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夷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最开始拿着弩箭的黑衣人,的确是冲着柳牧之来的。
但是那后面出现的杀手却根本没管柳牧之,反倒对他痛下杀手。
他交代下去,松绿几人分头审问和查探尸体,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洛之棠指着桌上的托盘对谢夷道:“主上请看,这两拨人的衣料、武器都有很大差别,而且,前者牙齿□□,是死士无疑。后者,据交代是江湖人士,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是被一个中间人召集起来的……”
他顿了顿,觑了眼谢夷的表情,才继续道,“他们说,他们已经在清溪城等了半个月了,就是为了您而来,只是被先前那帮死士打破了计划,这才仓促行动。”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雇主是谁,甚至连那位中间人也只见过几面,您看,还要继续审吗?”
谢夷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的暗器。
每一枚暗器上都淬了毒,可见要杀他之心有多强烈。
他冷笑一声:“你如何看?”
洛之棠犹豫一下,才道:“属下觉得,这幕后之人应当是这江南官场的人。”
谢夷神情不变:“继续说。”
洛之棠便知道自己说对了:“前两任巡抚都是到了任上,与他们利益冲突才会被杀,即便如此,也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迫使他们‘病亡’,好歹明面上过得去,如今却根本等不及您上任,便直接派了刺客截杀,想来是了解您,知道您不会妥协。”
“只是他们就不怕做得太过分,惹恼朝廷吗?”
这也是洛之棠想不明白的地方。
朝廷再是自顾不暇,再是想让主上与江南这边两败俱伤,也不可能对于这样的挑衅熟视无睹,否则便是亲手将自己的脸面扒下来。
朝廷没了威信,政令便成了废纸,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啊。
谢夷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道:“若是朝廷根本不知道呢?”
洛之棠愣住:“您的意思是?”
谢夷:“清溪城本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而这样一座小城内,依然有这么多刺客在等着我,那往后的檀州、越塘、江城……这些大城中,难道就不会有刺客在等着吗?”
洛之棠悚然一惊。
“他们、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他来之前也知道,江南危险重重,但他也只以为是官场上的那一套,真正的危机,要到了江城才开始。
而且他们还反其道而行之,将刺客都安插在城里。
想来也是吸取了之前青州的教训,知道主上军旅出身,在野外会更谨慎,也更易逃脱。
但是进了城,是个人都会松懈一点的,这次若非那杀柳牧之的死士提前暴|露,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如此毒辣,又花费如此之巨。
这分明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置主上于死地。
可他们图什么呢?
没有主上,还会有下一个江南巡抚,总不能每个都这么杀吧?
“有何不可?”谢夷反问,“若是能扫尾干净,朝中又有人帮忙遮掩,不仅能维系江南现状,还能打击政敌,简直两全其美。”
洛之棠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严徽宪并不是发现江南有变,所以借机回京,他分明是带着投名状回去给齐王!”
谢夷颔首:“你没发现,死的两人都是太子一党的中坚力量吗?”
因为严徽宪的身份,让太子一方根本不会往这块怀疑,只会责怪自己人办事不力。
洛之棠越想越觉得可怕:“可齐王这样做,就不怕养虎为患,日后尾大不掉吗?”
江南官场之祸自先帝时便有之,历经两代帝王依旧未能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齐王这么做,根本就是在挖自家墙角,祸乱朝纲啊。
也难怪他们之前根本没往这处去想。
想来齐王也知道这事大逆不道,恐怕除了他和严徽宪,对其他人都死死瞒着。
所以,即便是沈献这样的谋士也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也是梁文序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乱了齐王的布置。
否则要再拖得一年半载,江南才会真成了泥沼,想要解决,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眼下,看似是龙潭虎穴,反倒是介入的最好时机-
谢夷同下属商议完,才回到房间。
却发现林知霁并没有睡,而是在桌前,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
谢夷眉头微皱,上前抱住他:“怎么不去床上睡?”
林知霁睡眼惺忪,却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我在……等你。”
自从知道谢夷小时候的事情之后,林知霁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的谢夷,强大、冷静,仿佛无所不能。
可谢夷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强大的。
他根本想象不到,十二岁的谢夷要如何战胜一个比他高大、强壮还有武器的人。
他只知道,谢夷的身上有许多伤疤,深深浅浅的。
有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时间有些久了,却也能看出当初这伤有多重。
刚绑定谢夷时,林知霁还觉得他身上的疤痕很性感。
如今想到这些疤痕形成的原因,便只剩下心疼。
他的脸贴在谢夷的心口,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底下凸起的疤痕。
他见过那道疤痕。
横亘在谢夷的心口之上,差一点就伤到要害了。
谢夷感受着今晚格外粘人的林知霁,眸光深深:“心疼我?”
林知霁:“唔……”
谢夷轻笑一声,握着他的手一路往下:“与其心疼这陈年旧伤,倒不如心疼心疼这儿……”
林知霁:!!!
他倏地缩回手,怒瞪谢夷。
原本满腹对他的心疼怜爱瞬间消失无踪。
谢夷捏了捏他的脸颊:“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快点去睡。”
林知霁此时倒是精神了,想到那些杀手,急忙问道:“审出来了吗?到底是谁要杀你?”
谢夷简短地将结果告诉他。
林知霁却听得惊心动魄:“所以,从我们一进入江南地界,每一座城都是一个陷阱?”
“没错。”谢夷笑了笑,语气轻松,“这次又是托你的福,及早发现了他们的阴谋。”
林知霁可没有他那么轻松,眉头皱得死紧:“可是发现了也没用啊?我们总不能一直不进城吧,别的也就算了,巡抚府在江城,总不能江城也不去吧?”
“那就不去江城。”谢夷毫不在意。
林知霁愣住了。
“令他们来清溪城拜见巡抚便是了。”
谢夷轻描淡写。
却似惊雷般在林知霁心头炸开。
他抬首看着谢夷。
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日后权倾朝野的枭雄气场。
有、有点帅。
见他目光呆呆的,谢夷抚了抚他的脸颊:“怎么了?”
“没什么。”林知霁迅速低下头,掩盖自己有些泛红的脸颊,“只是让他们过来也不能解决问题吧,你肯定有别的计策……”
“嗯。”谢夷说,“你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林知霁:!!!
他抓心挠肝,最后只能扯着谢夷的领子,印上嘴唇。
谁知他刚要退开,就被谢夷按住了后脑勺,唇舌追了上来,婉转侵入。
被吻得七荤八素地倒在床上,却还不依不饶地睁着朦胧的双眼,要知道答案。
谢夷漫不经心道:“把事闹大。”
眼看着林知霁还欲追问,谢夷揉了揉他红肿的唇,声音低哑:“若是不困,我们便再做些别的。”
林知霁立刻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耳边一声轻笑,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等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还懵懂地坐在床上,便听见敲门声,门外传来柳牧之的声音:“是我,柳牧之。”
林知霁便下床穿好衣服,然而打开门,柳牧之却懵了:“林兄弟,怎么是你?”
林知霁也懵了:“当然是我,这是我的房间。”
柳牧之迟疑道:“我问松兄弟,他说这是谢公子的房间啊……”
林知霁这才想起来,柳牧之还不知道他和谢夷的关系。
不等柳牧之纠结他们俩怎么睡一间房,便听见身后传来谢夷冷冷的声音:“你在这做什么?”
换做之前,柳牧之肯定会觉得谢夷冷漠无情。
但昨天被谢夷救了之后,他便认定这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他挠挠头:“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林知霁:……
他本以为经过昨夜谢夷的话,柳牧之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谢夷却只是淡淡道:“腿长在柳公子身上,你要走要留都随你,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柳牧之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还有点难过。
虽然是他自己说要走的,但谢夷这一点都不打算挽留的态度,还是让他有点点受伤。
他无精打采地跟在谢夷和林知霁后面,进了放证物的房间。
谢夷让他看昨夜攻击他的黑衣人留下的东西。
柳牧之有些莫名:“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谢夷:“那些黑衣人使用的弩弓极其精巧,不是民间流通的武器,他们的中衣虽不起眼,却也是用丝绸所制,还有,我们还在他们的牙齿里发现了毒|药……”
柳牧之越听越心惊:“他、他们是什么人?”
“死士。”谢夷淡淡道,“死士培养不易,只有世家和皇族才有。你可知你家到底是得罪了谁?”
柳牧之彻底呆住了:“我爹就是个普通商人,我娘也只是秀才的女儿,我们家跟世家和皇族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别说得罪了!”
