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破戒 “你可以做一切,对我。”……


    [来不及等时光催她发芽呀。


    我看着她, 以目光催化她的浑身美丽。]-


    其实程巷也紧张,特紧张。


    陶天然这“转移注意力”的话一问出口,她就更紧张了。


    轻咬了咬下唇刚要张口, 睫毛一扇,眼见着秦子荞慢吞吞向她俩走来, 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脸很臭, 都没掀起眼皮看她俩一眼。


    程巷悄悄拉了陶天然一下,陶天然回眸去看。


    其实程巷能明白秦子荞的心思, 所以没勉强和陶天然去接她, 也没让陶天然来接自己。


    程巷扬唇:“嗨。”


    秦子荞耷着眼皮:“嗯。”


    “你不热啊?”


    “我怎么热了?”


    “这天儿不是渐热了么,你还穿卫衣。”程巷抬手, 在自己脸侧扇两扇。


    秦子荞这才掀起眼皮。


    好好好, 明白了,这两人都穿衬衫呗。虽然一个是英挺的职业装,一个软塌塌小文艺的棉麻衬衫。


    “我不热。”秦子荞面无表情的说:“我心冷。”


    “噗。”程巷没绷住笑了。


    秦子荞终于将手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来, 对着她胳膊肘推一下。


    陶天然垂眸瞟了眼。


    “走走走, 进去吃肉去,位置都订好了。”程巷一搭秦子荞的肩, 揽着她的肩往里走。


    陶天然又抬眸瞟了眼。


    嗯。这两人亲密的小动作,不少。


    座位是陶天然一早订好的。三人走过去, 程巷招呼秦子荞:“坐啊。”


    “你张罗什么?”


    “啊?”


    “又不是你请客。”秦子荞嘀咕道:“你张罗什么。”


    “噗。”程巷又乐了:“荞子,你爱我爱得有点深沉呐。”


    秦子荞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执起茶壶主动给程巷和陶天然倒茶。


    程巷对陶天然使个眼色, 挽着秦子荞手臂、和秦子荞坐到一边。


    陶天然又瞟一眼。


    “来来来。”程巷掏手机在桌面扫了码:“来点菜,别跟陶老师客气。”


    秦子荞嘀咕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客气。”


    她低头看菜单时,程巷弯着笑眼望一望陶天然, 用嘴型说:“我猛猛点。”


    陶天然轻轻点头。


    话是这样说,秦子荞却只点了招牌的羔羊卷、羊腹肉和雪花嫩羊肉,另配一碟子牛上脑和素菜拼盘。程巷还要再点,她却说够了别浪费。


    “门钉肉饼呢?门钉肉饼总得来一份吧。”程巷自作主张在这份小吃前面打一个勾。


    放下手机问陶天然:“你吃过门钉肉饼么?”


    “吃过。”


    “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儿么?故宫那种城门你见过吧,红漆木门上有黄色的门钉凸出来,一个拳头大。”程巷攥拳挥挥自己的手:“门钉肉饼长得就像那个,所以这么叫。待会儿你尝尝这家的,饼皮煎得焦一些才好呢,皮薄肉馅多,一口咬下去直淌汁水。”


    程巷说着舔舔唇:“喷香!”


    鉴于程巷是个话痨,只要她在,话题就没有掉地上的时候。


    问题出在程巷去洗手间之后。


    陶天然刚习惯性拿起手机,往对面瞥一眼——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重演,两人各自固守桌子一边,各自低头玩手机。


    陶天然心想:不能这样。


    放下手机,轻一抿唇,问秦子荞:“你在看什么?”


    秦子荞抬眸,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指指自己鼻尖问陶天然:“你跟我讲话?”


    陶天然:……


    虽然她跟秦子荞没有很熟,但她跟旁边这些人是完全不认识。不跟秦子荞讲话,她跟谁讲话?


    她望着秦子荞,秦子荞答:“哦,你知道我是动物园养水豚的吧?”


    陶天然点头。


    “我有时候会拍一些水豚的视频,发到动物园社交账号上,看着挺解压的。”秦子荞将手机递给陶天然:“你要看看么?”


