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占有欲 “你好坏啊。”


    [有些话说不出口, 是因为说出口就显得很假,


    可放在心里面的时候,它可以很真很真。]-


    陶天然一蹙眉, 程巷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不妥。


    她这话说的,好像陶天然天经地义该陪她一起去似的。


    赶紧摆摆手:“啊不是不是不是, 我的意思是我得马上去个地方。我闺蜜那边出了点情况,我这闺蜜吧, 真是亲闺蜜,我得去江湖救急不是?”


    她站起来去拿挂在墙侧的帆布包, 贴心交代:“你慢慢吃喔。”


    陶天然垂下纤长的睫。


    这, 程巷犹豫了半秒,要不要在陶天然的侧颊上亲一下。


    正当她垂眸看着陶天然时, 陶天然忽然抬起眼来, 两人视线一撞,程巷眼神下意识往旁边一跳,手指攥着帆布包带。


    哎唷好害羞, 刚恋爱的小学鸡。


    陶天然跟着站起来:“走吧。”


    程巷一怔, 指尖虚虚一点那桌菜:“你也不吃了啊?这挺贵的呢。”


    陶天然:“挺贵的,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程巷:“你就, 坐着,继续吃啊。”


    陶天然:“不能打包吗?


    程巷:“……有吃怀石料理打包的吗?”


    “有。”陶天然说:“我。”


    程巷和陶天然一人拎着好几个纸袋往外走时, 心里就四个字:有钱,任性。


    其实别看怀石料理先付八寸强肴的一大堆噱头,每道菜的分量就那么一丁点, 用这么多纸盒装着,让程巷想起前几年流行的过度包装的月饼,里三层外三层拆开来, 里面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饼。


    陶天然给车解锁,跟程巷说:“放车上就行。”


    “嗯嗯。”程巷将纸袋堆到陶天然的车后座:“那我去打车了。诶我给你说,我看这里头有烤和牛,还有昆布汤什么的,你回家以后得加热你知道吧?千万别凉着吃,可伤胃了知道不?还有那些凉菜啊,鱿鱼jiojio什么的,你今晚吃就吃,不吃就扔掉,凉菜可不能隔夜的啊。”


    陶天然站在车边,看着她。


    程巷摸摸鼻尖:诶,啰嗦了不是?她这一点随马主任,嘴碎,爱操心。


    程巷嘿嘿一声笑,抬手一挥:“那我走啦。”


    陶天然轻一拉她手腕:“不是让你放车上就行吗?”


    “我放了呀。”


    “不是说料理,是说你自己。”


    噗,程巷没绷住笑了。


    她小小声跟陶天然说:“你这话说的吧,其实有一点点土味。”


    陶天然挑了挑唇。


    两人上车,陶天然问:“去哪?”


    程巷将秦子荞发来的定位转发给陶天然。


    陶天然看了眼。


    程巷问:“怎么了?”


    陶天然摇摇头。也没有怎么,就是这地方她老板经常去而已。


    陶天然单手搭着方向盘:“你朋友什么情况?”


    程巷鬼鬼祟祟的左右看看,又想起这是在车里,这动作显得有点多余。她压低声,用马主任跟胡同口老姐妹聊八卦的语气说:“她好像,遇到杀猪盘了。”


    陶天然眉一挑。


    哎哟喂,程巷就知道她得想起自己把她当杀猪盘那事。


    “不是你这种杀猪盘。”程巷讪讪道:“是那种,真正的杀猪盘。”


    “我是哪种杀猪盘?”陶天然问。


    哼,程巷扭头看向窗外,双手摁在座椅边缘,不理她了。


    过了会儿,自己又转回头来,搓搓手:“你紧张不?我觉得我还挺紧张的,你这就要见我朋友了。”


    “你朋友,”陶天然指尖在方向盘轻轻敲一下:“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她跟秦子荞一点不熟。


    因为程巷的关系一起吃过几顿饭,属于是程巷一旦去上厕所、她和秦子荞就各自低头玩手机的关系。


    程巷咧嘴笑开了:“我跟你说,她可二了。她叫秦子荞,我平时叫她子荞,有时候叫她荞子,哈哈哈搞笑吧?她名字正着叫倒着叫都行,我经常跟她说,她要是跟人发毒誓的时候,就说,这事儿要是办不成我名字倒过来写!一点毛病没有嘿嘿。”


    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刘海:“我们从小都是在百花胡同长大的,穿??x?开裆裤满地跑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也不知道我穿没穿过开裆裤啊,这话是我妈说的。小时候子荞她妈管她管得严,不让她吃零食,我就拿我的零花钱请她吃炸麻雀。”


    “不是真的炸麻雀啊。”程巷摆摆手:“就是那种脏摊儿,你知道吧?用一个小锅里面也不知放的什么油,竹签上也不知串的是什么肉,有人说是麻雀肉,啧,也不知小时候怎么敢吃的。子荞就每天跟我一起去,可感激我了她,说要是有天世界末日,她家藏的救援包里有两块压缩饼干,她肯定分我一块。”


    陶天然的指尖在方向盘又敲一下,看程巷一眼。


    程巷:“怎么?”


    “没有怎么。”陶天然语调平平:“只是你聊起你朋友的时候,很健谈。”


    程巷乐了:“嘿,我本来就话痨,遗传我妈,谁让她是居委会主任呢。诶我跟你说过我妈是居委会主任吗?而且吧,子荞本来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最最好的。”


    陶天然的眼尾扫过来,平声重复一遍:“最最好的。”


    “嗯是啊。”程巷点头:“哦对了,你待会儿见她的时候,别误会她不喜欢你啊。她从小就那样,脸特臭,显得自己特酷似的。”


    噗,程巷说着自己偷偷笑一声。


    她怎么总跟臭脸的人走这么近啊?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也是,女朋友也是,她天生喜欢臭脸还是怎么着?


    哎哟喂,女朋友。


    她眼尾悄悄的往陶天然那边递一递,没绷住又笑了,抬手戳戳自己的酒窝。


    陶天然眼看程巷在副驾,跟只坐不住的小鹌鹑似的,一会儿望着窗外笑一笑,一会儿扭头偷看她一眼,抿着嘴又笑。


    陶天然的眉眼柔和起来,轻声问:“有什么可那么高兴的啊?”


    程巷笑着连连摆手:“没没没,没什么。”


    她心里的各种小剧场,怎么可能给陶天然知道,整个一社死好么。


    陶天然开车行驶在车流中。


    窗外渐暗的天色由淡转浓,霓虹映在淡灰马路微微反光,宛若映上一条绰约的河。以往这时候,车内会显得格外安静。


    陶天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又望一边叽叽喳喳的程巷。


    程巷对什么都很好奇,摸摸安全带,又问陶天然:“你这座椅可不可以放平的?我看很多新出的电车都有那什么,零重力模式。”


    “我这个没有。”


    陶天然这才发现,程巷不仅像只小小的花枝鼠,还像一条小鱼。


    她每说一句话,都像吐出一个小小的气泡,填进了空气与空气之间、虚空的那一部分。


    填进了陶天然拖着行李箱从外婆家离开、又拖着行李箱从坡道上的家离开时,砖与砖之间、墙与墙之间虚空的那一部分。


    车开到定位处,程巷又解开安全带急急的下车。


    秦子荞站在门口,望见程巷向自己跑来,冲程巷招招手。程巷边跑边往秦子荞身后望一眼,那是一家墙面仿岩洞质感的法餐厅,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程巷跑到秦子荞面前问:“怎么回事啊?”


    秦子荞刚要说话,看到程巷身后正往这边走来的陶天然,一愣。


    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谙熟的同陶天然打招呼:“陶小姐。”


    陶天然点点头。


    秦子荞又一愣,猛扯一把程巷,音量压得无限低:“破案了,杀猪盘实锤。”


    程巷:“……啊?”


    秦子荞声线压得更低:“她们是团伙作案。”


    程巷:“……???”


    正当这时,易渝从餐厅里走出来。


    看见门口的陶天然,傻了:“你怎么在这?来逮我的?”


    陶天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


    “也是哈。”易渝抬手摸头:“哈哈哈。那什么,公司今天没什么事吧?”


    不知为什么她摸鱼一天后乍见陶天然,跟逃课的学生撞见教导主任似的。


    嘿,她是老板陶天然是老板?


    秦子荞紧紧攥着程巷站在角落,望着易渝和陶天然说话的方向,咬牙切齿道:“看见没看见没,她们认识!”


    “认识又怎么了……”程巷仔细的望一望易渝:“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噢!”程巷恍然大悟:“她是那个,我们去过的那个酒吧,她是调酒师!”


    秦子荞在程巷肩上用力一拍,一巴掌差点没把程巷给拍地上:“串上了呀!串上了巷子!”


    程巷:“……啊?”


    “你听我给你捋啊。”秦子荞一脸严肃:“应该是我俩一起去过那酒吧后,就被盯上了。那个御姐,她来钓你了对吧?另外那个,她是负责钓我的。”


    程巷远远望着易渝,听得一愣一愣的。


    “唉也怪我自己不警惕,是我自己主动咬的钩。”秦子荞悔不当初:“是我主动加的她微信,就像你,也是你主动加的那御姐微信对吧?你说这些妖精,道行怎么这么高?”


    程巷完全听懵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我主动加了她微信,让她到动物园来喂卡皮巴拉。喂完以后她非要请我吃饭,这么贵的法餐馆,然后假装很不经意的问起我,对泰国的印象怎么样。”


    秦子荞的声音拎高八度:“那我一下子就提高警惕了啊!又有你的案例在前。”


    程巷:“不是,你听我说……”


    秦子荞一拉程巷的手,向着易渝和陶天然的方向:“走!”


    程巷:“诶,等等……”


    另一边,陶天然正在问易渝:“跟泰国那边的业务,今天需要签的那份合同你签了吗?”


    “哈哈。”易渝:“哈哈哈。”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喂卡皮巴拉的草垛子,哪还有脑力签什么合同?


    秦子荞扯着程巷走到两人面前,陶天然垂眸,看了秦子荞拉着程巷的手一眼。


    易渝问秦子荞:“你怎么出来了?我等你好久,问服务员,她才说好像看到你出来了。”


    秦子荞一脸正义:“断了你的念头吧。”


    易渝:“……?”


    秦子荞指指程巷:“她是居二代,我是卡二代,你们真当我们傻、那么好骗呐?”


    程巷一脑袋问号:居、居二代?


    居二代是个什么东西?


    秦子荞:“我们已经识破你们的骗局了,遇事冷静多求证,涉及出境要小心,听过这句标语么?”说着又一指程巷:“她妈就是专业宣传这个的,你说我们能上当么?”


    “我要报警。”秦子荞掏出手机。


    “诶等等!”程巷慌了。


    “等等。”同时出声的是陶天然。


    陶天然的一张面孔总是清隽,说话是让人宁心的平稳语调,指指易渝,问:“你怀疑她是杀猪盘?”


    “什么玩意儿?”易渝的眉毛挑了起来。


    陶天然问易渝:“带名片了么?”


    “带了啊。”易渝伸手在那无比文艺的粗布裤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陶天然垂眸看一眼,抿唇,这……看起来真的很像假的,尽管它的的确确是真的。


    易渝将名片递给秦子荞,陶天然道:“她是昆浦公司的董事长兼CEO,你可以上网去搜,她接受专访的时候不多,但《格调》杂志有篇专访在网上应该可以搜得到,她同意发那一篇是因为,她说那组照片把她拍得格外好看。”


    “至于我。”陶天然看向程巷。


    程巷的耳朵红了:“她、她叫陶天然,是昆浦的珠宝设计师。其、其实她挺有名的,拿了「AGTA光谱奖」,在网上都可以搜得到……”


    陶天然的唇角上挑得很克制。


    她只说过一次,可是小巷很乖,真的记得很清楚。


    秦子荞接过名片,将信将疑看易渝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来搜索。


    抬起头,对三人道:“你们等等。”


    一个人掉头,往餐厅路边的树丛边走去。


    紧紧抱住其中一棵树干,把脸埋在树干上,额头用力一撞。


    “诶……”易渝都慌了。


    秦子荞走回三人面前来,带着额间撞出的红印,仍是冷脸臭屁小孩的模样,跟易渝说:“那个,不好意思啊。”


    易渝:“噗。”


    秦子荞上手拉程巷:“走了走了走了。”


    程巷看陶天然一眼。


    这时易渝突然开口:“等等。”


    秦子荞看向她。


    “你们动物园每年都有认养的任务对吧?”易渝道:“那我想认养卡皮巴拉,认养二十年。”


    秦子荞面无表情的说:“水豚的寿命总共只有二十年。??x?”


    呃,易渝道:“那就认养十年吧。你跟我来,我跟你商量商量。”


    秦子荞看程巷一眼:“那我去了?”


    “啊。”程巷摸摸鼻尖:“你去吧,工作要紧。”


    易渝同秦子荞离开后,程巷踱到陶天然面前。


    问:“刚才那是你老板啊?”


    “嗯。”


    “这可真是太巧了。”程巷想了想,略有些忧虑的问:“你们公司不会倒闭吧?”


