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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倒行逆施(十二)


    林宇舟的表情平静, 眉心那颗痣忽而变得有些突兀,刺眼,又补了两刀,等她们死透了, 才收了自己的法器,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估计是那个神仙捏的,”董宇说, “有些神仙派头比较大,就会捏一些小弟, 给小弟分一些自己的法力, 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张灯说:“那这两个人死了, 那个什么敕瑕真君不是就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了,”董宇说, “所以咱们抓紧时间。”


    张灯却注意到林宇舟的视线停留在音甲的脸上, 沉默了片刻。


    张灯问:“怎么了?”


    “嗯?”林宇舟反应过来,说道,“没事。”


    但他的看上去却好像有点奇怪,张灯说:“你想起了什么吗?”


    林宇舟扶了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好像是吧。”


    “不是很清晰,”林宇舟说,“但是觉得这一幕好像见过。”


    石宏说:“你别闹了, 你以前杀过神仙啊?”


    张灯已经麻木了说:“很稀奇吗?”


    在这么一群人里, 杀神仙又算什么?


    他现在算是长见识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张灯道:“就算林宇舟有一天说自己就是神仙我也不会觉得吓到了。”


    林宇舟道:“但我会。”


    大家笑了下,便继续往前走, 前头的路平坦很多,显然又人工修筑的痕迹,已经有了造景上的区别,不再像是山下的野草丛生,张灯都不知道他们又往上爬了多久,等他回身去看的时候,发觉脚下已经看不清来路,他们站在了云层之上。


    “好美。”张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董宇说:“昆仑山必定是钟灵毓秀的,只有这种地方才能灵气旺盛啊。”


    张灯看到几只仙鹤出入于云层之中,有种置身于水墨画的感觉。


    “嗯?”张灯说,“上面是不是有人?”


    卫原野的动态视力一绝,扫了一眼就道:“有。”


    张灯刚想调侃他像青蛙,就发现仙鹤上头坐了个老者,卫原野突然道:“看见我们了。”


    张灯:“……”


    又要打架了吗?


    张灯已经感觉有点烦了,结果那个仙鹤上的老者仿佛是避灾一样,掉头飞走了,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石宏问,“去找援兵了吗?”


    董宇说:“怎么玩不起?”


    “那仙鹤有没有办法抓两只?”林宇舟已经累了,“那死凤凰给咱们扔到什么鬼地方,抓两个仙鹤驼一下咱们,累死了。”


    张灯说:“不要再给自己岌岌可危的功德雪上加霜了好吗?”


    林宇舟表扬他:“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多成语的?”


    石宏也道:“张灯说话文邹邹的。”


    “文绉绉。”张灯面无表情道。


    石宏:“哦哦。”


    但是那个仙鹤和上头的老头到最后也没再出现,反而有更多的仙鹤往山下飞去,鹤啼林寂,张灯心中的不安又在隐隐作祟。


    “山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灯说。


    董宇说:“算算时间,可能斗场那些人早该赶到了。”


    “无非是杀戮,”董宇没放在心上,“咱们来得早,抓紧赶路吧。”


    石宏道:“我总觉得,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了。”


    “那也没办法,”董宇说,“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张灯问:“你们脑子里的那些外挂怎么教你们的啊?”


    “成事在人,”石宏说,“我脑子里的东西平时不怎么说话,危急关头才会出来,有的时候卖我点道具就走了。”


    董宇也没什么办法,他道:“我只有书,书里没写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总之往前走吧,反正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俩怎么这么……”张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俩拿的不是主角剧本吗?怎么都没什么计划?”


    石宏道:“其实我的计划就是拿到武魂真身,这是脑子里那个告诉我的。”


    董宇也愣了下,他道:“我也是。”


    “所以你们的目标都是武魂真身,”张灯说,“林宇舟的目标也是武魂真身,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到底是谁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啊。”


    石宏耸了耸肩,他道:“也许拿到了,就都知道了。”


    “我很怀疑我跟错了人啊,”张灯有些崩溃,“因为你们都像是主角。”


    今天张灯觉得很微妙的烦躁,这让他有点话痨,总在质疑这趟行程的意义。


    卫原野说:“没事。”


    “咱们没有偏离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卫原野说,“接着往下走吧。”


    其实张灯已经发现了,这个团队中,除了他,其他人全部都是目标导向型人格,他们眼中只有当下要完成的目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想。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成功型人格,精力旺盛,情绪稳定,不会胡思乱想,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做什么都举重若轻地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态。


    但张灯不是这样的,张灯考虑得永远很多,他总是很焦虑,很担心,又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石宏说:“但是主角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到底是谁?”


    “实话实说吧,只要我拿到武魂真身的一截大肠,系统承诺我会给我一千万,”石宏说,“我是为了钱来的。”


    董宇说:“不冲突,按照书中的指引,只要我拿到武魂真身的右手,我就能成为人皇,拥有至高无上的法术。”


    “好好好,”张灯心不在焉地附和,“太厉害了。”


    他对这些万里挑一的成功者没什么兴趣,反正和他有着天壤之别,张灯只关心自己这个任务到底还能不能进行下去了。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得可怕,仔细看,从云层上空甚至透露出血红来。


    很快他们就有些难以分辨天色,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晚上,沿路一些很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仿佛是指引着他们向前。


    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们看到了一处器宇轩昂的红色砖瓦宫殿的一角,他们转过弯,看到了几百级台阶,上方是散发着金色的巨大红木门,上方写着“钺客殿”。


    “什么玩意,这个字念什么?”石宏问。


    董宇提醒他:“斧什么之诛?”


    “什么什么只猪?”石宏说,“不喜欢吃猪肉。”


    “斧钺之诛,”张灯已经习惯了:“钺,这牌子的意思是说,你进去就杀了你。”


    石宏明白了,说道:“好大的口气。”


    “正好不想活了,”石宏随口道,“进去看看。”


    张灯说:“太诡异了,他这门户大开,好像是在引着我们进去,一网打尽。”


    石宏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几人也跟了上去,张灯现在体力已经练得非常好了,跟着他们只觉得吃力,倒是没有以前那种一运动就想死的感觉了。


    卫原野手托在他屁|股上,让他省力些,搞得张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确实更轻松了,所以红着脸就这样默许了。


    不消片刻进了门,一进去,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下头有无数宫殿陈列其中,张灯觉得好像不太合理,又觉得好像有点合理,是林宇舟问了这个问题:“神仙就住在这里吗?”


    “挺朴素的,”林宇舟点评道,“我以为至少是琼楼玉宇。”


    董宇摇了摇手指说道:“非也,我听说住在昆仑山上的不过都是些末等神仙,相当于咱们人类的驻人间办事处,都是干活的。”


    “哦,那找他们主任聊聊。”石宏说。


    其实还不等他们找,就有一道声音说道:“请前行,至洪辉阁。”


    卫原野指了下前头的正对面的宫殿,说道:“就这个。”


    “兄弟,其实你有点吓人了,”董宇说,“我早就想说,这洪辉阁离你至少三百米远,你是怎么看得到的?这是人类该有的五感吗?”


    卫原野说:“字很大。”


    张灯觉得可能是因为卫原野本来也不算正常人类的关系,他打岔道:“我觉得字也很大啊。”


    “你算了吧,”董宇说,“这么说吧,今天那仙鹤也就是飞到你眼前了,要不你好像瞎了。”


    张灯无话可说了,他确实视力一般,没办法啊,这不是所有文字工作者共同的痛嘛。


    他们随着指引进入了洪辉阁,里头很昏暗,甚至带着潮湿的霉味儿,在最前头的木头桌子前,放了两个红色的烛台,唯一的光源就来自那里。


    是微微走进了,张灯才看到,在壁龛里供奉着一尊神像,他前头放着的香炉全部堆满了,洒落在桌上,整个殿内都显得破落不堪。


    这样的地方,只要破败下来,就会显得诡异阴暗。


    张灯回头看了眼,门没关,这是唯一比较不像恐怖片的地方,除此之外,全部和国产恐怖片无异。


    “敕瑕真君,”石宏道,“出来聊聊。”


    石宏太勇敢了,张灯觉得他甚至有点猛,完全不讲方法论得硬冲。


    “让人拦路,怎么不多派几个人?”石宏问,“未免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


    “你们看到她们了。”一个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


    壁龛里那尊小小的神像睁开眼睛,露出微光,他的脸被红锈侵袭,看着已经很久疏于养护打理。


    张灯想到以前听说,神话中的神仙,如果被人类遗忘,失去供奉,就会慢慢地丧失神力,不知道这个敕瑕真君是不是也是这样。


    林宇舟问:“你引我们来此地有何目的?”


    “引你们来此地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敕瑕真君说,“与我又有何干呢?”


    张灯觉得这神仙其实还挺好沟通,好像也不太爱说谜语。


    敕瑕真君说道:“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倒是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


    “人常说,倒行逆施会招致祸端,”他问,“若是天道倒行逆施,又该当如何呢?”


    “创世之出,天下只有草木虫鱼,不过全都是些朝生暮死、生命短暂的生命,后又演变,出了四脚兽,两脚羊,杀戮也就在这个时候产生了,进化出了四肢和牙齿,便可以用来撕咬其他生命,进化只意味着霸占和掠夺。人类出现后,总想占有更多的东西,到后来自己有也不够,还想要别人没有,抢到最后,就去修仙,人要是修到了仙这一步,便已经杀了太多人和畜生,霸占了太多东西,偷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灵物了。”


    “修仙之路,本就是倒行逆施。”敕瑕真君说,“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的师妹,我虽然爱慕她,但是师父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我一狠心便把她杀了,我本以为我破了道心,必然招致报应,但我后来越杀越顺,反而修成正果。”


    “成了仙又如何,我们这些末等神仙,无法飞升,便只能留守昆仑,在昆仑,大家都是神仙,本以为会和平一些,”敕瑕真君说,“反倒杀得更凶了,因为都是一路上杀过来的。法宝、座驾、敕号、都是要抢的,一直杀、一直有仙来,一直死,一直杀。”


    敕瑕真君说:“我有一日外出,在一山洞之中,偶尔看到一幅壁画。那副壁画讲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的世界,本就倒行逆施,最卑劣的物种,掌握着最多的资源。其实这世上,神仙是最下贱的生物,人类次之,妖怪再次,满山的小草野花飞禽走兽,才是这世界之主,若是暴乱到了极点,自然会一切回归原始,一切回到正轨之上。”


    “这在仙界掀起了一股屠神的恐慌,”敕瑕真君说,“大家都觉得这壁画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后又有人说,会有天道执行者降临,绞杀一切,但是这些年来,天外来客繁多,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执行者。”


    敕瑕真君道:“传言中,那人无来处,从天而降,神秘莫测,却本领通天,他的身边会有一群好友,各个法力不俗,他会给仙界带来巨大的灾难,也会终结神仙统治的世界。”


    张灯看了眼大家,众人心中都有答案。张灯觉得是卫原野。


    张灯也相信,神仙们也觉得是卫原野,因为那些神仙之前就去找卫原野的麻烦了。


    卫原野是这里最不藏拙的一个,他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有钱,也有能力,这让他少了不少麻烦,很快结交了朋友,也能让他尽快推进任务,接近旋涡的中心。


    但是缺点就是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他们的身上,也招致了不少麻烦。这就是其中一件。


    敕瑕真君道:“然后人疫来了,我们便知道,‘他’也来了。这些天来,神仙们为了治人疫,已经自相残杀,骨肉分食而尽,你们上山之路很顺畅吧……神仙已自顾不暇。”


    “武魂真身让你们吃了?”林宇舟问。


    敕瑕真君眼睛微微张开:“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武魂真身?”


    林宇舟说:“他若是羽化成仙,那必是上等神仙,于你等镇守昆仑的肯定不同,以武成圣是何等天才,不消多说,他的死,也与你们有关吧。”


    敕瑕真君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他与天道相违,何不算自作自受呢?”


    张灯说:“你这个说法就很心虚啊。”


    “我确实不信,”石宏说,“若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个上神之姿,你们肯定以为那就是天道的执行者,必然是你们合力将其绞杀了吧,还要吃他的肉,真是……”


    他找了个词来形容:“不要脸啊。”


    敕瑕真君道:“这也是他的劫数,是他自己天劫未过——”


    “所以真吃了?”董宇抓取了关键词,“全吃了?”


    敕瑕真君说:“吃了。”


    董宇:“全都吃了?”


    敕瑕真君:“你自己去看,就扔在屋后。”


    董宇有些崩溃:“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能接受,他道:“你死了得了。”


    他的梦想破碎,自然崩溃,说着就引起了手中的天雷地火,要把这处殿宇炸了,敕瑕真君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动了,他身上带着黄铜的质感,随着他走了下来,慢慢地蜕变成人类的肤色,只是更加苍白,在他的嘴边长了一圈燎泡,这似乎就是他的人疫。


    敕瑕真君道:“你不杀我,我的命也该到头了,但你要杀我,我也不会任由你杀。”


    “这屋中燃起的檀香,乃是锦花香,只消片刻,便能让你们入骨绵软,法力全消,”敕瑕真君道,“你便调动真气试试吧。”


    不用他说,董宇的额上已经冒起了细密的汗珠。


    “所以果然是你们所为,”石宏说,“让锦菜流通人间,就是你们的计划。”


    敕瑕真君:“我早说了,这天地不属于我等,也不属于你等,乃是这些没有灵识的死物的,他们若是不同意,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说白了,难道就神仙惹人生厌?难道人类就可爱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那些花花草草而言,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你先死,”石宏气得要爆炸了,说道,“都要死,你先死!”


    他甩出自己的金剑,突然生出神力劈了出去,炸起火花无数,把这黑暗都撕破,那敕瑕真君站在火花之前,气定神闲,只见那道金光就这么停在了他面前。


    张灯从那金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脸上的阴影和沟壑,带着时光打磨的印记,以及攻于心计的城府,张灯意识到这个老者并不简单。


    敕瑕真君道:“其实你们身上都有外力相助,那股力量不属于你们,你们借力走到今天,就算真的得偿所愿,真的能守得住所拥有的成就吗?”


    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他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看所谓的“系统”、“穿书”当然是觉得不屑、不耻的。


    敕瑕真君道:“正统修道尚且为人所不耻,更何况剑走偏锋,歪门邪道,遇到了我等真神,怎么不跪?”


    他突然不怒自威,一阵风袭来,从背后几乎将人掀翻,把石宏推了个跟头,险些跪下,是他自己撑住金剑,才撑住身体,一条腿跪了下去,一条腿撑住了。


    张灯觉得这风似乎也就一般大,他那么瘦弱,也没觉得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仔细一看,卫原野似乎也是没什么感觉。


    从头至尾,卫原野都是没有说话的,但是张灯觉得敕瑕真君似乎在忌惮卫原野,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向过卫原野,视线都不往那边转。


    风越吹越大,甚至有种要把一切都吹破的架势,石宏已经站立不稳,董宇也被风彻底吹倒,狠狠地砸在了墙体之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噼里啪啦地把一面墙都砸碎了,风顺着那边的破洞吹走,外头是风平浪静的。


    牛壮死死地抱住一根柱子,发出一声怒吼,柱子居然被风吹得连根拔起,这是根承重的柱子,柱子吹跑,屋顶就这么塌了,张灯拔腿就跑,他还记得三角区安全,结果身后一个人把他拉了回去,张灯狠狠地撞在了卫原野的胸膛里,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再睁开眼睛,只听见忽然轰隆巨响,身边的木头砖瓦被破开,卫原野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废墟中拉了出来。


    张灯看着空旷的庭院,朋友们接二连三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董宇哀嚎不已,捂着腰一直喊痛。


    那敕瑕真君站在他们前面,阴郁沉默地看着他们。


    张灯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他发觉敕瑕真君身后果真有一具人类的尸骨,那具尸骨显然被啃咬过,五脏六腑,甚至肠子都没有了,全部分食干净,但是张灯仔细一看,觉得头骨似乎没有破开的痕迹。


    张灯忽然想到,石宏跟他说过,这边的人是不吃人脑的,因为会生病。可能是张灯以前听说过的什么人类脑子里的寄生虫,有致死的风险。


    张灯看了眼林宇舟,林宇舟对上他的视线,读懂了张灯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敕瑕真君说道:“怎么不继续叫嚣了?那帮助你们的外力,又是如何教你们的?”