    陶天然接过手机。


    秦子荞:“你往前翻,有好几条。”


    感谢水豚,不然她还真不知能跟陶天然说些什么。


    对陶天然主动跟她说话,秦子荞挺意外的。陶天然一脸冷相气场又大,秦子荞原本觉得,她好像只是在跟程巷谈恋爱、对程巷身边的一切浑不在意。


    秦子荞的感觉就不那么好。


    刚刚饭前她和程巷去洗手,程巷悄悄说:“陶老师今天好看吧?”


    秦子荞抹着手上的泡沫:“别秀啊,别秀。”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特意打扮过你没看出来?”


    “没有。”


    “哼。”程巷故意将脸绕到秦子荞脸跟前来:“你明明看出来了。”


    秦子荞倒不需要陶天然对她好来证明什么。只是对程巷朋友的重视程度,间接反应了陶天然对程巷的态度。


    陶天然也感谢水豚,不然她也不知跟秦子荞聊什么。


    低头认真将一条条视频看完,又往前翻。


    秦子荞心想:这人怎么那么搞笑啊。


    知道的说她在看卡皮巴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学术论文。


    秦子荞望着陶天然的纤指一滑,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个完整的词组还未来得及出口。


    陶天然已划到下一支??x?视频,卡皮巴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陶天然的大老板易渝,平时穿得风光霁月艺术气息卓然,此时穿着秦子荞的卡通连体睡衣,正对着镜头扭屁股跳舞。


    配乐是那首无比魔性的《水豚之歌》。


    陶天然:……


    秦子荞:……


    陶天然将手机递还给秦子荞,轻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秦子荞埋着头:“……谢谢。”


    程巷从洗手间回来时,发现她们这桌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她边坐下边问:“你们聊什么了?”


    秦子荞一记眼刀射过来。


    “怎么?”程巷问:“说我坏话了?”


    “……没。”秦子荞又将头埋下去。


    吃完饭,陶天然去买单,程巷让服务员将吃剩的门钉肉饼打包。三人走出涮肉馆,陶天然问要不要送她们回家。


    程巷拎着肉饼摆摆手:“不用不用,刚好子荞家的小葱长好了,我去拔点新鲜的,给我妈带回去。”


    陶天然知道她用意,于是道别,自己开车先走。


    两人乘公交回秦子荞家,提前一站下车,沿着河道慢慢散步消食。


    程巷问:“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秦子荞瞄她一眼。


    “说说嘛,说实话。”


    “那我要是说她不好,你就不跟她谈了?”


    “哎。”程巷晃一晃手里的袋子:“也不是那么说,但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总归还是希望你喜欢她嘛。”


    “我的意见很重要?”


    “很重要。”程巷认真点头。


    “至少,她不是什么坏人吧。”秦子荞想起刚刚陶天然配合的“表演”。


    “真的?”程巷这姑娘特好哄,笑眼立刻就弯起来:“可你之前说,她会让我难过……”


    “只是一种感觉。”秦子荞顿了顿,河畔夜风撩着她公主切的发尾,她低低道:“我也说不好。也许我只是,嫉妒。”


    程巷想起秦子荞的家庭,沉默良久。


    “嗨。”她知道安慰无用,彼此分享秘密才是最好的安慰:“嫉妒什么呀,有什么好嫉妒的,我实话跟你说吧。”


    长长的叹一口气,鬼鬼祟祟压低声道:“她可能吧,被我弄不行了。”


    秦子荞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呀,不行了。”程巷说起来有点急:“你知道她多久没碰过我了么?连嘴都不亲。我跟你说,刚才你来之前,我可有心机了,我还勾引她了呢。”


    “……你怎么勾引?”


    “我就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撩拨。手腕上有脉搏你知道吧,通往心脏的呀!很敏感的呀!”


    “……那她呢?”


