。


    沈闻霁被迫仰头,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明明对自己没有杀意,却偏偏拦着她不让走,莫非和屋外那王公子一样,又是个登徒子?


    为了试探,故意放软了嗓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眼下这是何意?”


    谢昀卿低头凑近,沈闻霁眼前的光亮被身影遮挡,两人的距离极具拉近,气压变得逼仄,她仿佛是被套进网袋的猎物。


    男人额前的几缕碎发垂落,半遮住他漆黑狭长的丹凤眼。


    他眸如深潭,嗓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裹挟着危险的气息:“你欲同楼下那人做什么,便要和我做什么。”


    什么的含义不言而喻,无非是花楼营生。


    斑驳的月影照进室内,光晕颤动,室内安静的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男人撑在门板上的手慢悠悠地垂下,五指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隔着轻薄的月白褙子,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臂。


    滚烫的掌心透过衣料烙在肌肤上,宽大手掌在白皙的胳膊上留下淡红的指印。


    沈闻霁丝毫不慌,她莞尔一笑,抬眸间眼含戾气,笑道:“倘若我要杀他呢。”


    谢昀卿垂眸,自己的胸口处正被一把匕首抵住,而持刀人便是眼前这个言笑晏晏女子。


    刀尖紧贴着心脏,仿佛只要她再进一寸,这把无情的匕首,就会轻而易举了结他的性命。


    这才是熟悉的沈闻霁。


    他低低笑出声,嗓音闷在喉咙里,带着些蛊惑人心的沙哑。


    随后,他带着漫不经心地散漫模样,松开对她的桎梏。在沈闻霁警惕的目光中,身上的外袍被他随意地脱下。


    沈闻霁喉咙微动,将注入灵力的匕首握得更紧。


    下一秒,那带着温热体温的玄色外袍被男人罩在了她身上,鼻尖充盈着好闻的树脂清香,夹杂着一股清冷的白梅香,是很熟悉的味道。


    “记住,”男人掀起眼皮,嗓音含着慵懒的笑意,“你欠我一份人情。”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闪,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沈闻霁裹紧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袍,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小声嘟囔着:“本来也不用你帮,莫名其妙。”


    估算着时辰已近,她蹑手蹑脚从屋内走出来,凭着上次送药时的记忆,朝着西厢最深处的雅间潜去。


    -


    谢昀卿闪身回到西厢雅间,自从那日沈闻霁在这间屋子里主动吻了他,他便将这间屋子用作自己休息的房间,不允许任何外客再进。


    此刻,他解下面具,吩咐乌奉找人把沈闻霁送出醉花楼。


    乌奉一直隐在暗处看戏,此刻才如梦初醒,瞪大眼睛,指着谢昀卿,又指指门外,震惊得语无伦次:“你、你刚才搂搂抱抱那个……绝色大美人……是你那位沈小公子?”


    谢昀卿颔首,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鄙夷:“你们情报网就是个废物,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查不出来。”


    “你早就知道?”乌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怪叫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断袖呢。”


    “闭嘴,快去。”谢昀卿不耐地睨他一眼,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乌奉刚出门不过片刻,便又折返回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看好戏的促狭笑容:“啧,不用我送了。人自己找上门来了,正往西厢这边走呢。”


    “什么?”谢昀卿脸色一变,骤然起身,绝不能让沈闻霁发现黑金面具人与谢昀卿是同一个人。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身上显眼的玄色锦袍。


    乌奉识趣地闪身出去,留下一句幸灾乐祸的调侃:“看这方向,摆明是冲你来的。这送美人回去的差事,还是您亲自来吧。”


    -


    沈闻霁攥紧了袖中的手稿,掌心已沁出薄汗。嘴上说着自有成算,心下却擂鼓般狂跳。


    她一遍遍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强压下心头的慌乱,顺着幽深的长廊,终于摸到了西厢最深处的雅间门前。


    这间屋子……沈闻霁脚步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


    那日唇齿相贴的温软触感,伴随着暧昧的水声,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清晰得令人心尖发颤。


    她猛地摇了摇头,甩掉脑中被勾起的回忆。


    醉花楼里一贯是脂粉香和酒气的混杂味道,可越往里走,她却闻到一丝丝截然不同的清苦檀香。


    大师的品味,果然清雅脱俗。


    她做足准备,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抬手毕恭毕敬地叩响了门扉。


    门内传来一声清润如玉的熟悉嗓音,裹着几分慵懒,漫不经心地说:“进。”


    沈闻霁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惊雷劈中,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这声音……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是幻听!


    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猜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推开了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悬挂在玄关处的天玄宗弟子外袍,上面绣着独特的云纹徽记,她绝不可能认错。


    沈闻霁盯着那个外袍,呢喃自语:“大师……是天玄宗的?”


    再往前,是一道垂落的珠帘,她踱着小步,鬼使神差地拨开珠帘一角。


    软榻上斜倚着的人正抬手饮酒,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


    一抹绯色发带松松系着墨发,末端垂在榻边,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带着几分狂荡不羁。


    露在外面的锁骨线条清晰,上面氲着湿润的水滴,应该是顺着滚动的喉结而滑落下的酒液。


    衣襟敞开处,隐约可见壁垒分明的腹肌轮廓,流畅规整的线条上附着几条贲张的青筋,被月光镀上一层暧昧的银辉,说不尽的风流旖旎。


    听到沈闻霁的脚步声,他稍稍侧头,露出小半张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沾着酒液,水色潋滟。


    这分明就是天玄宗首席弟子,谢昀卿。


    一想到那个一身素白,连袖口都系得严严实实的谢首徒。


    背地里……竟如此放浪。


    沈闻霁倒吸口凉气,像是见鬼般,下意识后退半步。


    腰间悬挂的合欢宗玉佩,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身后的廊柱,发出一声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软榻上的人瞬间掀起眼皮,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尽管谢昀卿早有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沈闻霁美了一大跳。眼眸中闪过幽深,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陌生的燥热猛地窜上谢昀卿的心头


    他放下酒盏,酒液在盏沿晃出细小的涟漪。


    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谢昀卿眼眸轻轻眯起,薄唇轻启,故作惊讶的声音里带着点玩味,清润的嗓音刻意拖长了调子:“沈师弟?你方才可是在说天玄宗?”


    沈闻霁呼吸一滞,心脏骤停。


    她猛地抬手捂住胸口,完了。


    她身上穿的,可是实打实无法辩驳女装啊。


    “哦……”谢昀卿已经站起身,白衣下摆扫过榻边散落的绯色绸带,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字一顿:“沈姑娘。”


    他个子本就比她高,此刻逆光站着,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半明半昧的灯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喉结滚动的弧度格外明显。


    谢昀卿低眉垂眸,沙哑懒散地嗓音响起:“信也不回,面也不见,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吗?”


    凉浸浸的视线如有实质,黏在她惊惶失措的脸上:“天玄宗不去,合欢宗不在。如今……你又在哪个宗门?”


    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裹挟着微凉的晚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喟叹的腔调:


    “我正想着,该去何处抓你回来……”


    “你倒好……”


    “自己送上门了。”


    沈闻霁白净的脸颊烧了起来,滚烫的绯色瞬间蔓延至耳根脖颈。浓密的眼睫慌乱地眨动着,试图掩饰那无处遁形的尴尬与惊惶。


    只不过,这骄矜又脆弱的模样,反而更激起人心底想要狠狠欺负的恶劣念头。


    她喉


    头发紧,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谢昀卿越来越近的脸,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


    作者有话说:小谢(气炸版):她穿女装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看到的[小丑]也不是第一个摸到的[小丑]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酥酥(吃惊版):天玄宗首徒不是正人君子吗?眼前这个不好好穿衣服的是……?


    没错,心机小狗特意不好好穿衣服,也不知道要给谁看[狗头叼玫瑰]


    感谢正版小天使们的支持!好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感激不尽!(鞠躬)明晚零点还有一更~


    第22章 穿你衣服


    夜风穿堂而过,席卷着珠帘轻晃,细微清脆的响声撞碎了室内的灯火,明晦不清的光映照在男人轮廓深邃的眉骨上。


    谢昀卿垂眸,看过来的眼神如有实质,直勾勾的略微瘆人。


    沈闻霁呼吸停滞,不仅是因为掉马,还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贴近了。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她抬起眼,都能看清谢昀卿根根分明的眼睫,灼热的呼吸凝在她脸颊,裹挟着淡淡的酒气。


    一时间,不知是她喝多了,还是谢昀卿喝多了。


    光影交错下,两人身影交叠,宛如一对耳鬓厮磨的亲密爱侣。


    这场景太过荒谬离奇,沈闻霁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悄悄伸手,在袖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尖锐的痛感瞬间将她拉回现实,这不是梦。


    老天爷啊,何必如此捉弄我。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解释?


    要不然……说自己走错房间了?对,一定是走错了。


    现在,立刻装傻,往外跑,他说什么都不要回头。


    做完心理建设后,沈闻霁确实是这么做的。


    她一把推开谢昀卿,忙不迭地想夺门而逃,甚至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走错了,你也认错人了。”


    谢昀卿被推得一个踉跄,他拧着眉,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冷笑。


    又跑?这小骗子,除了跑还会什么?