    张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喝了一声,说道:“啊——”


    结果这一下子给卫原野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然后听见张灯色厉内荏地道:“我要杀了你呀呀呀——”


    张灯一溜小跑,卫原野也赶紧跟上,敕瑕真君却真的后退了一步,张灯愣了,他往前一步,敕瑕真君往后一步,张灯再往前一步,他再往后退一步。


    张灯还没拿出雪山木呢,他觉得不太稳妥,很怕被敕瑕真君抢走,他手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敕瑕真君在害怕什么。


    但他很快发现,还像是自己狐假虎威了,卫原野站在他身后。


    第52章 宇宙同舟(一)


    敕瑕真君忌惮卫原野, 或许是因为卫原野身上并没有系统和外挂的加持,卫原野学过不少东西,对暴力略有研究,他是真才实学的野蛮。


    卫原野其实一直在跟着走剧情, 他觉得这段自己不需要说什么, 就跟着节奏往下走就行, 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是张灯似乎一直在沉浸式地参与其中, 卫原野也不得不参与进来。


    张灯则是想给林宇舟争取时间,让林宇舟去取武魂真身的脑子, 他甚至想上去比划比划, 但是他也觉得危险, 所以张灯道:“你这样做,我老公不会放过你的。”


    卫原野:“?”


    张灯把卫原野推前头去, 说道:“你看他多生气。”


    敕瑕真君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又做对了什么?”


    “我虽然没做一件对事,”张灯完全不被他洗脑,很清晰地道,“你却做尽错事,怎么能说咱们是一样的呢?”


    张灯觉得不惹出动静来,林宇舟仍然不好操作,一拍卫原野的后背, 说道:“弄他!”


    卫原野二话不说, 一个天动万象砸了下来,张灯都没见过这一幕,好像天直接砸了下来,巨大的轰隆声简直要把耳膜敲破, 好像有什么非常隐形且巨大的东西施压而下,敕瑕真君面色一滞,腾空飞起,衣服被剧烈地吹动,似乎在经受着什么暴风袭击。


    张灯说:“继续!”


    卫原野被风托起,他稍微找了找平衡,便也仿佛拥有了御风之术,他直冲着敕瑕真君的面门而去,敕瑕真君闪避,两人在半空之中开始了最原始的拳打脚踢,敕瑕真君绝非泛泛之辈,他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道:“你根本不是人!”


    “你体内没有真气流转,也无内胆经络,”敕瑕真君说,“你本——你本就是完全之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卫原野没有回答他,敕瑕真君也是硬茬子,根本不落下风,俩人有来有往,一时难分伯仲。


    张灯眯着眼睛看着上空,忽然发觉这昏暗的天空中似乎有渔网一样的隐隐发白的线,交错纵横在一起,仿佛谁布下的阵法。


    张灯意识到不对劲,那敕瑕真君就这么在这里等他们,或许正是因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张灯问惨叫的董宇:“别喊了,你看天上的是什么?”


    董宇从哀嚎中抬起头来,说道:“或许是陷阱吧,总不能是给咱们捞鱼吃吧。”


    “这有办法吗?”张灯说,“会不会是卸除法术的那种陷阱,那我们就完了。”


    “我们已经完了,”董宇心如死灰,“武魂真身已被分食,我失败了,我们打不过他。”


    张灯觉得他有点废物,又去找石宏,石宏看着上空,说道:“我闻了那个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敕瑕真君在凛冽的风中,哈哈大笑,他说:“你们都死定了。”


    “我布下了阿罗网,这网只进不出,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你不也一样。”卫原野说。


    敕瑕真君转眼看他,眼中居然闪出无畏的光,他道:“我纵然身死又何妨?”


    “我是这天底下,昆仑山上,能力最强的神仙,”敕瑕真君道,“我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分食同宇尸首,也能维持神像,只有我才能困住你们,不让天地异象,我死了,全天下都会记得我,我的魂魄再入九州,再来几百年,我还是我,神仙殿中,总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带着极强的自信心,卫原野只听这话,便觉得他应该从来没有失败过,他觉得自己的成功全依赖于自身的天赋和努力,所以觉得只要还有机会,永远可能东山再起。


    卫原野不想打破他的幻想,也没耐心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退后,引下一道雷来,劈向了那道网,但巨大的雷火在碰到那网的时候,居然神奇的消失不见了,好像被吸收了一般。


    敕瑕真君大笑着说道:“这网是我的法宝,是我毕生的功法,我就是应劫而生之人,我这一生,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你们出不去的,”敕瑕真君道,“我又有什么必要和你们争斗?只要你们走不出去,你们早晚互相残杀,喝血吃肉,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懂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同伴相残了。”


    “没有吃过人肉的味道吧?”敕瑕真君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仇视,“吃一次就忘不掉了。”


    敕瑕真君看了眼卫原野看向的方向,说道:“不如我先杀一个,让你尝尝味儿吧。”


    他说着手从衣袖中掏出来,化作鹰爪状,虚空之中一抓,天空中传来鹰叫的声音,张灯抬眼看去,只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冲自己而来,他撒腿就跑,看见林宇舟半倒在尸首旁边,面色异常的涨红,张灯一边跑一边道:“真中毒了?症状这么快?啊啊——”


    他觉得有人拎起了自己的后脖领,他卡得说不上话,蹬着腿被向后拎起,张灯大喊道:“救救我!”


    但是石宏、牛壮、董宇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卫原野近身和敕瑕真君搏斗,他脸色逐渐冷漠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敕瑕真君的脖子,用力一掐,谁料那人居然微微一笑,不去格挡,反而吐出一口浊气,铺在卫原野脸面上,卫原野屏住呼吸,仍然不撒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脖子,他用力一掰,竟然顶着毒气将敕瑕真君的脖子扭断了!


    结果敕瑕真君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稍微偏正自己的脑袋,只听见“咯嘣”一声,又复位了。


    敕瑕真君是不死之身,卫原野却吃五谷杂粮,那口浊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卫原野头脑稍稍有些昏沉,他的御风之术失去平衡,只是稍微缓神期间便要掉下去,敕瑕真君便又伸出手来,直冲他的心脏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敕瑕真君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直觉自己全身都被冰雪覆盖住一般,动弹不得,张灯手里拿着雪山木,在半空中接住卫原野,俩人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张灯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敕瑕真君。


    敕瑕真君没有料到张灯这一手,一路上张灯几乎全都躲在别人身后,仿佛是什么法力都没有的普通人,是以才让他失去了警惕。


    雪山木的冰冻技能是最强的,张灯在心里打鼓,但是看到敕瑕真君也砸在了地上,心里稍微缓和一些,他觉得他们第一次落在了下风,卫原野似乎也打不过准备充分的敕瑕真君。


    出现了危机的时候,张灯最想保护的其实还是卫原野,这是他的私心,他不想让卫原野冒险,哪怕卫原野自己都觉得没什么。


    张灯恨道貌岸然的人,他自己这辈子就被道貌岸然地人毁得面目全非,他的前半段人生中,遇到的何小丘、刘岩、他的父母、他的主编,全部都嘴里说着爱与永恒,但做事龌龊,出手肮脏,出现一些自私自利的利己的行为,却宣扬是因为爱他。


    来到这个世界,张灯虽然水土不服,觉得一切都不习惯,但他并不讨厌他认识的这些朋友,他们至少是坦诚的,没人说一套做一套,没有伪善的人,甚至直白得让人觉得不适。


    张灯道:“不会有人记得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会有神仙感谢你,因为他们贪生怕死,恨不得你死,吃了你的肉治病,”张灯说,“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作为神仙的利益,根本不是为了人类。”


    张灯道:“你为什么修成神仙?因为你怕死,你想要长生不老,想要疾病全消,想要权力和威严,想要人类敬重你,满足你自己的贪欲,你现在要杀了我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你早就知道你要死了,你想作为一个神仙而死,这辈子都没有跌落过神坛,你伪善、自私、满口仁义道德,满手同门血腥,你还指望着名垂青史吗?”


    敕瑕真君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活了有三十年吗?你真以为自己懂这个世界的运行之道吗?”


    “我为何不懂,”张灯看着他,不含任何胆怯,“我自信比你活得更坦诚、更真切,你敢这么说吗?”


    张灯道:“我不怕死,也不畏生,我活得很好,我根本不想成仙。你为什么当仙?因为你蝇营狗苟,你活得痛苦、恐惧、嫉恨,就算你成了仙,你仍然没忘记你是人的时候的那种感觉,所以你才宁愿死也不愿意染上人疫。你好可怜!”


    所有人:“……”


    张灯骂得难听,但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人和当仙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寿命和法术上的区别。


    张灯即使拥有了积雪木,也不怎么用,他觉得法术这个东西只在打架的时候用得上,平时有与没有并不影响他的生活,他不被法术迷惑,也没有贪恋人生,他这一条命真的很珍贵吗?张灯也不觉得,如果真的一条命活几百年,这才是他觉得可怕的事情。


    张灯真的不想成仙,他也不想成为特权阶级,不想和别人不一样,他讨厌嘴上喊着大道,身体却往特权里挤的行为,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张灯是何其的自洽,以至于敕瑕真君无法辩驳。


    卫原野甩了甩头,眼神里清明多了些,张灯有些担心,卫原野道:“没事了。”


    “他的法宝众多,”董宇说,“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卫原野站了起来,敕瑕真君仍在和张灯的对话中,敕瑕真君道:“这都是你得不到,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小子,人这一生,力争上游难道有什么错吗?若说神仙有罪,那也该神来审判,人配吗?人类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人牲罢了。你还不配和我说话。”


    “配不配难道我没站在这里?”张灯是个完全的事实主义者,他立场坚定地站在事实的立场上,不会被任何人影响自己的思维,张灯说道,“你自己觉得我不配,但其实我已经站在了你面前,你自己觉得成了神仙就高人一等,其实咱俩没什么不同,面对死亡的时候,你甚至没有我坦然。”


    张灯虽然比他矮,但是却好像是俯视他:“你可以说我不配,但在我心里,你品行卑劣,思想迂腐,甚至不够格与我聊天。”


    众人也极少听见张灯发表过这么多自己的立场和见解。


    其实他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张灯更多的时候是聊感情上的问题,张灯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很懂感情、很在乎感情的恋爱脑男生,是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朋友们才意识到,他们完全低估了张灯。


    他是一个思想非常成熟健全,且人格完整,没有破绽的成年人,他远比大家想得更多,也更悲观,正因如此,他也更理智,更豁然。


    “我让你去说,”敕瑕真君不怒反笑,他双手交叉结印,“你还能说多久?”


    阿罗网下降,他们能明显感觉到有无形的压力打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张灯回头去看卫原野,他眼神是很坚定的,张灯丝毫不恐惧。


    卫原野也看了他一眼,但卫原野的眼神中却复杂了很多,他似乎在思考很多东西。


    “不要有所保留,”石宏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似乎是从胸腔里压迫出来的一样,“小心。”


    阿罗网继续下降,张灯感觉胸口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甚至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石宏更是趴在地板上,呕出一口血来。


    脆弱的地砖都直接裂开来,卫原野脚下一蹬,冲着敕瑕真君而去,敕瑕真君看着他,面色又复归平静,张灯不消卫原野来说,甩出雪山木,想要故技重施,却被敕瑕真君躲过,卫原野趁其不备,高抬腿一脚踹向他的胸口,敕瑕真君抓住他的脚踝微微皱眉,他似乎没想到卫原野不用法术,而是选择了一直和他近身搏斗,他正要说话,卫原野在半空中借力转圈,另一条腿顺势抬起,脚跟甩在了他的脸上。


    空手道。张灯心里汗颜,真是胜之不武啊。


    卫原野的拳种多样,变化也难以捉摸,让人看不出派别,他其实就是把自己学过的那些功夫所有能打架,且可以打赢的都融合到了一起。


    敕瑕真君不愿在和他闹,双拳抵在腰间,双腿盘起,做出要施法的姿态,卫原野一脚踹他头上,但是他居然死死地钉在了原位,毫无反应。


    张灯看机会来了,二话不说甩出自己的魔法棒,敕瑕真君睁开眼睛,所有攻击都无声的停止,下一秒弹了回来,张灯连滚带爬地躲开。


    这是张灯见过卫原野打过最艰难的一次,但是张灯仍然觉得,卫原野好像有所保留,他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冰锥落在了他的耳边,张灯闭上眼滚到了一遍,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张灯睁开眼,看见林宇舟背对着他,手里什么东西扔了下去——冰锥掉在地上,摔碎成了三瓣。


    张灯睁大眼睛看着他,林宇舟回过头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满手满身血污,似乎都是自己吐出来的,随后又转过身去。


    敕瑕真君这次脸上才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但是他很快又压制下去脸上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没完没了。”


    林宇舟手里唤出针剑,但是仔细看,那针剑在他手中却变了模样,它变得更长、更细、散发着淡淡地金色的光芒,随后它仿佛变作了一根金线,缠绕在了林宇舟的胳膊上、脚腕上,最后慢慢地覆盖了全身,变作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所有人都被这个画面所震惊道了,敕瑕真君隐隐约约看出了不对,他声音微微的颤抖,带着不可置信,说道:“武、魂……真身?”


    林宇舟的声音从铠甲中传来,带着失真的感觉:“正是在下。”


    所有人:“……”


    第53章 宇宙同舟(二)


    林宇舟居然就是……武魂真身?


    众人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受刺激的无疑就是董宇, 他甚至都能站起来了,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林宇舟的面前,他去打开林宇舟的面罩,但是没有成功, 最后是林宇舟自己掀开了面罩, 露出无波无澜的一张脸。


    他变了, 神色、气质,完全和之前不同了, 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你怎么会复活?”董宇又哭又笑,“怎么可能?”


    林宇舟没有理他, 而是由手中金线幻化成一把金色的长剑, 他剑指着敕瑕真君, 说道:“或涅,我来讨我的债了。”


    或涅?张灯看向敕瑕真君, 只见他听到这两个字, 脸色大变。


    或涅说道:“你……你真是武魂真身?何同宇,是你吗?”


    但是林宇舟看他的目光,已经回答了一切。


    张灯早就听林宇舟说,他找武魂真身的原因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当时张灯还在想,以形补形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张灯没觉得林宇舟真的会找回记忆, 他刚才帮助林宇舟吸引注意力, 也只是希望林宇舟能不留遗憾,但是张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就是武魂真身。


    那林宇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还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是心中有这么一个信念, 要拿到武魂真身呢?


    张灯不得而知。


    但是林宇舟拿到了自己的记忆,仿佛变了个人,林宇舟似乎和或涅早有恩怨未解开,从或涅的反应来看,是他有愧于林宇舟。


    林宇舟是淡然的,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惊心,林宇舟道:“或涅,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还是故意为之?”


    或涅看着他的眉眼,找不出何同宇的痕迹,他道:“我算出过你并未死透,但是音甲音已二人,却非故意为之。”


    林宇舟说:“我不信。”


    “或涅,我并不相信你,”林宇舟说,“音甲与音已二人为我发妻,我死时抛却一切恩怨,只求你了你这么一件事,照顾好她二人。我当时以为你尚且还算个东西,弄死我之后,不会再为难我的妻子,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引得我,自己杀了他们。”


    大家全部都被这个事实吓呆了。


    刚才的那两个白泥偶居然是林宇舟的妻子吗?


    牛壮有些傻傻的问:“她俩真是女人啊?那怎么那啥啊?”


    张灯:“虽然大家可能都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你别问出来。”石宏道。


    或涅没有说话,但看他神色,好似这并不是他故意为之。


    林宇舟打量了他片刻,随后说道:“我本不想提当年的事,但是杀你,总该让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我并非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林宇舟说,“我当年也算盛极一时,那时候你们一众党羽总来烦我,说要助我成仙,我还真以为是因为看重了我的天赋,想要提前交个朋友。”


    林宇舟:“但那功法越练越疯,我也知道出了问题,当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我从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你的人品,我一眼就看出你钻研谋算,是个投机倒把的人,”林宇舟说,“但你是仙,我没法说什么,我只能偷偷的换掉功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被你拉拢策反,都成了你的人,连我的两个妻子,都成了你的信徒,”林宇舟说,“我仍旧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正在历劫的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和你翻脸。”


    “我倒是也想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那时候我以为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不想让我成仙,但我成仙必然也不会入昆仑,我必然要上无量天的。”


    “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林宇舟看着他,平静地说,“因为你嫉恨我,你们看不惯我的天赋和能力,那时候你们已经知道了人疫天罚之事,你们也担心,我就是那个天道的执行者。”


    林宇舟从未如此的帅过,他举手投足间全是对过往之事的漫不经心,似乎那些事情发生了,就只是发生了,如今他又站在这里,那么就全部都不算数了。


    林宇舟说:“我其实早料到了你会在我历劫那天做手脚,所以我找了咒师,给自己下了诅咒。”


    “我咒自己非身死不能飞升。”林宇舟反问,“很狠毒吧?我忘不了咒师看我的神色,仿佛我是个疯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死了,我就必要飞升,至于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


    张灯道:“你好聪明。”


    他第一次崇拜林宇舟,他早就看出林宇舟身份不一般,但是也绝对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如此有魄力的人。


    林宇舟和煦地笑了,他身上仍然像之前一样,好像有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好了,或涅,”林宇舟说,“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涅槃,我现在已无量天真神之名,对你进行审判。”


    “你本是雨州一无姓羌人,”林宇舟看着他,说道,“你逃出运送羌人的马车,闯入了一种瓜道人的府中,他看你可怜收留了你,但你却觊觎他的女儿,你引诱了她,又觉得她太得种瓜道人的青睐,吃了太多的仙丹,占用了太多的资源,所以你用毒瓜杀了她。”


    “那是你第一次杀人,”林宇舟说,“之后你就品尝到了杀人的乐处,你确是有天赋的,很快种瓜道人就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你带着一把种子到了颍州,你利用用自己的毒瓜种子你拜入点金道人门下,你在那里品尝到了金钱和权利的味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宇舟说:“你这一生杀人、敛财、修炼功法,渐渐地,人类的欢愉已经无法满足你,你想要修炼成仙。你拜入种瓜道人门下的经历帮助你杀人于无形,你能用瓜果蔬菜杀人,却不被发现,因此杀了无数的炼丹师,吞并了他们的妻子、财宝和全部丹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的功法才能一日千里,很快就到了突破的日子。”


    “每次突破,你都要吃人牲进补,”林宇舟道,“可以说你的成仙之路,是用人血铺就的。”


    林宇舟:“你总在想,为什么你会是个下仙,我今日告诉你,让你成仙,才是对你的报应不爽,命运对你的安排就是这样,让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再在失去它的恐惧中,了却残生。”


    或涅惨笑道:“信口雌黄,我不信,我不信啊……”


    石宏问:“那么,其实你就是天道的执行者吗?”