林知霁和谢夷都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七皇子。
可是此刻却不能将真相告诉他,否则没办法解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谢夷淡声道:“昨夜我杀了那些死士,也算是跟对方结下了梁子,你既然也没有线索,不如留下来,说不定日后有机会引蛇出洞,找出你仇家的身份,你能复仇,我也能了结心头之患。”
柳牧之顿时又愧疚又感动。
明明昨晚谢夷是为了救他才会杀那些死士,是被他连累的。
可对方不仅没有责备他,反倒要帮他找仇家复仇。
谢公子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柳牧之感动得都哽咽了:“谢公子,啊不,谢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林知霁:……
什么叫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他算是见识到了。
第62章
林知霁很快就知道,谢夷所谓的把事闹大是怎么一回事。
谢夷上书,说是在江南地界发现了寇氏余孽。
顿时在朝廷引发了轩然大|波。
当初青州一事,寇氏暗中搞事,却意在复辟前朝,已经引发朝廷震动。
谢夷很清楚,皇帝可以忍受吏治腐败,忍受朝中明争暗斗、结党营私,甚至为了分权制衡,他有时还会默许一些事情发生。
他唯独无法忍受的,便是大权旁落、正统动摇。
寇氏所为,正是打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上。
之后,连带着在檀州的寇家后人也跟着倒了霉,几乎被灭族。
可即便如此,寇这个字,依旧令皇帝忌惮。
尤其在如今叛军四起的时候。
叛军名不正言不顺,用军队压下去便是。
可是涉及到前朝皇室,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谢夷完全没有提被刺杀的事情,只说是在清溪城中发现寇氏的人。
檀州离清溪城不远,谁能担保寇氏不会将子弟藏到清溪城呢。
之后,谢夷更是以退为进,说因兹事体大,于是暂驻清溪城,听陛下吩咐再行处置。
这话一出,齐王差点把牙齿咬碎。
谢夷将寇氏摆出来,反倒成了他的护身符。
可想而知,谢夷如果此时死了,甚至是再被刺杀,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是寇氏报仇。
而且,在皇帝心里,寇氏被如此打击还未灭绝,甚至还能派人来复仇,只会更加警惕。
偏偏齐王还什么都不能说。
否则他怎么解释,自己身在上京,却能知道江南的事情,这要追查下去,他勾结江南官员的事情顷刻就会暴|露。
甚至江南官员也不能说,否则只会加深皇帝的怀疑。
齐王倒也派人试探了几句,却被一名翰林修撰质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寇家人就真的死绝了。
要是真惹了皇帝疑虑,到时候便不是派巡抚,而是派兵派将进入江南了。
如此一来,江南官场便不再可控,对齐王来说,绝不是好事。
所以,这种时候,他反而要给江南去信,不仅不让他们杀谢夷,甚至还得保护他,至少在这件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谢夷一定不能出事。
这信传到江南各官员府邸后,不出意外地惹了一地的咒骂声。
本以为对付谢夷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谁知反被他摆了一道。
可官员们也没有办法,若是不想和朝廷彻底撕破脸,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去清溪城拜见谢夷这位新任巡抚。
谢夷只靠这一招,便将攻守之势轻松逆转。
柳牧之听林知霁说完,简直是目瞪口呆:“谢兄,果真厉害……”
他想想,如果换成是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招,甚至他都不会有谢夷这样的魄力留在清溪城。
林知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也是有很多优点的。”
“唉,林兄弟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柳牧之苦笑道,“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林知霁没有说话,心里多少也有些愧疚。
柳牧之是真拿他当朋友,可他却无法全然地真诚相待,毕竟主角与反派天然立场相悖,林知霁站在谢夷这一边,便也只能狠心辜负这段友情。
林知霁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只能尽力补偿:“马上便是清明,虽说没法让你回江城祭奠亲人,不过江南水道相连,只能遥祭一二了。”
柳牧之心中一震。
他虽然每日都是笑呵呵,仿佛很乐观的样子,却只是将家破人亡的痛苦埋在心底。
而且父母出事后,他曾经那些整日围在他身边跟他吃喝玩乐的“朋友”瞬间就没了踪影,便是真心好友,也因家人担忧被他牵连,勒令不许再与他往来。
更别提生意场上往日那些和善热情的叔伯们,他父母还未下葬,便已经出手抢夺了他家生意。
柳牧之历经人情冷暖,早已不是当初天真单纯的性子。
可林知霁如此贴心地为他考虑,还是令他眼眶瞬间红了。
林知霁:……
他觉得自己更不是东西了。
因为他原本是替谢夷准备的,只是刚刚顺便提了一句,没想到竟把柳牧之感动成这样。
柳牧之吸了吸鼻子,一把揽住林知霁的肩膀:“林兄弟,你往后就是我亲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脊背一凉。
紧接着,便听见身后传来谢夷冷冷的声音:“想不到你们俩倒是一见如故。”
柳牧之被他的目光刺的发疼,下意识将手从林知霁肩膀上收回来。
谢夷虽然将他留下,却并没有给他任何优待。
柳牧之身上钱财不多,很快就囊中羞涩,好在有谢夷救济,他现在属于是吃人手短。
林知霁无奈地叹口气。
谢夷这已经不是醋坛子,是醋缸了。
他走上前去,安抚地握了一下谢夷的手,还没来得跟柳牧之告别,便被他揽进怀里离开了。
柳牧之看着两人的背影,纳闷地挠了挠头。
他是知道谢兄和林兄弟关系好,但……好兄弟会这么抱在一起走吗?
很快便是清明节。
家家户户门前挂柳,吃寒食,白日出门踏青,晚上则去水边烧纸祭奠。
谢夷也大方地给所有人都放了一日假。
最近因那些江南官员被迫来清溪城拜见谢夷,谢夷每日都得出门应酬。
这些官场老油子不好对付,因而谢夷忙碌不堪,两人都许久没有好好一起吃顿饭了。
于是林知霁便把这次踏青当成是约会,老早便找好了地方。
因为谢夷的计策,如今他们在江南安全得很,恐怕江南的这些官员比他自己还要害怕他出事。
两人便也没有带其他护卫,而是骑着马溜达着过去。
柳牧之原本也想跟去,却被松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柳牧之很莫名:“跟谢兄和林兄弟一起去踏青啊!”
松绿:……
他想到以前在清平院时,青黎总说他迟钝,真该让她看看柳牧之,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迟钝。
他拍了拍柳牧之的肩膀,语重心长:“柳公子,我这是在救你,你以后就知道了。”
柳牧之:?-
林知霁骑着马在前面,谢夷则落后他半个马身。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穿过一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开满小花的山谷。
林知霁得意道:“这可是我专门问了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地方。”
谢夷知道林知霁讨人喜欢。
可眼下他笑吟吟地看着他,笑眼微弯,酒窝深深好似盈了蜜。
令身后的美景都失了颜色。
即便心志坚定如谢夷,此刻也像是被蛊惑一般,罕见地失了神。
林知霁牵着他的手摇了摇:“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谢夷回过神:“无事。”
他转身去将马栓好。
林知霁也没多想,将包袱解开,铺在草地上,又将食盒一件件摆好。
谢夷看着他美好的侧影,手指微微蜷起。
想到方才走神时脑中勾勒的景象,竟是两人白发苍苍时,依旧握住彼此的手走在一起。
那场景美得他不忍打破。
却也因为太过美好,竟让谢夷生出一丝忧怖。
正在这时,林知霁朝他挥了挥手:“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
谢夷垂下眼,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朝林知霁走去。
幻象又如何。
只要他想,就能变为真实。
两人在山谷里度过了温馨的一天,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到城内,找了一处人少的水边祭奠。
林知霁看着火光,心情有一瞬怅然。
他不知道,他死后,父母也会这样祭奠他吗?
还是有了新的家人后,就渐渐把他遗忘了呢?
谢夷看到林知霁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落寞与脆弱,心底竟泛起一丝刺痛。
他伸手揽住林知霁:“在想什么?”
林知霁回过神,摇摇头。
谢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追问,而是说道:“我听洛之棠说,江南这边有习俗,若是有什么话想同亲人说,可以写在河灯里,顺流而下,就能到对方的梦里。”
林知霁都惊讶了,没想到谢夷竟有这样浪漫的心思。
谢夷从马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盏河灯,还有纸笔。
林知霁本以为谢夷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他竟都准备好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谢夷将纸笔递给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林知霁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谢夷却能察觉他近来心情低落。
虽然林知霁说起父母时表情很幸福,但谢夷知道,那里有他的心结。
谢夷揉了揉他的头:“想写什么就写吧。”
说罢,转过身走到一旁,将这一片地方都留给他。
林知霁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手中的纸笔,眼泪不知怎么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他胡乱地擦掉眼泪。
一开始还写得磕磕绊绊,之后却越来越顺。
写好后,他将那两张纸折好放进河灯里,轻轻推进水中。
河灯飘飘荡荡,很快便汇入了其他的灯中。
而林知霁心底积郁的那些情绪,也仿佛随着这盏河灯尽数散去。
他红着眼走到谢夷身边:“我们回去吧。”
谢夷屈指擦掉他腮边的眼泪:“心情可好些了?”
林知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本以为是自己陪谢夷,却不想竟是谢夷帮他化解心结。
谢夷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谢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倏然看向一旁,正对上树后目瞪口呆的柳牧之。
他冷漠地转回目光,可是面对林知霁时又变回了温柔:“走吧,我们回去。”
林知霁点点头,握着他的手,两人相携离开。
被遗忘在原地的柳牧之却久久没有回过神。
谢兄和林兄弟……竟然是这种关系!!!
林知霁倒也不是孤陋寡闻,从前也听说过男子与男子相恋的事情,可仍旧觉得震惊。
这时,他恍然想起了什么。
难怪以前谢兄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还以为是谢兄讨厌自己,现在看来,谢兄这是在吃醋啊!
他原本还因谢夷对自己冷淡,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眼下却是豁然开朗。
这的确不怪谢兄,全是自己没有分寸。
他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地回到房间。
可刚进门,他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的桌前竟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柳牧之转身就要逃。
那男人却只是一抬手,掌风袭来,他面前的门瞬间合上。
柳牧之察觉到这男人似乎不想杀他,于是转过身,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瘦高,鹰钩鼻,看着便有些阴冷。
站起身后,却是单膝跪在他面前。
“微臣鲁伯奚,拜见七皇子殿下。”
第63章
鲁伯奚的话像一道雷一样劈在柳牧之头顶。
柳牧之的第一反应是骗人。
然而鲁伯奚解下来的话和他拿出来的证据,又能证明他说的是事实。
原来柳牧之的生母是一名行宫的宫女,当初在行宫被皇帝临幸,只是皇帝回宫后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而她也是在皇帝回宫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便将消息汇报上去,皇帝大喜,原本要将她接回宫中封妃,谁知此时行宫大火,所有人都以为她葬身火海,没想到她被一名同乡所救,从行宫中逃出来,一路辗转到了江南。
之后她生下一名男婴后就撒手人寰,这便是柳牧之。
她的同乡为了保护柳牧之,只能将他交给柳氏夫妇抚养,自己则想办法再次回到上京,多年忍辱负重,千辛万苦才见到皇帝,为柳牧之证明身份。
鲁伯奚说道:“皇族之人的腰间都会有一块月形胎记,殿下可以看看。”
柳牧之愣住。
他腰间确实有一块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小时候娘亲还总打趣说腰间胎记意味着腰缠万贯,说他日后接掌家里生意,定然是蒸蒸日上。
想到这里,柳牧之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他掀开衣服,露出了腰间那块胎记。
鲁伯奚只看了一眼,便道:“殿下这块胎记和陛下身上的一模一样。”
可确定了身份,柳牧之反倒更加茫然。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之子,可现在有人却告诉他,他竟然是皇子。
柳牧之只觉得震惊、荒诞,又有一丝飘忽。
他看向鲁伯奚:“所以……你找我,是想带我回上京?”
鲁伯奚顿了顿:“是。”
柳牧之沉默了。
鲁伯奚问他:“殿下难道不想回去吗?”