    陶天然拎起唇角,笑了。


    陶天然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程巷在夜晚的霓虹下看她微微上挑的唇角,像月亮的弦,像渡人通往一夜好梦的船,又或者像一枚小小的勾子、勾着人心尖最酥痒的那一块。


    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又或者,程巷撇开视线,望向一旁的地面,心里想:让人很想吻一吻。


    陶天然这时问:“那我们呢?”


    “我们怎么?”


    “我们去哪?”


    程巷的足尖在地面轻轻一蹭,脑中蹦出一众“去电影院去KTV去书店去宵夜摊”的答案间,陶天然轻轻的问:“去我家,好吗?”


    ******


    “去你家啊?”程巷:“嘿嘿。”


    一出声,就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陶天然瞥她一眼,带着她上车。


    陶天然的家,程巷是去过一次的。只不过这次来,两人的关系迥然不同了。陶天然在地库停好车,和程巷一人拎几个后座打包的纸袋往外走。


    从地下车库到陶天然的家,需要走过小区里的一段路。春日里草木葳蕤,一盏高耸的路灯,看起来像枚老旧的月亮。


    物业的维修员拿一把高高的梯子,正在做例行检修。


    程巷看得叹一声:“嚯,真厉害!”


    这习惯也是遗传马主任。从程巷小时候,马主任就喜欢带着她凑热闹,以前胡同里来了那种老式的爆米花机,大爷坐在烧得煤黑的机器后手动摇着转轮,嘭的一声响,马主任就抱着小小程巷在人群里惊叹:“嚯,真厉害!”


    陶天然小区的维修师,这时跨坐在梯子上,望着程巷笑:“你这姑娘怎么这么逗呢?”


    程巷嘿嘿两声。


    陶天然立在一旁,知道从前的程巷与这名师傅相熟,分给过他几次包子,也叮嘱过他能不能帮忙走走后门,检修这条路上的路灯勤一点,永远照着陶天然回家的路。


    现下这两人完全不认识,也是看得陶天然有点感慨。


    程巷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薄荷糖,走上去递给师傅:“这么晚了您受累,来颗糖?”


    “不用不用。”


    “您拿着吧。”程巷乐呵呵的:“一颗糖的事。”


    “得嘞,谢谢你,姑娘。”


    程巷笑着摆摆手,继续跟着陶天然往前走,小声的跟陶天然挤眉弄眼:“我厉害吧?”


    陶天然:“嗯?”


    “你看啊我给了师傅一颗糖,师傅是不是能多关照你这条路一点?”程巷边走边左顾右盼:“你看你回家的这条路多暗呐,铺的还是鹅卵石,你又穿高跟鞋,这要是灯坏了,你崴一下脚,岂不是痛死?”


    程巷这人共情能力特强,说着自己先嘶一声:“那可不能够。诶不对,其实我这么说也不好,我给师傅糖可不是为了走后门,我也不能那么功利不是?我就是觉得,让别人高兴高兴,挺好的对吧?”


    陶天然轻声问:“你想让别人高兴?”


    说不上月光似路灯,又或者根本路灯就是一枚旧月亮,两枚月亮成双倍的,照着人心里的小秘密。


    程巷望一眼陶天然沐在月光下清隽的脸,在心里悄悄说:最想让你快乐。


    这话说不出口。


    有些话说不出口,是因为说出口就显得很假,可放在心里面的时候,它可以很真很真。


    陶天然,在这个也许并不那么可爱的世界上,我最想让你快乐。


    程巷抿抿唇,望着陶天然。


    陶天然拎着手里的一众纸袋,向她走近一步。


    身后草丛忽传来窸窣的微响。


    程巷拎着自己手里的纸袋僵在原地:“陶陶陶天然。”


    “嗯?”


    “其实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这小区里绿化是不是太好了点,这大半夜的,不不不会有蛇吧?”


    陶天然望一眼她身后的草丛:“别动。”


    程巷绷着肩:“我我我没动啊。”


    陶天然:“别回头。”


    程巷点头如捣蒜:“好。”


    陶天然:“看着我。”


    程巷继续点头:“好。”


    陶天然:“只看着我。”


    程巷抿一抿唇角,当身后的异动向程巷脚踝靠过来时,陶天然吻了下来。


    程巷几欲尖叫出声,说不上是因为脚踝异常的触感,还是因为陶天然凉薄绵软的唇,清润的吐息,将程巷作乱的心跳堵在胸腔里怦怦作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脚踝袭来的触感并不滑腻,而是毛茸茸。


    不是蛇,是猫。


    陶天然站在程巷之前照料过的路灯下与她接吻,一只野猫用尾巴扫着程巷的脚踝,两人手里都拎满袋子,陶天然没有托着她的头或者抱住她,只是低下头,清秀的下巴蹭着她。


    含吮住她的唇瓣,舌尖探过来像在舔舐,吻得很轻柔。


    世界很安静,心跳在作乱。


    又或者世界在作乱,心跳很安静。


    程巷说不上陶天然的吻带给她哪一种感觉,她想抬手将陶天然揉进自己怀里,又想这样什么都不做的与陶天然吻上很久很久。


    她探出舌尖,舔着陶天然的唇,凉凉的,很滑。她的舌尖往里探一探,陶天然的舌勾上来,两人的唇齿就严丝合缝的扣在一起,像两片追寻彼此已久的拼图。


    直到陶天然的唇瓣离开,程巷低声说:“你好坏啊。”


    “我刚才真的以为是蛇,吓死。”


    陶天然但笑不语。


    刚开始是想吓一吓她的,但后来,说出那句“只看着我”的时候,氛围已然变了。


    原来她并非没有占有欲,她蓬勃的占有欲被掩藏在漠然的外表下,当她拖着行李箱一次次流离,她把它们藏得很好。唯有之前当她与程巷做的时候,程巷好似撕开了她的某种心防。


    程巷柔软的望着她,纤长浓密的睫簌簌的眨,声音与眼神一般,同样的柔软,唤她的名字:“嗯陶天然……”


    陶天然觉得心里有什么连她自己都不可控制的东西被放了出来。


    世界很陌生,像幻灯片转圜,冰凉而虚假。


    可她留驻在某种熟悉的温暖中,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生动和宁然。让她想到幼年在外婆家外的沟渠里看过的蜗牛,一样的温暖,一样的柔软,一样的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陶天然站在月光下,克制的望着程巷。


    缓缓的轻吁出一口气,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着急,慢慢来。


    程巷的脚踝动一动,流浪猫毛茸茸的尾巴绕着她脚踝裹一圈,“喵呜”的叫。


    程巷嘶一声:“这生鱼片,是不是都腌渍过啊?喂猫是不是不太行?”


    陶天然:“我的后备箱里有猫粮。”


    “啊?”


    “怎么。”


    “就是……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啊,你看起来不像会喂流浪猫的样子。不是说你人不好啊,就是你看起来特冷特御,对这个世界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两人倒回地下车库,打开后备箱取猫粮。


    程巷:“你怎么会在后备箱里放猫粮呢?”


    陶天然心里默默的说:因为你。


    走回灌木丛边,猫站在路口等她们。程巷将纸袋放在地上,抖着猫粮在地上倒出小小一片,看一眼包装袋:“你这进口的啊,我在胡同里也喂流浪猫,不过我都买国产的。”


    猫低头去吃的时候,程巷就那样蹲着,埋着头去看猫,露出细细白白的一截后颈。


    陶天然站在一旁,目光点在她雪白的后颈上,顺着脊骨的形状往下滑。


    猫嚼巴嚼巴,抬头,瞄程巷一眼。


    程巷笑着站起来:“好好好,你吃,我不看了好了吧。”


    她拎起放在地上的纸袋,跟陶天然一起往家走,嘴里跟陶天然说:“我刚刚真的吓死,如果真是蛇的话怎么办啊?”


    “拉着你跑。”


    “那怎么行啊!”程巷低呼一声:“遇到蛇的话不能跑的吧?不是都说你一跑,蛇就来追你吗,有些蛇还会飞,咻的一声……”


    说话间,已到了陶天然家,陶天然刷脸开门,进门的时候给程巷拿拖鞋,还是上次那一双,全新的,只有程巷穿过。


    陶天然边换鞋边问:“你饿不饿?”


    “我,还好啊。”


    “那,我先去洗个澡。”陶天然将手里的纸袋放到玄关桌上,抬手,在自己纤长??x?的后颈上一抚。


    程巷停止换鞋的动作,抬眸,目光落在陶天然颈间淡淡青色的美人筋上,不自觉滚了下咽喉:“你、你要先去洗澡啊?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参观 陶天然忽然问:“想吃么?”……


    [你轻轻吻一吻我的唇,


    我的心跳在伪装,毛孔在惊叹。]-


    程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哈哈哈”。


    大概她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要死。脑子里在陶天然说要洗澡时掠过的那些想法, 连她自己不敢细想。


    陶天然去浴室以后,程巷规规矩矩坐在客厅沙发上, 脊背直挺挺,双肩绷着, 跟军训似的。


    坐了会儿,又站起来, 拍了下掌, 说:“哎呀。”


    往书柜边踱过去,勾腰看了看, 她上次来陶天然家看过的诗集, 还在,规规矩矩夹在《时间简史》和《二十世纪中国民俗学经典》之间。


    程巷没有将它抽出来,抱起双臂, 在陶天然家偌大的客厅里兜了两圈。


    诶, 刚刚陶天然说要去洗澡时,她脑子里电光火石掠过的念头是啥来着?她决定鼓起勇气将它们揪出来, 趁着陶天然洗澡的时候,先理一理知识点。


    可是……


    程巷抱着双臂站在通往花园的落地窗前, 发现自己的脑内一片空白。


    刚才一瞬掠过的那些念头,简直就像隔着雾气朦胧的玻璃偷看仙女洗澡,细细揪着看的话, 什么都看不清。简而言之,有那贼心,没那贼技术。


    小时候和马主任一起看电视剧, 只要电视里的人一亲嘴,马主任忙不迭就来捂她的双眼:“你还小,别看。”


    这一捂就捂到了程巷二十几岁。


    接吻这事程巷算是无师自通,跟陶天然接吻时她不自觉的还会伸舌头。可接吻之后呢?


    大学宿舍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也不是没看过那种小电影。当时程巷羞得满脸红温,大啃着一个煎饼果子,故作镇定点评着两位女主演的发型。


    ……她有病吧点评人家发型?


    早知今日,她当时就应该记一记关键的动作要领。


    唉,悔不当初,真的是悔不当初。


    她踱回沙发边,点开微信,翻到与秦子荞的对话框。想了想又退出来,笑自己:想什么呢?且不说这种事她好不好意思问出口。


    那秦子荞,不也和她一样不知道么!现在肯定还和易渝一起,在聊卡皮巴拉呢。


    她左手捏着手机,在右手掌心里轻敲了敲。心一横,点进搜索框,可这,关键词应该怎么写才不被屏蔽啊?


    正当这时,手机一震,吓得程巷一哆嗦。


    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程巷接起来:“喂,不买保险不借贷。”


    “小巷。”竟是陶天然染了水汽的声音传来,在程巷的心上刮擦一下。


    “陶天然?”程巷试探着问。


    “嗯。”


    “这是什么号码啊?”


    “浴室里的紧急拨号系统。”


    “啊。”程巷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发现阿姨忘了放替换浴巾。”陶天然原本薄寒的声线被水汽浸得湿软:“你可不可以,上楼来帮我拿一下浴巾?”


    “哦哦,好。”程巷走到楼梯旁,抬脚往楼上走。


    上楼才发现,陶天然没有自己去拿是因为,浴室根本就不在主卧里。


    大约这房子平素只有陶天然一个人住,设计得很奢侈,主卧、书房、浴室,都是独立的房间,中央是一个完全打通的空间,放着南亚风情的屏风。


    要赤身裸体的穿过去,虽然知道没人,还真是、仍会觉得奇奇怪怪的。


    “那我进你卧室啦?”


    “嗯。”


    程巷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也不知自己为何放轻了步调。


    卧室很空,中央一张大床,铺着柔软的灰蓝色床品,一看就很好睡。


    程巷对着手机问:“浴巾在哪里呀?”


    加了软软的语气助词尾音,秦子荞听她这么矫情的说话还不得骂死她。


    陶天然:“在衣柜,左手边的第二扇门。”


    “那我打开啦?”


    “嗯。”


    程巷打开衣柜门,素色浴巾依照色度深浅整齐的叠放着。


    程巷又问:“你要什么颜色?”


    陶天然带着染水汽的鼻音笑了:“都行。”


    程巷取了最上的一条,也是柔软的蓝灰,眼神不经意往边上一瞟。


    这薄薄的小盒子是什么?


    程巷好奇凑近又看了一眼,差点没把那行英文念出口:“Finger……”


    妈哟!程巷赶紧住嘴。


    陶天然在电话里问:“小巷?拿到了么。”


    “拿拿拿到了。”程巷你给我出息点!结巴什么!