    “我是,但也不是,”林宇舟说,“天道本身就是执行者,它并不需要再借具体某个人之力行事,我只是在此节点上,了却一些人的性命的人,若是所有人各行其是,那所有人都是执行者。”


    张灯觉得太有道理了,他头皮发麻,说道:“太酷了!”


    这和张灯的想法不谋而合,张灯并不认为历史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中,完全由某一个人造就,张灯不喜欢个人英雄主义,他认为历史往往不需要杀性过大的英雄,英雄造就的苦难往往大于功绩,他又恰好是一个普通人,他只能看到普通的生活,他没觉得他比英雄更低贱,他付出的努力也并不少于任何人。


    张灯终于知道卫原野在等什么了,不过卫原野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卫原野,但是卫原野神色仍旧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张灯想,还会发生什么吗?


    但是在这里,大部分矛盾都已经解决了,因为林宇舟有绝对的武力值,正如他之前所说,在巨大的武力差距下,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林宇舟审判完了或涅,在虚空之中拔出了金剑,金线一般的光在空气中爆炸、重生、绚丽又危险,或涅看着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


    或涅道:“你不能——”


    “这世上不能的事情,你已经做了太多,”林宇舟说,“你不会简单的死去,死在你手上的亡魂会拖着你入地狱,你会尝尽烈火焚身、肝肠寸断之苦,永世不得超生,你的欢愉彻底结束了。”


    张灯去看林宇舟,林宇舟的脸上居然真的出现了神像,他庄严、凝重,看着或涅,却并无恨与仇视,虽然他刚被或涅所害,杀了自己的妻子。


    金剑一出,四周的威压都消减了不少,林宇舟只是立在原处,胜负就已分。他挥舞长剑,剑气亘古绝今,绵延万丈,将整个昆仑山都照亮,他双手举着长剑,剑气重入云霄,整个天空金云滚动流淌,仙鹤长鸣,凤凰啼哭,林宇舟睁开眼睛,双手举过头顶,纵力一挑,横劈下去,或涅没有任何反手的余地,就这样在金气之下,慢慢地消融了。


    阿罗网瞬间散灭,施加在他们身上那无形的毒障慢慢消失了,众人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力量,石宏从地上爬了起来,董宇则是直接躺在石板上,觉得有些虚脱,牛壮倚在栏杆上。


    大家一时都有些沉默。


    过了会儿,石宏道:“兄弟,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我不知道,”林宇舟回身,看向他,说道,“兄弟,我也是刚刚知道。”


    林宇舟说:“我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与归途,我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让我去寻找武魂真身。”


    “那就好,”石宏信了,他从怀疑朋友的话,“我以为你利用我们呢。”


    董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豁达:“你得感谢,或涅是颍州人,颍州人不吃人脑。”


    林宇舟问:“兄弟们,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张灯想说当然是各回各家,却听卫原野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众人看向他,卫原野跳上了房顶,向下望去,满山山火燎燎,他回过头来,满身满脸都是山火倒映的红光,卫原野说:“打上来了。”


    第54章 宇宙同舟(三)


    只要一经交手, 人类就会发现,神仙已经染上人疫,法力大不如前,恐惧之后的情绪反扑, 是可怕的。


    张灯已经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了门口,她看到了他们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突然被一箭穿心,闷声迎面倒在了地上。


    很快,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 他站在台阶之上, 看着他们。


    张灯觉得好像有点眼熟,石宏道:“张户?”


    张户眼底的癫狂褪色, 他看清了几人的脸, 也愣住了:“你们几个?”


    “什么情况?”两方同时问。


    张户说:“我跟着大部队来的,迎面遇到了拦路的神仙,他们好像有什么问题,法力低微,双方起了冲突之后,失手打死了几个,然后大家就杀红了眼了, 一路上杀了上来, 听说武魂真身就在山顶,你们见到了吗?”


    他们几个有点无从说起,张灯只好道:“我们来的时候,武魂真身的尸首已经被神仙分食干净了。”


    “怎么会这样?”张户道, “可惜他们还自诩为神仙。”


    张户又看向他们:“你们没吃到吗?”


    张灯如果没看出来张户的神色有鬼,就太迟钝了。


    董宇仍旧躺在地上,带着淡淡地死意说:“你不信,就剖肠破肚,来看看呗。”


    张户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看着院里的一切,复又笑了起来,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张户道:“你们来的时候,这里就这样吗?没有人吗?”


    “有一个,”石宏说,“被我们打死了。”


    张户做出了然状,说道:“我知道,我沿路上听说,有一个最厉害的神仙还没出来,难道是被你们解决了?”


    张灯听他每句话都在试探,有些警惕,说道:“或许是吧,没觉得有多厉害。”


    张户道:“那自然,你们兄弟的实力,我是认可的。”


    “这骨头你们要是不要,我就拿走了?”张户走到那堆尸骨前,说道,“我日夜思念妻子,夙夜不眠,实在是痛苦,听说这东西是滋补之物,我看看能不能解我的失眠顽疾。”


    张灯看了眼林宇舟,林宇舟转身看向张户,手背在身后,说道:“想要就拿走吧。”


    张户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他们会给的这么痛快。


    其实张灯他们也觉得这件事挺诡异的。


    林宇舟说道:“只是我看仁兄的面相,不像是妻子早亡的样子呀。”


    张户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冒昧了,”林宇舟说,“你说你妻子死了,你见到了她的尸首了吗?我倒是觉得你的命,该是你与妻子生离,而非死别,不过倒是确实再也不相见了。”


    张户说:“尸首……我妻子是被白虎劫路,生吞入腹,上哪儿找尸首去?”


    林宇舟略作思考,又往旁边让了一让:“你随意拿。”


    张灯不张嘴,在嗓子里低声道:“你也太大方了。”


    林宇舟微微偏头,说道:“我留着也没用。”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黑影擦着两人的身体划过,速度极快,林宇舟拉过张灯,让他躲开这不知名的暗器,那暗器射在张户的手上,张户痛呼一声,转身去看,墙上站了一个男人。


    这人张灯看着眼熟,好像在都场上也见过的。


    那男人二话不说,甩了几个黑色的指甲大的不明物体,董宇爬了起来,生怕误伤自己,说道:“蛟镖,剧毒。”


    张灯躲在了林宇舟身后,张户恨得咬紧牙关,说道:“你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男人从墙上跳下来,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说道:“你要独吞?”


    张灯说:“你们不要打啦,一人拿一点不就好了?”


    “一人拿一点?”男人说,“外头几百个人,都分了吗?”


    他刚说完,张灯好像就已经听到了声音,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墙头已经沾满了人——他们满身血污,眼神冰凉,俯视着他们。


    张灯霎时间乍起鸡皮疙瘩,这么长时间来他的惴惴不安和恐惧,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答案。


    这些人张灯好像都认识,但是他又好像都不认识。


    张户捂住自己的手,他的手毕竟慢慢地变成了紫红色,他道:“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


    有几人落在他的身后,张户冷冷地道:“杀了他,夺回解药。”


    “杀了谁?”一个声音从身门口响起。


    又是一张老面孔——李森。


    但是在这里看到他,张灯只觉得不妙,不妙,太不妙了。


    李森走了进来,他神色中带着隐秘的愉悦感,嘴角微微勾起来,撩着下袍走到他们面前,说道:“好久不见。”


    “几天而已。”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李森道,“你们看来只是几天,我们追得却辛苦,在外头着实遭了不少罪。”


    张灯道:“真的假的?”


    “外头两年了?”张灯绝望了,他只想到了一件事,“我的仙人掌啊!”


    卫原野:“……”


    卫原野措手不及。就算他再有手段,也没办法救回一颗渴死的仙人掌。


    卫原野倒是不至于说出:“再给你买一颗一样的。”这种蠢话,也就导致他根本无话可说,看着张灯的神色中都带着愧疚。


    但是张灯只是稍微难过了片刻,就道:“下次还是买多肉吧,更可爱。”


    所有人:“?”


    石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送你一车。”


    “送个最贵的就行,”张灯不客气,说道,“不用一车,我养不过来,平时工作太忙了。”


    石宏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就听见李森满脸厌恶地看着张户说道:“我忍你很久了。”


    李森说:“我走了几年,就让你垄断了颍州的人羌产业,赚了不少吧?”


    张户道:“难道这生意你不做,还不许别人做吗?”


    张户四下看看,见无人近身,居然直接抱起了一块腿骨,大口啃咬了起来,上头只剩下零星的肉块和筋膜,他咬得牙龈流血,大声狂笑道:“你有种来拦我啊。”


    张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觉得好恐怖,甚至可能会吐出来,但是现在他看到这个画面,居然心里甚至有种“这才哪到哪的感觉”。


    李森看着他,冷气阴寒,他挥了下手,说道:“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身后的人押了一个女人,扔到了地上,女人倒在冰凉的石板上,通过发饰来看,居然是红珠。


    张户冷眼看着,嘴边还挂着血污,问道:“从哪里找来的丑女人。”


    李森佯装讶然:“你不认识了?”


    “这不是你的结发夫妻吗?”李森说,“你不认识了?”


    李森道:“你四处宣扬,自己妻子死于白虎劫道,其实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红珠瘫软在地上,似乎已经经受过虐待和侮辱,她妆容花了,人也憔悴不堪,脸上还挂着泪痕,说道:“郎君——”


    听到这个声音,张户表情一滞,显得居然有些呆傻。


    张户茫然地喃喃:“阿瑾。”


    张灯看向石宏,却注意道一向磊落的石宏回避了视线。


    李森道:“你以为你结发夫妻死了,其实他一直在你好兄弟的青楼里,你俩喝酒吃肉的时候,想过他俩一起骗了你吗?”


    张户道:“为什么?”


    他瘫坐在地上,眼睛却一直看向红娘,他道:“你是阿瑾?阿瑾死了,你不是,你是阿瑾?”


    张灯看他的状态,感觉张户应该真的是想念他的爱人的,他像个小孩一样,一下退回了所有的心智。


    石宏道:“我这辈子从不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你媳妇说的,不跟你过了。”石宏道,“她求我收留她,但是这么多年,我没碰过她。”


    阿瑾第一次来找石宏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石宏恰好在店里,听说有人来找他,以为是某个散客,没想到下楼看到阿瑾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口,连把雨伞都没撑。


    石宏看到她脖颈上、袖子遮不住的地方的伤痕,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找了个女眷带着阿瑾去收拾了一下,收留了她一晚上。


    第二天,石宏就严肃地把她赶了出去:“你是我兄弟的媳妇,这件事我不方便管。”


    阿瑾那次走了之后,是过了很久,大概有快一年的时间,才来过第二次,那次仍旧下雨,阿瑾还是带着一身伤,石宏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打你?”


    阿瑾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被我发现了。”


    “那你应该打他。”石宏道。


    阿瑾说:“我打不过他。”


    石宏也没办法,他看着阿瑾,仍旧是说:“你明天就走吧。”


    阿瑾问:“你不觉得自己兄弟很过分吗?你还和他做朋友?”


    “他怎么对待女人是他的事情,”石宏说,“他对我这个兄弟没毛病。”


    后来有一次在饭局上,张户带了阿瑾来,石宏就有一次看到了阿瑾,阿瑾仍旧是那样,没胖没瘦,长得雪白、漂亮,穿得却非常保守,把脖子都高高地遮住,旁人调侃他们两个的感情的时候,阿瑾笑容缱绻地躲在张户的身后,眼睛的光却照向了石宏。


    石宏高高抬起酒碗,遮住了那道视线。


    酒局人多,等他俩出去了,石宏故意打听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听他们说阿瑾虽然看着清纯,其实非常风骚,学过狐媚之术,对夫妻之事更是醇熟,张户就是被她房中术勾引住了,才成了亲。


    不过他也确实听说,张户有不少女人养在外头,阿瑾听说之后闹过几次,把张户惹火了,被打得不轻,卧床了几个月之后,再也不管了。


    石宏听了,只当是别人家的事情,他去解手,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拉走,阿瑾站在黑漆漆地走廊中,对他道:“我想和他和离,他不肯,你能帮帮我吗?只有你这种人说话,他才会听。”


    石宏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啊。”


    “求你了,”阿瑾说,“帮帮我吧。”


    石宏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也不得劲,他道:“男人这东西,玩得花点,你何必斤斤计较,你当不知道不就得了,你花的是他的钱,又不是他的忠诚,何必为难自己呢?”


    阿瑾苦笑一声,不做解释,只是说:“我怀孕了。”


    石宏:“……”


    阿瑾摸着肚子,说道;“他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石宏想了又想,还是道:“这是你们两个的事。”


    阿瑾眼神渐渐暗淡下来,手也松开了石宏的袖口,石宏觉得自己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说出口了,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瑾走后,他又庆幸自己没说。


    后来听说阿瑾和男人跑了,那男人是张户府上的家丁,张户倒是不怕丢人,大动干戈地找,宣称自己的老婆回老家的路上失踪了,找了快一年的时间,又忽然说已经死了。


    张户简直悲痛欲绝,连续喝了大半年的酒,喝多了就泗泪横流,最后喝得石宏一听见酒局上有他就说自己有事,推脱不去。


    又到了一个夏天,石宏终于快忘记自己经历的这倒霉的事情了,一个雨夜,他喝得头昏,回家睡觉,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店门口。


    石宏打量着她,头脑昏沉,但是感觉她很漂亮。石宏喝多了本就没有欲|望,他摆摆手想让女人走,女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看向他。


    女人说:“再给你次机会,帮我一下。”


    石宏有时候真的觉得阿瑾这个女人很荒谬,明明是她有求于人,但是她好像每次都是给石宏帮自己的机会一样。


    石宏说:“你谁啊。”


    “我好像死了,”女人的脸色在黑夜里显得惨白,唯独一张嘴唇血红血红的,“我被张户找到,我太害怕了,跳进了井里。”


    石宏问:“你儿子呢?”


    女人神色暗淡下来,她道:“生下来没多久……他生病了,那男人不肯给我宝儿治病,说是会被张户发现的,没多久就死了。”


    石宏道:“怪不得你要寻死,让张户知道你养死他儿子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阿瑾道:“这次你能帮我了吗?”


    “我没地方去了,”阿瑾说,“而且张户现在也不认识我。”


    石宏觉得不对劲,但是他这次还是答应了。


    仔细想想,石宏就是觉得拒绝过这女人太多次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拒绝女人,而且阿瑾确实非常漂亮,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她都是让男人心软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已经死了,人死户销,和张户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阿瑾后来在他的店里住下,石宏慢慢地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阿瑾来后,店里开了一种很漂亮很巨大的花,没有名字,吊在棚顶的灯上,来到店里的男人也怪怪的,花钱毫无理智可言,石宏确实赚了不少,也懒得管了。


    后来认识了卫原野,卫原野说那花是腹语花,长在尸体上。


    石宏想到,他确实有一些散客,只来过一次就不再来了,但都是些没什么身价地位的人,突然失踪,也没什么人找。


    石宏本来打算这件事结束了,就给阿瑾一笔钱让她离开的,别的他也不想再追究了,但是没想到还是没能如他的愿,到底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怪了事了,”石宏看向李森,“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森故作高深:“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拉倒吧,”石宏说,“你点金术学了半辈子的人,能有什么脑子?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红珠说:“是他,他挖出了我儿的尸骨,逼得我现身,他和张户不对付,就来为难我们母子。”


    张户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儿子?”