柳牧之迟疑了一下。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那些来杀他的死士的身份。
谢夷给他看过那些武器、衣服和他们牙齿里藏的毒,那是只有世家和皇族才能养得起的死士。
他当初想不明白,可鲁伯奚告知他的身份后,他一下子便将这一切都串了起来。
想要杀他的人也是皇族之人。
是……他的亲人。
柳牧之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摇摇头:“你让我再想想。”
鲁伯奚皱起眉头,可到底身份有别,他也只能说道:“事发突然,殿下许是一时无法接受,待您想明白了,微臣再来找您。”-
鲁伯奚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却不知道他一离开柳牧之的院子,负责监视的人便将这消息报给了谢夷。
谢夷早就从岑君策传来的消息中,知道皇帝将鲁伯奚派来江南。
只是,他可不相信皇帝把鲁伯奚派过来,便只是为了柳牧之。
倒不是他看轻柳牧之,主要是皇家亲情淡薄,皇帝不可能突然就燃起了对柳牧之的浓浓爱子情,将自己最信任的赤戟卫都统给派过来。
那么,找出鲁伯奚过来的原因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谢夷这段时间可没有闲着,除了时不时上书挑动朝廷神经,和见一见那些被迫来清溪城的江南官员,他最重要的便是将清溪城给彻底掌握在了手里。
旁人都以为他的根基在青州,却不知道他早就在江南布局。
一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清溪城,暗中已将这里打造得跟铁桶似的。
按照谢夷的估算,鲁伯奚应该已经到江南了。
可他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他早知鲁伯奚武功高强又十分谨慎,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他了。
既如此,他便故意给所有人在清明放假,给鲁伯奚接近柳牧之的机会,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谢夷远远地坠在鲁伯奚的身后。
然而鲁伯奚实在太过谨慎,七拐八拐才进入了花井巷的一间屋子。
谢夷并没有打算杀掉鲁伯奚。
毕竟杀他的代价太大了,即便自己出手,也没有百分百杀掉他的把握。
而一旦失败,反而会打草惊蛇,反而破坏自己在江南的布置。
倒不如留着他,只要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之后说不定还有能用上他的机会。
想明白后,谢夷便换了一条路回去。
而这条路正好经过他晚上和林知霁祭奠和放河灯的那条河。
夜色清冷。
河面上波光粼粼,竟好似将天幕拽下来似的,零星河灯漂浮其上,随风摇曳,也好似星子闪烁。
谢夷下意识停了脚步。
但随即,极佳的目力便让他看到河面上竟还有一个撑着船的船夫,他拿着一张大网,竟是将河面上的河灯都捞进了船舱里。
谢夷皱起眉头,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船上。
那船夫见到他吓了一大跳。
谢夷垂眸看去,发现船舱里全是湿淋淋的河灯,有最简单的蜡纸做的河灯,也有华贵精致镶了金银丝的河灯。
那船夫是附近的百姓,发现那些华贵的河灯后,便趁着夜色偷偷划船过来打捞,只是没想到被人发现,跪地连连求饶:“公子饶命啊,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
谢夷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蹲下来翻找着。
很快,他便在一堆河灯中找到了林知霁放的那盏。
也看到了放在河灯中央的鼓鼓囊囊的信纸。
所幸这河灯是后边打捞上来的,上面的信纸只是溅了几滴水,并没有被彻底打湿。
谢夷小心地将信纸拿出来。
然而在打开的瞬间,他却犹豫了。
最终,他只是将那封信塞进怀里,便离开了-
林知霁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谢夷果不其然已经出门了。
现在想起昨日的约会,他还觉得有点像在做梦。
在写完昨晚那封信之后,他心底的大石头仿佛终于被搬走了。
林知霁伸了个懒腰,洗漱完走出院子,正好看到柳牧之也走出来。
他顿时被柳牧之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林知霁看着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忍不住问,“你是昨晚没睡吗?怎么会这么憔悴?”
柳牧之看到他,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林知霁却没注意到,关心地说道:“你要是没睡好,不如先回房休息吧,今天也没什么事,你要是担心,我帮你跟洛先生说一声。”
柳牧之先前觉得吃白食很不好意思,于是找洛之棠找了个杂役的活干。
“我……”
柳牧之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谢夷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巡抚的官服,和往常很不一样,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知霁眼前一亮:“好看!”
然而柳牧之看到他,却想起昨晚鲁伯奚临走前说的一番话。
他说:“殿下这些日子一直在谢夷身边,应当见过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员,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这还只是江南巡抚,殿下可知,成为皇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所能接触到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柳牧之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无心思考。
可如今清醒过来,却是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
这样一番话,是个人都会动心。
柳牧之也不能免俗。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谢夷发现柳牧之似乎比之前积极了许多。
他以前对这些政事毫无兴趣,最近竟也偶尔会和松绿他们聊上几句。
连林知霁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戳了戳谢夷:“你有没有觉得,柳牧之最近怪怪的?”
谢夷漫不经心翻动文书,说道:“谁知道自己突然变成了皇子,都会生出一点野心的。”
“咳咳咳咳……”
林知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谢夷拍了拍他的背,无奈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还这么惊讶?”
林知霁呛咳得满脸通红:“不、不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谢夷顿了顿,随后转过身面对林知霁。
抬手扣住他的脖颈,虎口卡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这件事很重要吗?”
这是一个掌控意味极强的动作。
林知霁被迫与他双眸对视。
布满灰翳的眸子好似泛起阴霾,叫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总会让人误以为是看到了野兽的眼睛。
即便是谢夷多年的下属,也不敢长久地盯着这只眼睛。
林知霁却笑眼弯起:“谢夷,你真好看。”
谢夷:……
他冷声道:“这一招不是每次都有用的……”
下一秒,林知霁凑过去吻在了他的左眼上。
温热的触感落在了禁忌之上。
谢夷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少年揽着他的腰,声音软软的:“不要乱吃飞醋了,你要相信我啊……”
谢夷问不下去了,掐着林知霁的腰重重吻下去。
他忽然觉得,什么鲁伯奚、柳牧之,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最应该“防范”的,其实是林知霁。
第64章
江南春色怡人。
林知霁站在画舫的甲板上,看着两岸的景色,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他上辈子的生活一直局限在那一个城市里,除了幼年时住在外婆家,但即便是外婆家,也只是在城市下属的小乡村。
他们家条件并不差,林知霁其实很想出去旅游,于是某年暑假跟父母提了一次,被拒绝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了。
他便想着,等到读大学以后,他便可以攒钱自己去旅游了。
只可惜,他没能等到读大学的那天。
然而峰回路转,他竟有了新的人生——啊不,统生。
他没能在现代旅上的游,却在古代实现了。
那时候,林知霁对于江南的印象,只是杂志和网络上的照片和视频,美则美矣,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雾。
如今身处其中,将这层雾拨开,其实不如那些加了滤镜的照片和视频好看。
可林知霁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依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时,他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漂亮吧?”
林知霁转过头,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柳牧之。
柳牧之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色,缓缓道:“可若说江南美景,江城远比清溪还要美。”
“哦?”林知霁看向他。
因为他的好奇,柳牧之仿佛有了一丝谈兴,同他讲起自己先前在江城的生活。
柳家夫妇虽然是他的养父母,但他们并没有亲生孩子,因而一直将他当成亲儿子看待。
柳牧之从小到大,吃喝玩乐什么的就没有缺过,直到年纪渐长,他爹才让他学习生意上的事情,还拿了个铺子给他练手。
“我爹还说,我做生意很有天赋,以后家里的铺子都要交给我打理,他和娘就坐享清福……”
柳牧之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招惹了那些死士,他爹娘就不会死,心中顿时涌起痛苦和恨意。
他先前不知道仇人是谁,恨也不知道恨谁。
如今知道了,却也只是更深的绝望。
毕竟幕后凶手大概率就是他那两个异母兄长,太子或者齐王。
他们位高权重,出入都有重重保护,柳牧之一介平民,即便豁出性命去刺杀,恐怕连靠都无法靠近他们。
因而,一开始鲁伯奚来找他时,他的确心绪起伏。
不仅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又有了亲人,也因为鲁伯奚话中所说,皇子身份所代表的一切。
是权势,也是报仇的希望。
只是这段时间渐渐冷静下来,他发现鲁伯奚说是为了他而来,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他的去留,反倒是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皇帝是不相信他的身份,所以派鲁伯奚去查。
可后来,他才慢慢察觉到不对,鲁伯奚看似是在查他,但其实查到的东西跟他无关,反倒是在查那些追杀他的死士背后的人。
他留了个心眼,想办法跟鲁伯奚套话,鲁伯奚虽然谨慎,但或许对他没多大防备,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这才知道,皇帝只是从他被追杀这件事上,发现太子或者齐王在他的宫中安插人手,于是勃然大怒,要将人找出来。
鲁伯奚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皇帝的意思。
柳牧之不蠢,从鲁伯奚的话和态度中,他就能意识到,他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认他,只是拿他当个诱饵,找出太子和齐王中那个不孝忤逆、窥视君父的。
可找出来之后呢?
鲁伯奚没有说,但柳牧之已经看明白了。
太子多年储君,背后有皇后母族的势力,而齐王深受宠爱,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无非是谁,也只是丧失继承皇位的权力,被赶去封地。
有了之前那些死士的追杀,他已经意识到,皇家的亲情跟他所理解的完全不一样,只是到底对亲爹还抱有一点微弱的期待。
而如今,他心底那一丝微弱的期待也几乎消失殆尽。
他其实并不介意去当一个棋子,只要能换取让他复仇的机会。
可如今他知道了,棋子就是棋子。
柳牧之心中颓然,言语中自然带出了几分。
林知霁心念一动。
他接到主线任务六已经有几天了。
当他看到任务内容是【请宿主劝说反派,扶持主角】时,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之前就怀疑,这系统任务说是反派拯救系统,可它发布的每个任务,其实都在往谢夷的心窝子里戳。
如今随着任务进程,越来越无法掩盖其真正的目的罢了。
而林知霁记得,书中柳牧之一开始并不想当皇帝,只是为了复仇,才当了谢夷手中的傀儡。
后来他与谢夷之间关系紧张,他为了活命,才被动地一步步踏上争夺皇位的路。
如果他能将柳牧之从中摘出来呢?
林知霁心里已经有了粗略的计划,只是具体要如何实行,还需要再看看柳牧之的态度。
于是,他问道:“你还想再回江城吗?”
柳牧之神色一暗,闭上了嘴。
因为他知道,江城再好,他也很难再回去了。
林知霁又问道:“如果有机会让你再回江城呢?”
柳牧之怔住了,他抬头看向林知霁,却看到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
林知霁认真地说道:“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可如果为了复仇,将你的一生都搭上了,这是你爹娘想要看到的吗?”
柳牧之神情苦涩:“可如果……是因为我,才害死我爹娘呢?”
林知霁:“如果你爹娘不经意得罪了人,对方害死了你,你爹娘却逃过一劫,你会希望你爹娘用后半生,拼尽性命为你复仇吗?”
柳牧之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自然希望我爹娘能好好活着,可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林知霁反问,“再说,你也是受害者,难道没死的人就应当背负一辈子的包袱吗?”