    他眸色一沉,抄起玄关上的雪白外袍就要追上去,非得扣住她的手腕,好好审问个明白不可。


    然而,沈闻霁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似乎在低头确认着什么。


    谢昀卿脚步一滞,不动声色地将外袍重新挂回去,假模假样地拿起酒盏,故作云淡风轻地靠在软榻上,但藏不住的锐利视线,却一直盯着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倘若她有半分想逃,他必然紧随其后,立马将她抓住。


    沈闻霁拿着情报的手指都在发颤,她仔仔细细地对照了好几遍,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她没走错,这间屋子就是情报中隐世大师的现身之所。


    半敞衣衫喝酒的谢昀卿等于编纂仙法秘籍的隐世大师?


    不对,一定不可能。


    沈闻霁不敢相信,相识多年,她竟不知他还有这等本事?


    但她还不敢贸然离开,她承认她不敢赌。万一谢昀卿真的是隐姓埋名的大师,她还要笑脸相迎地恳求他帮合欢宗的忙。


    毕竟,晏叙手中的情报网找了这么久,也只有这一个大师的消息。


    此时她若真跑了,后续还想找谢昀卿可就难办了,以这厮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怕是有吃不完的苦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机械僵硬地转过身。


    谢昀卿还在那,他拈起酒盏,在指间无比轻巧的旋了一圈,冲着沈闻霁的视线轻轻抬起,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深邃的眼眸隔着晃动的酒液与她无声对视,面上却一片寡淡,看不出喜怒,也看不懂用意。


    “……”沈闻霁只觉得喉咙发干,干笑两声:“那个……我、我好像……也没走错哈?”


    她挪着仿佛灌了铅的脚,一步一蹭地挪回屋内,眨着那双努力装出无辜的桃花眼,硬着头皮开口道:“您……是擅长编纂仙法秘籍的隐世大师吗?”


    谢昀卿:“?”


    “呵。”他喉间泄出意味不明的嗤笑,眼尾染上一抹阴翳,周围的气息都变得阴沉沉的。


    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脑回路,怎么又扯到这了?


    沈闻霁试探着后退半步:“那您要不是……我就先走了?”


    “等等。”这下谢昀卿坐不住了,冷静自持的表情微微松动,手指摩挲着杯盏的边缘,故作从容地开口,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问我问题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


    沈闻霁眼神飘忽,企图装傻:“解释什么?”


    谢昀卿不语,只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威压。


    沈闻霁败下阵来,狡黠灵动的眼眸轻轻转动,张口便是胡扯:“实不相瞒,我是个男子。”


    谢昀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顿,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针:“沈闻霁,你当我瞎吗?”


    “真的,我不骗你。”沈闻霁绷紧嘴角,言语中带了些恳切:“我听闻醉花楼楼主好色,不忍心让我娘子江雪眠来,于是我使用幻术,男扮女装,替她而来。”


    “……”谢昀卿差点气笑了。


    死到临头,还拿那假娘子做挡箭牌,可真是入戏极深。


    他强压下咬碎后槽牙的冲动,看着她又开始面不改色地编瞎话,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在她眼里,他谢昀卿就这么像个傻子?


    但他并未急于拆穿这拙劣的谎言,反而顺着她的话,不紧不慢地反问:“哦?你见过醉花楼楼主?”


    “当然。”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不就是那个一身黑带丑面具的男子吗?当然见过,一看就是到处沾花惹草的登徒子。”


    她语气鄙夷,旋即话锋一转。眼睫弯起好看的弧度,眼眸澄澈,白软的脸颊上盈满讨好的笑意:“他怎么能和光风霁月、英俊倜傥、修为盖世的天玄宗首席弟子谢昀卿比啊?”


    谢昀卿:“……”小号风评被害。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仿佛听不见她对小号的诋毁,满脑子都是沈闻霁在夸他。


    谢昀卿清清嗓子,抿唇强压下嘴角的弧度,若不经意地问道:“你就不怕……你穿这个会被他占便宜?”


    好吧,他转头和沈闻霁一起吐槽自己,也是手到擒来。


    沈闻霁摆摆手,一脸无所畏惧道:“怕什么?登徒子但凡敢近我身,我势必一脚踢在他命根子上,再反手给个过肩摔。”


    谢昀卿喉咙微动,隐隐觉得□□一紧。


    见他神色有异,沈闻霁眯起漂亮的桃花眼,大步流星地逼近。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不客气地点在谢昀卿线条紧实的胸膛上。


    谢昀卿呼吸紧促,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冷俊的面庞带着几分心虚。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下一秒,沈闻霁揪着他的衣领往下拉,精致的眉眼不耐烦地蹙起,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凶巴巴地问道:“谢昀卿,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大师是谁,在这儿套我话呢?”


    谢昀卿悄然松了一口气,他眉尾一挑,散漫松弛地俯下身,盯着沈闻霁的眼睛,缓声道:“没有啊。”


    沈闻霁点在他胸前的手指一顿,下一秒猛地化指为掌,狠狠将他推开。她双臂环抱,冷冷睨着他:“那你为什么在这?”


    谢昀卿作势被她推得倒在软榻上,姿态慵懒。他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酒壶,毫不避讳地仰头灌下。


    澄澈的酒液顺着他滚动的喉结蜿蜒而下,淌过壁垒分明的腹肌沟壑,最终没入半敞衣襟下那引人遐思的人鱼线深处。


    他阖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散漫得理所当然:“如你所见……买


    醉。”


    “砰!”


    酒壶被一只纤手狠狠夺过,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谢昀卿惊诧睁眼,对上沈闻霁含着愠意的眼眸,她咬牙切齿:“姓谢的,少在这跟我装模作样。高傲清冷的首徒沉迷烟花酒肆,你觉得会有人信吗?我们自幼相识,我最了解你了,你什么道德品性我不知道?少在这蒙我,把我当三岁小孩呢?”


    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小嘴叭叭个不停,仿佛知道从谢昀卿这问不出什么,倒不如骂个痛快。


    看着眼前这只炸毛的小野猫张牙舞爪、气鼓鼓的模样,谢昀卿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漾开层层叠叠的笑意,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声音低沉:“好了好了……告诉你便是。”


    沈闻霁:“?”


    骂到一半的嘴讪讪闭上,她狐疑地盯着他。这厮……莫非是个隐藏的受虐狂?骂他一顿反而老实了?


    谢昀卿敛了笑意,神色变得认真:“前段时间天玄宗数名弟子离奇失踪,现场除残留魔气,别无他物。我奉掌门之命暗中追查。多日前,线索指向魔族可能与合欢宗有所勾结……”


    听到合欢宗三个字,沈闻霁顿时警觉,她掷地有声地反驳道:“不可能,合欢宗绝对不可能和魔族扯上关系。”


    谢昀卿冷哼一声,反问道:“你就那么信合欢宗主?”


    “当然啊,我……”沈闻霁声音一顿,生硬地转了一下,继续道:“合欢宗主江雪眠可是我娘子,我自然是信她。”


    娘子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落在谢昀卿耳中,刺耳得如同针扎。他漆黑幽深的眼眸,冷冷地睨着她:装,接着装。我倒要看看,你这假夫妻的戏码能演到几时。


    沈闻霁猛地反应过来,眯起眼眸,问道:“所以你查到合欢宗在找秘籍大师,就故意放出饵来,引我……引合欢宗上钩?”


    谢昀卿坦然颔首:“本是引蛇出洞,钓那合欢宗主。不曾想……”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钓上来的,却是你这个舍己为人的。”


    沈闻霁气得牙痒:“说,到底有没有大师这个人?不会到头来都是一场骗局吧?”


    “大师嘛……”谢昀卿故意停顿,想吊一吊她的胃口。不料沈闻霁耐心告罄,粉拳带着劲风直冲他面门而来:“快说!”


    “大师自然是有的。”谢昀卿敏捷地偏头躲过,浅薄的唇抿起,略微有些上翘的嘴角看起来似乎在笑:“大师就是你口中那个黑衣丑面具登徒子,醉花楼楼主。”


    “我和他是好友,所以才能以他的身份,在醉花楼钓合欢宗这条大鱼。”谢昀卿字字真切,逻辑也说得过去,不似作假。


    沈闻霁愣怔一瞬,随即脸色大变。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捂住谢昀卿的嘴。


    “唔……”谢昀卿猝不及防。


    “听着。”沈闻霁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充满威胁,“我刚才骂大师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准告诉他。要是让我发现他知道了……”


    她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森森寒意,“我唯!你!是!问!”


    威胁完,她又换上苦口婆心的面孔:“我那么说他,不都是为了衬托你高大伟岸的形象嘛?咱们才是一伙的,一根绳上的蚂蚱。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她眨眨眼,试图再用利益捆绑。


    谢昀卿无奈失笑,心道:有没有可能,大师本人……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呢?