    “什么意思?”张户有些疯了,“我有儿子吗?为什么是尸骨?我儿子死了?”


    红珠扭过头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张户三步并作两步,趴在地上去扶住红珠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说啊!”


    红珠忽然崩溃道:“本来他也活不长,你每天对我拳打脚踢,才让我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不跑,他根本就活不到出生那天!”


    “你要告诉我啊!”张户大喊道,“你怀孕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红珠恨恨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恨不得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张户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张灯暴怒,轮着胳膊就要上去,结果张户又抱住了红珠:“没关系,阿瑾,我们俩以后好好过,还会有孩子的,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我们好好的。”


    红珠在他背后苦涩地笑了,笑了之后,她说:“好啊。”


    张灯道:“不可以啊!”


    “不要相信他啊,”张灯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要原谅他啊。”


    红珠道:“我心里有你。”


    张灯:“……”


    红珠说:“我们在一起六年,怎么能说毫无感情呢?那年颍州暴雪,你每天都来找我,我以为那天你不来了,结果你淌着雪走了一下午,见我一面后,你又走了一晚回家,我留你住下,你说对我名声不好。我心里怎么能没有你呢?”


    “我时常想,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幸福呢?”红珠眼角一滴泪缓慢地划过,“我本也可以靠着那些回忆度过余生的,我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的。”


    红珠:“但是我儿子没了。”


    “一个死了儿子的女人,是不可能和别的女人一样的,”红珠说,“我也不配再拥有幸福了。”


    “本来我也可以安心地闭眼的,我已经死了,”红珠说,“是因为想见你一面,我才又靠着这执念又回到这人世间。”


    张户说:“阿瑾……是我对不起你。”


    红珠的眼神是空洞的,但张灯觉得,红珠并不是不恨了,而是情绪过载了,张灯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在他情绪已经到达承载的极点,人就会变得缓慢、迟钝。


    张灯如有所感,看着红珠,红珠说:“女人本就是心软的,你说你错了,我自然是愿意相信的,也不得不信。”


    张户说:“是这样的,以后我们会好的。”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原谅你,”张户握着她的手扶住自己的脸,“我这些年想你想得好苦,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的?”


    红珠哭了,可这不一定是心疼张户,也许是可怜自己,张灯猜测,红珠是爱张户的,她一定是很爱的,而且她死之前一定更爱,她在离开了颍州,投井自杀时,也一定是爱的,爱恨交织之下,她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就是女人的爱,张灯在无数的影视作品、甚至在自己的小说中也塑造过的女性的爱,在明知道是错误的时候,仍旧执迷不悟,因为男人曾经对她好过。


    这种微弱的火光足以支撑着女人走过漫漫的长夜。


    恨与无助都是因为太爱了,爱到迷失,爱到自我轻贱,觉得自己太便宜了,所以就更爱。


    感情对女人而言是最有毒的东西,因为只要沾染了,就像毒瘾一样,很难再戒除。所以总有女人两次三番地进入同一段感情,在有害的关系中饮鸩止渴。


    张灯看了觉得仿佛自己也被上了一课,正当他觉得难受的时候,却听见了刺破皮肉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见红珠的脸上溅满了血迹。


    张灯心往下一沉,却见慢慢地,张户倒在了她的怀里。


    红珠的手穿过了张户的腹部,红红的指甲垂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瞬,红珠低垂着眉眼,敛去了所有神色,仍有一滴眼泪倔强地流下来了,掉在张户的脖颈上,没入他的衣领。


    没人知道红珠在想什么。


    可能在红珠的梦中,她仍旧与张户相爱,到底是梦创造了红珠,还是红珠诞生了梦呢?


    第55章 宇宙同舟(四)


    张户死后, 所有人闻声而动,战争也一触即发。


    太多人涌上了钺客殿,听他们说,下头的神仙已经全部杀光。


    众人抢夺武魂真身的尸首, 生啃他的骨头, 并且为了这一堆骨头大打出手, 还有些人搜刮起了这些屋里的东西,烧杀抢掠可以说是极近疯狂。


    张灯他们几个人躲在了墙角, 看着众人癫狂的模样,张灯说:“我觉得大家都疯了。”


    “快结束吧, ”董宇说, “我累了。”


    话音还没落, 张灯好像又听见了什么动静,他警惕地抬起头, 看到上头站了一排黑漆漆地奇形怪状的人, 为首的那人低头俯视张灯,手中的斧头被刚刚升起的朝阳反射出光来。


    张灯有些崩溃了——这又是什么?


    这显然也是一群来瓜分成果的大妖,牛壮却忽然道:“爹?”


    大家:“……”


    “好好好,”张灯说,“你爹是牛魔王,我早该想到的。”


    那为首的男人身高至少两米,仿佛一座小山一样, 他扫到自己的儿子, 问道:“你做得不错。”


    牛壮说:“我啥也没干。”


    “什么也没做,”男人道,“做得不错。”


    太真实了,张灯想, 这就是创一代对自己的儿子的要求,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


    “爹,你们来干什么?”牛壮傻乎乎的问。


    “还叫什么爹,”石宏蹲坐在墙角,随口道,“可以叫父皇了。”


    牛壮道:“你要当皇上了吗?”


    男人说道:“儿子,你过来,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到人类的社会去学什么?”


    牛壮说:“怎么做人。”


    “是的,我要你去学怎么做人。”男人道,“现在你学会了吗?”


    牛壮点头:“我学会了。”


    石宏莫名其妙:“真的吗?”


    牛壮也不确定,说:“我差不多学会了。”


    张灯道:“差很多吧。”


    牛壮:“我学会了一点。”


    男人已经很满意了,说道:“好儿,剩下的以后再学吧,等我们统治了九州,这些人类,随你去玩。”


    张灯说:“……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男人冲着牛壮挥手:“好,第一件事,杀了你这些朋友,我的好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种。”


    大家:“?”


    牛壮说:“哦哦,好的。”


    大家:“??”


    “大哥,”董宇道,“你好歹犹豫一下吧!”


    牛壮也在后背虚空抓出了自己的斧头,冲着他们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冷漠且寒冷,张灯刚才还以为牛壮是在开玩笑,或者只是骗他爸的缓兵之计,但是看他的神色,张灯又不确定了。


    张灯道:“牛壮,你……”


    牛壮看着他,愣了愣,回头问男人:“爹,我能不能——”


    男人道:“儿子,不能。”


    男人挥了挥手,不少手下马上离开去清扫战场,张灯猜测很多人类都已经力竭,应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情况越来越超出预期了。


    难道牛壮是他们要找的人吗?确实疯疯的。


    牛壮被他爹拒绝了,又转过头来,眼底只有一瞬间的纠结,有很快恢复坚定,他道:“我不能违抗我爹。”


    石宏骂了句,然后说道:“我就说他不能信。”


    张灯说:“实在抱歉。”


    “弟弟,你确实识人不清,”石宏说,“但是算了,咱们做朋友时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石宏这句话的含金量极高,高到张灯都反应了一会儿。


    张灯总觉得石宏成熟,在这个时候,他真切的感觉到,石宏最成熟的一点就是他非常擅长分离各种课题,对于张灯把牛壮拉入他们的圈子,但最后牛壮背叛他们的这件事,张灯自己都觉得是怪自己,但是石宏的想法却是他早就知道张灯是个过分心软且识人不清的人,还选择了和张灯做朋友,那么他就要承担和张灯做朋友会带来的这种后果。


    石宏不选择责怪张灯,而是认为这是他们需要共同承担的结果。


    张灯感动得要死,听见董宇对林宇舟说:“大哥,帮帮忙呗。”


    林宇舟站在原地,爱莫能助地道:“我不能干涉因果。”


    “什么意思?”董宇说,“你不出手嘛?”


    林宇舟双手背后,也很歉然:“我会和你们同进退。”


    张灯问:“你也接到了任务嘛。”


    林宇舟摇了摇头,他道:“我只是不能左右人类自己的进程,杀或涅是清理门户,但其他人或者妖,则是自有因果。”


    张灯懂了,林宇舟已经不和他们在同一阵营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林宇舟了,他应该叫何同宇,或者是武魂真身,他不再是他们的朋友林宇舟了。


    张灯有些难过,他的朋友虽然仍然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昨天早上他们还坐在山洞里聊天,林宇舟略带愧疚地讲述自己的困境,今天林宇舟就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说着不能干涉因果的大义,但是却冷眼看待人类的生死,似乎这些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人类的身份和地位不同,说的话也自然不同,林宇舟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昨天还是个失忆了,靠着朋友帮衬走上昆仑的普通人。


    他全部都忘记了,却忽然记起了大道、仙凡有别、自有因果之类的高高在上的词。


    张灯想,他的识人不清又何止是分不清牛壮。


    可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识人很清呢?人心隔肚皮,张灯觉得实在太难了。他也并非没有因为过分相信别人吃过苦头,可是就算吃了一次一次的亏,他好像也还是会这样。


    男人在背后对牛壮说道:“这是你成为我儿子的最后一步,杀了这些人,我就彻底认可你了。”


    “你不用再劝了,”董宇说道,“你儿子根本没纠结,你没发现嘛?”


    董宇语带奚落:“你还以为自己儿子很有情义?”


    “搞不清你们这些用兄弟情义考验自己儿子的爹,”石宏说,“他杀兄弟都如此轻易,杀你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牛壮道:“我不是那种人。”


    “你太是那种人了,”董宇说,“你千万别小看自己。”


    董宇也站了起来,他伸了伸懒腰,说道:“我这一行,真是损失惨重。”


    董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符咒,嘴中念念有词,符咒发出一声唿哨,化作一只巨大的老鹰,那尖嘴冲向了牛壮的眼睛,牛壮抬起胳膊挡住,石宏拔出长剑,长腿一迈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牛壮格挡两人,当然力有不逮,男人大怒说道:“你就这点本事。”


    卫原野已经一铁锹呼了上去,冲着男人的脸拍了一声巨响,张灯都吓了一跳他道:“你什么时候……你哪来的铁锹!?”


    卫原野说:“捡的,挺好用。”


    张灯:“还有吗,给我一个。”


    “没了。”卫原野把铁锹扔给了他,回身和男人就打了起来,张灯拿着点武器心里舒服多了,也上来拍了几个虾兵蟹将,张灯一边加入乱斗,一边还感慨:“为什么没人拿铁锹做武器?”


    石宏说:“你要不试试我的?”


    “很爽吗?”


    石宏把自己的剑扔给了他,接过了张灯的铁锹,张灯第一次用这么锋利的东西,有些畏首畏尾,但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妖怪扑了过来,张灯下意识地劈了出去,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是温热的。


    张灯看到那妖怪甚至只是这一下,就连胸腔上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张灯死死地攥住剑,感觉死的好像是自己。


    石宏道:“很爽嘛?”


    张灯不敢说话,他直接宣布自己要退出战场,把剑还给了石宏,又想跑了,可是这地方跟没有能藏身的,张灯找了半天,最终却碰上了牛壮,牛壮的一只眼睛被鹰叼瞎,也埋头乱撞,最终却遇到了他,俩人狭路相逢,张灯暗道倒霉,手里攥紧了那根积雪木。


    牛壮看着他的神色都已经不复以前,就像是那天他看着那只老鼠一样,伺机而动,阴毒极了。


    张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转变会如此之大,或许这就是妖的本性。


    红珠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杀了张户,妖怪的本性好像就是杀人,对他们来说,杀人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牛壮说:“我知道你那根木头很厉害。”


    “你不用武器,”牛壮说,“我也不用武器,怎么样?”


    张灯冷冷地道:“你在做梦。”


    他抬手要掏出来,胳膊却忽然被抓住,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一把从他的手中抢走了积雪木,飞快地扔给了牛壮,牛壮拿在手心里掂量了掂量,他问:“你的咒语是什么?”


    张灯说:“我没有咒语。”


    牛壮试着挥舞了几下,毫无反应,牛壮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使劲一捏,问道:“你告诉我,我可以放过你。”


    他真的威胁对人了,张灯一点都不怕死,看着他的眼里也没有恐惧。


    牛壮在他这里问不到想要的答案,他看着张灯,也找不到张灯的破绽,这是牛壮喜欢张灯的原因,张灯那么简单,一读就懂,对于妖来说,看懂张灯都毫无难度。


    他捏着张灯的喉咙,张灯说不出话来,但是牛壮知道,张灯也不想说什么。


    牛壮觉得杀了张灯可惜,但是也没有那么可惜,这世上可爱的人不少,再找到像张灯这么有意思的不难。


    牛壮觉得自己以后可以再找几个好玩的人类做朋友,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挺有意思。


    那这个就杀了吧,张灯瞥了眼转角处,卫原野应该离他很远,这个地方很隐蔽,隐蔽到没有人能找到他,大家总是很放心他的逃跑技能,因此也不会有人担心他有危险。


    很久之前张灯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人在死的时候,要对身边的人的难过而心怀愧疚吗?


    张灯得出的结论是不需要的,不为任何,就只是张灯做不到在自己已经无力继续活下去的时候,还惦记其他人,他没有那么伟大。


    但他在此时此刻确实想到了卫原野,他觉得卫原野会愤怒,会生气,会难过,但是因为卫原野异常坚韧,所以很快就会慢慢地恢复正常。


    可是以后的那么多个夜晚,对卫原野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漫长了呢?


    卫原野不爱吃东西、世界树也没有游戏,他也没有朋友,那卫原野要怎么自己度过失去恋人的自责和悲伤呢?


    张灯想到此处,居然有些想要挣扎,但是很快他又失去了力气,就在他榨干自己肺部的全部氧气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声音。


    长箭刺破空气,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牛壮察觉到了危险,扔了张灯,箭插进了他的胳膊,他怒吼一声,伸手掰断了。


    一个少年站在他的身边,那少年很高,很壮,甚至从背影看很英俊,张灯剧烈地咳嗽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周围都失真了,经过了很久声音、空气和颜色才重新进入他的世界,他听见牛壮问:“你到底是谁?”


    少年说:“我带了三万人马,压上昆仑,不想死的话马上投降。”


    张灯:“……”


    他在心里想,三万,昆仑山都被踏平了吧。


    但是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呢?张灯看着少年稍微转过头来,问他:“你还好吗?”


    张灯眯起眼睛,声音沙哑地、不确定地道:“飞……矛?”


    “是我,”飞矛简短地道,“你还记得我。”


    张灯心想,你也长高了太多了,看来日子过得确实不错,但是三十万大军又是什么意思?


    街角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少年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那少年大喝一声:“杀啊!”


    “取敌方首级者,奖金十万啊,”少年一边喊着一边杀了过来,张灯吓得赶紧爬起来,飞矛把他扶起来:“平将军说了,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找你呢。”


    平将军又是谁?张灯问:“阿平吗?”


    飞矛道:“是的。”


    张灯:“……”


    “你们……”张灯道,“到底干什么了?”


    飞矛将他扶到一边,张灯还不放心地向后看,来了几百个人,都是些精壮的男性,甚至都会一些法术和武功,虽然单拎出来都不是牛壮的对手,但是显然两拳难敌四手,人类在团结协作上的力量是难以形容的,即使是再强大的对手,好像他们都能试一试。


    飞矛将他的头转过来,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学院培养的精锐,专门用来保护你的。”


    张灯嗓子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飞矛说:“知道了。”


    他回过头来,喊道:“兄弟们,使劲点揍!”


    张灯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勉强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此时说来话长,”飞矛说道,“张灯,你走之后,不是给了平将军一本书嘛,平将军找了个老师,给我们羌人上课,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名声,不少百姓也送孩子来读书,读书的人越来越多,平将军就用你给的钱,多请了几个老师。”


    飞矛道:“按照平将军的话来说呢,只请讲书的老师也没什么意思,他就又请了一些叫法术的道士,你的那种生而平等,天赋人权的思想,特别受这些道士的青睐,他们纷纷为此著书立说,这两年简直是大兴科教,颍州兴起了人人读书的热潮。”


    张灯:“……”


    飞矛:“平将军呢,也顺手杀了几个权贵,在颍州自立门户,有了些名声,他见你去昆仑久也不回,这才招兵买马,找了三万雇佣军,上山寻人。”


    张灯觉得自己好像自从昨天晚上那一觉,从那之后,再也没醒。


    第56章 宇宙同舟(五)


    卫原野找过来了, 他看见飞矛先是一愣,也认出了这个人,飞矛说:“牛壮刚才险些杀了张灯,不过我们兄弟们已经救下来了。”


    张灯问:“你没事吧?”