柳牧之怔住了。
林知霁又说道:“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要做的,难道不是找到足够多的‘朋友’,到时候你们一人一块石头都能把人给砸死了,又何必傻傻的自己去送死呢?”
柳牧之:“!!!”
他听得目瞪口呆,但先前执拗的内心却仿佛在慢慢松动-
谢夷很快就发现了柳牧之的魂不守舍。
他知道,最近林知霁一直在想办法。
林知霁心软,总想能妥善解决,不伤害他,也保住柳牧之。
若是以前,谢夷只怕会嗤之以鼻。
可如今,他看着林知霁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
谢夷愿意相信他。
因而,当柳牧之坐在茶馆角落里,听着一些书生高谈阔论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问:“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柳牧之吓了一跳,回过神时才发现是谢夷。
谢夷穿着常服,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柳牧之这才意识到,那些书生正在讨论的是如今江南的局势,以及谢夷这位巡抚将会有什么动作。
江南文风鼎盛,并不禁民间讨论政事,只是这种讨论到当事人头上的,还是让柳牧之觉得有点尴尬。
倒是谢夷十分淡定。
柳牧之有点羞愧。
谢夷没比他大一两岁,但这份养气功夫却比他要厉害多了。
他定了定神,说道:“我觉得,应当分而化之。”
谢夷挑了挑眉,没有打断他,而是示意他继续。
柳牧之顿时有种小时候上私塾,被夫子盯着背书的感觉。
他咽了咽口水:“这江南官员并非铁板一块,不如拉拢那些不得志的,扶持他们,以他们为矛,扫平江南吏治之弊病。”
谢夷不置可否,而是问道:“那你知道,江南背后的人是谁吗?”
柳牧之皱起眉头,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是齐王,还是太子?”
谢夷并不意外他想到这点,却还是否认:“他们也只是表象而已。”
柳牧之摇摇头:“我想不到了。”
谢夷这才道:“是商人。”
柳牧之愣住:“什么?”
“檀州毛氏,越塘顾氏,江城周氏……”谢夷一连点了几个家族的名字,才含笑着看向柳牧之,“你出身江城,应当听过那首童谣吧?——‘梭子过手先问周’,周家把控了整个江城的布料和染坊,没他家的许可,布庄甚至不能织布染布,我记得你爹娘开的便是布庄,怎么?你不知道吗?”
柳牧之浑身一震。
他当然知道,爹娘每到年末便会想办法给周家送礼,获得第二年的织布染布的份额,他们不能不这样做,毕竟江城知府便是周家人。
这些事情虽然算不上绝密,但谢夷才来江南多久啊,竟然就已经查得如此清楚了!
他忍不住问:“谢兄既然已经查清楚了,打算要如何做呢?”
在他看来,这些家族盘踞本地,根深叶茂,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没有四五年功夫是不可能的。
可谢夷这江南巡抚,当得了四五年吗?
目前在江南坚持最久的那名巡抚,也不过两年时间罢了。
谁知谢夷笑了笑:“何必那么麻烦?”
柳牧之:“?”
“周家之下难道没有家族有野心吗?”谢夷轻描淡写,“取而代之便是。”
柳牧之:“!!!”
他被谢夷惊世骇俗的话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可……可周家护卫不少,想要对付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夷意味深长道:“他们自然会让我有兵。”
柳牧之怔住:“可是,就算你成功了,拉下一个周家,难道就不会有下一个周家吗?”
他问出这样一句话,反倒令谢夷另眼相待,他反问:“如今大裕四处烽火,江南又能偏安几时呢?”
柳牧之心神剧震。
他从谢夷这句淡然的话中听出了令人心惊的野心。
他几乎是下意识反问:“你不怕……”剩下的那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谢夷轻笑一声,眸光淡然,仿佛漫不经心般说道。
“没有在一开始杀了我,所以他们已经输了。”
第65章
柳牧之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找到谢夷。
“我想去江城。”
谢夷抬起头,却是挥手让其他人都离开,书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牧之咽了咽口水,把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你想要扶持人和周家这些人对抗,可这些人不一定能扛得住压力,而且人心易变,就算他们之后能取代周家这些家族,也难保不会在乱世时又起了别的心思,你要保江南不能乱,那么这些人里,你一定需要自己人……”
柳牧之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不自信,后来便是越来越流畅。
昨天他见了谢夷之后回去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谢夷事务繁忙,不会闲着没事来找他这样一个小卒子聊天。
只是他之前被谢夷话中的野心震撼到,一时没有想到别的,直到回去之后才一点一点掰碎了想明白。
“我孑然一身,与周家没有什么利益瓜葛,且我自幼在江城长大,我爹娘又是开布庄的,我跟着他们学过,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都清楚……”
柳牧之目光灼灼,“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有一天能让我手刃仇人。”
谢夷神色不变,目光扫过强忍住忐忑的柳牧之,应道:“我答应你。”
柳牧之想过谢夷的种种反应,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就答应了自己。
毕竟谢夷手下能人济济,便是那位洛先生,做生意的种种手段便让人叹为观止,根本是想都想不到的。
柳牧之虽然通过谢夷之前来找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其实心里是没底的。
而如今,谢夷答应。
他心中的大石落下,也让他做下了最重要的决定。
他神情肃然,却是直接跪下:“柳牧之,见过主上。”
谢夷眸中泛起一丝涟漪,顿了顿才问道:“想清楚了?”
柳牧之用力地点点头。
他的确被鲁伯奚的话打动过,但冷静下来,他渐渐明白过来,他并没有那样的野心。
相比那个虚无缥缈的七皇子身份,却成为皇帝用来敲打齐王和太子的工具。
他更愿意当江城里那个被爹娘疼爱,肆意洒脱的柳牧之。
“好。”谢夷缓缓道,“过几日,我会让人送你去江城,有什么需要的你跟洛之棠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别的还好……”柳牧之有一瞬的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和鲁伯奚的事情告诉谢夷。
谁知谢夷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放心,鲁伯奚那边我会替你解决。”
柳牧之瞪大了双眼。
虽然他想过,以谢夷的能力,将清溪城管得如铁桶似的,鲁伯奚进来未必能瞒得过他。
但猜测是一回事,由谢夷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看谢夷淡然自若的表情,绝不是近两天才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瞬的后怕。
如果他没有想明白,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命运?
可转念一想,谢夷早知道鲁伯奚来到清溪城,想来也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谢夷有那样的野心,却既没有拿他当傀儡,也没有囚禁或者杀了他。这些不说,后来自己去染指政事,换个人早把他砍了。
柳牧之冷汗涔涔,原本还残留的一丝不甘,也终于烟消云散-
当天,林知霁就从谢夷口中知道,柳牧之请命去江城开布庄的事。
林知霁都呆了。
他这边还在想方设法,打算一点一点说动柳牧之,结果还没开始,就已经完成了?!
谢夷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不满意?”
“满意满意!”林知霁连连点头。
这哪能不满意啊,这可太满意了!
谢夷看着林知霁脸上遮都遮不住的喜悦,神情淡了几分。
从柳牧之出现后,林知霁的所有心思就都围着他在打转。
他之前便猜测,林知霁还有另外的任务。
往日里谎话都不会说的人,在这件事上却把嘴闭得死紧。
谢夷心中生气,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
因而在看出林知霁的意图后,他还是没忍住出手帮了他。
只是帮是帮了,看到林知霁现在的反应,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
可下一秒,林知霁就跑过来,环着他的腰,眨巴着眼睛看他:“谢谢你。”
谢夷冷笑:“一声谢谢就把我打发了?”
林知霁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可是吃醋的谢夷真的好可爱。
一年前他刚认识谢夷的时候,恐怕难以想象,他以后会用可爱来形容他。
谢夷见到笑意加深的林知霁,心中那股火发不出又泄不掉,捏着他的下巴正欲吻下去。
林知霁却主动踮脚,亲了他一下:“先给点利息。”
谢夷眯起眼睛:“又要糊弄我?”
“你怎么能这样不相信枕边人呢?”林知霁倒打一耙,然后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喏,利滚利了都。”
但随即,他就如同游鱼一般从谢夷怀中钻了出来:“我还有事,晚上再还本金。”
谢夷:“……”
好在林知霁向来信誉良好,因而谢债主并没有现在把本金收回来。
反正晚上还长,再多滚一点利息也不错。
林知霁顶着谢夷危险的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只能安慰自己。
再等等,只要计划能成功,那块压在谢夷头顶的巨石被移走就好了。
不过他很快就没时间去想这些。
虽然按他的计划,将柳牧之送去了江城,可主线任务六并没有完成。
经过之前几次任务的经历,林知霁倒也不慌。
而是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柳牧之。
不仅有各种去江城可能用到的物资,甚至还有一份去江城发展布庄的计划书。
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扶持”到底要到哪一步,反正把能做到的准备都做完,剩下的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事把柳牧之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虽然和谢夷说得信心十足,但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而林知霁的这份心意却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这份不安。
林知霁都被他的真情实感弄得有点心虚了。
但很快,他做的这些事情,就被谢夷知道了。
于是他当晚回去,被狠狠地还了几回本金。
柳牧之出发那天,甚至都没起得来去送他。
气得林知霁接下来几天都不想搭理谢夷。
直到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谢夷比之前更加忙碌了。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朝廷松口,从青州调了一支军队过来。
而这旨意下发后,清溪城的气氛仿佛忽然就紧张起来。
他们居住的府里忽然多了不少护卫,谢夷也不让他单独出门了。
林知霁也就没有任性,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但他也没有闲着,不过他是忙着给柳牧之写信。
也幸亏谢夷忙,不然知道了,估计本金又不少了。
主线任务六完成得比以往任何一个任务都要长,林知霁从一开始的担忧、紧绷,慢慢也恢复了平常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就在林知霁怀疑任务系统是不是坏掉的时候,它再次开始闪烁。
【主线任务六已完成,任务完成度——嗞——嗞——】
林知霁的心都提了起来。
其实在柳牧之写信告诉他,说他如今已经取代周家,将江城的布庄、染坊都整合起来,下一步便是要将江城周边的郡县也整合起来后,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今天。
而任务系统在“嗞嗞嗞”地跳了半天后,终于不情不愿地道:【……任务完成度75%。】
竟然真的成功了!!!
林知霁兴奋得跳起来。
这就意味着他们目前最大的危机解除了!!
他确定可以改变谢夷的命运!!
谢夷不再是那个只能成为垫脚石的反派了!
这样,他们也会有美好的未来吧!