    不过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他还是好脾气地答应了。


    “我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吧?”沈闻霁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谢昀卿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有事说事。”


    “咳,”沈闻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你认识大师……那能不能帮忙美言几句,请他接下合欢宗这单差事?”她的声音带上几分恳切,“合欢宗是诚心聘请。我知道世人对合欢宗多有误解,但我……我们真的想改变。编纂正统仙法,就是第一步。”


    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颇有厚度的册子,递给谢昀卿,解释道:“这是我连夜整理的合欢宗历代卷宗秘法,还有我的一些浅见和构想。希望能让大师看到我们的诚意。”


    嗓音顿了顿,补充道:“只要大师肯出手,哪怕有其他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谢昀卿接过那册沉甸甸的手稿,翻开看了一眼,里面写满了娟秀字迹,密密麻麻但异常工整,足以窥见写作者的用心。


    这字迹谢昀卿很是熟悉,他幼时曾帮沈闻霁誊抄过不少夫子的罚抄,对她的字迹已经烂熟于心。


    盯着手中的手稿,心脏不自觉停滞了半拍。


    谢昀卿抬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沈闻霁:“也不知你和合欢宗主是怎么样的渊源,居然甘愿为她做到此种地步。”


    “这你就别管了。”沈闻霁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耳廓,急切追问:“你就说,帮不帮这个忙?”


    谢昀卿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册子封面:“可以帮忙,且只要我出手,有百分百的把握大师会同意。不过,你得让我日夜贴身监督你七日,我总要考察考察你的诚意吧?要不然我也没理由劝说大师。”


    “???”沈闻霁怀疑问道:“你和大师什么关系,居然有百分百的把握?你说答应他就能答应?”


    “没什么,就是好友关系,有些过命的交情吧,我说答应他一定答应。”谢昀卿挑眉反问:“怎么?方才还说不过分的要求都能答应,不过是个考核要求,你便退缩了?”


    他撩起眼皮,轻佻的眼尾扫过她,低声问道:“还是说你不敢?是怕我贴身监督会发现些什么吗?你心虚?”


    他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抬手,状似随意地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浮灰:“不是说……我们都是男子吗?既无男女大防,贴身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对吧沈兄?”


    搬起的石头,终究是砸了自己的脚。


    沈闻霁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得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应下:“好,七日就七日。”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绞尽脑汁想要甩掉这个黏人的跟屁虫。毕竟她明日要去忘川河无忧客栈营救师姐,他跟着去有诸多不便。


    恰逢这时,窗外漆黑的夜空中,爆起一道红晕的烟火,这是她和晏叙约定的信号弹讯息。定是他有发现,急切地约两人见面。


    沈闻霁心中一紧,抬脚就要往外冲。不料,手腕猛地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死死扣住。


    谢昀卿面色不虞地看着她,阴森森的漆黑眼眸扫过她身上的女装,声音里压着浓重的不悦:“你就打算……穿这身去?你这件女装被熟人看到会引起误会吧?”


    沈闻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没事,晏叙不是外人。”反正他也知道她身份,穿女装也没什么。


    “晏、叙。”谢昀卿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森寒意:“男的?”


    沈闻霁点头:“你们还见过,就是那个安余,我们是朋友,炉鼎那事是他开玩笑的,之前和你解释,你还不信。”


    话音未落,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那不容挣脱的力度,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嘶……”沈闻霁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怒瞪着他:“谢昀卿,你又发什么疯?”


    一想到,有人提前知道她的秘密,不但和她关系密切,还是个茶言茶语的男人。谢昀卿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心中翻涌的嫉妒险些将他淹没。


    他敛下眼眸,脸上笼着淡淡一层霜,声音低沉而强硬,不容置喙地开口:“换衣服,这件不行。”


    沈闻霁感觉莫名其妙,她挑眉问道:“那我穿什么?你去给我买衣服?还是……”


    她眼珠一转,目光倏地落在玄关处,那件悬挂着的天玄宗雪白外袍。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件外袍扯了下来,示威般地在谢昀卿眼前晃了晃。


    狡黠的眼中盛着挑衅的光,唇角扬


    起一抹“你奈我何”的得意笑容。


    “那我穿你的!”她说着,毫不客气地将那件明显宽大的素白外袍往身上套。


    视线余光瞥向他依旧半敞的衣襟,声音里带着促狭的报复:“至于你,就穿这件大敞四开的衣服出门吧。”


    谢昀卿看着她的动作,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纵容的轻笑,目光落在沈闻霁身上的时候明显顿了半秒。


    那件他穿过的,沾染他气息的素白外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纤细的身躯上。


    宽大的领口滑落肩头,露出一小片莹润的肌肤。过长的袖口堆叠在腕间,更衬得那露出的一截小臂细白得晃眼。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随你。”


    可当沈闻霁低头,笨拙地去系腰间那过于宽大的系带时,他的眼尾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


    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衣服……此刻正完完全全地包裹着她。


    等沈闻霁抬头看过来时,他欲盖弥彰地侧身倒酒,酒盏碰触在唇上,遮住了他那险些没藏住的笑意。


    沈闻霁系好带子,起身看向他,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我真穿走了哦?”


    “嗯。”谢昀卿应得干脆,脸上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甚至微微蹙了蹙眉,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记得洗干净了还我。”仿佛只是嫌弃她穿脏了他的衣服。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淡外表下,实则捏着酒盏的指腹都带着微不可察的热意。


    沈闻霁没再理他,小心翼翼地将师姐遗留的手帕取出,准备重新叠好,收进宽大的袖袋中。


    谢昀卿的目光随意扫过,却在触及那方手帕上刺眼的鸳鸯图案时,骤然凝固。


    鸳鸯交颈,成双成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酸意顺着血管往上涌,悄悄发酵膨胀,最后冲破理智。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那方柔软的帕子——


    作者有话说:酥酥心生一计:我穿你衣服,你光着出去。[狗头]


    小谢只听得见前半句,表面云淡风轻,实则颅内暗爽:穿……穿我衣服?!![爱心眼]


    惩治作用为零,并且让某人轻而易举地爽到了。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爱你们!!![比心][比心][比心]明天请假一天,上夹前修修前文理理大纲,下次更新在周三的晚上11点(双更补偿给大家~)[让我康康][红心]


    第23章 十指相扣(二合一)


    指尖猝然一空,帕子已被对方攥入掌心。沈闻霁愣怔不过一瞬,本能地伸手去夺。


    帕子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的手,慌乱间覆在了谢昀卿的手背上。


    两人指尖相触,温热的触感如同过电,她慌里慌张地挪开手,谢昀卿眼底则掠过一丝深沉的暗芒。


    摩挲着残留奇异酥麻感的指尖,沈闻霁柳眉倒竖,兴师问罪地瞪向谢昀卿,问道:“你又发什么疯?快把手帕还我。”


    谢昀卿置若罔闻,反而垂眸细细端详手中的帕子。粉软的丝绸帕子上,两只栩栩如生鸳鸯正亲昵地依偎在一起,每一片羽毛都用细腻的丝线绣成,一针一线都浸透着绵绵情意。


    他五指猛地收拢,将那方承载着他人情意的帕子狠狠攥成一团,拳头越握越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碾碎在掌心。


    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如同深海般平静,底下却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他声音听不出起伏:“你这帕子……谁送的?”


    “不是别人送的。”沈闻霁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开口呛道:“就不能是我自己绣的吗?”


    阴翳深沉的眼眸骤然又黑了一个度,仿佛凝了万年寒冰。


    他抬起眼,目光冷浸浸地锁住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却近乎自嘲的弧度:“哦?不曾想闻霁竟有如此巧夺天工的绣艺。相识多年,倒从未见你送过我一方帕子……”


    嗓音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死心的试探:“这帕子……莫非是给我的?”


    沈闻霁:“???”


    她蹙眉开口道:“不是给你的,快还我。”


    谢昀卿嘴角那点勉力维持的笑意彻底僵住,迅速消散,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借口也被粉碎,烦郁与妒火瞬间缠绕全身,吞噬了所有温度。


    他俯身凑近,视线与沈闻霁齐平,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声音带着诱导意味的蛊惑:“你告诉我,你打算送给谁,我就还你。”


    看来今天不给他一个答案,自己是走不掉了。


    沈闻霁又不想告诉他关于二师姐失踪的事,万一把他牵扯进来,前路未卜险伤及他性命,又恐他聪明绝顶猜出她和合欢宗真正的关系。


    实话,是万万不可能说的。


    于是,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试探着编织谎言:“是打算给你的。只是这个配色,我总觉得不满意……”


    她声音渐低,带着点赧然:“等我琢磨出最满意的样子,再亲手送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谢昀卿浑身一僵。


    眼底翻涌的阴翳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惊诧和按耐不住的欣喜。紧握的手陡然松开,甚至没来得及握住帕子,柔软的手帕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沈闻霁适时抬眼,清澈温柔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诱哄般的柔软:“所以,先把帕子还我好吗?要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那片柔软的羽毛落到了谢昀卿滚烫的心上。


    他不敢再看沈闻霁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意瞬间冲上头顶。耳廓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连带着脖颈都蔓延开一片旖旎的粉红。


    沈闻霁是说送给他吗?他应该没幻听吧。


    这……是在和他表白吗?鸳鸯能随便送人吗?!!!


    淡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弯腰,迅速捡起地上的帕子,递还到她手中。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次也是这个……鸳鸯图案吗?”


    “嗯嗯嗯!保证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沈闻霁察觉出他有些不太对劲,试探问道:“怎么?你是不喜欢鸳鸯吗?那我也可以给你换的,换只威风凛凛的鹰隼如何?”