    卫原野听出他的嗓音, 又看到他脖子上紫红的印记, 脸色不大好看。


    张灯感觉这是他要发疯的前兆, 赶紧安慰他,卫原野透过他的脖颈, 看到了牛壮的身影,他和张灯擦肩而过, 然后转身走了。


    张灯抓都没抓到, 飞矛道:“他还是那样。”


    张灯也含泪点了点头。


    牛壮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灯没问,但想必是有些惨的。


    等张灯走出这条胡同, 发觉钺客殿已经是血流成渠, 尸横遍野,满地都是人类的、神仙的、动物的尸骨,满眼都是血迹、脑浆、组织,到处都是杀戮的声音。


    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钺客殿的牌匾下,他身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眼底是一片平静。


    张灯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阿平……”


    阿平似乎也看到了他, 他身后背着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行囊, 手搭在腰间的刀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这一刻,张灯好像明白了。


    他和卫原野要找的人,不是董宇、不是石宏、甚至也不是林宇舟。


    是人羌阿平。


    阿平走到他面前, 他已经长了太高,比张灯高出不止一个头,他眉眼英俊、明朗,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深沉和城府,阿平笑了,说道:“好久不见。”


    张灯沙哑着道:“好久不见。”


    阿平说道:“看来你吃了不少苦。”


    “我才走了三天……”张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很想哭。


    他本不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也不是为了自己而苦,他觉得阿平能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因为他吃了更多的苦。


    一个人羌,是怎么走到了平将军这一步的呢?


    张灯找了那么多人,忙了那么久,唯独没有帮助到阿平。


    张灯说道:“你也是来实现自己的梦想的吗?”


    阿平回头看向他,说道:“嗯?”


    “我是来救你的。”阿平说。


    阿平道:“我早该死在武魂祭典上,那个林宇舟说的没有错,是你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这样一份人生。”


    张灯摇了摇头,他觉得根本不是这样的。


    阿平说:“但是他们打得很凶啊。”


    他是笑着说的,好像很多很多的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他不是冷漠,也没有疲惫,他只是觉得这是无法避免的。


    可能是因为人羌的身份,阿平很早就表现出了这种对人性的恶的漠然,他不像张灯,对于人性的恶是憎恨的,他完全可以接受,因为他见过更加残忍的,更恶的。所以他见到这些,也只是平淡。就像阿平第一次见面对张灯说的那样:“都会死的。”


    阿平道:“好像被我渔翁得利了。”


    张灯问:“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阿平说,“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阿平从行囊中掏出了小爱。


    张灯愣了下,他接了过来,阿平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个‘仙人掌’。”


    “不需要经常浇水,也不用晒阳光,”阿平说,“没错吧?”


    “谢谢,”张灯真的感动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你照顾得真的很好。”


    张灯手中拿着小爱,想起了阿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平还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小孩,他觉得阿平酷酷的,还以为他是个爱演的小男孩,他说阿平像自己养的仙人掌,却不知道阿平经历了什么。


    张灯分明是自以为是地去揣度阿平,但阿平却把他的话记得很清楚。


    “说这些就太客气了,”阿平不以为意,他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其实他们互相残杀,都死了也挺好的。自从这些人上山之后,天下都太平了,祭典少了,死的人也少了,”


    张灯问:“那妖呢?神呢?”


    阿平摇了摇头:“我做不了那么多事。”


    “只要不干扰人的生活,”阿平说,“就随他们吧。不过我猜,今天应该都死的差不多了。”


    正如他所言,今日一战,神仙携带着人疫全军覆没,人类想要杀光神仙,全被妖怪屠杀,最终阿平带着的三万人马,又杀光了妖怪,最终只剩下了一些人、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满山的花草虫鱼。


    血将昆仑山的草全部染红,在鲜血的滋养下,锦花开得更盛。


    阿平几乎攻占了昆仑山,但是他志不在此,也只是草草浏览,就命令撤军。


    张灯很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唏嘘,他只能道:“人间怎么不算一种修罗场呢?”


    董宇问阿平:“没有人帮你吗?你有书吗?或者你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吗?”


    阿平道:“我有一本书。”


    “张灯送我的,”阿平说,“可以借你看看。”


    石宏也受伤了,袖子渗出血迹来,他道:“我脑子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这件事像个阴谋,”石宏后知后觉,“有人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让我们互相残杀,最终是谁赢了,似乎并不重要。”


    “谁赢了是很重要的,”张灯因为立场不同,看得更清晰一些,他道,“最终我们一定输,因为我们并不是正义的那方。”


    张灯终于明白了,董宇是道士、石宏是商人、林宇舟是神仙,牛壮是妖怪、张灯和卫原野是凡人、而阿平是羌人。


    他们各自为战,虽然看着和睦,却又为着不同的目的,那么除了阿平,其他人都会输。


    因为除了阿平,所有人都是上位者思路,都是想要瓜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权利和财富,只有阿平是下位者思路,他只想要破坏人类平等的这些人消失。


    从根本上,他们就错了。


    张灯很荣幸,第一次参与任务,就是作为战败方的阵营观战的。这给他的思想带来了很大程度的冲击。


    张灯更意识到,其实完成任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看透局势的本质也真的很难。


    董宇道:“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把我们引到这里的,他有什么目的?”


    林宇舟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看着各位,说道:“我们要在此分别了。”


    “你去哪儿?”董宇看了他一眼。


    林宇舟也看向他,神色认真道:“其实我还记得你。”


    “我谢谢你,”董宇翻了个白眼,他道,“大神仙。”


    张灯早猜到他俩之间应该有些联系,董宇似乎对何同宇的态度有些奇怪。


    “很多年前,”林宇舟显得很谦逊,“我也还年轻气盛,所以不相信宿命之说,对你出言不逊,我给你道歉。”


    董宇给大家解释了缘由,说道:“我外出游历的时候,找过他一次,给他讲了我的那本书的事情,我告诉他他以后会死,因为我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他死之后,天下会重新开始分配权利,但是他给我打出来了。”


    林宇舟道:“谁听了自己以后会死的事情,估计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我那时候正和我老婆吵架。”


    张灯道:“哦,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开始黑化的?”


    “所以其实……”张灯说,“在你的世界里,确实你是讨厌何同宇的,而且何同宇死了,对你来说就是报仇了。”


    “好玄幻的命运,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宇’,也真的很像宿敌。”张灯感慨,也不怪他们一开始会觉得董宇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在董宇的视角中,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主角就是林宇舟。


    董宇有一条非常完整的故事线,可能就连董宇自己都以为,他一定是胜者,一定会赢。


    命运给了每个人希望,又亲自一一驳回,果然正如莎士比亚的那句话所言:“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平凡的了。”


    初听不知词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林宇舟说:“我还没有什么打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超脱于这个世界和宇宙,但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可能会接着四处走走。”


    张灯道:“什么意思,你是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可以,”林宇舟含笑看着他,“而且我也知道你来自哪里。”


    张灯并不觉得冒犯,也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他道:“我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在这个时候了,我告诉大家也没问题啊。”


    林宇舟说:“是这样的,但是张灯,你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张灯问:“嗯?”


    林宇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了卫原野,最终对石宏说:“我们还是好兄弟。”


    但是石宏可能很难再这么想了,虽然石宏还是和他双手交握了了一下,说道:“后会有期。”


    在林宇舟那里,他已经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了,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历劫成功,报仇了,甚至对他来说,死了老婆好像也无所谓。


    张灯完全在他身上看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感觉。


    “能结识你们这样一群挚友何其有幸?”他看向了阿平,面带着欣赏和赞同说道,“你做得不错。”


    阿平说:“什么做得不错?”


    林宇舟笑道:“何必如此敌视我呢?”


    阿平道:“我只是不知道我哪里做对了。”


    林宇舟道:“在山上,你救了我们,剿灭妖怪,在山下,你救了羌人,以羌人的身份拥有了自己的拥趸,还不算成功吗?”


    “这要是成功,你不就是彻底的失败吗?”阿平揭开了他的伪善,“山上你不救人,山下你明知吃羌不对,袖手旁观,我若是成功,你算什么?”


    林宇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在林宇舟看来,他也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同,他早就不需要再向凡人证明自己。


    林宇舟只是说道:“年轻气盛未必是坏事。”


    “兄弟们,我真的要走了,”林宇舟最后道,“我有预感我们日后还会相见,倒是一切自会明朗。”


    张灯觉得心情复杂,他和林宇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哥哥一样的角色,纵然知道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仍然觉得遗憾。


    “莫愁前路无知己,”张灯说,“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一路顺风吧。”


    “你也是,”林宇舟说,“也祝你顺遂,你的路有些难走,但结局应该不错。”


    张灯没有放在心上,看着林宇舟掀起衣角转身离开了,长长地台阶,他们来的时候一级一级地爬上来,林宇舟走的时候,是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再也不见了。


    下山后,董宇也告辞了。


    据他自己所说,想再去沉淀沉淀,把书中写得很多东西,当年没弄懂的,再去仔细琢磨琢磨。


    董宇仍旧穿着他的那身富士康的工作服,张灯看着他的笑,好像就和第一次见面没有区别,张灯猜测董宇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失败了,这对他来说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既不致命,也不特别,也许很快就忘记了。董宇像是个野草,总是很容易让人以为要死掉了,但是来年春天他又最早发芽。


    张灯和他道别,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的衣服到底是哪里来的?”


    “找裁缝做的,”董宇说,“我那本书上有图纸,让我穿成这样,会有人认出我来。”


    张灯说:“我是认出来了,还有谁认识啊?”


    董宇道:“不知道,也许还要等。”


    张灯知道他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希望和理想,他仍然想要名与利,所以还会继续去尝试。


    “那好吧,”张灯说,“祝你好运吧。”


    董宇笑了:“我是没有好运的,不如就祝我坚持下去吧。”


    张灯改口:“祝你坚持到底。”


    “我一定会的。”董宇说,“如果再见,希望我们已经各自登上顶峰。”


    “啊,”可惜张灯志不在此,他道,“我就不用了,你自己在顶峰就好了,我要回去写小说了。”


    他又有了很多很多的想法,一定能让那个故事更加精彩。


    董宇说:“那就祝你小说畅销。”


    “不需要啊,”张灯是真的不用,他道,“你祝我和卫原野幸福吧。”


    董宇无奈道:“祝你俩幸福。”


    董宇说:“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出息的男人。”


    “但我最喜欢你,”董宇在最后认可了张灯,“不得不说,你比我酷。”


    张灯笑了,和他碰了下拳,董宇挥了挥手,又跟石宏打了声招呼,石宏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扬了下手表示去吧,董宇便转身离去了,他走得也够潇洒的,同林宇舟一样头也未回。


    林宇舟不回头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去走自己的坦途大道了,董宇不回头则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魄,他虽然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但是对于梦想事业之类一词,向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张灯知道他这一路还要吃不少苦,尝尽一些孤独、饥饿、误解,但他挺起胸膛,应该也是可以挺过去的。


    石宏说:“我和你们一起回颍州。”


    “你们不会不回去吧?”他又问。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似乎已经和世界树确认了状态,他道:“任务已经成功,可以结算了。”


    张灯问:“我们还回颍州吗?”


    “你的包还在颍州,”卫原野提醒张灯,“书包。”


    张灯想起来了,池小匣给他把书包拿过来了,张灯一拍大腿:“那我要回去一趟。”


    那书包他背了很多年了,已经有感情了,张灯有非常严重的恋旧情结和恋物癖,张灯道:“我们怎么回去呀?”


    阿平说:“有车。”


    张灯还以为是马车,他有点恐惧长途跋涉,正在打退堂鼓,结果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他冲阿平低首简单打了个招呼,又对张灯他们道:“好久不见。”


    张灯惊喜道:“里消!”


    里消说道:“你还认得我。”


    里消几乎没变,他说道:“平将军,现在里头还剩了个李森还活着,已经被咱们活捉了,妖怪全杀了。”


    张灯想起了件事,他问道:“红珠呢?”


    石宏说:“跑了。”


    “早就趁乱跑了,你没看到,”石宏说,“不用惦记她,她是我见过最爱自己的女人,她这种女的,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灯对这句话存疑,但是他看石宏的神色,可能红珠走的时候和他说过什么,也许俩人已经有了什么约定,张灯不便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没事就行吧。”


    里消说道:“讯鹿车也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这里我们留着收尾就行了。”


    张灯好像听说过这个词,他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了,他道:“是西山那个可以日行千里的讯鹿吗?”


    “是的,”里消笑了起来,“去年我们计划着要上昆仑,去西山抓了不少,养殖起来了,飞矛设计了图纸,做了一辆讯鹿车,可以拉载二十人,速度也是飞快,从这里回昆仑,只需要一晚上就行。”


    张灯惊讶道:“比高铁还快!”


    石宏道:“我错过了太多,走吧,回去看看。”


    坐在讯鹿车上,张灯看着飞驰而过的景象,心中升腾出一种很彭拜的感觉,他忽然很轻松,也很自如。


    好像是生活在他的那个世界的千禧年,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发财,干什么都能成功,大家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那只猪,每个人都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一路上,阿平给张灯讲了不少。


    阿平只把张灯当做真心的朋友,也只和他说了自己的真心话,他并不在意石宏和卫原野也坐在旁边,对张灯道:“我其实希望所有人都死了,大家重新来过。”


    张灯很高兴他会这么想,他道:“因为我们草根都是这样的啦,总想着重开。”


    阿平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野蛮了。”


    “所有的文明都是从野蛮开始的嘛,”张灯道,“而且最终还是要走回到野蛮的,时代的一颗尘埃落在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我们小破民就好好的生活就行哈。”


    阿平道:“但你书中说,觉醒是需要一定的暴力的,即使是宣扬真理,也要有足够的武力镇压。”


    张灯吃着糕点点了点头:“你随便听听就好了,我只是随便写的,我们文字工作者只会动动笔杆子,其实对于实际情况是一概不知的。”


    阿平道:“你能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吗?”


    “恐怕不行。”张灯也很遗憾。


    “为什么?”


    张灯说:“我想我的小猫了。”


    张灯不觉得很难以启齿,事实也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对于张灯而言,已经步入正轨,只是好与更好的区别,那么这个世界并没有他的小咪重要。


    张灯咽下糕点,接过了卫原野递给自己的水,说道:“但是你已经很棒了,相信自己就可以了。”


    阿平没有强硬地挽留他,只是笑了笑,他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你解救了那么多羌人,”张灯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残渣,“早就已经还完了欠我的情了。”


    张灯把刚才吃到的好吃的那块塞进卫原野的嘴中,说道:“希望你以后还能保持初心吧,不过保持不了也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多了。”


    回颍州的路程风驰电掣,再回去的时候,张灯感觉这里的风水好像都发生了变化,以前终日浓雾弥漫,现在下车的时候,他居然能看得清楚百米外的饭店招牌。


    张灯已经归心似箭,阿平把他们的物品都收了起来,等送的人过来的时候,张灯马上就要告别,石宏不悦道:“不和哥哥说点什么?”


    张灯看着他,当初歃血为盟的战友们,最终居然是石宏陪他们走了最后一程。


    石宏对卫原野道:“我真想交你这个兄弟,可惜你俩不愿意留下。”


    卫原野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卫原野和石宏的气场很搭,这段时间他俩相处得不错。


    张灯问:“你脑海里那个系统回来了吗?”


    “没有,”提起这个,石宏就没什么好气,他道,“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算计我。”


    张灯也觉得这个事情处处透露着奇怪,好像真的有人在引导着他们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样,张灯说:“哎呀,算啦,反正活着回来了。”


    石宏说:“对,先算了,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不对,你们还回来吗?”