林知霁忍不住了,他忽然想立刻见到谢夷,哪怕有些话还不能立刻说,但他至少可以抱住他,和他同享这个好消息!
可他没想到,他刚刚走出门,就听到03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知霁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03简直要跳脚:【主角是要当皇帝的人!你怎么能让反派把他弄去当什么商人呢!】
林知霁暗暗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行?任务系统都没说不行!】
他也不怕03,毕竟这几次任务下来,他也看出来了,任务系统的判定才是最重要的,03顶多也就是跳脚抱怨一下,根本做不了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03气急,【你以为你对反派好有什么用!他只是在利用你!他根本不可能相信曾经杀过他的系统!】
林知霁愣住了。
什……什么杀过?
03浑然不觉,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当年他才十几岁,就阴险毒辣,冷酷残忍,别说那个可怜的宿主了,就连本系统都差点被他杀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只会越来越可怕,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林知霁僵住。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冰凉下来。
他不禁想起,谢夷曾经说过,他第一次杀人是在12岁。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当年便是03绑定了宿主,想要杀掉谢夷,却被他反杀,03应当也在那一次事故中受了伤或者惊吓,所以他才会一看到谢夷就逃。
也是这样,他才会找到自己,让自己去替他完成任务。
他声音艰涩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03纳闷,【我不是说过吗?任务系统推算,他未来会毁灭世界啊,既然他不可控,那就换个可控的呗。你想想,他连系统都能杀,多可怕啊……】
剩下的话林知霁已经听不下去了。
愤怒、心疼、愧疚……种种情绪都充斥在他的内心。
或许因为两统情绪都比较激动。
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以及看向他们的灰色眸子。
第66章
今日政事结束得早,谢夷想起林知霁之前说想去渔市逛逛。
渔市最开始是一些百姓在水道中划着船,向岸上的人兜售渔获,后来便慢慢发展成了一种另类的市场。
林知霁知道后便一直想去看看,只是因为前阵子清溪城戒严,渔市销声匿迹,最近随着城中管理渐渐放开,才又慢慢发展起来。
前阵子外面危险,林知霁也被迫在府中无法出门。
谢夷觉得有点心疼,如今城中状况好些了,便打算带他出门走走。
绝对不是因为柳牧之给林知霁去信,说请他来江城而吃醋。
况且再过一阵子,他们便要从清溪城搬到江城的巡抚府,待到空闲,他自会亲自陪林知霁去江城逛逛。
待到他一离开书房。
松绿便立刻对洛之棠挤眉弄眼:“嘿嘿,主上这般急匆匆的,定然是回去找林公子的,洛先生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谁跟你打这种必输的赌。”洛之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完全不打算上当。
松绿顿时泄了气:“唉,还是霜刃好骗……”
洛之棠笑了笑:“霜刃平日很少在府中,未见过主上和林公子相处的样子,否则怎么会被你骗?”
松绿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从前我们谁能想象主上会研究玩乐之事,找着机会就同林公子出门游玩啊……”
看着松绿在那嘀嘀咕咕的,洛之棠不禁有些感慨。
是啊,从前主上多智近妖、武功莫测,他们敬畏却不敢亲近。
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可如今有了林公子,却是完全不一样,便是那些下头的官员都知道,只要林公子在,主上便会好说话许多。
若说主上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剑,那林公子便是那把剑鞘。
洛之棠从前担心主上性情冷锐偏执,未来只怕伤人伤己。
可只要有林公子在,也就能放下心了-
谢夷住的府邸很大,前院与后院间隔了一座园子。
江南的园林讲究“移步换景”,谢夷穿过月洞门,走上游廊,随后便从游廊的花窗中看到林知霁。
没想到他们俩竟如此心有灵犀。
谢夷轻笑一声。
只是再往前走一步,看到林知霁与对面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影子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几乎是同时,他的左眸传来剧烈的痛意,令他下意识捂住了左眼。
无数早已尘封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划过。
十二岁那年,将军府进了一批家丁。
其中有个家丁名叫丁二,身材高大,相貌憨厚,被人挤兑到了最偏僻的院子也不生气。
不过谢夷却是第一眼便对他生出了警惕。
当时他去大厨房领馒头,恰与丁二迎面走来。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的那一瞬,他看到丁二朝他看了一眼,一缕杀意一闪而逝。
那一眼极其短暂,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然而谢夷却不认为自己看错。
后来,他将计就计设计丁二。
丁二重伤,又被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刺瞎双眼,绑了起来。
丁二又痛苦又恐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只需稍稍讯问,丁二就什么都招了。
谢夷这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世界竟然只是一本书。
而他是那最终毁天灭地的反派。
可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丁二识字不多也不知晓。
只知道被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绑定,交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杀了谢夷。
谢夷吊着丁二的命,从他口中逼问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又逼着丁二将“系统”给他的积分换取了武功秘籍、经书典籍等一系列的东西。
看着那凭空出现的书籍,谢夷的心中涌出强烈的野心。
他想,在丁二因为轻敌没有杀掉他之后,他……或者说它们,便已经输了。
他剖开了丁二的脑子,一道影子浮现出来,那是一个穿着奇怪衣裳的金色圆球,它满脸惊恐、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夷。
谢夷伸手抓住了他。
只可惜丁二死得太快了,在他死去的瞬间,那道影子也瞬间消失。
但谢夷知道,只要那道影子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能抓住它。
可谢夷没想到。
他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它。
左眼的疼痛越发剧烈。
甚至比当初用“灼髓”还要疼痛。
可谢夷另一只眸子却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两人。
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隐隐听到那个影子尖利的声音——“他……杀……系统……”-
林知霁茫然地回到房间。
原本改变命运的喜悦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03竟然才是当年差点杀了谢夷的凶手。
林知霁虽然一直觉得任务系统也好,03也好,对谢夷的态度十分冷漠。
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他呢?
他是不是也是帮凶?
谢夷如果知道真相,会怎样看他?
他会……杀了他么?
当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林知霁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想将这个念头晃出去。
不,不会的。
谢夷不会这样对他。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越让自己不去想,却越忍不住去想。
他想起刚绑定谢夷时,那一阵强大到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意。
那一刻,谢夷是不是将他当成了03,要亲手杀了他。
这个认知,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是啊。
换成是任何人,被人无缘无故暗杀,都会想要杀了对方吧。
即便是柳牧之那样爽朗洒脱的人,都无法克制复仇的欲|望,何况是谢夷。
林知霁的心脏忽然闷闷地疼了起来。
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谢夷。
哪怕03不断告诫,哪怕明知谢夷有杀了他的可能,可他……竟舍不得离开谢夷。
林知霁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坐了多久。
直到夜幕降临,房门被人推动。
林知霁才猛然回过神。
谢夷的身影逆着明亮的月光走进来,一如往常般问道:“怎么不点灯?”
林知霁慌乱道:“我……我忘了。”
他想要去拿桌上的灯,谁知起身太急,膝盖重重地撞在了桌腿上。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扶住他。
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腰,冰块般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物传到了林知霁的皮肤上,令他身体微僵,皮肤上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还不等林知霁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
明亮的烛焰轻晃,照亮了林知霁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谢夷眸光微沉,扣住他的腰,将他抱到桌上。
谢夷分开林知霁的腿,强势地挤了进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四目相对。
往日他们也不是没有这样亲密过,可对于此刻的林知霁来说,他还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谢夷。
何况,眼下的谢夷有种,撕掉斯文的外壳,露出内里真实兽性的感觉,更让他不知所措。
谢夷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你今天去做什么了?仆役说你今晚都没去吃饭。”
“没做什么……就在房里。”林知霁目光闪躲,低声说道。
谢夷的眸光更冷,他伸手去碰林知霁的脸颊。
林知霁下意识偏了一下头。
可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谢夷牢牢捏住。
“你在躲我?”
谢夷的声音极为平静。
“我没……唔……”
林知霁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却被谢夷咬住了。
微微的刺痛从唇上传来,林知霁下意识痛呼,然而刚刚张开嘴,就迎来狂风骤雨般的掠夺。
林知霁的嘴几乎合不上,银丝从嘴角溢出又滑落。
强烈的窒息感令他眼尾瞬间红了,泪水滚了下来。
他“呜呜”地用手去推谢夷。
可谢夷却扯下他的腰带,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他的手腕捆在身后。
腰带被解开,衣服也跟着散开。
谢夷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锁骨、胸口……一直往下。
平日里温柔体贴到,让林知霁几乎忘记他是个反派的人。
此刻终于展露出他强势冷酷的一面。
不管林知霁如何求饶,都没有放开他。
林知霁觉得自己像一只小船,在暴雨风中的海面上行驶,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惊涛骇浪给撕碎了,可那浪头还一下比一下狠地撞上来,把他往更黑的漩涡里按。
……
最后,林知霁的嗓子都喊哑了,挂着满脸的泪痕,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夷的脖颈和脊背上被他用指甲抓出了一条条细细的红痕。
谢夷却并不在意。
他替林知霁清洗了身体,将他抱回床上。
似乎是被折腾惨了,即便这样,林知霁都没有醒。
甚至完全忘记是谁把他折腾成这样,本能般的朝谢夷靠近。
谢夷眸光骤然柔软了一瞬,随即再次变得冷冽。
他一点点拂开林知霁脸上的碎发,指尖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
他绝不会放林知霁离开。
即便他恐惧他。
即便他要杀了他。
第67章
第二天中午,林知霁才醒过来。
刚睁开眼睛,身上传来的酸疼就令他呻|吟出声,只觉得每一寸肌肉和骨头都像是被碾过一般,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谢夷不在房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知霁缓了缓,脑中的记忆慢慢复苏。
一想到昨晚的疯狂,他的脸色顿时又红又白。
昨晚的谢夷简直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粗|暴又狠戾。
有那么一瞬间,林知霁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
相比起来,平日的谢夷简直称得上温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林知霁第一反应就是,谢夷是不是见到03了,可随即他又摇摇头。
以谢夷对03的痛恨,定然是不死不休。
如果真的看见他和03在一起,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皱起眉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爬起来。
此时,他才注意到。
自己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胸口、腰间、大腿这些地方更是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简直触目惊心。
好在身体还是清爽的,那个尴尬的部位也被上了药。
林知霁在心底暗骂了谢夷一声,哆嗦着穿上衣服,绕过屏风,然后艰难地走到了窗户旁的书桌边。
这房间的格局是林知霁改动过的。
谢夷的书房是机要重地,他平日不怎么去。
可另外再弄一间书房,他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反正他平时也很少使用,大部分时间他看书都是躺在榻上。
于是就只弄了一张书桌在窗边,偶尔使用。
近段时间,因为要给柳牧之回信,他便是用这张桌子。
林知霁将桌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便是柳牧之给自己寄过来的信。
柳牧之性格爽朗热情,林知霁又因为先前的算计对他心中有愧,两人信件往来就变得频繁许多。
林知霁也不太在意,收到信了就随手放在盒子里。
这盒子没有上锁,林知霁也不知道谢夷是不是看到了里面的信,所以昨晚才吃醋折腾他。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夷的声音:“在这做什么?不疼了?”