    程巷走往浴室,浴室的门开了小小一隙,程巷站在门口小声的唤:“陶天然。”


    “嗯。”一只雪色的手臂从门里探了出来。


    没擦干的水痕,在滑腻的皮肤上挂不住的,滴答一声,在木地板摔碎成圆圆的一颗水露。本来就薄的皮肤被水汽浸得更软,透出蓝紫的血管,但并未因热汽熏出绯色。


    程巷想起上次与陶天然相拥,在她卧室的床上,陶天然便是这样,浑身未见血色,白得像在冰雪里滚过一圈似的。


    程巷将浴巾递到她手里。


    很想伸手勾一勾她染水痕的指尖。


    陶天然已挂了电话,此时在浴室的门后说:“谢谢。”程巷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把手机贴在耳侧,陶天然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程巷咽了咽喉咙:“那个,我下楼等你。”


    “嗯。”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陶天然下楼了。


    程巷原本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眼尾瞥见陶天然睡衣是好端端的长袖长裤,才敢将眼皮掀起来,然后,愣了。


    巷子啊巷子,你怎么敢看的啊!


    祖先们果然是有大智慧的,因为祖先们会说“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陶天然的睡衣固然是长袖长裤,扣子也规规矩矩扣着,可她的身段太纤薄,明显反衬出胸前的温软。


    在睡衣里透出隐约轮廓,软软的垂着。


    软软的垂着。


    软软的垂着……


    陶天然忽然问:“想吃么?”


    “啊?”程巷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陶天然对着玄关方向努努下巴:“打包的日料。”


    “哦。”程巷点头:“吃吃吃。”


    随便什么都好,吃吃吃!


    她随陶天然走到玄关,两人将纸袋拎到餐桌边。若干纸盒分为八寸强肴之类的打包得宜,陶天然打开看了看,拿着需要加热的那些去处理。


    程巷站在桌边,将剩下的纸盒打开,又整整齐齐摆好。


    两人坐到桌边,程巷眼皮低低的往对面瞟一眼:“你,那个,洗澡挺早的哈。”


    “嗯?”陶天然喝一口汤,将碗放下:“有时候设计师需要进工作坊,习惯回家后先冲个澡。”


    姐姐你别乱动啊。


    程巷赶紧将眼皮垂下,心里想对面的这位姐姐,你将手抬起又放下的,那什么就……晃得更厉害了你知道不。


    一顿饭程巷根本不知自己吃了些什么,筷尖随便拈到什么就往嘴里塞。


    吃完饭,陶天然站起来收拾饭盒,程巷赶紧帮忙。


    两人将纸盒收进打包的纸袋,程巷道:“我想洗个手。”


    还和餐前一样去客卫,瞥见盥洗台边放一盒条状的漱口水,偷偷拿一条,倒进嘴里咕嘟咕嘟。


    回到客厅,陶天然坐在沙发上,拿手机回消息,见她过来,问:“要参观一下么?”


    “嗯?”


    “我家,你上次来都没好好参观过。”


    “喔……好啊。”


    陶天然站起来,领着程巷走进厨房:“这是中厨,外面岛台那儿还有西厨。”


    程巷笑:“一看你平时就不做饭。”


    两人又走回客厅,陶天然道:“这是客厅。”


    程巷没绷住扑哧一声,陶天然跟着扬唇。


    多新鲜呐,她还能不知道这是客厅么?


    陶天然又领她走到落地窗边:“外面是花园,现在晚了,我们就不出去了。”


    程巷背着手往外望:“你种了些什么?”


    “不是我种,是有人来定期打理。”陶天然道:“月见草,特里昂菲特百合,紫斑风铃草。”


    “噢。”程巷点点头。


    “接着是楼上。”


    陶天然引着程巷走到楼梯口,这里的灯光倏然变暗,三盏长短不一的玻璃罩吊灯悬在头顶。


    陶天然趿着拖鞋走在前方,她不涂香水,可身上有白桃润肤露莹润的香气,很隐幽。


    程巷跟在她身后,又轻轻的滚一滚咽喉。


    也许早在刚刚介绍花园的时候,不,也许更早,从介绍厨房的时候,两人都知道这场“参观”最终导向的结果是卧室。


    这样想来,程巷刚刚站在落地窗边对植物的询问、和陶天然耐心的回答??x?,都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陶天然依次介绍了浴室、书房、以及那扇屏风的来历,最终将程巷引到卧室门口,纤指轻轻一推门:“这里是卧室,你刚刚来过了。”


    卧室的灯光也很暗,陶天然倚在复古的木制门框上,吹到半干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


    程巷一个人走进去,背手看床头所悬的那幅巨大地图。


    背对着门口问:“那些被标出来的地方,是哪里?”


    陶天然答:“抹谷。”


    “帕拉伊巴。”


    “拉特纳普勒。”


    “切沃尔。”


    每说一个地方,就往程巷的背影走近一步。她说的并非中文发音,而是地名在当地语言里的念法,特别的口音,酥得要命。


    说完最后一个地名后,程巷感到那阵清润的白桃香飘到了自己背后。


    程巷齿尖磨一磨下唇,用更轻的声音问:“你都去过吗?”


    陶天然纤细的手臂环抱住她,薄唇贴在她耳畔,用粤语说:“冇啊。”


    程巷觉得耳尖似过电,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开来,垂落身侧。陶天然的吐息就在她耳旁,过了两秒,轻轻吻向她耳廓。


    程巷下意识闭上眼,觉得小臂的毛孔舒张,阖着眼说:“陶天然,我没洗澡。”


    陶天然秀挺的鼻尖蹭一蹭她耳廓:“我知道。”


    “我、我刚才偷用了你的漱口水。”


    “我也知道。”


    她的手指钻过程巷的卫衣,往上探,掌心包裹住某处,轻轻摩挲。程巷一下子转过身来,额抵在陶天然肩头,她的模样显得有一些害羞,可她的手钻过陶天然的睡衣下摆。


    陶天然的皮肤与上次触起来是不一样的感觉,抹了润肤露,有一些发黏。


    程巷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开始对付陶天然睡衣胸前的纽扣,将头埋进去,原来润肤露的味道有一些苦,尝起来一点儿也不是白桃味。


    陶天然单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床畔,带着程巷也单腿跪上她的床沿。


    程巷很急,像一只贪食的小兽。


    陶天然偏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连带着自己连绵起伏的呼吸也埋进去,发丝搭在脸侧。程巷的双膝在她双腿两侧,双手与她十指交扣,带着她纤细的手腕抵在床头。


    然后。


    程巷停了下来,望着她。


    陶天然略一转头,透过自己的发丝缝隙去看程巷。陶天然的睡衣前襟散着,程巷则没了卫衣。


    陶天然的手指探过去,勾着那棉质的肩带。


    程巷阖上眼。


    陶天然陷落在枕头里,将脸转正,仰望着程巷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程巷不自觉抬高下巴,抿着下唇。


    陶天然的动作继续,眼神却只克制的停留在程巷颤动的睫毛上。


    明明告诉自己慢慢来的。


    明明刚刚只是想抱一抱程巷。


    可是程巷莹白小巧的耳廓就在她唇侧。


    陶天然盯着程巷愈来愈颤的睫,程巷的下巴往下压,似在抵住自己几欲出声的喉咙。在陶天然的纤指即将归于它们先前最熟悉的所在时,程巷忽地攥住她细瘦的腕子。


    “等等。”程巷说:“等等等等。”


    她张开眼,眼底水沁沁的,咬一咬下唇说:“我不是不愿意啊,我肯定不是不愿意。”


    “就是,我觉得吧。”她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应该是攻啊。”


    ******


    陶天然往枕头里一偏头,无声的笑了。


    她坐起来,整个人散了力气似的,慵懒一拍程巷的脊背。程巷从她身上垮下来,她眼皮懒懒垂着,开始慢条斯理系自己睡衣的扣子。


    程巷压着自己的一条腿坐在一旁,又咬一咬下唇问:“那,怎么办啊?”


    陶天然停下系扣子的手,流转的眼波望向她:“你问我?”


    是从未示于她人的慵妩媚态。


    程巷抿着唇,握一握她细瘦的腕子,将她的手撇开来,自己的指尖摩挲着她胸前睡衣的玳瑁扣子,低声问:“要用那个吗?”


    “嗯?”


    “就是,你衣柜里那个。”


    陶天然克制的说:“可以不用。”虽然她准备了。


    “噢。”程巷声音低低的,全程未抬起眼皮:“那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陶天然的脊骨烫了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程巷这样的一句话,令她脊骨发烫。


    她静静坐着,垂眸望着程巷细幼的指尖,贴在她的睡衣扣子上缓慢摩挲。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可她并不急切,好像有什么在这气氛里缓慢滋长。


    陶天然感受着自己的反应,程巷的指尖却是一顿。


    陶天然抬眸,见程巷的一张脸皱起来,快哭了。


    陶天然愣了。


    她抬手,摸一摸程巷的脸:“你不会,也不至于哭啊……”


    “不是。”程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是真的快哭了:“陶天然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啊?我肚子突然好疼!”


    ******


    事实证明,怀石料理是不能打包的。


    程巷灵魂出窍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连“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灵魂三问都没有了,就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诚然她用最后的理智穿好了衣服,去使用了楼下的客卫。


    但是在陶天然询问她要不要送她来医院时,她目如死灰的说:“还是叫120吧。或者,直接叫火葬场的车也行。”


    陶天然还是开车送她来了医院,她全程裹着大大的衬衫外套,双臂抱着自己身子蜷缩在副驾上,目光虚无的望着窗外。


    现在挂上水了,她的肠胃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反应了。


    但,当陶天然办完了所有手续、走回她病床边的时候,她把脸埋在病床枕头里:“你先走吧,我叫子荞来陪我。”


    陶天然轻声说:“可,这都半夜一点了。”


    程巷继续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后槽牙说:“要是她这次不来的话,我就跟她绝交。”


    她从小到大帮秦子荞顶过多少次雷啊!请秦子荞吃过多少次路边摊啊!要是秦子荞在这种她人生的至暗时刻都不能顶上,那这闺蜜不要也罢!


    陶天然:“那,我等她来以后……”


    “不不不。”程巷继续用那把心如死灰的声音:“你先走,你先走。”


    陶天然看一眼她掩在细软发丝下始终红温的耳朵,拎起包,声音放得更轻:“好,我先走。”


    她再不走,真怕这小姑娘燃起来。


    陶天然走后,程巷睁开一只眼,先透过发丝望了望病房门的方向,确认陶天然已经走了后,这才躺平,面如死灰的望着病房天花板。


    啊,天花板好灰,一如她的人生。


    秦子荞大约是半小时后到的,戴着一只大大的口罩。


    程巷快哭了:“你怎么才来啊?还有,你戴口罩干嘛啊?”


    秦子荞的声音藏在口罩里显得含糊不清:“这不是医院么。”


    程巷:“你跟我妈说我在你家玩?”


    秦子荞拖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嗯,你给我发微信那会儿就说了。你怎么回事啊?”


    程巷气若游丝:“我吃了日料。打包的日料。”


    明明陶天然也吃了啊!为什么陶天然没事呢?


    哦,大概因为陶天然只克制的吃了几口炊饭喝了几口汤。而她,为了避免盯着人家陶天然的胸看,不知往嘴里塞了多少海发菜鳗鱼苗、荧光鱿鱼醋味噌……连吃进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秦子荞:“所以,你是在陶天然家……”


    程巷:“不许说!!!”


    让她死了吧!


    秦子荞:“那个,我能问问你是在什么时候……”


    程巷:“你不能!!!”


    让她死去活来的再死一次吧!


    秦子荞:“我能点一份炒面么?我有点饿。”


    程巷:“不可以!!!不要让我闻到任何食物!”


    秦子荞没绷住:“噗,哦。”


    程巷进行完灵魂三连喊,恢复气若游丝的状态:“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干嘛呢?怎么听你有点喘。”


    秦子荞回避她的视线,瞥着床头柜:“没干嘛啊,大半夜能干嘛,你听错了吧。”


    程巷叹口气:“也是,可能我紊乱了。”


    药效的作用下,程巷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秦子荞瞟一眼程巷,见程巷睡熟了,将口罩勾了下来,挂在自己的下巴上。


    一直戴着口罩真挺闷的。


    秦子荞看了一眼程巷的吊瓶,还剩大概三分之一,摸出手机,继续看自己的末世小说。


    程巷并没有睡着多久,大概她的灵魂已经碎了,睁眼望向床边正看手机的秦子荞,突然低唤一声:“荞子!”


    秦子荞快速拉起口罩盖在自己脸上。


    可程巷已经睁圆了眼:“你被卡皮巴拉咬了?!”


    此时秦子荞的家里,卧室床上,易渝穿着??x?秦子荞的睡衣、抱着秦子荞的卡皮巴拉玩偶,在睡梦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不对啊。”程巷的眉心蹙起来:“你大半夜也没去动物园啊,而且,这,嘴型也对不上啊。”


    秦子荞望着程巷,眨巴眨巴眼。


    程巷也望着秦子荞,眨巴眨巴眼。


    “你到底被什么咬了?”程巷挺操心的:“你打狂犬疫苗了吗?你再把口罩摘下来我看看。”


    秦子荞:“不用打疫苗。”


    “那怎么能行呢?”程巷急了:“你忘了我妈给咱俩看的那视频了?要是被动物咬了不打疫苗,发作起来……”


    秦子荞:“我是被人咬的。”


    程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啊?”