    程巷又叹口气:“她没什么反应呀。吃完饭我说我要跟你走,我还以为她会有点小失落,结果你看。”


    程巷将自己的手机亮给秦子荞:“到现在一条微信都没有。”


    “……你怎么把她弄不行了。”


    程巷噎了噎:“这茬就别提了。你就出出主意,说现在怎么办吧。”


    “这。”秦子荞食指拇指捻在一起托住下巴:“你问我,主要,我也没遇到过这问题啊。”


    程巷眨了眨眼,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秦子荞在说什么。


    一脚飞踢过去,秦子荞笑着躲开。


    秦子荞家附近的河畔,也架一道彩虹形状的桥。


    程巷趴在半褪色的石桥上,左手臂长长的从桥边伸下去,手指无意识的捞了捞,好似捞住一捧夜晚时分的风。


    “怎么办啊。”


    “你再勾引勾引。”秦子荞趴在她身边。


    “噗。”程巷:“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好喜欢她哦,喜欢到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的地步。”


    喜欢到吹着午后暖暖阳光的风。


    喜欢到拉着吊环望着公交车外摆荡的霓虹。


    喜欢到现在垂眸望着河面粼粼的波光。


    我想要笑,也想要哭。觉得所有美好璀璨到极致,是否会像烟花一样陡然陨落。


    程巷将侧脸趴在手背上,鼻尖蹭了蹭,眼神望住秦子荞:“那你呢?”


    秦子荞眺望着远方的高楼,一格一格的窗沿灯火里,存住一个个温暖的家。


    “我才不要喜欢什么人。”秦子荞道:“麻烦,无聊,又麻烦又无聊。”


    程巷又用下巴抵住手背,小小的叹一口气。


    人生呐,各有各的烦。


    ******


    程巷回到家,马主任隔着院子喊:“小巷!程巷!”


    “干嘛!”


    “把你衣服塞洗衣机离里去!吃完涮肉那么大味儿。”


    “哪来的味儿?一路走回来都吹散了。”


    话是这样说,程巷还是拿了浴巾去洗澡,又把换下的一身脏衣塞进洗衣机。


    又看一眼手机,陶天然还没发信息过来。


    她给陶天然发:【哔哔哔。】


    陶天然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哈。程巷跳上床,一身细软的皮肤洗得香香的,头发吹到半干,仰躺着脚趾轻晃。


    这才把电话接起来:“喂。”


    陶天然那边顿两秒。


    程巷一定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也和她的皮肤、头发一样,被水汽浸润得香香软软的。


    陶天然指尖贴着自己的大腿摩挲下,问:“哔哔哔是什么意思?”


    “脑电波。”妈呀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中二,程巷开始反思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发「哔哔哔」。


    “嗯?”


    陶天然的声线清润,程巷问:“你也洗过澡了吗?”


    她说的是“也”。


    这一次陶天然的语调往下压,变成肯定句:“嗯。”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有什么浴室水汽一般的氛围,将贴近手机的耳廓染得雾蒙蒙的。


    程巷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另一边耳廓。


    直至陶天然又轻轻的问:“所以你的脑电波发射什么了?”


    “你猜。”


    陶天然想了想:“打包回家的门钉肉饼很好吃。”


    程巷笑起来:“喂,我今晚没有吃了好不好?吃那么多涮肉了都,我又不是小猪。”


    哇谈恋爱的人真矫情!猪就是猪,还说什么“小猪”,程巷被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嗯,不是小猪。”陶天然认可。


    为什么她说“小猪”就这么苏!程巷轻咬自己的手指甲盖。


    陶天然低低道:“傻女。”


    她真的很少讲粤语,程巷觉得跟她与家人关系淡薄有关,像某种切割和排斥。她只是很偶尔的,用低低清寒的嗓音这样唤程巷。


    程巷的心脏被她的声线捆束起来,仰躺在床上:“陶天然。”


    “嗯。”


    “我是想说。”


    “嗯。”


    “春天快过去了,夏天快到了,我卧室屋顶的梧桐树,长出好多好多的叶子了。”程巷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你可以来看看了。你,要来么?”


    陶天然那边静默良久。


    用与程巷一样轻的声音答:“好。”


    程巷一下子盘腿坐了起来——


    这、这就约好了啊!


    成年人之间的这种对话,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这这这这,程巷挂了电话,从床上爬起来在屋里转了三圈。


    周日下午,程巷去了公司附近的商场。


    本想叫秦子荞一起,但她实在不好意思。


    手指绞了绞帆布包带,往内衣专柜走去。


    为什么不网购呢?那当然是因为怕来不及啊!