林知霁吓了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夷拦腰抱起,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林知霁抬头看着他的脸。
谢夷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昨晚的异样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谢夷把林知霁放到床上,林知霁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谢夷的动作顿了顿。
却不像以往那样,伸手替他揉捏腰,反倒是淡淡地说道:“一会有下人来给你送饭,吃了饭就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要离开,林知霁忍不住叫住他。
可是谢夷停住问他“什么事”时,他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最后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件事:“你……你之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渔市吗?什么时候去啊?”
谢夷转过头,神色难辨。
就在林知霁以为他会直接离开的时候,他却直接折返,俯下|身掐住他的下巴,声音轻挑道:“还能去渔市,说明昨晚我还不够卖力啊。”
林知霁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秒,谢夷便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林知霁紧张地颤动睫毛,痒痒的划过谢夷的掌心。
谢夷看着手掌下乖巧的林知霁,俯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舌尖舔过林知霁唇上的伤口,似是安抚又似是狎昵。
唇上传来的刺痛,令林知霁下意识张开了口,谢夷便毫不犹豫地入侵。
可这次的入侵却是意外的温柔。
仿佛昨晚的失控只是个意外。
林知霁的眼睛被盖住,触觉与听觉便格外明显。
令人脸热的声音响起,林知霁仿佛又被拽进了昨夜的漩涡里。
可就在他以为谢夷要进入下一步的时候,谢夷却停下了。
脸上的手掌移开了。
林知霁眨了眨眼睛,重新适应光线。
但此时,谢夷却已经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几天,林知霁便待在房子里休养,每日的餐食都由府中下人送来。
他本以为谢夷跟他闹别扭,就干脆不回来了。
谁知每晚谢夷都会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回来,清晨又离开。
两人虽然住在一起,却几乎没有见过面。
倒也不能这么说,趁着他半睡半醒时,谢夷还会把他折腾起来做一点日常任务。
林知霁都快气笑了,就在他准备要好好跟谢夷聊聊时,下人却告诉他,渔市开了,问他想不想去逛逛。
这时候跟他说渔市什么的,除了谢夷,哪还有别人。
林知霁原本还生着气,不想搭理他,可到底不想两人的关系一直这样别扭,能缓和自然最好。
况且,谢夷主动给了台阶,证明他也不想这样下去。
于是林知霁换了衣服,朝谢夷的书房走去。
最近他一直在休养,再加上谢夷的态度,便是散心也只在院子里走走,已经很久没有来书房这边了。
一过来,便感觉到这边的气氛格外沉重。
林知霁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样一想,他脚步便踟蹰了。
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林公子!”
林知霁回过头,才发现是松绿,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
林知霁正想问什么,松绿便道:“您是来找主上的吧,主上这会不在书房,在演武场,我带您过去吧!”
林知霁都来不及说话,就被他稀里糊涂地带到了演武场。
此时的演武场内可谓是哀鸿遍野。
谢夷神情冷淡地站在演武场中央,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人。
林知霁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撂倒最后一个。
演武场上如今还能站着的,除了谢夷,也就是站在边缘,一看就没什么武力值的洛之棠了。
谢夷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他肌肉的曲线。
林知霁眼睫一颤,下意识移开目光。
还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松绿便已经大着嗓门道:“主上,林公子来找您。”
林知霁:……
其实在他们一出现在演武场,谢夷便注意到了。
他走到场边,随手拿起布巾擦掉脸上的汗,才问道:“何事?”
林知霁有点纳闷。
不是谢夷让下人来跟他说渔市开了的吗?这时候又在装什么不知道。
他抱着缓和关系的心思来,也没有多想,直接说道:“我听下人说,渔市开了,你要不要去走走?”
谢夷一时没有说话。
现场顿时陷入安静。
林知霁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谢夷便道:“好,我去换件衣服。”
他说完,便转身朝演武场旁边的厢房走去。
林知霁迟疑了一会,也跟着揍了过去。
直到他们俩都离开,松绿才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洛之棠瞥了他一眼:“你做的?”
松绿嘿嘿一笑:“我就是让下人跟林公子说渔市开了,别的可什么都没做。”
最近这段时间,主上脾气忽然暴躁了许多。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都战战兢兢。
林公子也再没来过书房这边。
松绿只隐约知道主上似乎是和林公子吵架了,可是主上每晚都会回林公子的院子,看起来又不像很严重的样子。
所以松绿才想着借这个机会,看能不能让两人和好。
他颇为乐观地对洛之棠道:“林公子来了,看来主上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洛之棠想着谢夷和林知霁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却没有松绿这么乐观-
谢夷换好衣服,就和林知霁去了渔市。
因为谢夷坐镇的缘故,清溪城相比外面战乱频发,倒是难得的清静。
渔市也比刚开时要热闹许多,水道都被各色渔船堵得严严实实,卖各种东西的都有,吆喝声混着水声,还有孩童的尖叫玩闹声,格外有生活气。
林知霁和谢夷走在岸边。
两人说是要来渔市逛逛,此刻却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逛街上。
岸边的路并不宽敞,来逛渔市的人也不少。
林知霁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偷看谢夷。
结果差点被人流撞到河里,好在谢夷及时发现,搂着他的腰,将他抱了回来。
林知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攥住谢夷的衣襟,整个人都几乎埋了进去。
自从那晚过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林知霁甚至有些依恋这种感觉,没有立即从谢夷怀中出来。
而谢夷也没有松开手,反而更紧了些。
可这样的拥抱并没有浇灭他心头的火,反倒越发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倒宁肯林知霁跟他大吵一架。
可是那晚过后,林知霁就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便是他冷漠以待,林知霁也不在意,还主动约他来渔市,偏偏谢夷都看出来,他对渔市根本就没什么兴趣,反倒一直偷偷摸摸在看自己。
他这样子,倒像是刚刚绑定自己时,那小心谨慎的模样。
谢夷甚至不敢去想,他此刻的乖巧依赖,是真心的,还是……讨好?
他压抑本性……是因为那隐瞒自己的任务吗?
第68章
谢夷不敢戳破这样幻象般的美好。
真是可笑。
从前他九死一生时,都不曾这样怯懦过。
可现在,竟然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不等他多想,林知霁却已经退出了他的怀抱。
那短暂的温存消失了。
谢夷垂下眼眸,盖住了深沉的眸色。
可随即,他便听见林知霁问他:“谢夷,疼吗?”
谢夷怔忪地看向他。
林知霁迟疑道:“我刚刚是不是碰到你的伤了?”
谢夷换衣服时,林知霁看到他背上的伤。
谢夷武功高强,但到底是肉体凡胎,和那么多人对打多少会受点伤,只是这点皮肉伤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如今被林知霁提起,才仿佛有了知觉。
却也不是疼,而是烫。
林知霁微微蹙着眉,眸中是纯然的担忧。
谢夷心头那沸腾的火焰竟这样被安抚下来。
林知霁本以为谢夷约他来渔市,是说柳牧之那些信件的事情,可这一路上谢夷都沉默寡言,和先前一样。
于是,此刻看到谢夷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他便打算借此机会和他说清楚,于是拉住了谢夷的手:“柳牧之他……”
谢夷神情骤然沉了下来。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个名字。
哪怕是先前知道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是一本书,知道自己生来是反派,是主角的踏脚石。
他也未曾对柳牧之生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但他听丁二说过,“系统”的任务是为了维护小说世界的平稳运转。
那些所谓的任务也是由此而来。
比如要杀他。
又比如,要救柳牧之。
是啊,若非是为了任务,林知霁前几日还对他心存愠怒,今日又怎会突然约他来这劳什子渔市。
手腕处传来的痛意让林知霁下意识叫了一声“疼”。
这声音令谢夷的力道轻了些,指腹缓缓摩挲过他的手腕:“我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林知霁怔了怔:“可是……”
“若是累了,我们便先回去。”谢夷打断他。
意识到谢夷话语中那一丝压抑不住的危险,林知霁乖觉地闭上了嘴。
谢夷就维持着握着他手腕的姿势回到了府中。
因要搬迁去江城,近来府中很是忙碌,来来往往的下人不少,怕有人趁乱惹事,门口的护卫也比往日多加了一倍。
然而谢夷却仿佛无视这些人的存在,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拉着林知霁进了府中。
林知霁与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两人不是没有在人前亲近过,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第一次。
林知霁试图将手抽回来,却根本挣不开谢夷的力气。
等到回了房间,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谢夷再次拥进了怀中。
熟悉的味道撞入鼻腔。
谢夷拥得十分用力。
林知霁的胸腹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腰间的手臂更是如粗壮的藤蔓般,要将他绞进谢夷的身体。
林知霁感觉到了疼。
但除了疼,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让他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而谢夷也好似被渐渐安抚了下来。
腰间的力道松了,只是他的手臂还是牢牢禁锢着,不允许林知霁挣脱。
林知霁觉得谢夷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上京?还是江城,不会是青州吧?”
他的话令谢夷理智回归:“……没事。”
他松开手,理了理林知霁凌乱的头发:“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被林知霁拽住他衣角的动作给阻住了。
林知霁垂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你今晚……不留下吗?”
谢夷的身体僵住:“你说什么?”
林知霁咬咬牙,干脆上前环住他的腰身。
他的额头抵着谢夷的背,脸几乎要红得冒烟。
虽然不知道谢夷这次的醋为什么吃得这么厉害,连柳牧之的名字都不许提,但他这样子,谢夷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林知霁能感觉到掌心下谢夷紧绷的肌肉。
自从那晚之后,他们虽然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林知霁又不是性冷淡。
就算有时候吃太多想要素两天,也不代表他就真要去当和尚了。
事已至此,林知霁倒也豁出去了。
他手掌慢慢下滑,可还没有到目的地,就被谢夷给捉住了。
他听到谢夷沙哑着问道:“知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知霁简直要气死了。
他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夷这人这么假正经!