    张灯还在犹豫,卫原野却答应了,道:“有机会一定回来。”


    但是要清除记忆的呀,张灯想到这里有点难过,不过也道:“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定会的,”石宏抱住了他们两个,“虽然我们没当成大英雄,但我们的感情是真的。”


    张灯对自己之前觉得石宏是个奸商这件事感觉到了抱歉。


    “在我心里你就是大英雄。”张灯说。


    石宏觉得有些感动,深吸了口气,又一次抱紧了他。


    “宝啊,”石宏说,“好好的。”


    直男恐怕也说不出更感动的话,石宏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淡淡的,对他们已经肉麻不少了。


    张灯说:“你喜欢人家,要对人家好一点啊。”


    “嗯?”石宏反应过来,说道,“我对她……不能算是喜欢吧。”


    张灯“嘁”了一声,说道:“不要自欺欺人啊。”


    石宏无奈地笑了下,很有种大哥的辛酸,他道:“她也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我配她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张灯笑了,知道石宏是在开玩笑。


    石宏复又郑重起来:“我知道了。”


    “看缘分吧,”石宏道,“我不着急。”


    他们俩的前缘实在有些太过于沉重了,也不是可以劝的,张灯也尊重他的想法,只是道:“你不要有爱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种想法呀,爱人和朋友本来也不是用来比较的。”


    石宏道:“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石宏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道,“其实你说得很对。”


    告别的话说不完,张灯也不打算再说了,阿平说要给他送点钱路上花,张灯忽然想起什么,拿了一叠揣卫原野兜里,张灯道:“这就当利息啦。”


    “我俩真的有点缺钱,”张灯挥了挥手,“这次真的走啦。”


    “等等,”石宏说,“我也送你个礼物吧。”


    他把自己腰间的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刀放在了卫原野的手上。


    卫原野有些意外,尽管没想明白是为什么,他还是马上道:“我不能要。”


    “宝刀配英雄,”石宏说,“我不配这把刀。”


    张灯说:“可是……”


    石宏负手而立,说道:“拿着。”


    石宏郑重地说:“我会再去寻一把趁手的武器,修炼之路也会重新开始。以往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幸运,无论是金钱还是名誉想要攥在手心里都是易如反掌。今日我见到大家的实力,才知道我有多可笑。”


    “幸而我这人向来坚韧,从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石宏道,“下次再见,我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事已至此,再推拒就是不给面子了,卫原野收了起来,说道:“我先替你保管。”


    这下张灯真的觉得,好像此次分别不是永别了。


    走的时候,日落西陲,红霞洒满了大地,几只逃出生天的仙鹤跟在他们的身后,在天空中翱翔飞舞,张灯和他们挥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卫原野拉住了张灯的手,张灯和他们告别,说道:“有缘再会吧。”


    他很洒脱,只有一点点不舍,卫原野则是没什么感情,按动了通讯器。


    他们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好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只有在走的时候,张灯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他其实非常想要离开。


    这里野蛮、荒芜、无秩序、这里的人、妖、神互相吃,仿佛是最低等的生物一样。


    张灯在这里见到了人性最赤裸的善与恶,美与丑,这里一切都是毛坯的模样,所有人都叫嚣着最原始的欲望,杀人是这里最普通的事情。


    不过张灯知道,是会变好的,在这些人的心中已经种下了开化的种子,只需要一些时间和机会。


    但是张灯还是很难爱上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又丑陋又超雄的孩子。


    可他又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好像和这个世界的缘分还没有尽一样。


    他总有一种这个世界会像鬼一样缠着自己的噩梦感。


    God bless me.


    张灯在心里默默地复述了一遍。


    ——第二卷无妄生疯完——


    第57章 大城小爱(一)


    纯白色的公园内, 天空、光线、温度、湿度都刚刚好。


    这是个约会的好天气,一个男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着冰淇淋,他穿着一套白蓝相间的制服,头发有点长, 卷卷地, 衬得他的脸很小, 他正在非常认真地舔自己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晃荡着脚显得很开心。


    “张小灯!”一个声音从侧边传过来。


    张灯回过头来, 看见来人笑了下,他道:“你来啦。”


    池小匣坐在他的身边, 跑得有些累, 他把怀里的零食一股脑地掏出来, 说道:“你是怀孕了吗?”


    张灯:“你在说什么啊。”


    池小匣:“你一直在吃,一直在吃, 从你回来之后, 你嘴都没停过。”


    “我上个世界……”张灯一大口冰淇淋直接吞了,然后还没等说完,池小匣就打断道:“上个世界是美食荒漠,给你饿着了,我听了八百遍了,那也不至于一直吃啊。”


    张灯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觉得有些苦恼,自从谈恋爱之后, 他的食欲就有点太旺盛了, 之前因为在做任务所以没太大的感觉,现在任务做完了,他每天一睁眼就在想今天吃什么。


    张灯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减肥减得太过于辛苦,有点暴饮暴食的倾向, 他今天早上上称129.3斤,是他有生以来体重的峰值。


    张灯说:“但是还好吧,我也没有很胖。”


    池小匣捏了下他的肚子,说道:“这里很软啊。”


    张灯有些不服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又不是女人,”池小匣道,“女人有肚子很正常,你肚子里有子宫吗?你这里全是肉啊!”


    张灯:“……”


    “你这样是伤害不到我的,”张灯把薯片打开,塞进嘴里,惊讶于黄油细腻香甜的口感,他道,“这个味道好好吃。”


    池小匣说:“好吧,我尝尝。”


    “这个是新口味,”池小匣说,“很贵的。”


    张灯说:“世界树卖什么都贵贵的。”


    “没办法啦,”池小匣仰头看着天空,难得地放松道,“这里没有产能呀,全部都是从各个世界引进的,所以大家只喝营养液活着就够了。”


    张灯:“那太没意思了。”


    池小匣也是认识了张灯之后,才发觉原来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张灯热衷于在自己写不下去文字的时候,找池小匣和卫原野陪自己斗地主,池小匣还好,但是他觉得卫原野玩这种游戏是纯折磨。


    池小匣道:“你的猫到底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啊,”张灯满腹愁肠,“我再也不要进入那种时间换算的任务里了。”


    张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在一个任务里待了快一年的。


    后来池小匣给他找了下任务记录,据说是他和卫原野进入了一个近似于天庭的地方,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们在里头待了三天左右,人间过去了整整三年。


    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能完全对齐的关系,所以他们才不至于真的三年才回家。


    想到这件事,张灯就难过,他道:“我去看小咪,小咪已经和我不熟了。”


    池小匣说:“我听说你那小猫本来就对你一般呀。”


    张灯最听不得这种话,他道:“怎么可能,谁给你说的?是不是卫原野?”


    “你看,你破防了,”池小匣嚼着薯片,问道,“卫原野呢?”


    张灯道:“清记忆去了。”


    “他怎么又去了?”


    “不知道啊,”张灯也不太清楚,其实他对这件事也有些担忧,“说是卫原野的记忆清除得不干净,要给他升级个套餐。”


    池小匣道:“是不是他清除太多次了,已经混乱了啊。”


    张灯道:“我觉得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说真的我有点想喝粥,你知道美龄粥吗,很好喝的。”


    池小匣看着他的表情好像是看个傻子。


    张灯又转回来,说道:“他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其实就已经很混乱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他说他经历过太多次C级消除了,”张灯道,“我在想,C级消除是事件消除,是不是同样的世界里,同样的经历太多次了,所以在消除的时候才会混乱啊。”


    池小匣道:“最好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池小匣道,“就会启动A级消除的,A级消除多几次的话,人都变得傻傻的了。”


    张灯有些难过:“可是他现在已经傻傻的了。”


    池小匣:“那你俩就是傻瓜情侣了。”


    张灯笑了,然后又冷下来:“什么意思?我也是傻瓜?”


    “你不是吗?”池小匣无所谓他生不生气,只是道,“一个任务做了一年,我真的没见过更傻的了。”


    张灯说:“可是卫原野也没想到啊。”


    “所以我说他也傻傻的,”池小匣道,“他经历过太多次创伤和清除了,其实我觉得他已经不适合一线了,但我听说很多人找过他,让他转岗,是他自己不同意的。”


    张灯倒是听卫原野说过这件事,张灯道:“因为他不喜欢管理岗呀。”


    池小匣说:“那一线就是这样的,会损伤人的机能和情绪的。”


    “你也要劝劝他呀,”池小匣说,“以前他就自己一个人,总想出去做任务那就去嘛,现在你俩在一起,总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呀,多危险呀。”


    张灯说:“可我也不想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池小匣道:“感情好麻烦啊。”


    “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不能劝,不能说,”池小匣说,“所以我才谈不了恋爱。”


    两个男孩同时叹了口气。


    张灯幽怨地补充道:“但是也没有人喜欢你。”


    池小匣一把薯片塞进他的嘴里。


    张灯一边吃着薯片,一边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未经报备的时空游历是犯法的,”池小匣说,“你为什么总干有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张灯有些伤心地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


    池小匣问:“难道你报备了?”


    张灯:“没有。”


    池小匣怒道:“那你说个屁!”


    张灯道:“我只是和规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小匣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诡计多端的读书人。”


    池小匣最终还是拒绝和张灯一起回去,卫原野又刚做了记忆清楚,反应慢慢的,张灯也不忍心让他陪自己,所以计划取消了,晚上哪也没去。


    张灯的小说写了大概万分之一,他坐在床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卫原野在卫生间洗漱,等他洗完了澡,看到张灯在电脑前好像有点死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张灯马上又复活了,去捂屏幕,说道:“唉,这块写得不好。”


    “不顺利吗?”


    张灯说:“总觉得很俗气。”


    卫原野并不理解张灯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对于作品那细枝末节的牢骚,他分不清好、坏、土气、俗套、新颖和前卫等等文字,卫原野道:“故事也俗吗?”


    张灯却严肃道:“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故事是不会落入俗套的,”张灯说,“俗气的是表达方式。”


    卫原野似懂非懂,看着有些难得的迷茫,张灯看他可爱,捏他的脸,有些担忧地道:“真的变傻了怎么办?”


    “本来也不聪明,”张灯说,“又傻又暴躁,这辈子怎么办呀?”


    卫原野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气,说道:“不睡吗?”


    张灯不想睡觉,他其实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他问卫原野:“你觉得一个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卫原野道:“你都说了,是故事。”


    张灯一开始没听懂,是过后才反应过来:“故事。”


    卫原野说:“也许是我不懂。”


    “灰姑娘讲得是什么故事?”卫原野问。


    张灯道:“问得好,灰姑娘其实并不是安徒生童话,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公主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辛德瑞拉的世界里,王子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实现脱贫攻坚的一个工具而已。”


    卫原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饶有兴趣地听着。


    张灯道:“辛德瑞拉这个女孩,在她受继母和继母的女儿非常理的压迫的时候,她想要参加晚会让王子爱上自己,证明她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信,她有信心让一个见过很多女人的王子对自己欲罢不能,继母为了让她死心,给她设置了很多难题,她都想办法解决,但是最后是继母撕破了脸皮,说绝对不会带她去晚会,她等所有人都出发了之后,才真的死心哭了起来,这代表她真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孩,非常坚韧。”


    张灯说:“你不觉得她其实根本不爱王子吗?是王子爱她爱得要死,全国上下找她,但辛德瑞拉从头至尾也只是希望依靠王子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这也不怪她,辛德瑞拉那种原生家庭,我觉得她是很难再相信爱情了。当然这里也涉及到了一些,她继母正是因为她如此野心勃勃才忌惮她,女性之间的围剿和互助,父亲在家庭纷争中隐身等等深刻的议题,总之我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从这个故事中我们能以小窥大看到很多女人的困境,以及男人和女人视角的不同。”


    卫原野:“……”


    卫原野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的,毫无疑问,他是被张灯的想法打动了,卫原野说:“其实我只是想说,无论你怎么表达,最后大家记住的也只有这个故事本身。”


    张灯也被他的想法打动了。


    俩人双双沉浸在震动中,一时沉默了。


    张灯在想,其实是这样的,无论他如何追求视角的突破、节奏的起伏、情绪的烘托,故事就是故事本身呀。


    张灯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大家只能记得住故事本身。”


    卫原野说:“是的。”


    卫原野又有些犹豫,说道:“但是……你总想这么多吗?”


    “因为我很想写一本关于女性的书,”张灯道,“但我觉得自己写不好,我并没有真的理解过女性,我连女性朋友都很少,我觉得贸然解读她们是冒犯的,所以写得有些困难。”


    卫原野说:“那为什么非要写?”


    张灯也不清楚,张灯道:“因为……”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男人总是很粗糙吧。”


    “男人像是半成品,很多情绪都是没有的,”张灯说,“而我是个传统小零,我对男性议题是没有兴趣的,我更想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在她们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张灯慢慢地感受到的东西,他在自己漫长的暗恋史和陪跑史中发觉,爱情的伟大是单方面的,两个人同样抱着经营伟大爱情的决心而在一起的几率几乎为零,而一般心存幻想的那个都是女人,或者是扮演着女性角色的那个人。


    张灯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在信息爆炸,资产过剩的年代,她们分明听得到各种悲惨的下场,也分明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依旧飞蛾扑火一般地向往爱情。


    他也想借此来直抒胸臆,因为他给自己的定位,也是为了伟大爱情而投降的女性角色的扮演者。


    他想旁敲侧击,想以小见大,推断出自己的下场。


    张灯无法详细地对卫原野一一诉说,他觉得很难有人完全理解他,而且他也可以写作,他不需要太多身边的人理解。


    卫原野道:“如果有任务可以选,我们下次找个女生。”


    哦,张灯又明白了,卫原野并不会在意他的细腻敏感,只把他的所有郁结都轻轻放下。


    他总会在各种时候反复地觉得卫原野很有魅力,卫原野像是一条河,流淌在冰川与冰川之间,行走在河边,你会以为他好像只是一滩浅洼,但他由冰山的爆裂而产生,他很狭窄,尽容纳一人的肩宽,却深不见底,是在平原上的一条冰裂隙。他可以吞并很多很多的东西,可却连一丝涟漪也无。


    张灯说:“今天池小匣说,你不适合再参加任务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仰着头,把自己的后脑勺放在床上,他问张灯:“你觉得呢?”


    张灯问:“其实我……”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也是。”


    卫原野沉默了片刻,他应该是在为难,其实张灯也在为难,他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但是他没办法完全放任卫原野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能是因为他的爱还没那么伟大,或者是他这个人还是愚钝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爱情的毛刺。


    张灯说:“我真不想让你再去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种生活,”张灯说,“但你如果问我真心话的话,我没办法撒谎说一定支持你。”


    卫原野说:“其实我大脑耐久应该还够。”


    “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卫原野也比较痛快,“我尽快转岗。”


    卫原野又转头看他笑了,说道:“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张灯摇了摇头,把脸藏进了他的臂弯。


    卫原野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卷发,说道:“你别难受,我都听你的。”


    “你想得很多东西我都不明白,”卫原野说,“我觉得在你心里,可能我也不是多完美的人,不过你有要求可以说,能做到的我都做。”


    “做不到的呢?”


    “少,”卫原野说,“我活了很久了,做不到的事情已经少了,但是也有,那就没办法了。”


    卫原野说:“你懂我意思,我表达不好。”


    张灯道:“你应该很喜欢参加任务吧?”


    卫原野笑了,他道:“谁会喜欢上班啊。”


    “在这么多工作里,我觉得这个最轻松而已,”卫原野说,“但是……亮亮,其实——”


    在深邃的眼眶下,他那薄薄的眼睑轻抬,看着张灯正要开口,张灯手腕上的通讯器却忽然响了,池小匣的头像亮了起来,张灯没接,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卫原野却若无其事地起身上了床,说道:“没什么。”


    张灯只好接起了电话,池小匣说:“张小灯,快过年了,我们明天逛街去吧!”


    “是吗?”张灯自从回来之后彻底丧失了时间概念,他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要过年了,便问道,“可是去哪儿逛街呢?”


    池小匣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小咪吗?去你家买吧。”


    张灯有些意外:“你不是骂我违法乱纪嘛!”


    “算啦,”池小匣说,“物以类聚,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


    张灯有些无语,他道:“那我可以带上卫原野吗?”


    池小匣:“你是他妈妈吗?”


    “带上吧,”池小匣又马上道,“留守儿童太可怜啦,我们逛街的时候可以把他寄放在老公存放处。”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也低眉扫了他一眼,张灯问:“我和池小匣明天回我家那边去看小咪,顺便逛街,你去吗?”


    卫原野干脆道:“去。”


    池小匣在电话那边道:“你多余问他,他除了陪你还有什么事吗?”


    卫原野说:“你不想我去?”


    张灯只是自己干什么都想带男朋友这件事有些可耻,他以前很讨厌何小丘干什么都要带上刘岩,喝咖啡要带上、逛街要带上、就连去张灯家里,他也要带上,张灯觉得很烦,他和何小丘虽然也说不了什么特别私密的话,但是总觉得刘岩在的时候,气氛有些奇怪。


    但是他谈恋爱之后,好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他也同样做什么都想要带上卫原野。


    卫原野倒是对这些都很迟钝,他更像是个男朋友牌人机,张灯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随叫随到,满分男友。


    张灯问池小匣:“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池小匣道,“卫原野啊?”


    池小匣说:“他有存在感吗?”


    张灯:“很有的好吗?”


    “那是对你来说,”池小匣道,“他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你一天说的多,我一直把他当成咱俩的保镖。”


    张灯:“……”


    池小匣道:“就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不行,八点太早了,九点吧,咱们广场集合。”


    第58章 大城小爱(二)


    第二天一大早, 他们三人在广场集合,张灯看着这人来人往,心中难免忐忑,说道:“干什么约到这么光天化日的地方集合啊。”


    池小匣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说道:“现在是工作时间, 人都挤在办公室里, 你跟我来。”


    池小匣余光扫到了卫原野,淡淡地问道:“你身体怎么样?”


    卫原野:“我身体怎么了?”


    他是真忘了, 张灯提醒了他才想起来,说道:“还行。”


    张灯道:“卫原野已经答应我, 以后不干一线啦。”


    池小匣有些意外, 看了眼卫原野, 但是卫原野很高,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卫原野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 很多时候卫原野只注意张灯,他背着张灯的红色书包,站在张灯右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乎也不搭茬。


    池小匣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我没有啊,”张灯说,“他自己说的。”


    池小匣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些不相信, 但是他也没有继续再问, 而是带着张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路上,这条路是从一处公园拐出去的,由白色的鹅卵石铺就,尽头是一道墙, 上头有一堵圆形的拱门。


    池小匣道:“我给你讲哦,这是我同事新开发的,还没有投入使用呢,可能还会有一点点的不稳定,咱们是第一批使用者呢。”


    张灯说:“你知道吗?”