    两天后的周二晚上,马主任和程副主任去朋友家打麻将,陶天然就要来她家了。


    程巷装模作样在专柜里转一圈,眼尾往那些性感的蕾丝上瞟。


    陶天然的内衣不是这风格。


    陶天然是简洁的光面,或墨黑,或月白,裹住那甚至显出苍白的雪肌,勒出深深的沟壑。


    人家先天条件好啊!当然不需要更多装饰了对吧。程巷是有点小心机在身上的,那像她这种先天条件不好的,就得靠款式来支撑了对吧。


    导购迎上来:“姑娘,送人啊?”


    “啊不不不。”程巷逛街就怕过分热情的导购。


    “自己穿?”


    “嗯。”程巷拨了拨自己的耳垂。


    导购上下扫视她:“得,那你跟我来,这边有更适合你的款式。”


    “啊是吗。”程巷将信将疑。


    导购将她领到一排少女款式的货架前,纯白的全棉质、都不算是内衣而是一排小背心的那种。


    “我女儿上初中,也穿这种,全棉的,舒服。”!!!


    程巷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背着帆布包狂奔出专柜。


    一路冲到冰淇淋柜台前,商场的冰淇淋怎么这么贵!一支四十五,但她必须来一支才能安抚受伤的心灵!


    拿着球形勺的店员热情问:“我们有新出的木瓜口味哟,要试试看吗?”


    程巷攥紧了帆布包带。


    内涵她!绝对是内涵她!


    买个冰淇淋都要内涵她!


    她叹了口气:“哎,要吧,木瓜口味,多来点儿木瓜肉的那种。”


    ******


    周二临下班,马主任给程巷发??x?语音:“小巷啊我和你爸准备出门了,我俩吃过晚饭了,剩菜给你放桌上了啊,你自己回来热。”


    “诶别别别别。”程巷直接给马主任打了个电话过去,在办公室以手掩唇的说:“你倒是把剩菜收了呀。”


    “收了干嘛?你回来不吃饭啊?”马主任声如洪钟:“你不是爱吃那大猪蹄子么?”


    “你先收了。”程巷的手将唇掩得更紧:“我回家再说。”


    “呵小孩儿,讲究起来了。”


    挂断电话,程巷松一口气。


    她家这剩菜,是真正的“剩菜”。马主任自己酱的大猪蹄子,热了两天,软糯倒是更软糯,但剩些边角料变成黑乎乎一片,配上马主任中午做的一道素炒南瓜丝,用国民牡丹花盘子盛着。


    过分家常,过分不适合今晚的氛围。


    下班以后,程巷喝空了马克杯里的整杯水,才背包下楼。


    陶天然那辆招眼的宾利停在路边,程巷走近时,她已解开门锁。


    程巷拉开车门上车,手在脸侧扇两下:“这天真是渐渐热了哈。”


    陶天然无声微妙的一笑。


    程巷将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不说话了。


    车驶入车流,程巷问:“你今天没有加班啊?”


    “本来是要开会的。”


    “噢。”车内无风,但程巷捋了捋自己的刘海。


    喂,程巷问自己,你不是个话痨吗?这种将近失语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她指尖在帆布包上轻轻敲着,陶天然垂眸瞥一眼她的手,仍是单手开车,纤长的指尖也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


    两人频率一致。


    你倒是牵我的手啊,不然你单手开车干嘛?程巷在心里说。


    但红灯结束,陶天然收回眼神,继续开车上路。


    直至车开到胡同口,陶天然停车,又随程巷往胡同里走去。


    “哟巷子,下班了啊?”


    “诶高大爷。”


    “巷子回家啊?你妈今晚做啥好吃的啦?”


    “赵姨。”程巷看上去乐呵呵的:“我妈跟我爸出门打麻将去了,找我爸的老同学。”


    其实她心里紧张得要死。


    陶天然的样貌和身高都太出挑,这些从小认识她的街坊邻居,纷纷都往陶天然身上瞟。她也不知该怎么介绍,也不知这些街坊会不会问她妈:你闺女领回家那长得特好看的高个儿姑娘,她是谁啊?


    这时陶天然在她身侧低声问:“你爸妈不在家?”


    程巷本就紧张,陶天然忽然一说话,她肩一激灵:“啊?你不会以为我爸妈在家吧?”