他想要抽回手推开谢夷。
却不想眼前一晃,自己已经被谢夷抱到了腿上。
他的鼻尖与谢夷相抵,几乎直面他眸中压抑不下的□□。
而他的那只手也被谢夷牵引着到了目的地,掌心下是令人心惊的热度。
挑起火来的林知霁却不禁瑟缩起来。
那晚的情形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令他眼睫都害怕地颤了颤。
然而这次谢夷却是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温柔。
腰带被解开。
好似一点点剥掉了莲衣,露出了嫩生生的莲子。
外衣松松垮垮地挂在林知霁的臂弯,白皙的肌肤上,蝴蝶骨随着谢夷的指尖划过,微微震颤,似要振翅却又被残忍地捏住了翅膀。
发簪也被取走。
如瀑的黑发落了下来,带着凉意覆住了那一片雪白,也覆住了谢夷作乱的手。
林知霁肩膀轻颤,喉间发出难耐的泣音。
但下一秒,他的泣音就被谢夷吞了进去,细密的吻顺着他的唇角一直往下。
谢夷是极有耐心的猎人。
他温柔而细致地挑动林知霁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然而这样周到的照顾,反倒令林知霁难以忍受。
白皙的皮肤上浮起细密的汗珠。
他眼神迷蒙,几乎是有些难耐地攀着谢夷的肩膀。
谢夷也并不好过。
却仍旧握住了林知霁不安分的手腕,几乎是压着声音问道:“知霁,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林知霁的脑子此刻已经是一片浆糊,完全没有听清他在问什么。
然而谢夷已经压了下来:“不,没有什么。”
林知霁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被裹挟至了最深处的漩涡。
……
林知霁第二天一早醒来,下意识去探身边的位置,却发现早已凉了下来。
等他换好衣服出去,才知道谢夷竟然已经离开了清溪城。
洛之棠犹豫了一下,才道:“檀州那边有急报,主上带人过去处理了……”
听说是公事,林知霁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不是要搬到江城去吗?他身为巡抚,总不能不出现吧?”
事实证明,谢夷还真就没出现。
等林知霁他们都搬到江城十来天了,谢夷仍然没有回来。
这时,要再看不出他躲着自己,林知霁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捷报倒是一封封传了回来。
不止是檀州,越塘、许郊等地都一一被收服,有谢夷坐镇,一切都十分顺利。
只是除了捷报,别的却什么都没有。
03凉凉道:【我早说了,反派就是这样的,你为他付出那么多没有好结果的,不如听我的,好好做了任务,拿了积分去享福。】
林知霁的确有些委屈,却不愿在03面前表现出来。
他只垂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什么。
03说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得好奇看过去,结果一看就震惊了:【你在干什么!】
林知霁淡淡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军队后勤保障。】
03气得一蹦三尺高:【反派那么对你,你还帮他!你还用积分兑换!你……你简直是个恋爱脑!!没救了!】
林知霁不为所动:【这花掉的是我的积分,你激动什么?】
03苦口婆心:【我这不是在替你考虑吗?往后你完成任务回去,不还得靠这些积分生活?】
林知霁目光顿了顿。
【你知不知道积分有多难赚?!】03都快心疼死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的身体每个月还需要积分维系呢!再说了,反派又不会输,你做这些没意义啊!】
林知霁似笑非笑道:【你怎知道没有意义?】
03看着林知霁的表情,忽然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你怎么跟反派越来越像了……】
林知霁却已经将信写完了。
03越想越不对劲:【等等,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你可不要乱来啊……】
然而它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林知霁也就没有再搭理它,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竟是柳牧之。
只能说柳牧之不愧是主角,他来江城才不过半年时间,在谢夷的支撑下,竟将这边的地头蛇周氏逼得节节败退。
柳牧之看起来比之前要成熟了些,只是见到他便又露出了从前的笑容:“林兄弟!”
两人只寒暄了一会,林知霁便道:“我想让你帮我找点东西。”
他说完,便将写好的信递给他。
柳牧之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可越看就表情就越严肃。
他虽然没有在军中,却也能看出林知霁手中这份东西的重要性。
而他也能看出来,林知霁这份东西是为谁准备的,他迟疑地问道:“林兄弟,这东西你为什么不交给主上?”
林知霁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这份东西的确是为谢夷准备的,却不是现在。
如今江南几乎已经在谢夷掌控之中了。
但林知霁了解谢夷,他要的,并不只是江南这一片地方,只要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出兵其他地方,这才是他手中这份东西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卡任务系统的漏洞。
第69章
佑明镇。
两方人马正在山道上激战。
一方军令严明,行动有序,不过几次冲杀就将对面的阵型给冲散了。
只是他们的攻势却被一名虬髯大汉给拦了下来。
那大汉握着马槊,勇猛至极,七八个人都不能近身。
正当那大汉要带着人反攻的时候,却见对面阵型散开,一道人影倏然而至。
手中的马刀映着夕照,像是染血一般。
那大汉提起马槊阻挡,然而对方却如鬼魅般仰倒在马背上。
几乎在马槊掠过他的鼻尖的瞬间,他直起身体,马刀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掠过大汉的脖颈。
鲜血顺着马刀的刃面涌出,代替夕阳彻底将刀刃染红。
大汉惊恐万分,他想不到,自己勇猛无双,却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人拿走了性命。
他眼眸中最后映出的画面,是对方那只冰冷的灰色眸子。
没了这大汉,对面彻底没了抵抗的能力。
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溃败。
松绿上前:“主上,这些俘虏……”
谢夷骑在马上,盔甲上血迹斑斑,眸光掠过来的瞬间,即便是跟在他身边已久的松绿,也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杀。”
此刻的主上,就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松绿一句异议都不敢有。
等到结束,已经是夜晚了。
所有人持着火把回到营地。
今日被他们所杀的,是一支盘踞在这附近的叛军。
这半年来,局势一日比一日差。
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可笑的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朝堂上依旧在争权夺利,徒然内耗。
不久前,泯州都尉起兵谋反,试图占据江南。
谁知还没进入江南地界,就被谢夷打败,一路追到了泯州。
若谢夷身后是青州,他自然能将整个泯州一口吞下。
可惜收服江南的时间还短,如今还不算十分稳当,没法彻底消化泯州,再加上洛之棠要稳住江城,后勤军需这块便稍弱了一些。
谢夷便也只能稳扎稳打,以蚕食的方式一点点收服泯州。
如今,随着最后一股叛军被灭,收服泯州也只是时间问题。
谢夷回到军帐,揉了揉眉心。
前几日,洛之棠便传了信来,问他何时回江城。
洛之棠虽然有能力,可唯有他坐镇,江南才能稳固。
他长时间不回,已经有魑魅魍魉在蠢蠢欲动。
然而谢夷却罕见地犹豫了。
不久前,他留在柳牧之身边的人传来信息,说柳牧之在私下搜集一些东西。
而在那之前,他去过一趟巡抚府,见了林知霁。
这之间,林知霁也曾给他送过两封信,信中却只字不提这件事。
谢夷有一万种让人说出真相的本事。
可对方是林知霁,他便一种都使不出来,甚至逃避着,不愿意知道真相。
而第二天一早,松绿便来报,江南派人送了新的军粮过来。
谢夷皱起眉头。
这与他估算的时间要早了许多。
他走出营帐,却见送来粮草的车辆还不足先前一半,而且,这次来送粮的竟然还是洛之棠。
谢夷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可是江城出了什么事,知霁呢?”
洛之棠连忙道:“禀主上,江城无事,林公子也无事。”
谢夷的心这才落下一半,随后才意识到什么:“你是为了这批粮草来的?这批粮草有什么不同?”
洛之棠将一辆车上的油布掀开。
底下却并不是他们惯常见到的粮草,而是一个个整齐码好的陶罐,以及用油纸裹紧的方块状的东西。
这些东西一露出来,原本来接收粮草的将官也愣住了,一时议论纷纷。
松绿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洛之棠打开一个陶罐,却见里面竟是一些干干瘪瘪像是菜干一般的东西,却又没有菜干那种咸臭的味道。
洛之棠让人拿了热水过来,往里面一浇,原本干瘪的菜干瞬间膨胀,竟散发出一股新鲜蔬菜的清香。
将官们都惊呆了,只有松绿自告奋勇,用勺子尝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好鲜啊!”
这要不是他亲眼见着洛之棠放水把这东西泡开,还真以为是新鲜蔬菜做的菜汤。
而除了这陶罐,那些油纸包起来的是一块块方形的像饼一样的东西,虽然硬,味道却很不错,而且饱腹感也很强。
松绿只吃了半块不到,便已经吃不下了。
粮草当然不全是这些新式的军粮,后面的车里放着的就是普通粮草了。
但因为这些新式的军粮占地少,所需的运力也少,只需往常一半不到的车辆就能送来,负责运粮的队伍也不需要往常那么多人,速度也更快。
这才能提前这么久送到。
长此以往,节省下来的人力物力,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先前,他们因为后勤的缘故,无法拉长战线,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拿不到手里。
而现在,这都不是事了!
这消息传出,整个营地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
然而谢夷却依旧维持着冷静,将洛之棠带进营帐:“这新式军粮是谁的主意?”
洛之棠迟疑了一下,却说出了一个与谢夷心中完全不同的答案:“是柳牧之。”
谢夷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这些东西一定是林知霁用积分兑换出来的。
洛之棠又接着说道:“除了这些军粮,他还改良了这些运粮车,还有……”
洛之棠又说了好几件事。
谢夷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桩桩件件一看就是系统出品的。
联想到柳牧之先前见过林知霁,随后才开始搜集材料,没多久便送来了新式军粮,他瞬间明了,这就是林知霁用积分兑换了这些东西,却交给了柳牧之。
霎时间,他的心脏像是被毒牙狠狠地啃咬一般。
疼痛、愤怒。
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妒忌。
他没有忘记,从一开始林知霁就对柳牧之十分在意。
在绑定之初,就担心他会杀了柳牧之。
进入清溪城遇到柳牧之后,主动开口与他同行,在柳牧之皇子身份暴|露后,担心自己对他下手,又劝服柳牧之去了江城。
如今更是连积分都贡献出来,却将功劳都给了柳牧之。
虽然明知林知霁做这些是因为任务。
可在这样明晃晃的偏爱面前,他很难保持理智。
或者说,因为他们是恋人的关系,他更难保持理智。
洛之棠说完,便感觉谢夷的脸色阴沉下来。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把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原本还想问谢夷什么时候回江城,现在也老老实实闭了嘴。
谁知谢夷只沉默了片刻,便道:“传令大军休整,分出一支队伍,明日随我回江城。”
洛之棠:!-
林知霁在柳牧之的陪同下看完生产军粮的工厂,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书中认证的学习能力超强,哪怕只是通过文字和自己的讲述,这工厂也弄得像模像样的。
倒是柳牧之没忍住:“林兄弟,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亲自将这个东西交给主上,由他们去生产,岂不是比我这边更方便?”