    秦子荞:“我被易渝咬的。”


    程巷望着秦子荞,眨巴眨巴眼。


    秦子荞也望着程巷,眨巴眨巴眼。


    突然程巷一偏头,再度将脸埋入枕头中,呜咽出一声:“你走!”


    她之前想发微信问秦子荞一些学术知识的时候,还当秦子荞什么都不懂呢!


    可在她这个她因肚子痛戛然而止的深夜,她最好的朋友秦子荞!居然!跟易渝睡了!


    程巷连八卦的兴致都没有了。


    两相对比之下,简直就像是世界对她的羞辱!秦子荞对她的背叛!


    “别啊。”秦子荞道:“我走了谁替你叫护士拔针啊。而且你要是再肚子疼……”


    “我肚子不疼了!!!”


    等到程巷输完液,两人一起走出医院。


    程巷瞄一眼深夜的路边,也支起了一顶红帐篷,卖炒面炒饭一类的夜宵。不过这时已是半夜,没什么人。


    程巷问秦子荞:“你不是想吃炒面么?”


    “嗯。”


    “你去吃,我请。我就在外面等你。”


    “那我可真去了?”


    “去吧。”


    秦子荞去吃炒面的时候,程巷蹲在帐篷外的马路牙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


    在她这个百转千回、跌宕起伏的晚上,秦子荞却轻轻松松就跟易渝睡了这件事,简直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子荞用纸巾擦着嘴走出帐篷时,看见程巷蹲在路边,汪啊汪哭得可伤心了。


    “诶你别哭啊。”秦子荞没绷住:“噗。”


    程巷抬头,泪流满面的怒视:“秦子荞!”


    “我没笑话你啊,没笑话你。”秦子荞捏着纸巾摆手,颊边还带着易渝的牙印:“噗。”


    “秦子荞!我真的要跟你绝交你信吗!”


    “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吗,噗,这种事嘛其实很正常,你知道,人吃五谷杂粮,总归是难免……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搞笑啊!”


    秦子荞终于在深夜的街头、路边摊的帐篷外,捧着肚子,放声大笑了起来。


    程巷带着满脸泪痕,仰脸,呆呆望着秦子荞。


    很久没看秦子荞这样大笑过了。


    在她们很小的时候,打陀螺的时候、爬墙的时候、骑着自行车满胡同乱窜的时候,秦子荞是喜欢笑的。后来秦子荞的父母离了婚,搬离了百花胡同。再后来,秦子荞的妈妈跟一个叔叔再婚。


    秦子荞变成了一个冷脸酷酷的小屁孩,不爱讲话。等她自己工作以后,就搬离了家,一个人租了间小公寓。


    程巷仰脸望着秦子荞,秦子荞正捧着肚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程巷目光柔和下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轻声问:“子荞,你是和易渝在一起了吗?”


    秦子荞止住笑,眼底零星的笑意未散,一张脸却已冷下来:“没有啊,只是一起睡了而已。”


    “好好在一起什么的这种事……”秦子荞再度挑了挑唇:“我根本,就不相信啊。”——


    作者有话说:注:“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出自唐.王昌龄《西宫春怨》。


    第68章 回家 据说这样特别勾人。


    [想在你面前做更好的我, 不是因为虚荣心,


    而是因为,我总觉得你应该匹配世上最好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 易渝是哼着小曲走进公司的。


    径直来到陶天然的办公室,往她对面的转椅一坐, 脚尖点地的旋半圈:“三万!”


    陶天然关掉手机里“肠胃炎应该吃什么”的搜索页面,撩起眼皮瞟她一眼:“干嘛给我钱?”


    “因为你建议我去养卡皮巴拉啊!”易渝笑嘻嘻将手肘往陶天然的办公桌上一支:“你别说, 养卡皮巴拉这事吧,还真挺充实的!”


    ******


    让易渝感到充实的不止是养卡皮巴拉, 还有养卡皮巴拉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易渝生平最怕的就是无聊, 最容易感到的也是无聊。


    因为生来什么都有,人生的阈值被拉得太高, 她对这世界一直有种隐隐的倦怠感。


    吃?不知什么样的珍馐才能刺激她。玩?滑雪游艇什么的她也未见得真觉有趣。受众人追捧?在KTV边唱《死了都要爱》边撒钱时, 她只觉得心下一片空虚。


    至于恋爱,她从未对什么人燃起过兴趣。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太无聊了。所以当陶天然顺口一说让她去喂卡皮巴拉时,她还真就当真了。


    当她穿着胶衣、拄着草叉站在烈烈的日头下, 额间的汗如雨下, 她眯起双眼,脑中如弹幕一般接连不断的飘过三行字: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最终, 当秦子荞向她递来一瓶娃哈哈纯净水时,她眼中的秦子荞周身罩一层金边、泛着圣光。


    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晒了一天太阳,眼给晒花了。


    她平时喝水都费劲,连法国东南部最昂贵的火山口矿泉水都觉得剌嗓子, 这会儿去吨吨吨灌进了一整瓶的娃哈哈。


    终于结束工作,她非要请秦子荞去吃饭。


    别说一块牛排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结果, 秦子荞,跑了!还把她当成了杀猪盘!


    易渝这辈子只见过敬她的、怕她的、拍她马屁的,还没见过把她当杀猪盘的,差点没笑死,当即决定继续认养卡皮把巴拉。


    她跟秦子荞说:“咱回去把牛排吃完呗?”


    秦子荞:“不去,没劲。”


    易渝:“那吃什么有劲?”


    秦子荞:“炸酱面。”


    秦子荞就领易渝去了自己常去的面馆。里面就卖一样东西——炸酱面,煮完后过一遍凉水的叫“过水儿”,不过凉水的叫“锅挑儿”。除此之外,连道小凉菜都没有。


    炸酱面端上来扎扎实实一大碗,炒熟的炸酱表面泛一层油光,标配是一瓶北冰洋汽水。


    把易渝给吃傻了。


    真的,她生平就没吃过这么香的一碗面。什么法餐?一边儿玩去!在经过一天叉草的艰苦劳作后,这样一碗碳水下肚,是人生的灵魂时刻。


    易渝满足的用纸巾抹着嘴,觉得对面的秦子荞又开始放圣光。


    她眯了眯眼,狐狸似的问秦子荞:“那个。”


    秦子荞抬眸。


    “动物园今年组织你们体检了么?”


    “嗯?”秦子荞不明就里。


    “你,”易渝眯着眼上下扫视秦子荞一番:“身体挺好的哈?”


    秦子荞一看身体就特好!体能好,节奏好,还有那叉草练出来的小手臂,看起来都有力啊!


    易渝跟秦子荞一起滚到床上的时候,秦子荞仍是一副冷冷酷酷的臭脸小屁孩样儿。


    “诶你……”易渝刚想问“你是不是不乐意啊”,就被秦子荞让她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易渝这人吧,前面说过了,人生的阈值挺高的。虽然在这方面她没体验过吧,但她阈值也挺高的。


    但秦子荞这小孩儿,真的体能好、节奏好、力量也好。


    她陷在枕头里,揉着秦子荞的头发,嘴里随秦子荞的节奏发出嗡鸣。


    秦子荞停下来看她一眼。


    “怎么?”她指尖抓着秦子荞的头发。


    “你能不要出声么?”秦子荞问。


    易渝这人可以说是完全长在了秦子荞的审美点上,真的很像一名出尘绝俗的艺术家,秦子荞想象如果有天世界末日真的降临,人间最后一名圣女奏响最后一架钢琴,那应该就是易渝的模样。


    尤其当易渝褪去了那身艺术家的衣物,身材真的很成熟、充满张力,跟脸形成强烈反差,有种包容一切的地母感。


    可是……秦子荞抿了抿唇。


    当易渝随着她动作的节奏、喉咙里嗡鸣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动物园里的某种鸟类。


    秦子荞每天早上去上班,路过鸟禽馆时,都会听到这样的叫声。


    “可我,”易渝喟叹一声:“我忍不住啊。”


    秦子荞抿抿唇,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是易渝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经历了一整天的辛苦、饱腹一顿的满足后,她空虚的灵魂生平??x?第一次的被塞满,她嗓子都哑了。


    她望一望秦子荞汗浸浸的脸,仍是又冷又臭的一张小脸,怎么那么可爱。


    忍不住一口轻咬在秦子荞的下巴上,想要啃她一口——本来想的是“轻咬”,但当时易渝正经历身体的某种特殊反应,没控制好力道,啃大发了。


    便是在这时,秦子荞接到了程巷的电话。


    秦子荞一只汗浸浸的手臂撑在枕头边,听程巷在手机里小小声的问,她现在能不能去医院。


    秦子荞:“现在?”


    程巷的声线听起来万念俱灰:“你今晚要是不来的话,我的人生就完了。”


    秦子荞换了衣服,出门前,瞥一眼自己下巴边的牙印,拿了只口罩。


    易渝抱着秦子荞找出给她的睡衣,问:“对了小孩,你到底多大啊?”


    秦子荞一边换鞋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不用问。”


    易渝挑唇笑了笑:“不想谈感情是吧?”


    “嗯。”


    “巧了,那正好。”易渝的人生也不相信感情。感情太易变而脆弱,她家族里的一切都是强绑定,比如血缘,比如利益。


    易渝心想,她找了个很适合自己的小朋友。


    程巷觉得,自己是有点天选牛马体质在身上的。


    她昨晚关键时刻突然肚子疼,挂完水后,今早又是一个啥事没有的人了。


    甚至当她拎着馒头走进办公室,闻见走廊里的煎饼果子味儿也不觉得恶心了。


    吃早饭时,她收到秦子荞发来的微信:【对了,你会么?】


    【会什么?】


    【就,那个。】


    程巷双眼再度变得无神起来。她不想聊,真的,现在她会不会已经不重要了。


    陶天然到目前为止,还没联系过她。


    程巷一点也不感到生气,真的。她觉得陶天然不联系她真是太好了,她无颜面对陶天然。


    中午吃饭时间,程巷没跟同事们一起下楼,蔫头搭脑在办公室喝一碗外卖的粥,一边捏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忽然眸光一凝,手一抖。


    她她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程巷关注的一个投稿bot,今日发布的一则匿名投稿是:【女朋友在那个之前突然肚子疼,对她失去兴趣了怎么办?】


    程巷抛下手机,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肘弯,手攥成拳,在桌面一下、一下的捶着。


    陶天然是在临下班时联系程巷的。


    发来一条语音微信:“身体好点了么?”


    连吐息声都透着清润,伴着轻微鸣笛音,听上去陶天然是在开车。


    应该是过来找她了。


    程巷叹口气:唉,分手这种事么,肯定还是得当面说比较合适,她理解。


    她,程巷,从前人生最耻辱的事,是高二扔铅球、铅球没出去她出去了。此后人生最耻辱的事,在初恋的第二天、因为那个之前肚子疼被断崖式分手。


    她收拾好帆布包,下楼去等着陶天然。


    陶天然将车开到程巷公司楼下时,看到楼下站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穿一件甸子蓝的卫衣配浅色牛仔裤,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踝。


    背一只白色帆布包,低着头,脚尖踩着路沿一晃一晃。


    陶天然拉开车门下车,走到她面前,她仍低着头,嘴里同陶天然打招呼:“嗨。”


    陶天然看着细细软软的头发挡住了她眉毛,轻声问:“身体没有不舒服了?”


    “没有了没有了。”程巷道:“你饿么?”


    “还好。”


    “那要不,我们去咖啡馆坐会儿?”


    这是程巷公司附近最好的一家咖啡馆,特色是橄榄油拿铁,一杯六十五,坑死。但程巷还是点了两杯,低头坐在陶天然对面的白色旧木椅上,帆布包软塌塌的放在一旁。


    咖啡馆环境这么好,程巷觉得,多少能覆盖一点点昨晚的尴尬吧。


    让陶天然回想起两人分手的场景时,能显得稍微体面点。


    陶天然坐在她对面,端起咖啡抿一口,阔口玻璃杯放回桌面,指尖捏着轻轻旋转着。


    问程巷:“你今天的肠胃状况,不应该喝咖啡吧?”


    程巷心如槁灰的想:别提什么肠胃状况了。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你平时玩微博么?”


    “?”陶天然:“不玩。”


    程巷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投稿的不是陶天然本人,虽然吧陶天然的心情肯定跟那人差不多。


    程巷的确没喝咖啡,她就是觉得只给陶天然点一杯咖啡、自己要一杯白水的话,显得自己不大气。她跟陶天然一起轻旋着咖啡杯:“你要跟我分手的话,我完全可以理解哈。”


    陶天然那边静默良久。


    程巷终于忍不住掀起眼皮悄悄去看她时,发现她直视着自己。


    陶天然:“你要跟我分手?”