    陶天然又一次无声的笑了。


    “哼,逗我。”


    程巷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陶天然引进四合院。


    “上次你来的时候夜都深了,你也没怎么看清吧?”程巷给她介绍:“现在这院子里住了几户人,王家闺女上初中呢,他们租了个市区的老破小陪读,周末才回来。孙家爷爷这段时间血压有点高,奶奶陪他住医院调理呢。”


    “哦。”陶天然听懂了:“所以这院子里,就只有我们两人。”


    “啊。”程巷又拨拨自己的耳垂。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被陶天然说得这么意味深长是怎么回事。


    她引着陶天然往屋檐下走,那儿摆着一排鸽舍:“你来胡同时不是常瞧见头顶有鸽子飞过么?我们院子里是孙爷爷养鸽子,还有不少邻居大爷也养。”


    “嗯。”陶天然背着手,站在鸽舍前垂睫去瞧。


    “鸽子飞过你头顶时,你有没有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那是鸽哨,挂在鸽子尾巴上的,你看,就在这里。”程巷指给陶天然。


    “为什么要戴鸽哨?”


    “好听呐。你知道以前的八旗子弟,可讲究了,那时候鸽哨还有用象牙做的呢,现在可不用了,大多是用竹子,或者葫芦……”


    夕阳斜斜从天边打下来,被屋檐拦截一道,折射出宛若水面的弧度,烫在程巷后颈。


    她与陶天然站得很近,能闻见陶天然皮肤纹理里的香气,像落了雪松的山涧冷泉。她背手站在陶天然身侧,比陶天然稍矮一头,是陶天然展开手臂、就能将她揽住的距离。


    但陶天然没有动作。


    好似她们就要站在这里看鸽子、聊鸽子,直到整晚的时间都耗尽。


    程巷咬一咬下唇:“陶天然。”


    “嗯?”陶天然还在看鸽子。


    “你要到我房间里去看一看么?”


    陶天然抬起眼皮的时候,程巷视线垂落望着一旁破旧的花盆。


    “好啊。”


    程巷领着陶天然走进她房间时,有点做贼心虚。


    于是她装模作样将手机拿起来:“那什么,你还没吃晚饭吧?”


    “没有。”


    “那咱点外卖?”虽然有心让陶天然尝尝马主任酱的大猪蹄子,但,真的,太不适合今晚氛围了。


    “吃什么?”


    “我看看啊……”橙色软件是按程巷平日的点餐习惯推荐的,都是些炒饼啊卤肉火烧什么的。


    呃,划过划过。


    好不容易翻到一家寿司,程巷眼一亮,忽又想起上次肚子疼的经历。


    罢了,还是不要吃生冷了。


    陶天然望着程巷翻手机,程巷忽地指尖一顿、抬起头来:“你是对我不感兴趣了么?”


    零、零帧起手啊巷子。


    但她发现这事不能酝酿,话到嘴边就赶紧问,不然她就不知怎么问了。


    陶天然:“你说什么?”


    “就是,上次我在你家,我们打包怀石料理那次以后……你就没有亲过我,也没有抱过我,也没牵过我的手。”程巷:“我是不是让你产生心理阴影了啊?”


    陶天然克制的站了一小会儿。


    抬手,刮过程巷鬓角的额发。痒痒的,程巷下意识阖眼。


    陶天然手往下滑,托着她下巴:“你看不出,我忍得很辛苦么?”


    程巷的心跳抢一拍:“为什么要忍?”


    陶天然指腹蹭着程巷的下巴,也是痒痒的:“因为我怕你想起那晚的事,会不好意思,会拒绝我。”


    “我不会拒绝你。”程巷呼吸变得滞涩。


    “真的?”陶天然低头,抵住程巷的额,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这样不会拒绝?”


    “嗯。”


    陶天然用自己秀挺的鼻尖蹭了蹭程巷的鼻头:“这样不会拒绝?”


    “嗯。”程巷轻轻睁眼,目光扫过陶天然离得那样近的睫,又闭上。


    陶天然用下唇瓣轻磨了磨程巷的唇珠:“这样也不会拒绝?”