    池小匣看向他。


    “我又有点不想去了,”张灯说,“我好像也没有很想小咪……”


    池小匣道:“你有没有出息啊。”


    “你怎么这么惜命?”池小匣一边数落他一边掏出钥匙来打开门,门外并不是什么时空隧道,而是一个八卦图。


    张灯道:“死在一个未经上市的不稳定的仪器上很蠢啊。”


    “你就是很蠢啊!”池小匣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向白色的点,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八卦图,只见那八卦图轻轻地转动了起来,四周的空间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很细微的变化。


    池小匣郑重地对张灯道:“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很蠢,人要接受自己的蠢,懂吗?”


    张灯感觉他在胡言乱语,但是池小匣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说道:“其实没事啦,只是有些不稳,所以一直都还在测试,你晕车吗?”


    张灯刚说完“晕”这个字,就被池小匣拉进了八卦图里,卫原野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候,在麦当劳的卫生间里,张灯大吐特吐。


    漱完口出来的时候,池小匣和卫原野点了份套餐,已经吃上了,卫原野的手机一直没丢,此时此刻又有信号了,他又玩起了以前的游戏。


    张灯看见汉堡和薯条,又想吐了。


    池小匣说:“你好菜啊。”


    “一个小时!”张灯道,“整整像洗衣机甩干桶一样甩了我一个小时!”


    “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体素质啊,为什么不会晕?”


    池小匣一边大口炫汉堡,一边感慨好吃,抽空解答了张灯的问题:“我们是训练过的啊。”


    张灯躺在卫原野的肩膀上,人已经微死了,他看到卫原野登上了以前的账号,上头有99+的未读消息,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个账号。


    池小匣说:“我们做过抗各种打击的训练,你老公还是个中翘楚吧。”


    卫原野说:“其实还好。”


    “第几名?”


    卫原野:“第二。”


    池小匣有些意外:“第一名是谁?”


    “忘了,”卫原野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他道,“那个人之前我记得的,现在想不起来了。”


    池小匣道:“你的记忆力真的被破坏太多了。”


    “但我好像”知道了,”池小匣说,“如果比你能忍的话,那人是不是姓白啊。”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道:“确实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个很特殊的名字。”


    张灯:“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吗?少吃点吧,我晚上要请胡宁宁吃大餐,你们吃这么饱,小心吃不下。”


    池小匣道:“我觉得应该是查不到了。”


    “那是个逃犯,”池小匣道,“至今还在世界树的通缉中。”


    张灯:“?”


    池小匣冲卫原野扬了扬下巴,说道:“你来解释。”


    卫原野把手机放桌上,他翘着二郎腿,随口道:“因为很优秀,他吃了很多资源,很多部门都想要他,给他了不少条件,不过后来听说在毕业之后就跑了。”


    “我们体内的血液是可以被追踪的,具体的都是机密,只知道每个世界树公民在出生的时候都被其他世界的特殊动物标记过,”卫原野说,“这辈子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但是那个人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至今没找到。”


    张灯道:“我的天啊,听上去你们好像是囚犯一样。”


    “我的天啊,”池小匣说,“你怎么这么敢说。”


    张灯:“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囚犯,需要把你们打上标记哪里也去不了吗?”


    池小匣看了眼卫原野,寻求认同一般地道:“也不至于吧?”


    卫原野不置可否。


    池小匣道:“只是工作压力大了一些,工作比较危险一些,听不懂人话的同事多了一些,绩效考核严格了一些,更新换代快了一些,其实也还好吧。”


    张灯:“……”


    张灯:“你醒醒啊。”


    池小匣也很无奈,他道:“但是总有人要干这些吧,世界树公民享受了很多的特权了,甚至寿命都是无尽的,只有干到报废,从来没有衰老和疾病,干活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好吧,”张灯也无话可说,“如果你自己都觉得合理的话,我也没办法替你批判什么。”


    但是卫原野也是这样吗?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发现卫原野确实也没反驳什么。


    “那那个人为什么要跑啊?”张灯不解道。


    池小匣道:“这世上就是有一些责任感很低的人啊。”


    “我就是。”张灯道。


    池小匣说:“你还好啦。”


    张灯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结果池小匣道:“因为你能力也很弱嘛。”


    张灯:“……好哦。”


    池小匣道:“如果能力很强的人没有责任感是很可怕的,因为这世界上很多资源都被他吞掉了,结果他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张灯说:“就像卫原野一样吗?”


    “卫原野已经完全干够本了,”池小匣说,“他简直是超级经济实用型人才。”


    张灯想,那卫原野的幸福又怎么办呢?


    可是好像只有他在意这个问题,所以问这个是不合时宜的。


    他们几人吃完了,张灯联系胡宁宁去看小狗,胡宁宁接起电话来,就问道:“我就猜到你回来了。”


    “为什么?”


    胡宁宁道:“因为卫原野的账号上线啦。”


    “什么时候过来?”胡宁宁道,“我在外面约会,半个小时能回去吧。”


    张灯说:“我们也差不多。”


    胡宁宁痛快地道:“好滴,我们家门口见。”


    张灯挂了电话,池小匣问:“她没有工作吗?怎么每天在玩。”


    “我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张灯说道,“她应该已经毕业了。”


    “坏了,”张灯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的房租!!”


    半小时后,别墅门前的树干枯黄,花园也零星地只剩下了几盆花,冬日的景别惯是如此萧条。


    “我休学啦,”胡宁宁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化着精致的妆,睫毛根根分明夹得快翘到天上去,淡淡的腮红衬得她看着很都市丽人,她打开大门,用指纹解锁了屋里的门,然后说道:“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去了这么久。”


    她男友跟在身后,和他们笑着打招呼,张灯还记得他的名字,说道:“童迎,你好。”


    童迎有些意外,说道:“你好,张灯。”


    张灯这下也意外了。


    张灯问道:“你为什么休学啊?”


    胡宁宁把自己的奢牌包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唤道:“咪咪,你爹来看你啦。”


    “实在不想念了,”胡宁宁说,“念书也没什么用,还没我代拍赚得多,我家里也有钱,不知道非得读书有什么意思。”


    张灯其实也不意外,这像是胡宁宁会干出来的事情,胡宁宁笑着看向了楼上,说道:“你看,小咪。”


    张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咪躲在楼梯拐角处,竖着眼睛看着他们,它似乎有些认出了张灯,慢慢地探出头来,然后非常谨慎地一步一步踏下了台阶。


    胡宁宁说:“咦,阿呆呢?”


    另一只布偶似乎很社恐,怎么叫都不出来,小咪已经绕着张灯的腿转圈圈了,给张灯感动的泪流满面。


    池小匣说:“不是吧,真哭了?”


    胡宁宁说:“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性感。”


    “你还是回去念点书吧。”


    胡宁宁笑了:“我故意的,你有病。”


    张灯是真的好想小咪,在他还很孤独的时候,只有小咪陪着他,他对小咪有种近乎战友情的感动,但是小咪似乎也只是没忘记他,并没有多余的情分,很快就从他的怀里跳开了。


    胡宁宁已经和池小匣聊上了,胡宁宁给池小匣开了一瓶依云,说道:“你不喜欢小猫啊。”


    池小匣道:“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胡宁宁:“小猫还好啦,不太需要陪伴的。”


    “NO,NO,”池小匣挥了挥指头,“养宠实际上是给自己造因果是非,非要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添一些牵绊,会影响整个人的造业。”


    “因果是很可怕的,”池小匣忽然正色道,“你们太随意就让自己置身在被动的处境中了。”


    胡宁宁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转头问张灯:“偶像,你身边有正常人没?”


    张灯强制抱着小咪来到沙发上,说道:“你都会问这种问题了,真的时代变了。”


    胡宁宁道:“我精神病已经治好了好吗?”


    “我不信的。”张灯道。


    童迎说:“她控制得确实不错。”


    胡宁宁一副“你看怎么样”的表情,张灯有些意外,随后又觉得,可能是因为和童迎谈恋爱,让胡宁宁变得精神稳定了,童迎这个人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身上香香的,看着干净温和,一看就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


    张灯由衷道:“辛苦你了。”


    “你辛苦辛苦我吧,”胡宁宁说,“帮你带娃带了这么久。”


    张灯说:“我只能请你吃顿大餐了,目前还没办法回来呢。”


    “在家里吃吧,”胡宁宁说,“你也和小咪聚一聚。”


    张灯点了火锅外卖,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是不是太便宜了?”


    小咪窝在他的腿上,呼噜呼噜地晒太阳。


    胡宁宁说:“我又不是非要讹你一顿。”


    “我和小咪都有感情了,你把它接走我都有点接受不了,”胡宁宁道,“可能真的是因果吧。”


    张灯觉得胡宁宁好像真的成熟了一些,时间果然是改变人性的良药,连胡宁宁这种狂放不羁的人都能说出些合常理的话来,真是不容小觑。


    胡宁宁道:“我真有件事想让你做。”


    “什么?”


    胡宁宁犹豫了下,问道:“你能直一会儿播吗?或者发个作品也行。”


    张灯道:“为什么啊,但是可以。”


    “……其实有些人很担心你的,”胡宁宁有些黯淡,“你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大家告别,突然消失了,很多人以为你出事了。”


    张灯连着“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做得好像确实不妥。


    他尚没有自己在互联网上有一群人喜欢自己的这种自觉,仍然觉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就可以了,没有报备的意识,好像确实给人带去了麻烦。


    张灯还记得当时有一些女生很喜欢他,一直在直播间诉说对他的喜欢,在他的身上投射了很多感情。


    张灯突然想到,刚才卫原野都登上了自己的账号去看了,但是他都没有。


    他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


    胡宁宁看他是在自责,说道:“你晚上吃饭的时候直播呗,告诉大家你在忙就可以了。”


    但是张灯还有件有些担忧的事情:“骂我的人还多吗?”


    “谁会记得啊,”胡宁宁说了一句至理名言,“爱比恨长久馁,放心吧。”


    这句话有些振聋发聩了。


    胡宁宁说:“我们追星女孩的爱就是隽永的,恨你的人早就忘记了前因后果,他们长大了也会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看到你只会赶紧跑。”


    张灯说:“这很反人性。”


    “推理人性就是最反人性的事情。”胡宁宁说。


    张灯说:“我对你刮目相看。”


    胡宁宁“哼”了声,童迎笑着道:“她最近在做播客,学了很多。”


    张灯真的惊讶了,胡宁宁有些不自然地道:“只是刚开始,还没有粉丝呢。”


    “播客?”池小匣道,“我也知道,你是聊什么话题的?”


    “追星、水晶、爱情、星座,”童迎如数家珍,“她喜欢什么就聊什么。”


    张灯道:“专业也太对口了。你怎么想到的。”


    “我建议的,”童迎说,“我平时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听她说话,就建议她发播客,有时间的话,我就会去听。”


    张灯:“……”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


    卫原野如有神助,说道:“可是我有时间听。”


    胡宁宁冷笑了一声,说道:“给我卫哥调成啥样了都。”


    第59章 大城小爱(三)


    下午六点多, 张灯坐在胡宁宁的别墅里的白色大沙发前,桌前支起了支架,如约直播了。


    直播间刚刚打开的时候,他还稍微有些紧张, 不过后来发现并没有特别多人进来, 他又放松了一些, 好像热度终于过去了。


    很多人都在扣问号,问今夕是何年, 其实对张灯来说,这件事并没有过去很久, 他自己还尚处在创伤期。


    张灯迟迟说不出第一句话来,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卫原野坐在了他旁边,探出头来, 看着公屏, 检阅了一下没什么人骂,念道:“主播为什么不说话?”


    张灯这才张开嘴:“有点忘了怎么说话了。”


    张灯说:“我在吃火锅。”


    他不习惯正式地自我介绍和打招呼,显得有些尴尬,很多人涌入问他去做什么了,张灯也觉得很难解释,他道:“我去生活了。”


    “你们还好吗?”张灯问。


    但是似乎大家更惊讶于经过了这么久,卫原野还在他的身边。


    卫原野也发现弹幕上很多人对他很感兴趣, 也不扭捏, 坐在了张灯的身旁,给张灯夹了牛肉,看了眼公屏,说道:“他们问你咱俩还是朋友吗?”


    张灯笑了, 听见胡宁宁在旁边没好气地道:“唇友谊哈。”


    池小匣也很感兴趣直播,凑过来一个脑袋,栽在张灯的腿上,说道:“哇,五百人耶。”


    “你是网红呀,”池小匣冲着屏幕挥手,“我比他更有趣,喜欢我,别喜欢他。”


    张灯把摄像头对准了他们,一个个地介绍,说道:“这是池小匣、胡宁宁、童迎、我的小咪,我的朋友们。”


    弹幕上有人感慨:“真好啊,你有这么多朋友了。”


    张灯一时间也觉得恍惚,他道:“是啊,你们还好吗?”


    张灯没有用网络赚钱,在热度最高的时候选择了离开,没有人能因为嫉妒他而骂他,大家只觉得张灯真的很有个性,他过得更好,没人会讨厌。


    网友们也说了自己的近况,好像这一年来大家的日子也在平静中享受着苦与痛,在苦痛中,却又有着若有似无的几件幸福事,在风雪中做拐杖,可以撑到春日。


    胡宁宁也坐在了张灯的身边,小小的屏幕几乎挤不下他们,童迎也站在了沙发后头,他们几个端着碗,看着屏幕,都觉得很新奇,在这个小小的屏幕里,挤满了几百人,网线的两端都是活生生的人们,互相吸取着能量,又互相作为鼓励,不用任何氛围的烘托,这种感觉似乎只能用温馨形容。


    幸福的时候,也需要恐吓自己吗?


    张灯忽然在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幸福的时候,也要警告自己快乐稍纵即逝吗?


    张灯不想这样了,他笑着对屏幕举起了橘子果汁,说道:“我会尽量常回来的。”


    他牵起了卫原野的手,对着镜头晃了晃:“我们现在不只是朋友啦。”


    卫原野亲了下张灯的手,给张灯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把手撤回来了,弹幕上一片狼嚎。


    很多人说卫原野帅,胡宁宁道:“你们没想到吧,他俩能处到现在。”


    这是大部分的想法,因为——卫原野确实太帅了。


    他帅得不安稳,帅得别有用心,帅得就像个浮躁的、玩弄人心的渣男。


    他和张灯一起出现在互联网上,很多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蹭热度的,就算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也一定很快就分手。


    胡宁宁读弹幕:“死丫头,吃得太好了。”


    胡宁宁回应道:“可不是嘛。”


    张灯指向童迎,说道:“这是她的男朋友!”


    童迎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对着镜头挥了挥。


    张灯说道:“这里只有一个单身狗。”


    池小匣嘴里还嚼着虾滑,说道“怎么样,我是事业型大男主。”


    “真的看不起你们这些每天只想谈恋爱的,”池小匣凑到屏幕前,问道,“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老式人设了。”


    张灯看到弹幕上真的有人在附和还是应该要搞事业,张灯认真道:“怎么能这么说呢?”


    “总是强调事业是人生第一要事的这种观点,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极端呢?”张灯说。


    张灯说:“人生哪有谁最重要的论调呢?分明都很重要,不要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拥有,就连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众人有了短暂的安静。


    胡宁宁看气氛尴尬,缓解道:“好啦,都重要,都重要。”


    池小匣说:“你……”


    他仔细想了想,却又无话可说。


    这根本无从辩驳,再否认就显得不坦率了,他或许也并非完全抵抗爱情的出现,确实在心里存在着极度的悲观:一份完全理想的感情是很难降临在他的身上的。


    张灯说道“为什么不能都能勇敢直视自己的欲望呢,就是希望有人爱自己,也很有钱,希望自己很有力量,不要恐惧自己做不到,因为所有人都是求圆满的。”


    “好多人都劝大家不要相信爱情,”张灯却说,“但我觉得相信爱情是没有错的,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


    胡宁宁想了想,也举起了橙汁,说道:“你是我的偶像。”


    童迎品了下,道:“我觉得很对。”


    胡宁宁说:“你不要说话了,男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池小匣道:“这屋里四个男的,猫都是公的。”


    “我偶像不是男人,”胡宁宁道,“我偶像是超人。”


    弹幕中也有人坚称自己不需要爱情,只需要钱,张灯看了会儿,这种人甚至在多数,张灯道:“陷入一定要赚钱的陷阱中,并不会更幸福,那我就祝你们成功吧。”


    有人问:“你不爱钱吗?”