    妈哟,语调有点冷。


    程巷快哭了,手一抖差点没把咖啡打翻:“我真的没法面对你呀陶天然!”


    陶天然点点头:“所以你要跟我分手。知道了。”


    程巷眼睁睁看着陶天然径直站了起来,拎包往咖啡馆外走去。


    “诶!”程巷慌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


    望着陶天然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慌得没边。


    急匆匆追到咖啡馆外,推门动作撞响悬在门外的风铃,呼吸已然开始作乱,却见陶天然拎着包,就站在咖啡馆的窗边。


    程巷走过去,低着头站在她面前。


    陶天然低声问:“追出来干嘛?”


    程巷脚尖摩了下地面,帆布包挽在小臂上:“那你等我干嘛?”


    正值下班时分,门里门外不断有人出入,两人声线压得都低。


    程巷自己先叹了口气:“唉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觉得,我们俩初见的第一面还挺好的对吧?可能你不记得了,是有天你刚好在我家的四合院外,我出门去上班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了。其实我那时候就注意你了,你怎么那么好看呐。”


    “那天我吧也还可以。”程巷捋了捋自己的刘海:“那天我头发没有睡得乱七八糟,头天晚上也没吃零食,早上起来脸也没有很肿,穿着我冬天最好看的羽绒服,头顶还有邻居大爷养得鸽群飞过。”


    “我就想把这种好印象一直维持下去你明白么?”程巷终于抬眸,看向陶天然:“我真的很小心不要在你面前犯傻。”


    结果现在,完犊子咯。


    陶天然心想:其实我们相见的第一面,可没有你以为得这样完美。


    那是在我们高二的时候,你在和其他人一起跑过来围观我时,因为低血糖晕倒了。于是有人大喊:“别挤啦别挤啦!这儿有个人被陶天然美晕啦!”


    你的傻,明明那时候就犯过了。


    陶天然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又不露声色的敛下去。


    “我没有想要跟你分手。”程巷的头又低下去:“就是吧,唉,我觉得挺丢脸的。”


    “我也犯傻。”陶天然道。


    “怎么可能。”


    “真的。”


    “你犯什么傻了。”


    “我买排骨回家练习了。”


    “真的么?”程巷眼皮挑起来:“二十斤?”


    “没有。”陶天然说着微蹙了下眉:“我也不知道多少斤……我直接在网上超市下单的,只看了价格。”


    程巷笑了。


    “那你,做糖醋小排成功了么?”


    陶天然微妙的抿了抿唇。


    程巷弯起唇角,又拎脚踩一下地面:“可是这不一样!”


    “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


    “反正傻都犯过了,以后自然点就好了。”


    “那可不行。”程巷咬着下唇:“我这人秘密可多了,你要是都知道了,会觉得我跟你想象得不一样的。”


    “嗯?”陶天然略挑一挑眉尾。


    “我这人吧……”程巷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压低声,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口味的薯片?”


    陶天然眉心一松,忽地笑了。


    她把程巷领进便利店,在一排薯片饼干的货架前,站在程巷身后小半步的位置,手里拎的包很轻的碰一碰程巷腿后侧:“我来猜一猜。如果猜对的话,你就跟我道歉。”


    下班时间的便利店人来人往,陶天然略略倾身靠近程巷,带起一阵清润的香:“因为你刚才说分手,让我难过了。”


    她穿着英挺的衬衫和西裤,一件西装外套进咖啡馆时脱了,此时搭在臂弯里。可是她的这句话,说得有一些脆弱。


    程巷盯着眼前的货架:“那你猜。”


    陶天然并没有上前一步,而是伸开手臂擦着程巷的身侧,绕到程巷面前的货架上,纤细的指尖向下一压,一包大白兔奶糖味的薯片就被她拎到了手里。


    因为便利店很多人,她们无甚亲密的动作。


    可刚才陶天然那一下,像圈过来的半个拥抱,有种隐秘的暧昧。


    她径直拎了薯片去结账。


    程巷颠颠跟在她身后,惊了??x?:“你怎么知道的啊?不知多少人说我奇葩!”


    陶天然心想:这次真的是开卷答题了。


    她或许真的有点坏,故意这样逗程巷。


    两人出了便利店,程巷瞥一眼陶天然,衬衫西裤手里却拎一包大白兔奶糖味的薯片,莫名觉得有点性感。


    但她又忍不住操心:“你倒是把西装穿上啊,这天儿又还没多热,你也不怕凉。”


    她接过陶天然手里的包和薯片,看着陶天然站在便利店外穿西装。将长发从西装领口处撩出来的瞬间,陶天然看向她:“你今天不能吃什么油腻的东西吧?”


    程巷在心中扶额。


    嘴里嚅嚅的道:“你能不能别再提这茬了?”


    陶天然浅浅一笑:“我是说,去我家怎么样?我来煮粥。”


    程巷一怔,咽了咽喉咙:“又、又去你家啊。”


    ******


    程巷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


    这体现在,她又上了陶天然的车。


    路上悄悄给秦子荞发微信:【你跟我妈说一声,就说我又在你家玩。】


    秦子荞没说什么,发来一个「respect」的表情包。


    呸!


    程巷不理她了。


    转回头来,看一眼陶天然,抬手摸摸鼻尖。


    陶天然问:“怎么了?”


    程巷齿尖咬了一下唇内,还是说:“没有怎么。”


    秦子荞和陶天然老板睡了这件事,程巷想了想,她不是当事人,好像不该由她告诉陶天然。


    两人来到陶天然家门前,那里已摆着个线上超市的袋子。陶天然勾腰拎起来,程巷往里瞟一眼,发现是些清淡食材。


    好贴心喔,嘿嘿。


    两人进门换鞋,程巷往客厅走时路过客用卫生间,立刻触电般抽回眼神。


    不想面对,真不想面对。


    陶天然脱了西装外套,随手丢在客厅沙发上,拎了袋子往厨房方向走。


    程巷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过去:“我帮你吧。”


    陶天然将袋子放到流理台上,正把白衬衫的袖子往手肘处挽,睨她一眼。


    “我不是不相信你啊。”程巷走进厨房:“主要我今天吧,唉,肠胃确实有点脆弱。谨慎点,还是谨慎点。”


    陶天然没忍住,低头,手背抵在唇边,笑了。


    程巷走近她身边,把脚尖从拖鞋里拎出来,踩一踩她的拖鞋:“你不要笑了啊。”


    陶天然忍住笑:“我煮粥,你做菜,好了吧?”


    其实让陶天然煮粥,程巷也不放心。


    她在一旁盯着陶天然加水,眼睛紧盯着注水线,嘴里絮絮叨叨的:“诶对对对,再加点,哎停停停。”


    陶天然关了过滤水龙头,瞟向她。


    她咧开嘴:“嘿嘿。”


    陶天然忽地一抬手,将纤指上沾染的水珠洒向程巷身上。


    程巷偏头往边上一躲:“哎哎,你犯规,这样可不御了啊天然姐。”


    陶天然:“你叫我什么?”


    程巷笑:“你本来就比我大嘛。”


    陶天然抱起双臂,斜斜倚在一旁的流理台上:“喜欢叫姐姐是吧?”


    程巷不跟她斗嘴,弯着眉眼道:“没,没。”


    又问她:“你家围裙呢?”


    上次陶天然做饭时,她看见陶天然戴围裙了。


    这时在厨房里放眼一圈,没看着,估计是被家政阿姨收起来了。


    要实在找不着,程巷想,也就算了。反正她身上这件卫衣,奥莱打折时买的,一百来块钱。


    结果陶天然说:“有。”


    走到一旁的橱柜边,取出一条围裙来。


    “嚯,现在对自家厨房很了解了嘛。”程巷乐了:“不愧是偷偷练习过糖醋小排的人。”


    陶天然斜眼睨她。


    程巷弯着眉眼对她伸手:“你倒是给我呀。这都几点了,还吃不吃饭了?”


    陶天然捏着围裙走近,叫她:“手臂伸开。”


    程巷乖乖展开手臂。


    陶天然替她套上围裙,站在她身后替她系上,呼吸喷在她后颈,又凉又润。


    程巷心里痒得出奇,很想抬手在自己后颈揉一把,堪堪忍住,又觉得自己想揉的不是后颈。


    今日晚饭吃得简单,煮了白粥,程巷又做一道番茄蛋汤,也算营养均衡。


    程巷做菜时,陶天然在一旁洗水果。


    程巷叫她:“你去西厨洗呀,这里有油烟。不过你这抽油烟机倒是挺好的。”


    她看了眼,是个她听都没听过的牌子。


    陶天然“嗯”了声,却也没转身出去。


    程巷往番茄蛋汤里加盐时,感到什么东西凉沁沁的抵住她唇边。她垂眸一扫,是陶天然递来的一颗草莓。


    她刚要张嘴咬。


    陶天然忽一下将草莓收回去:“你不能吃。”


    “逗我啊?”程巷撇嘴:“我发现你还挺坏。”


    陶天然微一挑唇。


    “我就吃一口。”程巷瞧着草莓新鲜:“我都没事了。”


    “那,就一口。”


    程巷眼睛不忘盯着锅里,张嘴咬掉草莓尖尖。


    陶天然把手缩回去,程巷扭头看她时,她抱着条手臂站在一旁,望着锅里的番茄蛋汤,很自然的咬着程巷剩下的草莓屁股。


    嘴里不经意的问:“甜么?”


    程巷收回视线,轻轻的:“嗯。”


    做好饭,两人一齐端上餐桌。


    白粥浓稠,配一道暖胃的番茄蛋汤。程巷还是吃得克制,倒是陶天然不吝胃口,吃下整碗白粥。


    “好吃吧?”程巷有点得意。马主任教她做菜,那可不是白教的。


    饭后程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很好,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


    饭后陶天然洗了碗,程巷要帮忙,她说不用,程巷做了饭,便由她来洗碗。


    程巷本想去盯着,想了想,要是这会儿她又把水往自己身上洒,那可是沾了洗洁精的水,算了算了,作罢。


    便坐在沙发上等她。


    陶天然从厨房出来时,端了餐前洗好的那盘草莓,放到大理石茶几上,走往墙边的黑胶唱机,扭头问程巷:“平时听纯音乐么?”


    “啊?不听。”


    陶天然点点头:“那我来挑?”


    “嗯嗯,你挑。”


    陶天然对着书柜的黑胶唱片那一栏,纤瘦的手指拨了拨,抽出一张来,放入唱机,拨下指针。


    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


    陶天然回到沙发边坐下,跷起一条腿压在另一边膝盖上,单手捏着手机回工作信息,另只手腕搭在程巷肩头,指尖随意拨弄着程巷软软的发尾。


    程巷有点懵:


    这不是刚刚谈恋爱第三天么?这种老妻老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些有钱人怎么回事啊?家里连块屏幕都没有,饭后的娱乐活动就是听音乐啊?


    那不得看个综艺什么的啊?再不济,不也得看个《舌尖上的中国》啊?


    什么都不看,聊什么啊?


    程巷悄悄瞟陶天然一眼,恰好陶天然回完了信息,朝她看过来。


    程巷腾地一下挪开眼神。


    听陶天然在她身侧轻笑了声:“行,不看你。”


    她再度偷偷看过去时,陶天然当真垂眸,对着手机屏幕,纤细的睫垂着,唇角挑得很隐约。


    程巷往自己的帆布包瞟一眼,陶天然买的那包奶糖味薯片,现在就放在她包里。


    她答应陶天然要道歉的。这事她做得确实不地道,就算再丢人,哪能随便乱说分手的。


    可,怎么道歉啊。


    程巷舔舔唇。


    她生长在那种传统的家庭,什么“我爱你”啊“对不起”啊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可,做错了事总得认吧。


    陶天然眼尾瞟着程巷,往沙发边缘蹭了蹭,勾腰,拿起碗里的一颗草莓,又抽张纸巾仔仔细细吸干了上面的水珠。


    贴到陶天然唇边:“吃不吃?”


    陶天然假意继续看着手机屏幕,启唇一咬。


    便是在这当下,程巷贴过来,软软的有些厚度的唇瓣落在她侧颊,轻轻一吻:“对不起呀,今天是我说错话啦。”


    心里的汁液是和齿间的草莓一同迸溅开的,陶天然径直站了起来,望向程巷。


    程巷埋着头,坐在沙发边跟只小鹌鹑似的,露出雪白的发旋,手里拿着剩下的草莓屁股本来没想吃,陶天然看过来她一慌,低头咬了一小口。


    很好,她夸奖自己的肠胃:很争气,吃了饭又吃了水果,没有任何反应。


    她能感到陶天然在看着她,长久的凝望着她,并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有些害羞的将手放进陶天然的掌心,好有心机哦,只放那么一点点指尖,欲拒还迎的,据说这样特别勾人。


    她听见陶天然缓缓吐息了一口气,然后道:“走吧,送你回家。”


    “哦。”程巷继续以害羞的语气道。反应过来后,一下子猛然抬头:“啊?”