    “不!不用换……”谢昀卿呼吸滞了滞,眼皮急颤,生怕她反悔。


    他抬起眼,强压下胸腔里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悸动,眼底沉黯但又夹杂着细闪的星光,下颚线条紧缩,无声又沉沉地望着沈闻霁。


    良久,才用沙哑温柔的声音开口:“你送我鸳鸯,我很欢喜。”


    沈闻霁眨着懵懂的眼眸,感觉身体里腾升些酒气,微醺感迷乱着她的脑袋,直觉告诉她这个氛围不太对劲。


    但好在手帕已经到手,谢昀卿也没有再继续纠缠的意味。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笑容,离开的前一秒,转头看向谢昀卿:“下次见面,就给你。”


    最后一点清丽柔和的声音,消弭在溶溶月色之中。


    空气中带着沈闻霁的余温,夹杂着她身上的冷香。


    皎洁的月光从窗棂渗进,紧密地笼罩住谢昀卿,月色浸透入心,一点点填满,一寸寸占据,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呼吸之间,擂鼓般的心跳声呼之欲出。


    谢昀卿默默注视着沈闻霁离开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他才缓慢地半蹲下身。


    低垂着头,抬起微微发颤的双手,慢慢捂住了滚烫的脸颊。闭上


    眼,脑中都是沈闻霁的一举一动,挥之不去。他细细回味着沈闻霁的一颦一笑,耳廓通红一片。


    在朦胧的月色里,这烧红滚烫的耳朵越发显眼,仿佛述说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情绪。


    谢昀卿滚动着干涩的喉结,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将蓬勃欲出的情感克制住。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走出西厢,他立刻吩咐乌奉:一查沈闻霁去向,二查晏叙此人底细。


    随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暗柜里取出玄色暗纹锦袍换上。


    刚披上里衣,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昀卿以为是乌奉复命,头也未回,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调侃的弧度:“情报网今日倒是神速?这么快就……”


    话音未落,一股迥异的气息让他瞬间警觉。


    他飞速系紧衣带,回身甩出暗器,一道凌厉寒光直射门口。同时,凌厉如刀的目光锁定了来人。


    “是你?”谢昀卿眉心紧蹙,声音冷冽。


    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子,五官立体深邃,是有攻击力的美艳风格。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装扮,藕红色抹胸配藏紫色衣裙,只不过她并没有穿褙子,任由雪白的肩颈和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姿态妖娆。


    女子动作利落地躲过谢昀卿的暗器,她微微扬眉,声音像浸过陈年酒液般,低低地擦过耳畔:“谢郎,何故脾气如此大?今日美人在怀也没消磨你的火气吗?不如……让我帮帮你。”


    “我说过,别叫我谢郎。”谢昀卿背过身,迅速将玄色外袍穿好,将每一寸肌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声音淬着冰,“我们没那么熟。苏藤月,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共同经营醉花楼,还不算熟络?”苏藤月低笑,款款走近,“每次见我都没个好脸色……我今日这身,不好看么?”


    她刻意转了个圈,裙摆飞扬:“我可是瞧着方才你怀中那位小美人的穿着,特意寻来的呢。光是这相似的衣服款式,我就杀了……不,寻了好几家才寻到像的。”


    她眼中波光流转:“你说,是我穿好看?还是她好看?”


    听到她提及沈闻霁,谢昀卿猛地回头,阴翳地眼眸死死盯着她,冷言警告:“你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别插手我的事就行。”


    “怎么?提都不能提吗?”苏藤月挑眉,笑容却冷了下来:“谢昀卿,你这次动真格了?喜欢她?”


    谢昀卿没开口,冷冷看着她道:“二当家,这和你没关系吧?”


    “本以为你之前时常关注霁公子,是喜欢男人,所以才对我爱搭不理。”苏藤月步步紧逼,嗓音带着怨毒,“而如今,喜欢上其他女人,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我到底哪里差?”


    从她的话语中,谢昀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她并未发现沈闻霁和今日他怀里的女生是一个人。


    他心中稍定,冷声道:“男也好,女也罢,我都没兴趣。你也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关注霁公子。所以,奉劝你,别把不该有的心思打到她身上。否则……”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后果自负。”


    说完,他避开苏藤月,快步走向门口。脚步在门边一顿,留下最后一句警告:“醉花楼有你一半,这房间你想留便留。我走后,别跟来。”


    苏藤月眼中被阴霾笼罩,她冷冷注视着谢昀卿离开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服侍的婢女跌跌撞撞地跑来,给她递上同款的月白色褙子,声音颤抖:“圣女,我等寻了半天才找到,请圣女责罚。”


    纤纤玉指拎起那件衣服,缓缓套在了身上,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喃喃自语:“明明就一模一样啊,到底差在哪啊?”


    婢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硬着头皮谄媚道:“圣女绝代风华,无人能及,是那谢楼主不懂欣赏,圣女没必要执着于他,大千好男儿不都是圣女勾勾手指就到手了。”


    “是啊,偏偏就他特殊,不过我苏藤月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苏藤月抬手抚摸过自己身上的衣料,低语道:“倘若真的得不到,那就毁掉。”


    冰冷的视线落在婢女身上,她笑道:“我的事,哪里由得你评头论足?”


    婢女瞬间慌了神,连连磕头求饶。


    苏藤月只觉得耳边嘈杂,她轻轻抬了抬手。鲜血四溅开来,婢女双目圆瞪,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气绝身亡。


    她垂眸,看着衣裙上刺目的猩红,惋惜地轻叹:“哦。原来谢郎不喜欢,是因为沾了脏东西的血啊。”


    她语气天真,仿佛在讨论弄脏了一件玩具。“都怪那些给我衣服的人呢,也不知道好好检查。”


    她轻轻拍了拍手,几道被魔气笼罩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她刻意掐出甜腻的嗓音,下达的命令却冰冷刺骨:“那些知情的人都杀了吧,不留活口。”


    -


    谢昀卿刚走出不远,便遇上复命的乌奉。他一把拉住人,快步远离苏藤月所在区域。


    乌奉看着他避之不及的模样,猜测道:“怎么?二当家又缠上你了?”


    这位二当家苏藤月是魔族圣女,当时谢昀卿以醉花楼楼主身份和魔族合作以打探消息时,魔族的要求中有一条,就是让圣女前去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圣女偏偏对他的醉花楼很感兴趣,答应可以不日日夜夜跟在谢昀卿身边监督,但必须要入股醉花楼,并且要把夜晚的营生交给她来做。


    慢慢在她的经营下,晚上的醉花楼就变成了鼎鼎有名的青楼,谢昀卿虽说不悦,但也没由头阻止苏藤月。


    这个二当家可是让他颇为头疼,谢昀卿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抬眸问向乌奉:“先不说她了,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我调查到合欢宗少宗主江雪眠,被魔族抓走了,约在忘川河畔的无忧客栈,或许沈闻霁是前去营救她的?”


    “无忧客栈?”谢昀卿眯起眼睛,冷声道:“看来这魔族在下一盘大棋啊,居然要卷进来这么多人。”


    乌奉懒散地道:“正好,那魔族今日不也给你下了无忧客栈的邀请函吗?你自己去找她,你们小情侣我就不去掺合了。”


    听到小情侣这三个字,谢昀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强压笑意,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少贫。偷懒便偷懒,找什么借口。也罢,我自己去。”


    乌奉如蒙大赦,笑嘻嘻地拱手:“好嘞,祝你和嫂子长长久久。”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谢昀卿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无奈摇头失笑,随后收拾好一切,飞身前去无忧河畔。


    -


    沈闻霁从醉花楼出来后,按照信号弹的踪迹,找到晏叙。


    晏叙拿出情报递给她,开口道:“查到魔族今日在无忧客栈大摆筵席,邀请诸多合作伙伴,共同商议要事。之前给合欢宗发邀请函被拒,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来这个鸿门宴,合欢宗是不得不去了。”沈闻霁眸色沉凝。


    晏叙点头,继续道:“你的母亲沈青璃方才出关了,听到对方索取合欢宗圣物,便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外门弟子,前去忘忧河赴约了。”


    “母亲的动作这么快?去了多久了?我们也快点前往追上。”沈闻霁蹙眉道。


    “她指名道姓,不让你去,责令我务必拦住你。”晏叙的声音带着些无可奈何,苦笑道:“但我觉得,我应该拦不住。”


    “知道就让开,别挡路。”沈闻霁眼眸很亮,她驱动着法器,如箭离弦般飞射出去。


    等她赶到无忧客栈时,合欢宗众人正要进去,门口的护卫正在询问合欢宗都带了哪些人,要给他们一一发放身份手链。


    母亲沈青璃负手而立,冷淡的目光扫过沈闻霁身上的男装,对她的呼唤声充耳不闻,视线漠然移开,声音清晰地穿透夜色:“合欢宗此行,仅六人,皆为女眷。若有自称合欢宗者……”


    她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沈闻霁,“一律不准放入。”


    听到此言,沈闻霁心头一凛。


    她明白母亲


    要将她阻断在外,是为了护住合欢宗真正的下一任接班人。但她沈闻霁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护,她也可以成为拯救合欢宗的英雄。


    这无忧客栈的门,她指定要进的。母亲将她借合欢宗进入的门堵死了,那她也能找到其他方法进去。


    好看的眼眸四处打量着,她正在物色谁能将她带进门,眼眸在不远处玄衣男子身上一顿,居然是熟悉的醉花楼楼主,从他身上下手想必会简单一点。


    沈闻霁凑上前,一把拦住肩宽腿长的玄衣男子,她扬起讨好亲昵地笑,软声开口:“楼主是要进无忧客栈吗?我们可否一起同行?”