    “我很需要钱,但不能说爱,”张灯说,“我爱我的爱人。”


    张灯这番话,在当今这个时代,无异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开了一枪。


    张灯说:“普通人,很有底线的情况下,是很难发大财的,概率和遇到一生所爱差不多,何必执念,我们都该放过自己吧。”


    张灯是真的彻底想明白了,他不认为卫原野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卫原野也不一定会爱他一辈子,但张灯可以接受的,因为此刻确实无比幸福。


    幸福的时候,就只幸福就可以了,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张灯没有很强的欲望,他需要钱,但是他不爱钱,他想要赚钱,却不指望发财,他对一切的恳求都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不抵触有情饮水饱,也能接受孤苦一生,他发现世人大多不坦诚。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和失败,所以强调自己不需要。


    张灯想,那很累。


    不要那么累了,因为人生已经足够疲惫。


    胡宁宁看着弹幕,说道:“偶像,他们问你的书在哪儿?”


    张灯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在写。”


    张灯说道:“但是这个事情就是很慢的啦,也许要好几年以后才能写完,我也不是很着急,写得很急也不是一件好事。”


    喜欢上张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胡宁宁静静地看着张灯的侧脸,在心中下了这样的结论。


    张灯只要坐在这里,慢吞吞地说着话,吃着饭,大家就会由心地觉得安宁。


    虽然张灯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乍听之下好像他是个总追求特立独行的自我中心的自大狂,可是再仔细一想,却又无法辩驳。


    张灯的视角超越了:男性、女性,而在人性。


    胡宁宁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绑架了张灯,甚至想要杀了他,是一件蠢到爆炸的事情。


    胡宁宁忽然抱住了张灯,把脸埋在了他的锁骨处,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灯对她的亲密接触没有任何不适,而是笑道:“我不知道啊。”


    胡宁宁道:“我真的好想你啊。”


    胡宁宁总爱用一些非常浓厚的词语“真的”、“非常”、“爆炸”、“超级”、“什么什么到死”之类的,在张灯看来这是一种表达降级,但是在胡宁宁身上,却有稚拙的真诚。


    张灯说道:“我会尽快啊。”


    “一定要啊,”胡宁宁说,“不可以乐不思蜀呀,我和小咪都需要你。”


    张灯想,也许胡宁宁把自己当成精神导师了。


    张灯顿觉压力很大,不过还是应了。


    池小匣已经快吃饱了,他伸手去摸小咪的脑袋,小咪跑开了,来到了张灯的手边,蹭了蹭,池小匣说:“好高冷的小猫咪。”


    卫原野伸伸手,小咪主动蹭了上去。


    池小匣哼了声,说道:“我不喜欢小猫。”


    小咪坐在了卫原野的腿上,翻着肚皮躺下了,卫原野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咪看着卫原野,卫原野也看了下,俩人就这么很短暂地交换了互相的近况。


    张灯的手放在小咪的肚子袋上,说道:“好像胖了。”


    童迎道:“小咪一天吃两份粮,吃完自己的去吃布偶的。”


    “好坏的小猫。”张灯说着,却一副慈母败儿的模样,没有实际的惩罚,反而觉得小咪挺有能力。


    本来是一片祥和的,弹幕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了节奏,有人提起了何小丘和刘岩。


    张灯的笑容稍纵即逝,说道:“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有人提到何小丘已经退圈,在国外谈了一个快餐男友,有很快分手,有传言说他最近和刘岩又重新有了联系。


    但是这一切对张灯来说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已经没有任何兴趣知道这些了。


    胡宁宁想起了这件事,说道:“他好像直播的时候还暗骂过你。”


    “他现在人怪怪地,”胡宁宁点评道,“整个人都很尖锐,和以前的人设差太多了。”


    张灯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的何小丘。


    何小丘本身也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的本性就是刻薄的,非常难相处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何小丘的自私正是他的迷人之处。


    张灯觉得也许何小丘也自由了,终于不用再伪装成一个很温柔的人了。


    弹幕里对何小丘的敌意很大,张灯有些看不下去,他皱着眉头看了几条,便说道:“我希望他好。”


    “我俩不是敌人,”张灯说,“至少我觉得这样。”


    张灯说:“我们只是不是朋友了而已。”


    卫原野说:“再说都踢出去。”


    这样便立竿见影了,比张灯费劲口舌都有用。


    张灯心里是完全不关心何小丘生活得怎么样的,其实这段时间他甚至已经把何小丘完全抛在了脑后,但是如果身边的人说何小丘过得不好,张灯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和他是不是玻璃心、圣母无关,是他作为一个人,他就是有情的。


    张灯就这么和弹幕唠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大家都觉得有些累了,张灯也实在吃不下了,才和大家挥手告别,这次再见张灯仍旧承诺了如果有机会会直播的。


    弹幕上的人似乎已经有了心理阴影,非要他说一个具体的时间,张灯有些为难,他道:“尽量吧。”


    胡宁宁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看着屏幕,说道:“我会督促他直播的。”


    张灯笑了起来,关了镜头,童迎主动起身收拾残局,卫原野也站了起来,俩人一起刷碗,打扫,张灯、池小匣和胡宁宁则是撑得扶着肚子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挺尸。


    张灯问:“宁宁啊……”


    胡宁宁:“你说。”


    “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是的,”胡宁宁说,“你真是幸福了,控制一下吧。”


    池小匣说:“他以前太瘦了。”


    胡宁宁坐了起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以前是很漂亮啦,瘦成骨头了,一看就是挨了很多饿,但我觉得排骨精是不大众的一种酷刑,代表你离真正的生活很远的。我不知道具体怎么说,反正你看着就不太日常。”


    池小匣说:“支持。”


    “胖点健康,”池小匣斜眼晲着张灯,“休想再减肥。”


    张灯倒是也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以前的衣服穿着不再合身,对他来讲还是有些惆怅,有种昔年不在的感觉。


    胡宁宁道:“安啦,人就是要吃饱饭的呀。”


    她忽然扯着嗓子问厨房里刷碗的卫原野:“你觉得我偶像胖点好看还是瘦点好看?”


    童迎笑着道:“这个问题有安全答案吗?”


    卫原野直接假装没听见。


    众人一直待到了晚上八点多,池小匣实在是待不住了,想出去逛逛,张灯和卫原野就从胡宁宁的别墅出来了,张灯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小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差点哭出来之后和他们告别后去了附近的商场。


    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了,但池小匣还是显得兴致很高,张灯说看重什么可以买给他,池小匣道:“你哪有钱啊?”


    这么说着,眼睛还在四处瞥着。


    张灯道:“你没来过吗?”


    “没有。”池小匣说。


    卫原野问:“你不是出过任务吗?”


    池小匣愣了下,然后道:“没有机会嘛。”


    虽然张灯说了要买东西送给他,但是池小匣对于衣服、饰品的兴趣都不是很大,他看中了商场里卖的巧克力、冰淇淋、炒酸奶和关东煮,看到一家店铺就要买,张灯快撑死了,结果看到池小匣还能一直往嘴里送,张灯有些害怕:“你别吃坏了。”


    “就这一顿,”池小匣一边炫冰淇淋球一边感慨,“真好吃啊。”


    池小匣道:“他们真的能每天都吃这些吗?”


    “是啊,”张灯说,“但是也没人天天吃吧,总是吃也稀奇了。”


    池小匣道:“我以前没发现我的物欲这么强。”


    “这是食欲,”张灯说,“我觉得你物欲倒是真的一般。”


    池小匣问卫原野:“你怎么不吃呢?”


    卫原野道:“我不太喜欢。”


    池小匣简直无法理解有人不爱吃这些东西,他道:“这都做成这个味道了,你还不爱吃,你真的……你是人吗?”


    卫原野说:“你说呢?”


    池小匣:“……”


    “好吧,”池小匣说,“确实不算。”


    张灯说:“卫原野自律到让我觉得自卑。”


    池小匣的用词则是严重很多:“他让我觉得恶心。”


    卫原野确实是个非常节制的人,他除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之外,似乎什么都能控制。


    张灯甚至觉得卫原野是可以控制情绪的,他只是不想。


    在人生很多很多的节制和自律之后,他的暴躁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个缺口。


    这一天一直吃到池小匣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嚷嚷着想吐才结束。


    他们三个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回到了世界树。


    晚上回到宿舍,张灯和卫原野躺在床上,张灯有一种这一天过得很满,满到有些兴奋的感觉。


    其实在上一个任务快要结束的那几天,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上一个世界是别人的人生,而现在的经历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今天的所有人因为他的连接而聚在了一起——好像他真的成为了一个“社会人”,甚至是一个相对成功的社会人。


    身边有朋友,也有了爱人,有钱吃饭、有宠物,甚至在互联网上有人喜欢他。


    张灯陷入了不切实际的恍惚中:这是他可以拥有的人生吗?


    换句话说,他真的配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张灯觉得自己并不配,他只是有些幸运而已。


    卫原野见他一直不睡,问道:“想什么呢?”


    张灯道:“为什么是我呢?”


    卫原野睁开了眼睛。


    张灯伸出手来,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那种嶙峋的骨瘦感在自己的手间消失,他道:“簪组百年终长物,文章千古亦虚名。是非得丧皆闲事,休向南柯与梦争。”


    卫原野抓住了那只手,一一交叉握紧,他道:“睡不着?”


    卫原野不需要了解他到底在焦虑什么,或者说在恐惧什么,他很简单地道:“睡不着干点别的。”


    第60章 大城小爱(四)


    卫原野的申请还在流程中, 经常会给卫原野打回来一些文件,要他填好了去盖章。


    张灯也被叫去进行了几次问话,常事科的主任贾明似乎非常喜欢张灯,有事没事地就要叫他去办公室玩。


    张灯本来是要在屋里写东西的, 被他搞得也有些烦躁, 但又听说是卫原野的直属领导, 所以也没办法拒绝。


    贾明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水,抬起头来, 看见张灯进来了,笑道:“哎呀, 小张来了。”


    张灯坐下, 说道:“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没有疯,也不太想死。”


    贾明笑道:“哎呀, 说这个干什么?”


    “我看你也很好啊, ”贾明道,“679……啊不,卫原野没有欺负你吧?”


    张灯不想和别人谈论自己和卫原野的关系,尤其是在他们面前,但是他又不得不说,便道:“我们两个目前还那样,如果分手了我会告诉你的。”


    贾明道:“哎,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张灯说:“我知道的, 我俩的关系让你很为难,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嘛。”


    “哪里哪里,”贾明说,“你这也是提高了我处理危机的能力, 最近生活得还习惯吗?”


    “还好,”张灯也有点像卫原野一样对应对他们有些不耐烦了,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主任,为什么你有名字,还有哪个系统也有名字,其他人都是编号呢?”


    贾明扶了下平光镜,他本来就不年轻的脸最近似乎更加苍老了,贾明道:“以为我们初代都是这样的——”


    “坐下说,”贾明指了下椅子,给张灯倒了杯水,说道,“最开始诞生的世界树公民都是有姓名的。说来也实在惭愧,在世界树工作了这么久,也才是个常事科的主任,和我同批次的人,有很多都死了——”


    张灯:“所以到底是不是好事?”


    贾明笑了下,说道:“开个玩笑。”


    “你们有多少有姓名的?”


    贾明想了想,说道,“八十三个。其他公民的名字都是为了方便在各个世界行动自己给自己取的。”


    张灯若有所思,贾明看到他就猜到了他想什么,问道:“你没问问卫原野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吗?”


    张灯道:“你知道吗?”


    “我也许还真知道呢?”贾明道,“我监控他的任务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


    贾明看到张灯在看自己,便说道:“不过其实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这个了,我们一般也不会在乎别人的名字,对我们来说和编号没区别,在意编号已经是世界树公民的下意识动作了,卫原野也能算得上是最早一批的公民了,他是679号,像他这样的工蜂,也有很多已经阵亡了。”


    张灯听得心脏猛得一紧,随后又被他的大脑给自己注射镇静剂的习惯给安抚下来,很快又缓和了情绪,觉得这些话也不会实际地伤害到他和卫原野。


    “是上级让你和我聊天吗?”张灯早就这样猜测了,不然贾明也不会这么刻意地频繁联络他。


    贾明道:“你别太抗拒。”


    “其实我们并不反对恋爱,而且你来到这个世界也给我们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你的世界也会变得安稳,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上级也只是怕你俩吵架,影响了你的情绪。”


    张灯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贾明:“当然。”


    世界真的如此单纯美好?张灯略有些不信,但是他也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居然大家都支持他们,那张灯也觉得松了口气,他道:“那领导,我还有个事情想问……卫原野申请了转业,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呀?”


    贾明却吓了一跳:“他要转业?”


    他看到张灯奇怪的神色,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因为他之前死活不转,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倔得和驴一样。”


    张灯笑道:“他改变注意啦,所以我想问问,会成功吗?”


    “他履历够了的话,”贾明说,“只要等岗位安排就可以了,如果有空缺的岗会安排他的。”


    但是张灯其实还有难言之隐,他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主任,你知道的,卫原野他脾气一直不太好,会不会……”


    贾明马上懂了他的意思:“你怕有人故意卡他?”


    张灯隐晦地点了点头,贾明有些犹豫道:“应该不至于吧。”


    张灯却觉得这句话非常危险:“那就证明有这个可能是吗?”


    “当然不是,”贾明赶紧找补说,“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张灯说:“谁管这件事?”


    贾明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张灯不语,贾明道:“贿赂是行不通的。”


    张灯:“……”


    “举报也没用,”贾明道,“闹事更是不允许哈。”


    张灯的几条路全被堵死。


    贾明捏着自己的脑门已经开始觉得头痛了,他道:“我会帮你问问的,你先回去吧。”


    张灯没办法,只能先回宿舍。


    张灯刚一走,贾明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681的脸跳了出来,贾明说:“如你所料,他打算转业。”


    “嗯。”681没觉得意外。


    贾明的手放在桌上敲了一敲,他道:“这个张灯很聪明。”


    “如果他没有脑子,”681说,“卫原野不会把他带在身边。卫原野非常厌蠢。”


    贾明说:“所以他才把你踢了?”


    681看了他一眼,贾明咧嘴一笑。


    世界树的上下级关系并不非常严明,贾明尊重681的权力,但并惧怕681其人,谁在这个岗位上,贾明就服从谁。


    681道:“那时候的事情,不需要再提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卫原野知,752知,”贾明说,“这么说来,知道的确实不少。”


    681说:“贾明。”


    贾明适时地掌握了调侃的分寸和尺度。


    681说;“你提起了752,他有消息了吗?”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贾明说,“得到线报,他在各地流窜作案,听说去离岸炁豚的世界以化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被咱们的工蜂目击过正在捕捉母豚,可惜没抓住。”


    “没抓住也是应该的,”681眼神凝重,“和工蜂无关,他毕竟是——”


    剩下的话讳莫如深,俩人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贾明道:“那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681说:“尽力吧,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让我们两个来关住那只猛兽,是不可能的,”681叹了口气,“我们只能祈祷,那一天来得时候,我们不要被压在废墟之下。”


    张灯到了宿舍,发现卫原野已经回来了。


    “你办完了?”


    卫原野“嗯”了一声,仍坐在床边在看自己的通讯器,张灯坐在了他旁边,有些看不懂,卫原野的通讯器屏幕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数字和一些文字,他本来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很难读懂都是什么意思。


    卫原野道:“池小匣要转我一个任务。”


    “……什么意思?”张灯还没做好再进入一个任务的心理准备,下意识地有点抵触。


    卫原野说:“低魔世界,这个世界的秩序和法律都很成熟,基本没什么危险。”


    “池小匣怎么不去?”张灯拿出通讯器给他拨过去了电话,那边接了起来。


    池小匣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先绽放了个讨好的笑容。


    张灯:“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池小匣:“上次我在低魔世界差点被杀掉,因为太恐惧了,他们都没能消掉我记忆,我真的不敢去了。我只能接一接完全无魔的世界,这次实在推不掉了,已经把我绩效都扣光了。”


    张灯说:“可是卫原野说很安全啊。”


    “你是信他的还是信我的?我可是亲身经历。”


    张灯道:“当然信他啊。”


    池小匣要生气之际,张灯才笑了起来,说道:“开玩笑的啊。”


    池小匣道:“哼。”


    “这个不是急单哦,”池小匣说,“你们可以想好了再决定,如果不去了就告诉我,我让人务科给我找人转接。”


    张灯确实需要考虑一下,他把通讯切断了,问卫原野:“所以你想去吗?”


    卫原野没什么所谓,他给张灯道:“这种低魔世界的任务,随便玩玩就行。和你的世界差不多,没什么难度。”


    张灯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时的那个任务,对卫原野来说就好像是一种单位福利。


    “可能就是修业压力太大了导致精神崩溃,”卫原野说,“你想玩的话,就当旅游了。”


    张灯:“……”


    “你当时也是那么想的吗?”张灯问,“就当旅游了?”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我什么都没想。”


    “我很无聊。”卫原野说,“在认识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