    程巷一把箍住陶天然的腰,径直吻了上去。


    她的手机还捏在手里,边缘抵着陶天然纤薄的后腰。


    程巷知道她们今天会接吻、会拥抱、会什么阻隔都没有的肌肤蹭着肌肤,就像她们现下倒在程巷床上所做的那样。她仰躺在枕头上,双手捧着陶天然的颊。


    说冲动也不算是冲动,因为她还望着陶天然静静端详了一阵。


    指尖刮过陶天然纤长的睫。


    然后刮一刮陶天然英挺的鼻梁。


    刮一刮陶天然的薄唇。


    刮过陶天然颈间淡淡青色的美人筋,感受陶天然呼吸一瞬的滞涩。


    再一路往下。


    她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的润泽,陶天然阖着眼。她想到陶天然方才的那一句:“忍得很辛苦。”


    “陶老师。”


    陶天然克制的:“嗯。”


    程巷的声线轻轻刮过耳膜:“很想?”


    陶天然犹然克制的:“嗯。”


    程巷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床头抽屉摸出那小盒子的,她藏在这里很久了,外面有鸽哨的声音,是胡同里最后一批鸽子归笼了。


    她问陶天然:“我真的可以吗?”细软的发丝乱乱垂在脸侧。


    陶天然将自己的右手递她。


    她握着陶天然的指尖掂了掂,像是必须要在这心脏快要爆炸的边缘顾左右而言他,视线落在陶天然尾指的素圈:


    “为什么戴尾戒?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想单身。”


    “不是。”


    “那这枚尾戒哪里来的?不会是谁送给你的吧?”


    “不是,自己买的。”


    “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程巷已和陶天然变换了姿势,变作陶天然陷落在她的枕头里。


    “是去云省旅游的时候,在一个小摊买的。”


    “贵吗?”


    “很便宜,七十六块。”


    “那你还一直戴着?”肩膀磨蹭着肩膀。


    “尾指戴戒指,取的是‘戒之’的意思。”


    “戒什么?”


    “戒贪,戒嗔,戒急躁,去等一个人。”


    “等谁?”程巷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爆炸边缘。


    “等你。”陶天然张开眸子。


    “你怎么知道你在等我?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我觉得,我认识你很久了。”陶天然抬起右手,尾戒蹭一蹭程巷的锁骨:“你要吻一下么?”


    程巷将陶天然的纤指握在??x?手里,食指拇指捻住她的尾指,来回来去的轻摩着。说不上为什么这动作比之前的一切让她更有感觉,唇舌也随之变得干燥起来。


    最后一下动作时她轻轻低头,吻上那枚尾戒。原本无甚温度、冰冷不可侵的质地,此时染了程巷的吐息,也染了陶天然的汗。


    “这是……什么意思?”程巷吐息着,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意思是,现在可以破戒了。”


    “……为我?”


    “嗯,只为你。”陶天然阖上眼,咽喉轻轻一滚:“现在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对我。”——


    作者有话说:昨天忘了手动感谢【活森】小天使的浅水!给每天准时进教室的大家比心~[狗头叼玫瑰]


    第72章 依赖 “陶天然,你出汗了。”……


    [谁说爱是不计较不求回报。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渴望掏空自己一半的灵魂,再撕扯她一半的灵魂来填满。]-


    程巷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


    不知为何她想到自己卧室屋顶的那株梧桐,临近夏日了, 变得枝繁叶茂起来,像一柄巨大的伞盖在她与陶天然头顶。


    午后的阳光贮藏在里面, 夜晚的风一吹,混着漫天的星光抖落下来。


    落了陶天然满身。程巷用细细的声音说:“陶天然, 你出汗了。”


    “嗯。”


    程巷一手摁在陶天然肩头,另一手的过程推进得很慢。她起先是不敢的, 后来忍不住低头去看那一处, 不知为何她想看着这一过程,继而感到自己小臂起了层细细的小粒子, 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眼底酸涩涩的, 渐渐就蒙了一层雾。


    陶天然冷白的眉心蹙了起来,程巷的手腕感受到某种压迫。


    程巷轻声问:“很难受么?”


    “没有。”陶天然张开眼,往下看了眼。


    随之一偏头, 一滴眼泪顺着眼尾, 滚落到程巷的枕套上,又被棉质充分的吸纳进去。


    程巷觉得自己的心脏变作了那张枕套, 吸纳了陶天然的一滴眼泪,变得沉甸甸的、饱涨涨的。她想问陶天然为什么哭, 又觉得自己好像理解陶天然为什么哭。


    她鼻尖变得有一点发红,并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快。


    陶天然黑而光亮的发丝摩擦她枕套发出某种细响。她心里的感觉既怜惜, 又嫉妒。


    莫名其妙的,嫉妒什么?