    昏暗的夜里,斜长的屋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昀卿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沈闻霁会来主动找他。


    没缘由生出一些醋意,想到她对谢昀卿是如何落荒而逃,又想到她对醉花楼楼主是如何趋之若鹜。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忿,故作诧异地开口:“你叫我楼主?你知道我?”


    沈闻霁:“???”


    也对,他们只见过两面,大佬没记住她,也算情有可原。


    她腆着脸自我介绍道:“虽然我和楼主只有寥寥两面之缘,但我对楼主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当楼主的女伴,陪楼主一同进这无忧客栈。”


    “女伴?”谢昀卿挑眉问道:“你这身上不是男装吗?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身上这件衣服,不过是伪装用的。”沈闻霁莞尔一笑,“一会儿我就去换上女装,我是女生,楼主大可放心。”


    表面话说得漂亮,但其实她暗自腹诽:世人口中的好色看起来并不是无稽之谈,居然这么关心她是男是女。


    谢昀卿黑金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眼睛深沉近墨,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深深吸进去。


    终于等到这个小骗子亲口承认了。


    他状似慵懒地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道:“好啊,等你一刻钟。”


    沈闻霁清澈皎洁的眼睛闪过星光,她笑道:“半盏茶就好!我很快的。”


    谢昀卿抱着长剑,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沈闻霁心中大喜,幸好她之前将母亲送的那套蓝紫色长裙收在储物戒中随身携带,要不然一时间还找不到庄重的长裙。


    她动作迅猛,几分钟后便换好了衣裙,缓步走到玄衣男子身后,轻声唤道:“楼主,我换好了,我们现在出发?”


    谢昀卿听到声响转身,视线落在沈闻霁身上时,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檐下风动,卷起她裙摆一角,那身蓝紫色长裙像是揉碎了星河,流转的光泽随风散开,金丝绣得合欢花暗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竟比檐上的月色还要耀眼夺目。


    谢昀卿抱着剑的手微微顿了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双素来漆黑清冷的眼,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星火,但又在沈闻霁望过来的时候,飞快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这次近看比上次仙缘桥上远远一瞥更是惊艳,那日桥上的女子也是她。


    谢昀卿不由暗叹一口气,这小骗子,究竟骗他多少事?


    不过,没关系,每一笔他都会记下来,到时候同她慢慢算。


    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他哑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异样:“很好看,这件衣裳,很衬你。”


    光影掠过他的眼底,那双眸子像盛着一汪深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光在沈闻霁脸上停了片刻,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闻霁微怔,带着点懵懂:“楼主大人,这是……?”


    “既是女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总要装得像些。”指尖在空气中微微动了动,带着无声的催促。


    沈闻霁会意,将一只柔软小巧,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放入他宽大温热的掌心。


    十指紧扣,严丝合缝。


    他的目光不自觉得落到紧扣的手上,心跳快了一拍。


    夜风又起,吹得屋檐下灯火缓慢晃动,将谢昀卿耳尖那一点不易察觉到的微红,藏进了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直到沈闻霁又唤他楼主,问他这样行吗。他才收回目光,喉间低低应了声“嗯”,平淡的语气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滞涩,另一只垂下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两人手牵着手,一直走到门口的护卫眼前。


    护卫扫了一眼两人,例行公事要他们出示邀请函。


    谢昀卿舍不得松开牵着沈闻霁的手,只得艰难地单手从胸口处掏出邀请函递给护卫。


    护卫打开后,态度瞬间变得毕恭毕敬。他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打量了一下依偎在楼主身侧的绝色女子,试探着问道:“大人恕罪,这邀帖上只写了您一位尊名。不知这位姑娘是……”他目光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打了个转。


    谢昀卿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理所当然的强势::“她是我夫人。”


    夫、夫人???沈闻霁整个人一僵,楼主也是真敢说啊,给她安排这么明目张胆的身份,万一一会儿她作出一些不合宜的举动,岂不是会连累他。


    她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玄衣男子,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指尖在他紧扣的掌心,慌乱地轻轻挠了一下。


    男人立刻察觉,覆盖在两人相握手上的那只大手,安抚性地用力握了握。他微微侧首,面具下的视线似乎投来一瞥,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柔:“夫人莫怕,我们自然都能进去。”


    谢昀卿抬眼望向护卫,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们的身份。”


    护卫汗流浃背,这种大人物他可惹不起,万一引得他不高兴,自己小命可能不保。


    他刚想连连道歉,放两人进去。


    却听到玄衣男人再次开口:“夫人,不如我们证明给他看。”


    护卫猛地抬头:“???”


    他想说其实不用,但触及男人冷冷的威胁目光,便识趣的把所有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好吧,大人物的世界,他不懂。


    沈闻霁的心跳骤然飙升至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她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具,喉头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证明?”


    男人的轻笑声闷在面具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磁性。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穿透面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不容拒绝的挑逗:“不如,夫人主动亲我一口?”——


    作者有话说:小谢(伪装版):夫人~夫人~夫人~


    酥酥愣怔:楼主果然是色鬼,居然可以面不改色随意叫人夫人。算了我亲自求来的身份,只能受着。


    小谢(仗着身份为所欲为):夫人亲我一口[狗头叼玫瑰]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下次更新时间还是在每日零点[让我康康]求求评论、营养液,动力多了没准会掉落加更[狗头叼玫瑰]


    第24章 无忧客栈(二合一)


    听到此言,沈闻霁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撞进谢昀卿的眼眸之中。


    在深沉的夜色中,谢昀卿的面具隐匿在黑暗中,唯独露出来的双眸,却带着懒洋洋地散漫,微微眯起眼睛,很安静地望着她,有一种暗藏不住的侵略性。


    认真的吗?醉花楼楼主真的没疯吗?亲一下就能证明身份了?


    沈闻霁懵了,她脑子晕乎乎的,有些转不动。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楼主要提出亲一口证明身份,但她又找不出来反驳的理由,毕竟离进客栈门就差一步之遥了,箭在弦上不


    得不发。


    大脑艰难地接受了这个荒诞的理由,滚烫的热意却先一步从耳根蔓延开来,烧得脸颊发烫。


    她沉默了片刻,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迟钝,闷声问:“隔着面具亲吗?”


    谢昀卿本是存了逗弄的心思,借这身份看她窘迫,从未想过她会同意,更未奢望她会真亲。


    于是,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慵懒无谓的姿态,嗓音低沉沙哑,裹着戏谑的笑意,表情和状态都是理所当然,与她耳语道:“虽说我在外都不轻易摘下面具,恐暴露身份。”


    他的声音刻意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一丝蛊惑:“不过,若是夫人想亲,为你破一次例,倒也无妨。”


    “夫人,”他微微偏头,面具下露出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我这面具……到底摘是不摘啊?”


    沈闻霁沉默:“……”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怪她,她就不应该张这个嘴,反倒是给自己加大难度。


    见她窘得说不出话,谢昀卿敛眉垂眸,盯着她羞怯通红的脸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笑意更深。


    他料沈闻霁也不敢亲,不过逗一逗她,能看见她这鲜少的害羞模样,也算难得。


    谢昀卿的视线落到护卫身上,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牵沈闻霁进去。


    下一秒。


    沈闻霁的唇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侧脸。


    冰凉的弧度硌着温软的触感,谢昀卿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住了。


    黑金色的面具从颧骨遮到下颌,侧脸这一片本是最坚硬的弧度,此刻却被那点温软轻轻撞了下。


    像初春化雪时,第一滴落在手背上的融水,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偏生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面具的弧度往皮肉里钻,烫得他耳廓骤然发了热。


    他露在外面的眼猛地睁大,瞳仁里清晰映出她近在咫尺的发梢。周围的嘈杂声还在,可谢昀卿什么都听不清了,漆黑的瞳孔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被半明半暗的光影衬得暗沉。


    沈闻霁退开得快,发间的香气却还缠在鼻尖。


    谢昀卿盯着她转身时微红的耳根,喉结动了动,抬手想碰侧脸的面具,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方才那个吻轻飘飘的,隔着面具没什么实质的触感,可他却偏生觉得,连露在外面的眼尾都跟着发烫。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扫过,麻丝丝的,还带着点说不清的痒。


    他破天荒觉得,这面具碍事得很,突然很想知道,方才那点温软,落在皮肤上该是什么滋味。


    终于亲完了,沈闻霁舒了一口气。


    她强作镇定,耳根的红晕却出卖了她。她看向护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吗?能放我们进去了吗?”