    第69章 教程 【其实我觉得你肯定不会。】……


    [你是春末夜里的风, 钻入梦里,捏塑梦的形状。


    当我醒来,恍然以为你是假的, 却发现床头落了一瓣梨花。]-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程巷坐在陶天然那辆宾利的副驾??x?时,心里无限循环的就是这几个字。


    她抿唇望着车窗外流淌的夜色。陶天然怎么吃完晚饭之后, 就直接送她回家了呢?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去陶天然家干嘛呀?那不是白去了吗!


    并且, 她下车挥手说“再见”的时候,陶天然只是克制的站在车的另一侧, 并没过来抱着她, 亦或捏一捏她的腮帮子,然后便开车走了。


    走了……


    程巷回到自己卧室, 呈大字型往床上一扑。


    马主任推门进来:“你不是去子荞家了吗?昨天玩到半夜才回来, 我就说你俩从小长到大怎么还有那么多话可以讲,今天怎么这么早?”


    程巷有气无力的,只是:“嗯。”


    马主任瞥见她尚挂在手臂的帆布包, 里面装着包奶糖味薯片:“又买垃圾食品。”


    程巷将头转向另一边, 也不顶嘴,仍是有气无力的:“嗯。”


    “你这小孩儿, 奇奇怪怪的。”马主任睨她一眼,替她关上门出去了。


    程巷叹了声, 摸出手机双手捧着,下巴抵住床板,将白日里看过的那条投稿bot翻出来。


    正文的最后一句赫然写着:


    「现在我一想到要跟她那个, 就想到那晚她突然肚子疼。家人们谁懂这种感觉?虽然我俩都是女生,但我真的觉得,我不行了。」


    程巷将额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呜呜两声。


    虽然这封投稿不是陶天然写的,但人遇到这种事的心境大抵相似。


    陶天然没打算跟她分手。


    但陶天然不行了!


    程巷悲从中来,一时竟分不清,这两种情况到底哪种更悲惨一点。


    第二天去上班,程巷收到秦子荞发来的微信:【其实我觉得你肯定不会。】


    【这种事你应该也不好意思问我。】


    接着,秦子荞发过来一个网站。


    程巷点开一看,吓得手机差点脱手,手忙脚乱的才赶紧关上。


    秦子荞真是!怎么就不提醒她一声不能在办公室里打开呢!


    唉,程巷万念俱灰的想,不用给她发这个,反正她现在也用不上了。


    陶天然都已经不行了。


    临下班的时候,陶天然发来一条微信,是一张照片,拍她手边的咖啡杯,那支好看的钢笔出镜一半。


    程巷打字回复:【加班啊?】


    陶天然回了条语音过来:“嗯。”


    鼻息悠悠的,程巷能听到那边有人在唤她“陶老师”,因为这条语音只有两秒,“老师”的“师”字被吞去半个音节。


    程巷能想象她穿着白衬衫坐在会议室里的样子,性感得要命。


    下了班,程巷拎着帆布包,垂头丧气的往公交车站走。


    就这么御一个姐,生生被她给弄不行了。


    她不想回家,就去找她的好闺蜜秦子荞。


    秦子荞家楼下停一辆云省来的小货车,卖当地的野苹果,好多大爷大妈挤在那处买。程巷体内爱凑热闹的因子作祟,挤进去买了一兜。


    拎着苹果上楼,摁响门铃。


    门里有人应一声“来了”,防盗门打开,露出一张宛若舞蹈艺术家般出尘的脸,身上却穿着秦子荞那件卡通连体睡衣,手里捏个苹果,嘎嘣脆的咬一口。


    赫然就是程巷刚刚在楼下买的那种。


    一头及腰的长发吹到半干,飘散出洗发水的香气,明显就是刚洗过澡。


    秦子荞自她身后的空隙露出半个身子来,也穿着睡衣,头发还没吹干,端着碗火鸡面正在吃,嘴里问:“是炸酱面的外卖送到了吗?”


    啊——!!!程巷内心尖叫一声。


    吃着火鸡面又点炸酱面外卖,这是耗费了多少体力!


    她把苹果往易渝怀里一塞,掉头就走。


    秦子荞的电话追过来:“你跑什么?”


    程巷随口乱扯:“我妈找我。”


    下楼往路边的小超市走,想买瓶冰可乐压压惊。眼尾瞥到路边墙角处,两只野猫正在蹭来蹭去,蹭个什么劲啊?啊?!


    好好好,全世界都很和谐,只有陶天然被她弄不行了。


    程巷木着张脸走进小超市,拎着瓶冰可乐去结账时,老板娘热情介绍:“现在有「再来一瓶」的中奖活动,姑娘,你拧开看看中奖没。”


    程巷旋开瓶盖,忽地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老板娘都慌了:“诶,没中奖也不至于哭啊,要不我送你一瓶?”


    其实之后的一周之内,陶天然约过程巷三次,三次都是去陶天然家。


    第一次,陶天然买了一盒实体版的“大富翁”,两人勾心斗角互买了一晚上的房产,以程巷的破产而告终,陶天然开车送程巷回家。


    第二次,陶天然端出围棋棋盘,程巷不会下围棋,两人就下了一整晚五子棋,以程巷输了三十六次而告终,陶天然开车送程巷回家。


    第三次,陶天然拿唱机放一段音乐,说这是一段冥想音乐,程巷眨巴眨巴眼,问:“那我们干嘛?”陶天然答:“我们就冥想,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整晚后,陶天然开车送程巷回家。


    再也没碰程巷一下。


    到了周六,程巷心一横,主动给陶天然打电话:“你今天有事吗?”


    她决定直接杀到陶天然家,横竖把这件事办了。不成功,不回头。


    结果陶天然说:“有。”


    “啊?”


    “我今天,”陶天然说:“帮同事搬家。”


    啊?程巷心里的疑惑一下子就起来了:帮同事搬家?陶天然是这么热情的人么?


    带着这份疑惑,程巷约秦子荞吃烧烤。


    胡同里一家烤翅,是她们从小就爱吃的。鸡翅是真正拿炭火烤出来的,表面一层皮烤到金黄酥脆,里面鸡肉嫩得汁水四溢,再撒一把秘制的辣椒粉。


    辣归辣,却能香掉人舌头。


    吃了一半,秦子荞低头看手机:“易渝要过来,行么?”


    “啊?”


    “她买单。”


    “哦……”


    程巷可不是图易渝来买单啊,好吧虽然她也有一点图。


    她就是看着秦子荞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低头又咬一口鸡翅,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这两人……怎么回事啊。


    没一会儿,易渝风风火火就来了。


    将手中一只划了圆珠笔印的爱马仕,随意往裂了缝的水泥地面上一搁,包不经意的倒下来,里面骨碌碌滚了几颗钻石出来,易渝不耐烦的“嗨”一声,随手抓起那些钻石往包里一塞。


    程巷看得目瞪口呆。她甚至怀疑这些钻石要是滚得再远一点,易渝都懒得去捡。


    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个,这些钻石……是真的么?”


    易渝挑唇而笑:“当然是真的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正儿八经珠宝设计公司老板,可不是什么杀猪盘,哈哈哈哈。”


    手臂慵妩的往秦子荞肩上一搭,秦子荞咬着鸡翅,面无表情的将她爪子摘下来。


    程巷悄悄瞟秦子荞一眼。


    易渝一来,她就不好再同秦子荞说什么私房话,和易渝天南海北的侃了一通,倒是秦子荞一直埋头啃鸡翅不讲话。


    直到易渝连呼“哎唷”的捂住自己的胃:“你们这些脏摊儿都哪儿找的?太好吃了,可撑死老姐姐我了。”


    一边揉着胃,一边拿起手机习惯性往下一刷,嘴里“哟嚯”一声。


    程巷顿时乐了。


    易渝虽然长得出尘,和陶天然一般一副大佬样儿,但接触下来,发现她这人毫无架子。尤其那一声“哟嚯”一挑眉,让程巷想起自己的亲妈马主任。


    易渝将手机往她俩面前一亮:“看看,看看,我公司颜值当家的两位设计师周末居然合体了。公司里可多人嗑她俩CP了,诶你们说,这不会嗑着嗑着就成真了吧?”


    程巷垂眸,易渝亮给她们的是一个微信对话框。


    一个叫「余予笙」的人,给易渝发来一张照片,展示自己刚刚搬好的新家。照片后景带到陶天然一个侧影,正低头拿美工刀拆一只纸箱。


    易渝这段时间太充实了,充实到她都没去想,上次陶天然陪程巷来找秦子荞,这背后藏着什么惊天八卦。


    秦子荞瞟一眼照片,立马道:“乱说什么。”


    易渝抬起手机摁下语音输入,贴近自己唇边:“我这边吃烧烤呢,和两个朋友,在胡同里一家藏得特深的店。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啊?要一起过来不?”


    咻的一声,发了过去。


    发完以后,才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反应过来似的:“诶对了,你上次和陶老师一起过来找子荞的对吧?陶老师那么冷的人,跟你一起,那么我猜……”


    易渝的双眼眯起来,在程巷身上扫一圈。


    一指程巷:“你是她表妹!对吧?”


    “噗。”程巷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余予笙跟陶天然说起吃烧烤的事时,只当陶天??x?然一定拒绝。


    没想到陶天然问:“她说跟两个朋友一起在胡同里?”


    “嗯。”


    陶天然点头:“那,去吧。”


    余予笙十分意外。


    陶天然开车载余予笙,车停在胡同口,两人一同走过去时,易渝正跟程巷划拳:“零呀零个蛋,鸡蛋圆又圆!一呀一条龙,独龙飞上天!”


    程巷能感到陶天然站在了她背后,高跟鞋的节律声顿住,陶天然轻声问:“喝酒啊?”


    程巷睫毛垂着,也没扭回头去看陶天然:“没有,就喝可乐。”


    巷口一株梨花,随夜风而落的花瓣,悠悠荡荡的飘过来。


    “Shianne快来。”易渝扬手招呼道,随即给她们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余予笙。这位你们应该都认识,陶天然陶老师。”


    “这是带我喂卡皮巴拉的小朋友秦子荞。至于这位,”易渝笑眯眯对着余予笙:“这是陶老师的表妹。”


    “噗。”程巷又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陶天然站在程巷身侧,压低声线问:“你说的?”


    程巷抽张纸巾擦嘴:“我、我可没说。”


    陶天然拖了张小板凳,在程巷身旁坐下:“她不是我表妹。”


    易渝:“那是?”


    陶天然看程巷一眼,程巷没接茬。


    易渝的注意力又被余予笙吸引走:“Shianne,你叫老板再给你拿个凳子,你坐我这边。”


    美女是具有压迫感的,尤其余予笙这种浓颜美女。


    她笑着在易渝身旁坐下,瞥一眼程巷包上的小熊挂件,很不经意撬开玻瓶可乐的盖子,就连小动作也是好看的。


    易渝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到搬家?你们家那么大别野还容不下你这尊小佛啦?”


    余予笙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卷发:“陶老师劝我的。”


    易渝又问:“啊?陶老师为什么?”


    陶天然只是道:“到年纪了,需要自己的空间,没必要总和家人绑在一起。”


    程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说,心头的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固然知道陶天然和余予笙什么都没有,但她发现,她为着陶天然出乎预料的举动而心情复杂。


    比如她以为陶天然对世界很冷淡。


    但陶天然会在周末,去帮同事搬家。并且,这场搬家还是陶天然主导的。


    陶天然很关心余予笙……


    程巷悄悄抬眸,瞥向余予笙,却发现余予笙正望着她笑。


    程巷也冲余予笙一弯唇,做贼心虚端起可乐喝一大口。


    余予笙的眼神这时望向陶天然,陶天然轻不可察的一点头,余予笙就笑得更开了。


    Bingo,她猜对了。


    陶天然喜欢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埋头喝可乐的小姑娘。


    秦子荞维持着她酷酷臭脸的形象永不倒塌,程巷这人挺E,主动担负起社交任务,招呼余予笙:“你吃烤翅呀,不过这烤翅有点辣,诶你能吃辣么?”


    陶天然在程巷身旁轻轻问:“你怎么不提醒我这烤翅有点辣呢?”


    说不上有心还是无意,她说这话时,膝盖轻碰了碰程巷。


    程巷低着头说:“那你把辣椒粉拨掉。”


    陶天然:“怎么拨?”


    程巷继续低着头,露着细细白白的后颈:“怎么拨你不知道呀?”


    陶天然:“嗯,不知道。”


    秦子荞捂了捂自己的腮帮子,余予笙弯折着笑眼。


    唯独易渝嘶一声,疑惑的看向程巷:“不对,不对不对,你肯定不是陶老师的表妹。”


    “你不会是那什么,年纪小但是辈分特高,我们家族里就有这种。”易渝说着一拍小桌:“你是陶老师的姑奶奶,对吧?”


    程巷:……


    陶天然:……


    秦子荞:……


    余予笙捧着肚子放声大笑。


    陶天然看余予笙一眼。笑吧,把身体郁结的情绪笑出来,从沉闷的水底里游出来。


    加油,余予笙。


    吃完烧烤,易渝去买单,走回来跟秦子荞说:“咱俩续摊儿去呗?我找到一家……”


    秦子荞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我要回去了。”


    “可是我找的那家……”


    秦子荞面无表情的重复一遍:“我要回去了。”


    说着又一拉程巷的胳膊:“你跟我一起。”


    程巷傻了:“啊?”