    嫉妒陶天然偶遇过的一阵风。


    嫉妒晒过陶天然额角的一抹夕阳。


    面颊泛了绯色的陶天然看起来比素日小许多,她又莫名其妙的嫉妒起陶天然的高中同学。


    嫉妒校园里的课桌。香樟。红色颗粒的塑胶跑道。和钟楼的铜色指针。


    伴着陶天然的喉咙里音节碎落, 她将自己的手指填进去。


    屋顶暖黄的吊灯就在梧桐树干旁边,她在光线中眯起眼:“陶天然。”


    “我想早一点认识你。”


    陶天然的喟叹好似浸在水面以下:“你很早就认识我了……”


    “不够。”程巷说:“还不够。”


    她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不够,是认识的时间不够久,还是现在的程度不够深。她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饕餮的小兽,不断往更深处索取,直至床单变得一片狼藉。


    陶天然失神的张开眼,不知为何又想起外婆家外沟渠里的那只蜗牛。


    雨后长青苔的沟渠显得很空,她长久的注视着,以至于都忘记了内心被填满是这种感觉。


    直至程巷终于停下,她对程巷张开双臂。


    “等、等等。”程巷犹自匀着呼吸:“我先去洗个手。你,这……”


    程巷连腕子上都是。


    陶天然轻声的说:“不要。”仍那样对程巷张着双臂。


    程巷的心里软成一片。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陶天然对她很依赖,这是陶天然第一次对她展露依赖。


    她将自己填充进陶天然的怀抱里,紧紧揽住陶天然。


    陶天然回抱着程巷纤瘦的脊背,阖着眼喘匀呼吸。夜风刮过屋顶梧桐树叶的声音似沙沙落雨,似童年落进潮溺沟渠里的一场场雨。


    程巷低低的说:“我爱你。”


    陶天然将脸埋进程巷的颈侧:“再说一次。”


    程巷不知是汗,亦或是她和陶天然的发丝,扫得她颈侧痒痒的。她没想到那是陶天然的眼泪,她只是拥着陶天然,整个人俯在陶天然身上,贴着陶天然的头说:“我爱你。从前我总觉得我们认识还不久,说不起爱这么重的字,我只会说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知怎么办的喜欢你。”


    “可,”她吻一吻陶天然的额角:“我现在必须说我爱你。我想不出什么比爱更贴切的字眼了。”


    陶天然继续将脸埋在她的颈窝。


    “那么你呢?”程巷摁着怦怦的心跳问。其实这句话不该问的,显得她很计较,姿态也不够潇洒漂亮。


    谁说爱是不计较不求回报。原来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渴望掏空自己一半的灵魂,再撕扯她一半的灵魂来填满。


    说爱我。


    用你的整副身心来爱我。


    陶天然埋在程巷的颈窝带稍微鼻音的说:“我爱你。”


    程巷吁出一口气,拉着陶天然坐了起来。


    她俩曲着腿对坐,她的双手搁在陶天然的两侧腰际。她看不出陶天然刚刚哭过,因为陶天然的整张脸都染了绯色,平时一丝不乱的黑发黏在额角。


    她抵在陶天然的额角:“你有多爱我?”


    “你呢?”


    程巷想了想:“像这棵梧桐树。”


    “什么意思?”


    “就算有天你真让我难过了,我也会吞下肚子里长成一圈一圈的年轮,来年春天继续来爱你。”


    陶天然轻揉揉她的脸,又捏一下。


    “那你呢?”程巷小小声:“你别不回答呀。”


    两人其实坐在床单湿漉漉的一片上,陶天然往边上挪了挪,扯过被角盖住那一片。


    “我只是,”陶天然素来清润的嗓音此刻带了哑:“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巷眨眨眼:“像你身体告诉我的那样?”


    陶天然伸手在程巷肩上一拍。


    程巷揉着肩笑:“好啦,放过你。”


    院落里突传来风风火火的一声:“小巷!”