    “这……”护卫迟疑地目光投向谢昀卿。


    握着佩剑的指节都被攥得发白,谢昀卿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乱绪,朝护卫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护卫如蒙大赦,立刻堆起谄媚笑容,将两个证明身份的手链递给谢昀卿。然后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作出请进的手势,将二人迎进无忧客栈的大门。


    刚迈过门槛,沈闻霁便下意识地想抽回一直被紧握的手。


    谢昀卿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手指相离的刹那,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勾了一下,最终只抓到了一缕微凉的空气。


    也对,沈闻霁本就是借他的身份进来,现在利用完了……自然也是要分道扬镳。


    他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离开的身影。


    直到,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掌,突兀地伸到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谢昀卿心头一跳,猛地掀起眼帘。顺着眼前的手掌,看向面前的人,正是沈闻霁,原来她没走。


    “你……”


    沈闻霁眉眼弯弯,笑容清亮:“怎么了?楼主大人,我的身份手链还没给我呢。”


    “哦。”谢昀卿喉间干涩地应了一声,动作慢吞吞地将那串细银链坠玉牌的手链取出一个。


    沈闻霁伸手欲接,他却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帮你戴吧,也方便一点。”


    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沈闻霁没有多想,乖乖地伸手过去。


    谢昀卿的指尖带着点凉意,碰上沈闻霁手腕时,她下意识缩了缩。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眸子沉了沉,却没停手。那串细银链上坠着玉牌,被他捏在指间,轻轻拨弄到她腕边。


    银链划过皮肤,凉得她颤了颤,他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手腕内侧,带着薄茧的触感比银链更灼人。沈闻霁低着头,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正专注地将尾端银链扣好。


    “咔哒”一声轻响,链身贴在腕上,刚合适。


    “好了。”谢昀卿收回手,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烫得他蜷了蜷指尖。


    沈闻霁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思,随口问道:“需要我帮你戴吗?”


    她就是客气地问问,毕竟像楼主这样的大佬,就算不戴身份手链,也没有人敢上去惹他。


    没想到,他居然沉沉地应了一声:“好。”


    并且真的微微抬起手臂,把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


    黑金色的面具遮住他的脸,漆黑的一双眼落在她手上。沈闻霁深吸口气,指尖穿过链环,往他腕间套去。


    他的手腕比她想的要粗些,尾部的银链扣了半天还没扣上,她急得手抖,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


    肌肤相触,谢昀卿手腕微不可察地绷紧了,露在外面的眼睫也颤了颤。


    “快好了。”她小声说,指尖用力将链扣按紧。


    一声轻响,手链妥帖地圈在他腕间。沈闻霁松了口气,刚要收回手,却见他反手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


    两枚相仿纹路的玉牌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闻霁垂眼,干巴巴地试图岔开话题:“这手链还挺好看的。”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牢了些。


    方才谢昀卿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有些事情总是要主动争一争的。他望着沈闻霁,缓声问道:“夫人,你要去哪?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沈闻霁瞪大眼睛,小声咬牙道:“不劳烦楼主大人了,我自己行动就好,方才能混进来多亏了楼主,日后我必定好好感谢。”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都会牵连我,我认为我有必要跟着你。”


    谢昀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中没有埋怨,反而带着一丝甘之若饴:“恰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不如我帮你一起。”


    沈闻霁警惕盯着他,问道:“帮我?你想要得到什么?”


    谢昀卿故作沉思,片刻后,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慵懒:“不如,夫人替本座报销一日醉花楼的流水?实不相瞒,商人逐利,钱货两讫,方为长久之道。”


    “就这个要求?”沈闻霁有点怀疑。


    传言中不近人情的楼主,似乎……也没那么难说话?


    “只有这个要求。”谢昀卿颔首。


    沈闻霁一口答应:“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女子,你若能助我找到,要多少钱都能给你。”


    她环顾这陌生而压抑的环境,微感不适。反观身侧的醉花楼楼主,却是一派怡然自得。


    “我看你像这里的熟客,你知道如果有人被抓进来,会被关到哪里吗?”沈闻霁目光灼灼地望向谢昀卿问道。


    谢昀卿并未直接回答,修长的手指抬起,遥遥指向客栈大厅中央。


    沈闻霁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客栈的横梁上悬着四盏油灯,昏黄的光刚够照见大厅中央那圈古怪的木栏。


    说是栏,更像用粗铁链拴着的半截栅栏,七扭八歪地围出丈许见方的地,栏柱上还嵌着没拔净的铁钉,尖儿上凝着黑褐色的垢。


    “这是……?”沈闻霁从未在正经客栈见过如此景象,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谢昀卿懒散地开口说:“客栈都喜欢弄一些供人取乐的东西,常见的便是丝竹歌舞。但这个地方没有这些,于是便延伸出了斗兽场。”


    “斗兽场?”沈闻霁猜测地问道:“是指魔界那些异兽吗?让他


    们在笼中残杀取乐。”


    “差不多吧。”不远处的高台传来击鼓的声音,谢昀卿的声音混在其中,显得闷闷的:“只不过,斗的不是兽,是人。”


    伴着细微的机关的转动声,栏底部升上来两个人,一个人佝偻着身子,看上去瘦骨嶙峋,另一个人则显得很壮实,颊边的胡茬都很茂密。


    “哐当”一声,店小二将个破铜盆往栏外一掼,里头盛着的馊水溅出几滴,正落在那瘦子的草鞋边,他缩了缩脚,露出的脚踝上缠着浸血的布条。


    另一个胡茬壮汉啐了口唾沫,骂道:“小鳖仔,就不能好好放。”


    铁链跟着哗啦作响,寻声望去,原来栏顶还垂着几条锈链,一头拴着两人的手腕,另一头死死钉在梁上。


    看客早把四周的桌椅挤得满满当当,酒壶碰着碗沿,吆喝声差点掀了屋顶。


    有个穿绸衫的胖子掏出锭银子拍在桌案上,指着栏里那个瘸腿的瘦子:“我押他撑不过三招!”


    旁边立刻有人应和,铜板、碎银往栏边扔,滚到那些早被踩得发黑的木板缝里,和陈年的酒渍、血痂混在一起。


    残暴血腥的场面混在一起,栅栏外的人群却爆发出病态的狂欢,仿佛栏中挣扎的不是人命,只是供他们取乐的虫豸。


    沈闻霁离得距离不算远,喷射出来的血液猛地向她的方向飞溅而来。


    下一秒,她眼前一暗。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带着薄茧,严严实实地覆上了她的双眼,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再睁眼时,玄衣身影已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柔地拭去她颊边沾染的一滴刺目猩红。


    沈闻霁声音有些哑,她问道:“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


    谢昀卿点头,嗓音低沉:“这已经算是个必备项目了,店家为了维持这个活动,有时会抓又或者买一些人回来,就关在地下室,你要找到人有可能会在里面。”


    沈闻霁不敢细想,二师姐的身子向来娇贵,她不爱舞刀弄枪,防身术几乎不会,倘若真来到这种虐杀成性的人间炼狱,又该怎么活下去。


    她焦急地拉住谢昀卿的手腕:“你一定知道地下室怎么去对吗?带我去好不好。”


    谢昀卿无法拒绝她,只得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会儿一定要跟紧我,保证你的安全同样重要。”


    “不用担心我,自保能力我还有的。”沈闻霁催促道:“我们快点去吧。”


    谢昀卿牵着她,绕过喧嚣,来到后院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半圆形石砌建筑前。他在那扇沉重冰冷的铁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四下,两长两短。


    过了几秒,沉重的铁门缓缓挪开一道缝隙,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斗篷里的矮小老人佝偻着出现,斗篷遮住了所有面目,看不清他的脸。


    但为什么叫他老人?只因为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苍老又沙哑:“贵客,想选什么斗宠。”


    关于斗宠的介绍,方才在路上,谢昀卿给她讲过。


    斗宠顾名思义指的是格斗的宠物,便是栅栏里面厮杀的那些人,因为没人把他们当成人,所以都用宠物代指。


    经常会有些贵客嫌弃场上的斗兽没新意,于是便会来到这个地方,亲自挑选心仪的斗宠,支付一定的价格。倘若挑选的斗宠赢了,不仅会返还购买的钱,还会将场上赌注的一半也赠予贵客。


    如今,他们两个人正是打着买斗宠的名义,来到地下室挑选。


    沈闻霁按照排练好的说辞,扬起下巴,语气骄纵:“夫君,斗宠这种东西自然要亲眼相看才放心。要是随意指定,岂不是会亏到血本无归。”


    谢昀卿冰冷地视线看向斗篷老者,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没听见我夫人说的话吗?还不速速引路。”


    斗篷下传来一阵令人不适的低笑:“贵人们都嫌此地腌臜,鲜少亲临……二位是新客吧?”他不紧不慢地侧身,让开一条通往黑暗的路径。


    地下室内阴暗潮湿,空间逼仄。


    踏入的瞬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霉味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空气粘稠压抑,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


    沈闻霁掩着鼻子,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嫌弃,但实际上眼睛却紧紧盯着每一个类似牢房的小房间内关着的人。


    一路走到尽头,所见皆是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男子,并未发现二师姐的身影。


    她与谢昀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昀卿立刻会意,手臂亲昵地揽住她的腰,声音刻意放软:“夫人,可有看中的?”