    秦子荞在她耳畔压低声:“你肚子疼那晚我可去医院救过你,你跟不跟我走?”


    程巷:“……跟跟跟。”


    五人就这么散了,易渝和陶天然、余予笙往巷口走,商量着谁跟谁顺路。程巷则跟秦子荞一同走往小区方向,准备回秦子荞的家。


    到家以后,程巷一边嚷着渴,一边跑去冰箱里拿可乐。


    秦子荞换了拖鞋走进来,程巷盘腿坐在沙发上,递给秦子荞一瓶可乐:“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易渝的事啊?”


    “没什么好说的。”秦子荞接过可乐:“我是想问你,跟陶天然是认真的?”


    程巷乐了:“多新鲜呐。”


    她的初恋,她能不认真么?


    秦子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不是很赞成。”


    这话她犹豫了很久,如果程巷只是她普通朋友,她肯定不说。但程巷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怕不说的话,程巷以后会怪她。


    程巷一愣:“她跟余予笙……”


    “我知道没什么,看得出来。”秦子荞点着头:“怎么说呢……”


    她抬头直视程巷:“我觉得她会让你难过。”


    程巷指尖抠着可乐瓶的标签:“为什么?”


    “只是一种感觉。”秦子荞想了想:“要说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她和我们的差距太大了。你看她、易渝、余予笙她们用什么包,她们都用爱马仕。”


    “可,”程巷继续抠着可乐瓶:“我请她去吃麻辣烫,她也吃的。”


    “我知道,知道。”秦子荞喝一口可乐,旋紧:“我就是觉得,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话,就是说,你的很多想法,她可能不能理解,因为她很难站在我们这样的角度去想问题,两个人可能就会有矛盾。”


    秦子荞咂咂嘴:“也不是说一定劝你和她分啊,就是我有这么种感觉,想了半天,还是告诉你一声。到底怎么决定,你自己掂量,我都支持你。”


    程巷虚张了半天嘴,点头:“我明白。”


    从秦子荞家离开后,程巷坐地铁回家。


    在秦子荞家没喝完的半瓶可乐,她怕浪费,就拎了回来,过地铁安检的时候还喝了一口。


    走到百花胡同口,看见路边停着辆宾利。


    她走过去透过车窗看了眼,车里是空的。


    于是她顺着胡同继续往里走,刻意走得很慢很慢,绕过地上洒满月光的坑坑洼洼,和一个个井盖。


    这种心情,像拆礼物。知道有份礼物在等着自己,所以抽丝带的动作总是很慢很慢。


    她家的四合院门口,纤纤立着个人影。


    程巷终于忍不住跑过去:“你等多久啦?”


    陶天然只是说:“没有多久。”


    程巷悄悄往院里瞟一眼:“我妈没出来吧?没看见你吧?”


    陶天然:“看见了。”


    “啊?!”


    陶天然拎唇笑了。


    程巷跟着气息轻动的笑。月光铺洒下来,程巷看见陶天然西装的肩头,缀着瓣刚刚飘落的梨花,伸手帮她拂了拂。


    嘴里轻声问:“陶天然,你会让我难过吗?”


    陶天然停顿数秒:“其实我会的。”


    程巷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早在因为在一起而狂喜之前,就因你而有了难过的心情。


    陶天然指尖轻轻理着程巷的额发:“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我们都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们以后会吵很多很多的架,会哭,你会把我赶出去,说陶天然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程巷摇头:“我不会把你赶出去,我只会自己离家出走。”


    陶天然:“嗯,因为你是个心软的小姑娘。”


    “唉。”程巷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们很不一样,你看啊,你是港岛豪门里长大的,我是邶城胡同里长大的,我们的口味和语言习惯都不一样,你连儿化音都不会说,更别提我们的想法了,那肯定会有不一样。”


    “但我真的不会把你赶出去的。”程巷小幅度的摇着头:“我会自己离家出走,心里气得要死,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得腿都酸了。”


    她抬头望向陶天然:“你会来找我吗?”


    陶天然点头:“会。”


    “那你找不到我怎么办?”程巷:“我会走很远很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这个人方向感很差的。”


    陶天然继续轻轻理着程巷的额发:“那你就到苹果树下等我。”


    程巷一怔:“邶城有那么多苹果树呢。”


    “不只是邶城。”陶天然的指腹轻轻抹一抹程巷的额:“全世界哪里都好,梦里也好,如果我们走散了,你就找到附??x?近的一棵苹果树,在树下等我。”


    “真是……”程巷笑了:“你找得到吗?”


    “找得到。”陶天然的手往下滑,握住程巷的手,捏一捏她掌心:“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就一棵树一棵树的找下去。”


    程巷正眼底微微发酸,忽地身后的木门边一声轻响。


    “喔唷!”程巷肩膀一拎,整个人几乎跳起来:“您给我号这脉号怎么样啊?我这湿气是不是有点重,最近便秘失眠黑眼圈的……”


    忽见陶天然轻轻的挑起唇。


    身后的木门边静彻下来,无人出入,听上去只是起夜的邻居路过门边。


    “吓死了。”程巷放低音量拍拍胸口:“还以为是我妈出来了。”


    “这么乖?”


    “嗯?”


    “怕妈妈。”程巷的手还被陶天然握在手里,在她掌心轻轻揉捏。


    哎哟喂,这句话怎么被陶天然清寒的语调说得这么苏。


    程巷耳垂连接下颌线的那一部分微微红了:“也不是说怕我妈,我小时候也挺皮的你知道吧,翻墙爬树什么的……”


    诶她在说什么。


    “就是,我们俩都是女孩子,我妈肯定得有意见。”程巷问:“你妈呢?你妈不会吗?”


    陶天然只是说:“我很少回家。”


    “啊?”


    “我跟家人之间的关系比较淡。”


    “喔。”程巷压压下巴:“那你跟我情况不太一样,从小我跟我妈挺亲的。还有子荞,从小我跟她什么话都讲。老实跟你说吧,子荞对我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有点担心。”


    “她不是对你这个人有什么意见啊。”程巷说着连连摆手:“她就是,肯定是站在我这边你明白吧?我俩差距这么大,她肯定就担心。”


    “我明白。”陶天然点头。


    程巷不知道,陶天然却很清楚秦子荞的这股直觉从何而来。以前和程巷在一起的她,看在秦子荞眼里肯定有点“渣”。


    “那,怎么办啊?”程巷被她拖着手,软软的撩着眼皮、自下而上的瞧着她。


    陶天然心想:出息了,会套路她了。


    陶天然往后撤一撤身位,也看着程巷:“怎么办呢?”


    程巷有点急了:“你得自己想啊。”


    陶天然顿两秒,才慢吞吞的道:“我请她吃饭?”


    程巷呼出一口气来,表面带些小骄矜的说:“那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联系一下咯。”


    第70章 一天 人生中很好很好的一天。


    [这是我人生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却也是我人生中很好很好的一天。]-


    程巷不是那种很酷的姑娘。


    她不太信奉歌词里所唱“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的那一套。她喜欢一个人,就希望自己的朋友喜欢她、自己的父母也喜欢她。


    不过,陶天然为什么会跟自己的家人关系不好呢?


    陶天然只简淡说了这样一句, 程巷抱起双臂在屋里转了三圈。


    第二天一早,马主任熬了红枣儿小米粥, 给程巷盛粥的时候,发现程巷一直盯着她, 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东西啦?”


    “没啊。”程巷拈一筷八宝菜:“我就是看你这小脸蛋儿,最近好像皱纹浅了嘿。”


    “是不是啊?”马主任喜气洋洋的。


    程巷埋头喝一口粥, 有点没办法想象跟自己的家人关系不亲这件事。


    吃完早饭去上班, 程巷指尖拎着手机,在办公桌上一敲、一敲。


    滋的一震, 进来一条微信。


    程巷点开看, 是陶天然发来的:【你朋友喜欢吃什么?】


    程巷回:【子荞。】


    【嗯?】


    【你不要说“我朋友”,你要叫她“子荞”。】


    陶天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手机屏幕。


    她是一个情感关系很淡的人。


    既然一切都会过去, 她也很少尝试走近什么人。她上一世和秦子荞为数不多的几次吃饭, 都是程巷攒的,程巷一走, 她俩就各自埋头玩手机。


    曾经秦子荞对她来说,就只是“程巷的朋友”。虽一起吃过几顿饭, 她连秦子荞的口味都没摸清。


    此刻程巷这样小小的一句,她突然就明白了问题在哪。


    【好,子荞喜欢吃什么?】


    程巷坐在电脑前缩着双肩, 双手捧住手机、笑了。


    【你千万别搞日料法餐什么的啊,我们俩吃饭都挺本土的哈。】程巷本来想说“土”,想了想还是打了个“本土”。


    接着又打:【你就来那什么老邶城的铜锅涮肉, 或者羊蝎子什么的。哈你知道什么是羊蝎子吗?是羊还是蝎子啊?】


    程巷将下巴垫在手背上,噗噗噗的乐。眼尾瞥见老板走进来,又坐直了腰,慢吞吞将手绘板拖到自己面前。


    手机竖放在猫爪形的手机支架上,两只小小猫爪替她用力撑着手机屏幕。她拿眼尾去瞟,陶天然发来一个小狗翻白眼的表情包。


    噗。程巷又乐了。


    指尖在支架的小猫爪上抠两抠,心想:真好。


    就算未来会有那么多可预见不可预见的伤心时刻,可在这之前,恋爱这回事,在白日里燃起小小的烟花来。那些小小的瞬间不盛大,不会越过屋檐被所有人觉察,只会藏在你的掌心里,一点点暖着你掌纹。


    另一边,陶天然的办公室里。


    易渝坐陶天然对面,看着她直乐:“表情怎么那么精彩啊陶老师?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真的谈恋爱了。”


    陶天然瞟她一眼。


    斟酌着问:“你觉得。”


    “怎么?”


    “要请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吃饭,挑哪里好?”


    “三万。”


    陶天然无语的看着她。


    “不是,真的啊。”易渝放下二郎腿,凑近办公桌前:“你就鲍鱼龙虾皇家礼炮的那么堆吧,三万来块钱,也没给人太大压力,甭管多不熟,一顿饭准拿下。”


    陶天然觉得,她就不该问易渝。


    易渝接着问:“你要请谁吃饭?客户还是朋友?”


    “出去。”


    “还有姓初的呢?”


    陶天然睨着她。


    易渝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得得得,我出去。”


    她哼着小曲,展开手臂抻出个懒腰,又回过手来捶一捶自己的后腰。


    啊,最近这卡皮巴拉养的,真是令她身心舒畅。


    中午午休时间,助理与同事下楼吃饭了,陶天然自己去茶水间泡咖啡。


    看见余予笙一个人坐在工位,半仰躺在办公椅上,一手捏着手机发呆,另一手懒懒绕着自己卷发的发尾。


    陶天然端着咖啡过去,蜷起指节叩一下她办公桌沿:“不去吃饭?”


    余予笙仍是那样靠在办公椅上,慵妩挑唇:“减肥咯。”


    陶天然犹豫了下。


    “陶老师有事?”


    “你是邶城本地人对吧?”


    “我是啊。”


    “是这样,我要请人吃饭。”陶天然放下咖啡杯,掏出自己手机给余予笙看:“也是邶城人,我挑了几家餐厅。”


    余予笙接过她手机,顺着橙色软件往下滑。


    陶天然立在她办公桌的一侧:“这一家铜锅涮肉,老店,口碑不错,可是只有大厅,环境比较好。”


    “这一家也是铜锅涮肉,包厢环境不错,可是我翻了点评,嗯对,你可以点进去看,有人说羔羊卷不太新鲜。”


    “这家是羊蝎子,食材环境都算ok,但在著名的游客一条街,停车位不好找,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就餐体验……”


    余予笙听着她往下说,一拎唇角。


    陶天然顿住话头。


    “一、二、三……”余予笙顺着橙色软件数了数:“陶老师,总共这九家店,你找了多久?”


    陶天然一抿唇。


    “真是。”余予笙往后撩一撩自己浓密的卷发,又笑:“我从进公司开始,就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


    “请谁吃饭啊?”她问。


    “她朋友。”陶天然答。


    “喔——”余予笙拖长语调:“她朋友——”


    陶天然一张皮相长得太冷然,回想过往经历,好像从未被人这样揶揄过。她蜷着指节掐一掐掌心,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她接过余予笙递还的手机:“你觉得哪家好?”


    “如果是我的话,”余予笙认真想了想:“我会选第一家,虽然没有包厢,但大厅闹嚷嚷的氛围挺好。陶老师你跟她朋友也不算太熟,太安静反而有点尴尬,而且这家的肉也好吃,对吧?”