柳牧之一开始虽然猜到了这些东西价值不低,可是等真正做出来,才意识到这功劳有多大。
他现在拿着都觉得烫手。
林知霁摇摇头:“我有我的苦衷……”
不管柳牧之怎么问,他都不再多说。
柳牧之叹了口气,也不再问他。
等到柳牧之离开,03才阴阳怪气地上线:【男主是真惨啊!先是被你害得去做商人,现在又被你利用避开任务系统,替反派铺路,你的良心就不会觉得痛吗?!】
自从03知道了林知霁的真正目的后,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林知霁早就免疫了。
其实林知霁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之前他总结过任务系统发布任务的规律,发现任务系统就是死盯着谢夷,一旦谢夷的行为脱离他们设定的范畴,就会发布任务。
而相反,对柳牧之却没有这样的限定。
就好比,谢夷提前进入江南,就会触发任务。
但之后柳牧之主动找到谢夷,提出要去江城,让谢夷比原书更早掌控江南,却并没有触发新的任务。
同理可得,如果林知霁用积分兑换这些东西,帮助谢夷更快平定天下,系统大概率会触发任务。
可要是将这些东西交给柳牧之,由柳牧之出头,任务系统就不会发布任务了。
也因此,他连告诉都不敢告诉别人,就怕万一被任务系统发现,把这个漏洞给修补上。
如今试验成功,他才不计较03这些破防的话呢。
可他没想到,03沉默了一会,却忽然说道:【你想避开任务,钻bug留在这个世界,这是不可能的!】
林知霁没想到它能猜出自己的真实打算,心中大震。
只是这些日子经历的多了,他也不再是以前那样连谎都不会说的小白了,于是不动声色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03犹豫许久,最终才开口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和我的任务结果不一样,我失败了,这个世界还会存在,但如果你失败了,这个世界就会重启,一切重新开始再来一遍。】
林知霁愣住了:【你……胡说!你之前明明没说过这些话!】
之前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03只说过,任务完成度60%他就能脱离世界。
03轻咳一声:【那个……是我骗你的……】
林知霁:!!!
【我那不是怕你消极任务吗……】03声音都有些飘忽,【不过,这不是重点,就算你真的卡bug成功了,你也不可能留下来的……】
林知霁怔住了。
他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
他恍惚意识到了,03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听到自己声音艰涩地开口。
【为什么?】
这一次,03犹豫得更久。
周遭像是死了一般的安静。
然后,林知霁听见03带着不忍的声音说道:【你就没有奇怪过,我一个穿书局的系统,为什么会把你拉进来吗?】
【因为你也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只不过,你是炮灰。】
第70章
距离03说出真相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林知霁仍旧无法从崩溃中回过神。
03似乎也觉得很对不起他,承诺完会尽自己可能帮他争取更高的任务评级,便消失了,连着几天都没有过来烦他。
林知霁坐在窗前,手里的书却很久都没有翻动了。
他本以为,只要能绕过任务系统,不仅能帮谢夷,自己也能留下来。
可03的话却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
按03的说法,任务是有时限的,他也只能防备这一时,最终该来的总会来。
这种时候,林知霁忽然很想念谢夷。
自绑定后,他还没有和谢夷分开过这么久。
先前有事忙,再加上一直担忧计策能不能成功,他尚且能够压下这份思念,但此刻,被强压的思念却以无数倍的反噬席卷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仿佛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主上”。
莫非是自己思念太过,产生癔症了吗?
林知霁站起身,下意识朝屋外走去。
谁知房门竟然从外面被打开。
站在门口的,不是谢夷又是谁。
林知霁愣住了。
虽然只有一个多月未见,却恍如隔世一般。
谢夷似乎比之前又高了一些,脸上的棱角也更分明了些。
身上带着些战场上还未散去的肃杀,以及长途奔袭留下的尘霜,形成了一种令林知霁既陌生又熟悉的气质。
谢夷走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门外的喧嚣被隔开,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林知霁吞咽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清晰:“……谢夷?”
“是我。”谢夷走上前,将他拥进怀中,似乎轻声喟叹般说道,“我回来了。”
冰凉的铠甲与熟悉的体温同时拥住了林知霁,让他竟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伸手环住他。
那一瞬间,他崩溃的内心,和惶惑的情绪仿佛瞬间平复了下来。
谢夷他们是连夜行军,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了。
因而林知霁很快就打发他去洗澡,又亲自去厨房替他准备了吃食。
等到他回到房间时,谢夷披着衣服从浴房走出来,赤|裸的胸膛上,水汽还未散去。
林知霁目光扫过,就发现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尤其是腰腹处的那道伤,大约是刚愈合不久,边缘处还泛着粉色。
林知霁皱起眉头。
谢夷这才后知后觉,要将衣服合上。
谁知林知霁却走上前,竟是要将他的衣服给脱下来。
谢夷故意道:“一段时日不见,色胆也大了?”
林知霁却神色不变,直到将他身上那件单衣脱下来,露出后背的几道伤痕。
没有听到林知霁的声音,谢夷在心底叹息一声,将他抱进怀里:“战场上哪能不受伤,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我知道。”林知霁闷闷地说,“你先吃饭。”
谢夷还想说什么,林知霁已经站起来,拿出干布巾替他擦头发。
这是谢夷从前很喜欢做的事情。
可如今轮到自己“享受”,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倒不是说林知霁故意怎么样,他其实已经很小心了,但到底不熟练,时不时就会扯到谢夷几根头发。
偏偏谢夷见他那蹙着眉头,眼眶微红的样子,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只能痛并快乐着吃完了这顿饭。
然而,这样一打岔,他先前心里喷涌的怒火竟渐渐散去了-
接下来几天,谢夷白日处理公事,晚上则和林知霁一起。
两人小别胜新婚,林知霁又格外配合,很是甜蜜。
好似先前的矛盾全然消失了一般。
松绿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林公子有办法,主上又变回来了。
江城作为江南最繁华的城市,比清溪城热闹多了。
谢夷回来时又正好赶上中元节。
如今外头战乱连连,江南虽说还算安稳,但也多少受了些影响,大约是为了驱煞,今年的鬼市都办得比以往都要盛大。
说是鬼市,但其实灯火通明,路旁都是卖纸衣、冥器一类的物品,还有卖斋饭和盂兰饼的。
林知霁好奇买了一个,发现味道还挺不错的。
于是给谢夷尝一口,先前他还没有身体的时候,想吃东西了只能央求谢夷,倒是令谢夷吃了许多以前从未吃过的口味,如今吃东西的口味更是和他越来越像。
谢夷也不嫌弃,就着林知霁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两人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将那个小小的盂兰饼给吃完了。
吃完了饼,林知霁见到前面人头涌动。
他知道这种节日,会专门搭戏台子唱“鬼戏”,他先前只听说过,还没有真正见过,于是好奇地拉着谢夷要过去看。
谁知他们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见旁边有人说道:“这五彩衣的祭台向来是周家办的,怎么今年换人了?”
他旁边的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周家现在不行了,换成了柳家布庄。”
“柳家布庄?嘶——我记得他家不是被灭门了吗?”
“听说他们少东家逃掉了,前不久才回来,啧,有手段运气又好,这才几个月啊,就把周家给压下去了,连五彩衣的祭台都没保住……”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远去了。
林知霁也感觉到了手腕上传来的阻力。
两人没有再逛下去,逆着人流回到巡抚府。
相比热闹的集市,巡抚府安静得多。
林知霁做主给大部分仆人都放了假,只剩下护卫们还有在核算新式军粮数量的洛之棠。
谢夷把玩着掌心大小的“粮饼”,他已经体会过了这东西有多方便,若是日常行军,一日里只需要吃这样小小一块就够了,味道不错,还不需要开火,看着硬,却比从前那些干巴巴的干粮好入口得多。
这东西看似不大,可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却是至关重要。
他看向林知霁:“知霁,这东西不是柳牧之能弄出来的,是你用积分兑换的,对吗?”
林知霁知道瞒不过谢夷。
可他没想到,谢夷会这样直白地把问题问出来。
这让他猝不及防,一时竟愣住了。
谢夷目光沉了沉:“怎么?不能说吗?”
林知霁知道避不过去,咬牙开口道:“我会告诉你真相的,但不是现在。”
就算03说,这只能防一时,但能防一时是一时。
若是让谢夷知道真相,以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针对,有柳牧之的名头,好歹能让他顺利一些。
林知霁忘不掉谢夷回来时,身上那新添的疤痕。
即便谢夷轻描淡写,那只是轻伤,他依旧无法抑制地心疼。
就算他最后要离开,但他在的时候,还是想尽自己的所有保护谢夷。
他垂着头,也就没有注意到谢夷眼底流露出的失望。
谢夷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林知霁还是不愿意说出真相。
他宁愿面对自己的猜疑,也要护着柳牧之。
他握住林知霁的肩膀,布满灰翳的眸子里压抑着情绪:“是任务,对吗?”
林知霁愣住。
可不等他开口,谢夷却勾起了一抹笑:“你是不是要这样跟我说?”
林知霁:“我……”
“知霁,我见过它。”谢夷淡淡道,“除你之外的,另一个系统。”
林知霁:!!!
他震惊地看向谢夷,想要问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可是张开口才觉得喉咙艰涩,完全说不出话。
谢夷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知霁,你也想要杀了我吗?”
林知霁大恸,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疯狂摇头。
甚至因为太急,连眼泪都甩了出来。
他要救他啊!
他怎么会想要杀他!
谢夷曲起手指,擦掉了他脸上的眼泪。
“既然不想杀我,又为何不能告诉我?”
林知霁握紧了拳头,只是重复:“再等等,等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谢夷手指顿住。
他向来自诩看透人心,遑论是林知霁这样表情都摆在脸上的,可此刻,他竟仿佛失去了对林知霁的一切判断。
他不再问下去,转身离开。
林知霁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
可这一次,谢夷却没有顾及他,决然地离开了。
那力道让林知霁踉跄了一下,却只能看向谢夷的背影。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了。
但这样也好。
如果他注定要离开,谢夷失望,或者恨他或许会更好吧。
可哪怕理智知道如此,他的心里依旧很疼很疼。
像是积分跌到负值时那样疼。
只是这一次,谢夷应该不会来找他了。
“啪嗒。”
眼泪顺着林知霁的眼角砸在地上。
但下一秒,他就被人重重地拥进怀中,温热又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他。
谢夷几乎是咬着牙道:“今天的日常任务还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