    沈闻霁蹙紧眉头,语带不满:“怎么尽是些臭男人?无趣。我要看女子相斗,那才叫新鲜刺激。”


    “好好好,都依夫人。”谢昀卿看向斗篷老人,语气不善地问:“就只有这些了吗?我夫人想挑个女子。”


    老者身形一顿,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仿佛穿透厚厚的斗篷,朝沈闻霁射了过来,让她后背发凉。


    “嗬嗬嗬。”斗篷下溢出诡异的笑声,他意味不明地开口说道:“从未有贵客提过这等要求,旁人只恨不得挑那最强壮的男子,好赢个盆满钵满。夫人这口味……倒是别致得很。”


    沈闻霁强压心悸,壮着胆子,语气跋扈:“到底有没有?我们不差钱,玩的就是一个尽兴痛快。”


    “有……自然是有。”斗篷人嘶哑道,“只不过那地方太过狭窄,仅容一人进入。”他顿了顿,声音带着阴冷的试探,“夫人?还是这位贵人?谁进……”


    四目相对,沈闻霁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故作骄纵地说:“当然是我挑,我可不希望我夫君和其他女子有接触。”


    斗篷人不再多言,枯瘦如鬼爪般的手在尽头墙壁右下角一块不起眼的墙砖上重重一按。


    石门开始挪动,露出一道窄小的缝隙,他哑声道:“贵客请吧,无论看见什么,最好都不要多管闲事。选好斗宠后,取下她颈部的号码牌,直走便可出来,小的就不跟您进去了。”


    他不跟过来,正合沈闻霁的意。她快步走进缝隙,里面的空间更加局促狭小,她都站不直腰。


    没走几步,脚边上好像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沈闻霁凝着呼吸,低头看去。


    一个女子半身赤裸地蜷缩在地上,满身狰狞的鞭痕与淤青,散乱枯槁的长发糊满了污垢的脸庞,生死不明。


    沈闻霁连忙蹲下,小心翼翼地试图扶起她。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冷的肩颈,那看似昏迷的女子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弹起,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别碰我!”


    “别怕,这没有坏人。”沈闻霁缓缓拍着女孩的后背,软声哄着,手忙脚乱地帮她将残破的衣衫拢好。她眼尖地瞥到女孩颈后的号码牌,28号。


    男人都成为斗兽场上的厮杀宠物,女人在这里的下场更是可悲,像28号这样可怜的女孩更是不计其数。


    “28号已经疯了,你究竟是谁?是来处理她的人吗?”怯生生的女声传到沈闻霁耳边。


    她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还没有狗洞大的小窗口,上面布满了细细的铁丝。一张脏污的小脸贴在铁丝网上,水灵灵的大眼睛,正透过网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沈闻霁将瑟瑟发抖的28号女孩扶到墙边靠着,凑近那个铁丝网小窗,和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对上,心顿时软了几分,她嗓音轻缓:“我是来救你们的人,你能给我讲讲这里的事吗?你们都是被抓来的?”


    “我是29号,刚来这里没几天,这里的女孩们大部分都是被抓来的,不过我……是被父母卖掉的。”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来到这不就是供人玩乐的吗?大部分年长貌美的姐姐们都被拉走了,再回到这的,要不然就是腐臭的尸体,要不然就是像28号这种精神失常的女孩。”


    她平静地看着沈闻霁,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一片死寂:“他们说我年纪太小,没什么意思,或许等我再长大些,就会像28号一样发疯,又或者直接变成尸体。我现在能多活一天都是捡到便宜,根本没有奢望能出去。”


    沈闻霁望着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


    扼住,酸涩的哽咽堵在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这里……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29号挪了挪身体,让开一点缝隙。


    沈闻霁透过冰冷的铁丝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女孩们,如同被遗弃的小猫崽,蜷缩着依偎在一起,挤在这个狭小、潮湿、散发着恶臭的囚笼里。


    每一个人都像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不会哭也不会笑,甚至一动不动,眼神呆滞的放空。


    她细细看去,这里面没有师姐。但眼前的地狱景象,让沈闻霁的血液瞬间冰冷,又在下一秒燃起滔天怒火。


    沈闻霁暗自发誓,她不仅要把师姐救出去,也要把这些女孩一个不少的带出去。


    但此刻,她必须冷静。师姐是那些畜生威胁合欢宗的筹码,若不能先找到她,自己投鼠忌器,反而会害了所有人。


    “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相信我。”沈闻霁凝视着29号那双死水微澜的眼眸,郑重承诺。她压低声音,急切问道:“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关押女孩的地方吗?”


    29号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可能在客栈二楼,那些被带走的姐姐都在那里接客。我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谢谢你。”沈闻霁压下翻涌的情绪,起身准备离开。


    突然的,身后的小女孩叫住她。


    “姐姐。”29号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微颤,再次响起,“你……你真的……会回来吗?”


    沈闻霁脚步顿住,猛地回身。


    隔着冰冷的铁丝网,她望进那双盛满绝望与最后一丝微弱火苗的眼睛。


    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她用力眨了眨眼,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们所有人离开这里。”


    她按照斗篷老者的指示走出地下室,挪开那厚重的大门,她第一眼就率先看到抱着剑玄色身影。


    谢昀卿从未走远,一直在出口处守着,他甚至不吝啬自己的真气,丝丝缕缕的神识一直悄然黏在沈闻霁身上,时时刻刻关注她的安全。


    见她平安出来,谢昀卿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


    不过,看起来沈闻霁的神情不算好,脸上带着未散的悲愤与凝重。


    “没找到?”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开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声音低沉。


    沈闻霁点了点头,澄清透亮的眼睛抬眸望向他,缓声问道:“我想去客栈二楼探探线索,楼主大人,你有法子上二楼吗?”


    “二楼?”谢昀卿眉峰微挑,面具下的眸光变得幽深,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那可是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你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绝无可能踏足。”


    他声音一顿,懒散地开口道:“除非……”


    “除非什么?”沈闻霁心头警铃微作,追问道。


    “我们不是夫妻吗?”谢昀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不羞不躁的话:“除非,你我一同前往。就说……”


    “春宵苦短,良辰难得。你我夫妻,欲寻一清净处。”


    “共赴巫山,翻云覆雨。”——


    作者有话说:感谢正版小天使们的购买!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鞠躬)


    收到了好多评论,超级开心[让我康康]所以今天又是肥肥的一章~小宝们的评论、灌溉和投雷,都是我码字的动力![比心][比心][比心]


    第25章 假戏真做?


    这藏头露尾的醉花楼主,心思深沉似海。先是让她假扮夫人,又诱她当众亲吻,如今竟堂而皇之扯出什么共赴巫山。


    沈闻霁心中打鼓,琢磨不清他的用意,总不能说是图谋她吧?以醉花楼主的权势,何愁没有绝色投怀送抱?


    难不成……他是真的心善?宁愿自污也要帮她?这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不信。


    见沈闻霁不说话,谢昀卿悄悄往前凑得更近,手臂得寸进尺地揽住她的腰肢,微微缩紧力量,将她拥入怀中。


    沈闻霁惊诧地仰头,发间步摇泠泠作响,摇曳的流苏擦过黑金面具的边缘,细碎轻灵的碰撞声,与衣料摩擦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廊下昏黄的灯火,被风吹得斑驳陆离,摇摇晃晃地洒在她惊慌失措的白净脸颊上。


    “楼主大人。”沈闻霁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您这是做什么?我可还没答应呢。”


    她指尖悄然蓄力:“难不成您还想强掳我上二楼?”


    “夫妻之间,何来强掳一说?就算要说那也是夫妻情趣。”谢昀卿似笑非笑地调侃她,声音裹着戏谑,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那份恶劣的玩味:“就算你挣扎反抗,甚至大声嚷叫说我不是你夫君。”


    他刻意顿了顿,俯身凑近她耳畔,气息灼热:“夫人猜猜,这满堂宾客……会信你,还是信我?”


    沈闻霁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她牢牢瞪着面具下那双沉黯的眼睛,咬牙道:“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会被你禁锢?你觉得我赢不了你。”


    “唔……”男人故作低头沉吟,片刻后笑眯眯地解释道:“谢昀卿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听说你没赢过他,自然也赢不了我。”


    好了,听完解释更生气了。


    沈闻霁梗着脖颈,嘴硬反驳道:“你从哪听的小道消息?姑奶奶我是念着情分让他,如果我认真起来,十个谢昀卿也不是我的对手。”


    “情分?”谢昀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眉梢微挑,声音带着探究,“何种情分?莫非,夫人倾心于他?”


    “胡说!”沈闻霁反应很大,急着反驳道:“……就是朋友情分,我才不会喜欢这个讨厌鬼。”


    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抿紧,又缓缓松开。他声音依旧带笑,却仿佛沉入了面具的阴影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沈闻霁蹙眉反问。


    话音未落,她双脚便彻底离了地,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腾空抱起。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对方胸前的衣襟,抬眼撞进男人近在咫尺的漆黑眼底。


    “你做什么?”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惊惶。


    “自古有言,朋友妻不可欺。”男人没头没尾地丢出一句。


    沈闻霁满头问号,楼主脑子真的没病吗?