    “嗯。”陶天然压压清隽的下颌:“谢谢。”


    “紧张啊?”余予笙弯起妩媚的猫儿眼。


    “不算。”陶天然将手机放回西裤口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


    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前,扭头,望一眼空旷办公室内余予笙的背影。


    还是那样仰靠在办公椅上,高跟鞋根点地,支着转椅一晃一晃,看上去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懒倦模样。


    可原来心里藏着什么人的时候,听旁人说起自己的幸福,眼睛会小小的亮一下,再黯下去,笑起来的时候,唇边贮一抹怅然??x?。


    好似唇角的牵动,是因为很多很多年前刮过的某阵风。


    “嘶……”当易渝勾着腰、跟太姥姥一样走进陶天然的办公室时,陶天然就知大事不妙。


    “不行了陶老师。”易渝一手撑在自己的办公桌沿:“这次是真不行了。不是我想逃避开会,是我腰扭了,严重,很严重。”


    是真的很严重,昨晚在秦子荞床上最后那一下,她感到身下的床都晃了下,然后秦子荞抽回手指,她就感到自己的腰直不起来了。


    不愧是养卡皮巴拉的,体能怎么这么好啊?


    她塌着腰,悄悄把手机里秦子荞的备注名改成了「小坦克」。


    刚刚一大早「小坦克」来电,说问了自己的妈,给她推荐了一款邶城本土的跌打膏药,治疗腰肌劳损十分有效。


    这时易渝站在陶天然的办公室里,勾着腰对陶天然道:“陶老师,今天的会你替我去吧。我是真没骗你,你闻我这一身的麝香味儿!”


    陶天然不得已,替易渝走这一趟。


    这是珠宝业内的一次论坛,其实规格挺高,集合了国际高端的各个珠宝品牌和设计公司,连带原料、制作、法务、品牌管理等上下游产业。


    也就只有易渝这种“钱多人傻”的,才懒得露面。


    陶天然替她社交一圈,名片依次发出去。接下来的酒会倒没太大意义,刚准备撤,却在人群间瞥见一个人。


    陶天然走过去,递上自己的名片。


    乔之霁站在一众人群中也很打眼,大概她身上的矛盾感太强,明明如古代仕女般端妩的一张鹅蛋脸,偏偏气场冷厉得要命。穿略长款的西装,腰际束一条小羊皮腰带,低头去看陶天然的名片。


    然后抬头,多看了陶天然一眼,递上自己的名片。


    陶天然接过扫了眼,对她点头:“乔总。”


    乔之霁问:“昆浦公司最近有换法务公司的打算么?”


    “那倒没有。”陶天然道:“我是想问一问乔总,最近有购入珠宝的打算么?”


    “我听过陶老师的名号。”乔之霁冷淡而客气:“我也有朋友收藏过陶老师的设计作品。但恕我直言,陶老师的设计风格并非符合我的个人喜好。”


    “昆浦并非只有我一名设计师。如果乔总有兴趣,可以到公司了解一下。”


    乔之霁轻不可察的掖一掖唇角。


    从她方才一瞥名片上「昆浦设计公司」的名头、就对陶天然多看了眼,陶天然确信,她一定知道余予笙就职于昆浦。


    “或许,等以后吧。”乔之霁略迟疑的说。


    等,等什么?


    乔之霁从回国的第一天就知道余予笙就职于昆浦。她一直在等,等自己拿到合伙人的头衔、等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更稳固、等忙完手上的这个案子、等忙完手上的又一个案子。


    等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才发现自己是在怕。


    她对余予笙的感情太复杂。既怕面对余予笙,又怕面对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陶天然低低道:“乔总,很多时候时间不会等你。”


    她对乔之霁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之前的乔之霁就是这样,一直在等。等到后来,她终于去找余予笙的时候,真正的余予笙已经不在了。


    如若陶天然不知余予笙最后的结局,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余予笙才华横溢、慵妩恣意,活得很好。


    可预知了结局再来看,才会发现余予笙妩色的笑颜下,其实藏了很多的灰色。那灰色是因何而起?其实没人有确切答案。


    陶天然想要逆转余予笙的结局。


    所以,她劝余予笙从余家搬出来。


    所以,她刚刚去点乔之霁那一句。


    但她又不敢做得太过。


    在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循环后,她担心任何一个微小元素的改变,都会改变这一时空的叙事线。她好不容易才在无数次的尝试后、锁定她想要的这一个。


    陶天然并不敢强力去扭转。


    她只是以一种更自然的方式去提点,看看结局的改变是否能顺其自然。


    只是心里仍存了份不安,她并不确定余予笙和乔之霁的结局改写的话,到底会不会又带来什么不可测的改变?


    程巷趴在卧室的床上给秦子荞发微信,细细的小腿翘起来,脚尖轻轻晃着:【TTR要请你吃饭,明晚怎么样?】


    笑死,跟自己朋友都不好意思打陶天然的名字,打TTR是什么鬼。


    程巷唇角噙笑,翻了个身,变作仰躺在床上,双手捏着手机举在脸前。


    秦子荞回:【明天不行。】


    程巷手一抖,手机掉下来差点没砸她脸上,她偏头一躲,拿起手机直接给秦子荞打个电话过去。


    “为什么不行?你总得给个机会嘛。”程巷望着屋子里的梧桐树,浓密的睫滤过屋顶暖黄的灯光。


    “没说不给机会,是说明天不行。”秦子荞说话带一点鼻音。


    程巷一下子坐起来:“你生病啦?”


    “没有。”秦子荞顿了顿:“就是,有点累,手酸。”


    “啧。”程巷有点同情:“每天喂卡皮巴拉,叉那么多草,挺累的吧。”


    秦子荞听上去揉了揉鼻子,鼻音有点虚:“嗯。”


    “那你,”程巷复又躺下,转个身变作侧趴着:“那你先好好休息。咱什么时候吃饭啊?”


    “周末吧。”


    “周六晚上?”


    “行。”


    挂了秦子荞的电话,程巷给陶天然发信息:【周六晚上和子荞吃饭,怎么样?】


    陶天然回复说“好”。


    【你紧张不?】程巷又变作最熟悉的趴着的姿势,纤细的小腿一扬一扬:【我怎么觉得,我还有点小紧张,嘿嘿。】


    陶天然回:【不紧张。】


    这周六秦子荞不轮休,陶天然下午在对话框里打字:【要不要去接你朋友?】


    又把习惯性打出的「你朋友」三个字删掉,改成「子荞」。想了想,又在「子荞」前加了个「秦」字。


    发给程巷,程巷回:【我问问啊,嘿嘿。】


    发信息去问秦子荞,秦子荞的手机上班时都锁在储物柜里,临到下班才给程巷回复,语音,一叠声的“别别别别别”。


    干嘛呀,秦子荞放下手机,莫名有点气闷。


    明明她和程巷最亲,现在程巷要和其他人一起来接她是怎么回事,显得程巷和陶天然是一国的、她是个外人似的。


    程巷便告诉陶天然,不用去接。


    陶天然也是一条语音回过来,声线很清冷,可气息柔柔的:“那你呢?”


    “我怎么?”程巷明知故问。


    “要来接你么?”


    程巷坐在书桌前,两条腿绞着,偷偷笑。这时马主任在屋外喊:“小巷!”


    “干嘛?”程巷伸一伸脖子扬声应道,一边低头打字:【不用啦,我们涮肉馆门口见吧。】


    “扒蒜!”


    “来啦。”


    把手机扔进口袋,趿着拖鞋往外跑。


    春深了,北方的春是很短的,像墙角的猫微一露头、当你意识到它时,它已转过墙角、连尾巴都不肯给你抓住了。


    再过不久,就要有初夏的味道了。


    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马主任搬两把竹靠背椅放在四合院里,一只簸箕里放着待剥的蒜头。程巷坐过去,一边扒蒜,一边用两只凳脚支着重心、来回来去的晃。


    马主任拿一把新鲜的蒜苗来打她手背:“坐没坐相!你也不怕摔着。”


    再旁边印了梅兰竹菊的破花盆边上,一只竹篾筐里放着洗过的红枣,摊在日光下晾晒。这不是马主任洗的,是程巷的爸程副主任,带着江南特有的精细,吃起枣儿来也讲究。


    程巷抽张纸巾,包一颗红枣起来塞进嘴。


    齿尖将果肉剔下时,一双圆圆的眼被日光照晒得眯起来。


    马主任瞥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哪里笑了?”


    “总觉得你最近奇奇怪怪的。”


    “没有吧。”程巷心虚道。


    她只是觉得,这是她人生中很好很好的一天。


    阳光煦暖,嘴里的枣儿也清甜,她和她妈絮絮聊着闲话,手机带点分量的坠在口袋里,还停留在和陶天然聊天的界面。


    这是她人生中平平无奇的一天,却也是她人生中很好很好的一天。这样很好很好的一天,在她的人生中会有多少呢?


    临了出门,马主任问她:“你干嘛去?”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程巷捋捋刘海:“跟子荞吃铜锅涮肉去。”


    马主任端着碗往厨房走,瞥她一眼:“你这件衣服新买的?”


    “啊?不是啊。”程巷有点心虚。


    “没见你穿过。”


    “那是你记错了。”程巷飞出四合院:“妈我走啦!”


    飞奔去公交车站,她们约好七点见,此时天还未黑透,只是天边透着橘粉的夕阳。程巷站在公交车站旁,足尖一下下的轻点着地面,跳上公交车,手掌着扶手转一圈。


    又扯扯自己的??x?衬衫,望着窗外。


    司机瞄她一眼,地道邶城腔道:“闺女,你身后那不是有空座儿吗?”


    程巷咧嘴笑道:“我看见啦,谢谢您。吃饱了站会儿,消消食。”


    其实她还没吃饭。


    胃囊里空空的,只是心里有一种燥意。让她想狂奔,想舞蹈,想一下下抖动自己的脚,不想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


    她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胃。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并不似网上说得浪漫,她并未感到一千只蝴蝶在胃里翩翩起舞,她只是觉得胃疼,扯着她的心脏,一下下撞在心壁上。


    跳下公交车,陶天然选的店邻着一处风景区,周末的人可真不少。


    程巷背着包往店门口走,走到了规规矩矩站在店门一侧,掏出手机给陶天然发信息:【我到啦。】


    陶天然很快回过来:【嗯,稍等我一下。】


    此时的陶天然正被堵在路上。


    因程巷说不必去接,她下午的时候应承了一个推不掉的线上视频会议,开完会换过衣服出门,没想到春日的邶城周末堵得异乎寻常。


    陶天然指尖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轻敲,眼尾瞥着主控面板的时钟显示。


    早知道就不开会了。


    收到程巷微信的时候,陶天然本想回复,自己可能晚到十分钟,让她和秦子荞先进去点菜。


    在输入框里起了个头,却十分不想这样回复。


    又一个个字删掉,只是回复程巷:稍等我一下。


    陶天然不知切了多少条导航路线,钻了不知多少条小巷。


    所幸开到停车场时,有个车位刚刚空出来。她停了车,便拎包匆匆往店门口赶,心里掠过很多个念头:


    没有开会就好了。


    开完会没有换衣服就好了。


    手机就捏在手里,陶天然一路走一路盯着时间跳跃,终究是踩着高跟鞋跑起来。


    身旁名为“海”的内陆湖边,无数酒吧霓虹退行为虚化的背景。陶天然心想,现在她面对程巷的时候,真可以叫手足无措。


    这是不是网上说的那什么,追妻火葬场,还得先过闺蜜那一关。


    远远的,看到门口立着个纤细的身影。


    陶天然又看一眼手机时间,总算赶上。她敛了步调走过去,一手拎包捏着手机,另一手扯了扯背脊处衬衫的褶皱。


    程巷也看见她了。抬起一只手,捋着自己的刘海。


    直至她走到程巷面前,程巷弯唇笑道:“嗨。”


    陶天然气息未匀:“嗨。”


    “你跑什么?”


    “没有跑。”


    程巷轻咂一下嘴:“我都看见你跑了。”


    陶天然垂眸望着她,没说话,身旁是醉酒的食客,浓郁的酒气熏过来,陶天然握着程巷的胳膊,将她往边上拎了拎。


    程巷一边随她动作往旁边让,一边问:“你怕迟到啊?今儿天好,来游览的人可真不少嘿,可堵了吧?”


    陶天然只是说:“不会迟到的。”


    她垂下腕子时,程巷忽而抬手,食指中指并拢,软软的指腹贴着她脉搏轻轻一揉。陶天然鼻息微微一顿,她跑过,虽未搽香水,皮肤纹理间却溢散出清润的香气。


    程巷微踮起左脚,凑近她耳畔说:“我觉得,你紧张了。”


    陶天然将一口气从胸腔里放出来,只觉得刚刚喘匀的呼吸又乱了一瞬。在熙攘往来的食客间,她将声线压得低低的:


    “嗯,我紧张了。”


    程巷一抿唇站回原处去,陶天然看她扇动的浓密的睫、和小巧的凝一枚光斑的白皙鼻尖,这一次,换陶天然微低下头,凑近她耳廓:


    “为了缓解紧张,不如我们聊点其他的。夏天要到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卧室看那棵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