    低沉的嗓音一顿,他继续补充道:“不过你和谢昀卿没情分,我自然放下心来,无所顾忌了。”


    他抱着她,步履沉稳地朝楼梯口走去。


    沈闻霁:“……”她算是明白了,他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呢。


    “你认真的?想假戏真做?”沈闻霁绷紧身子,手臂顺势搭在男人的脖颈上,动作看似亲昵,指尖却悄然滑向他颈侧搏动的大动脉,眼神变得狠厉。


    倘若她此刻在此出手,势必会引起围观,对她对师姐对合欢宗都不利。不行,她不能打草惊蛇。


    男人已经抱着她走进客栈楼梯处了,眼看就要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她必须想些应对之策。


    想起男人所说的朋友妻不可欺,沈闻霁闭了闭眼,胡诌道:“我承认了。我与谢昀卿……确有私情,你快放我下来。”


    谢昀卿:“?”


    感受到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下来,沈闻霁心中微喜。


    或许是这个法子真的有效,她乘胜追击继续道:“你……你也知道他那人。表面清冷,实则闷骚腹黑,还是个千年陈醋坛子。我先前不敢认,是怕他知晓你我假扮夫妻,迁怒于你,会破坏你们之间的友情。”


    “哈。”一声极具真情实感的嗤笑溢出面具。谢昀卿气极之余,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小骗子,信口开河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听她亲口承认这份“私情”,哪怕明知是谎,一股隐秘的甜意仍旧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悄


    然滋生。


    他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膝弯与后背,步履非但未停,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谢昀卿低头,微凉的面具边缘蹭过她光洁的额角,声音慵懒带笑,却不容置疑:“休要胡言。此刻,你是我夫人。”


    察觉到怀中人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或许是想要挣扎。他微微偏头,嘴唇附在她的耳边:“看你纠结不定,我才想助你决断。”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沙哑:“如果你不愿意上二楼,现在跳下去,我绝不拦你。”


    沈闻霁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彻底乖顺下来。


    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她耳尖泛红,声音细若蚊蚋:“就不能让我自己走上去么?旁人都在看啊……”


    “这样更真实。”谢昀卿一本正经地开口,仿佛没有半分想占便宜的意思,全是对事件成功与否的考量。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噎得沈闻霁哑口无言,她耳根红得滴血。羞窘之下,她将脸颊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沈闻霁的脸也开始热了起来,她声音闷闷的,开口催促着:“那你走快点,太尴尬了。”


    谢昀卿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笑,手臂收得更紧,步伐却故意放缓,带着几分刻意的流连,声音懒洋洋地透着无赖:“我体弱力微,抱着人走不快。”


    沈闻霁:“……”


    刚踏上二楼回廊,便有小厮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在两人身上逡巡,谄媚问道:“贵客您这是……?”


    “我与夫人情到浓处,借贵店床榻一用,还不快给我们准备一间上好的上房。”谢昀卿声音冷淡,泛着寒意的眼眸落在小厮身上,他顿了顿,杀意凛然,警告道:“你若再敢乱看……你这双眼睛,便不必留了。”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不安分的眼珠子急急忙忙地垂下,再不敢看沈闻霁一眼。他慌张地躬下身子,将黄铜钥匙以双手相供:“小的不敢,求贵人饶恕。左转六间房,那里清幽雅静,最适合贵客了。”


    谢昀卿将手掌往上托了托,手臂微微用力,将抱着怀里的人轻轻颠了两下。


    沈闻霁猝不及防,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鼻尖差点撞到他下巴上的面具,她抬眼瞪他,用气声道:“你干嘛?”


    谢昀卿眼底漾开促狭的笑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夫人,快拿钥匙啊。”


    “哦哦哦。”沈闻霁松开抱他脖颈的手,探身将小厮手上的钥匙取下,用手握紧。


    脖子上没了那双柔软的手,心底有点空落落的。


    谢昀卿坏心思地抱紧沈闻霁,又轻轻颠了一下,带笑的低沉嗓音钻进她耳朵:“夫人抱紧,不小心摔了的话,我可是会心疼的。”


    沈闻霁翻了一个白眼,只得再次搂紧。


    左侧走廊的房间果然安静,连人影都很少看见。


    两人进到房间后,沈闻霁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


    她快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盯梢着他们的人,才放心地把房门落锁。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没拿地下室那些女孩后颈的号码牌。”沈闻霁转身,正准备和楼主商量接下来的事。


    刚回头,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攥住,力道不是很重,但是带着不容挣脱的巧劲。


    沈闻霁没料想到堂堂楼主居然会偷袭,她惊呼一声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带着踉跄了两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腰已经撞到了床沿,下一秒失重感涌了上来。


    谢昀卿借着那股拉力顺势一带,她便直直跌进柔软的被褥里。


    他的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抗,等她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时,头顶已经落下了一片阴影。


    谢昀卿跟着俯身过来,手掌撑在她耳侧的床垫上,把她圈在了臂膀和床之间。


    慵懒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带着沙哑:“我知道,那个斗篷人,我早就打发走了。”


    沈闻霁的后背陷在柔软的床褥里,鼻尖险些擦过男人的喉结。她屈肘抵在他坚实的胸膛,试图隔开距离,秀眉紧蹙,声音带着惊怒:“你又要做什么?”


    “夫人。”他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尾音勾着点戏谑的痒意:“自然是行那床笫之事。”


    不等她反驳,他继续道:“唯恐隔墙有耳,一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谢昀卿垂眸,目光落在她因挣扎而微乱的鬓发上,眼底笑意更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攥过她手腕的地方,仿佛在回味那细腻的触感。


    紧接着,他的手臂一挥,数道灵力从指尖溢出,直奔床角。


    “咯吱——咯吱——”沉重的床榻竟然突兀地自己摇了起来。


    听着这有节奏的暧昧微响,沈闻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红着耳尖,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碎男人覆下的阴影。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试图用正事转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地下室关着许多无辜女孩,我定要将她们一同救出。”


    “嗯。”谢昀卿应得干脆利落,毫无迟疑。


    如此爽快?沈闻霁微微一怔,这传言中冷血无情的醉花楼主,竟这般好说话?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她定了定神,快速道:“稍后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探查走廊的房间,烦请楼主在远处帮我放哨。”


    见他没有异议,她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你快起来。”


    谢昀卿慢吞吞地直起身,却不忘伸手,稳稳地将她也拉了起来。


    行至门边,沈闻霁瞥了一眼那仍在兀自摇晃、吱呀作响的床榻,脸颊又是一热,低声道:“要不然,你还是让它停下来了吧。”


    “不。”谢昀卿拒绝地很干脆,他低声道:“一是可以假装房间还有人,二是……”


    他声音一顿,没继续说下去,这反倒勾起了沈闻霁的好奇心。


    她试探问道:“二是什么?”


    谢昀卿的脸有些黑,极不情愿地解释道:“二是本楼主没这么快,怕有心人误传。”


    “噗……”沈闻霁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醉花楼楼主,居然也会在意这种小事。


    谢昀卿凤眸轻轻眯起,几步走过来,修长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轻得像挠痒:“笑够了?”


    沈闻霁慌忙抿紧双唇,用力点头,眼底笑意却未褪尽。


    他眉梢挑着,语气里带着危险的威胁,拇指蹭过她的唇角:“再笑,我便让你亲身体验一番……究竟快慢如何。”


    “不笑了,不笑了。”沈闻霁像被烫到般,猛地推开他,手忙脚乱地去解门锁,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正事要紧,快走。”


    避开巡视的小厮,沈闻霁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昏暗的走廊上,她决定从最近的左侧房间开始探查。


    左侧回廊或许都是给贵人们准备的,目前亮灯的寥寥无几。她侧耳去听,大多数房间都是男欢女爱的声音,唯独在最后一间房间内,没什么声音却亮着光。


    尽管存疑,但她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早有准备的东西,是她在合欢宗宝库看见的,一枚薄如蝉翼并以灵力剪裁的纸人。


    指尖轻弹,纸人便如活物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门缝。


    借着纸人的眼睛,她大致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屋内有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躺卧在床上看不清脸,男子端坐在她身侧,手拿着一只青瓷药碗。


    他面上看起来深情款款,嘴里却说着冷硬的话:“喝药。”


    女子毫无反应。


    男子深吸一口气,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递至女子唇边。


    女子纤细苍白的手指猛地抬起,死死攥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牙关紧闭,不肯吞咽半分。


    挣扎间,勺中药汁泼洒而出,男子勃然大怒。


    他一把拽起女子的脖颈,将她硬生生强拉起身,揪着她散乱的头发,迫使她痛苦地扬起头。


    随即,他端起药碗,毫不留情地将那碗滚烫苦涩的药汁,朝着她被迫张开的嘴,狠狠灌了下去。


    女子挣扎


    着,长发散落的刹那,整张脸完全露出。


    这时,沈闻霁终于看清女子的面容,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张布满痛苦与绝望,被药汁濡湿的苍白面容……


    正是她苦苦寻觅,生死未卜的二师姐,江雪眠——


    作者有话说:仗着看不到脸,小谢可是顶着楼主的身份为所欲为。不仅如此,怎么会有人狂吃自己的醋啊哈哈哈哈。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爱你们~鞠躬![红心][红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