    “唉哟!”程巷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


    一骨碌跳下床,才来得及将马主任已伸手推开条缝的房门一把给推了回去。


    因为确信今晚院子里没人,她连门都没锁。


    马主任在门外吓一跳:“你干嘛?”


    “我刚回来,换衣服呢。”程巷死死抵住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穿,浑身像只发红的虾米。


    “嗨,不是小时候我给你洗澡那时候啦?”马主任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你浑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不是我说,就你现在这小平板儿,跟几岁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陶天然坐在床的一侧,什么衣物都还未套上身,伸出一条纤长的腿,用足尖蹭了蹭程巷的后腰。


    程巷痒得一嗓子叫出来:“妈!”


    “得得得,我不看行了吧?换好衣服赶紧出来,给你带好吃的了。”


    马主任从门口走开后,程巷回身一把捉住陶天然的脚踝:“我发现你,有点坏。”


    陶天然挑了挑眉。


    程巷跪坐上床,拎起一边的衬衫裹住陶天然:“你是真不怕我妈突然开门进来啊,嗯?”


    “你不是抵着门吗?”


    陶天然心想,其实这种场景,她上一世经历过一次了。


    也算……有经验了吧。


    嗯,不慌。


    程巷叫她:“伸手。”又低头替她细细系好胸前的扣子。


    马主任又在院落里扬声唤:“小巷!”


    “来了!”程巷展开手臂抱一抱陶天然:“我出去对付一下。”


    “那我呢?”


    程巷睨她一眼。


    陶天然点头:“明白了。我在这……”她贴近程巷的耳廓,最后两个字像用气声呵进程巷的耳孔里:“躲着。”


    程巷心痒得似有猫爪在挠,跳下床,又一揉自己的耳朵。


    “小巷!”


    “来了!”程巷心想这可真是亲妈,抽张纸擦了手,叹着气走出房门:“来了来了来了。”


    “赶紧的,看我们给你带啥好吃的了。”


    程巷走过去一瞧:“驴打滚啊。”


    “嘿,你都多少年没吃过了?尝尝。”


    “我先去洗个手啊。”


    程巷对着镜子,又赶紧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才复又若无其事的走回去,拈起一块驴打滚塞进嘴:“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嗨,就你爸那老同学,丁叔叔,记得吧?他们家小京巴儿突然肠胃炎了,保姆给他打电话,这不他得马上赶回去,麻将打不成了。”


    程巷的驴打滚在嗓子口一噎,抬手,垂了垂胸口。


    她现在听不得“肠胃炎??x?”这个词,应激。


    “得,既然麻将打不成,你们赶紧睡吧。”


    “你这就不吃啦?”


    “嗯,我吃过晚饭回来的。”


    “跟谁吃的?在哪吃的?吃的啥?”


    灵魂三问让程巷太阳穴发胀,本来她现在就手酸,没什么体力,随口诌道:“就是加班,跟同事随便吃了点。”


    “唉。”马主任叹道:“我睡不着,刚才输了钱,本指望再打几圈回本呢。”


    她叫程巷:“咱母女聊聊天呗?”


    “……聊什么?”


    “就从我怀你那时候聊起。我怀你那时候啊……”


    程巷心想,你怎么不从人类的起源聊起呢。


    “妈,妈,妈,打住。”程巷问:“输了多少?”


    “小一千呢。”


    “准确点。”


    “九百八。”


    程巷一咬牙:“我补给你。”


    “真的呀?”马主任笑逐颜开:“这多不好意思,你一个月工资也没多少。”


    “没事。”程巷觉得自己可真是下血本了:“这下你可以赶紧睡了。”


    “那我先去洗个澡。”


    程巷溜回房内,陶天然的西裤已然穿好,双手摁着床沿坐在一侧。程巷走过去:“我妈洗澡去了,我爸在房里,你刚好可以趁现在溜走。”


    陶天然:“我衣服还没穿好。”


    “哪里没穿好?”


    “头发。”陶天然带着些懒音。


    程巷偏头一看,陶天然的一缕长发还嵌在衬衫里。她窃窃的笑一笑,双手将陶天然的长发从衬衫里挑出来。


    牵起陶天然的手:“走吧。”


    陶天然问:“床单怎么办?”


    “是哦。”程巷低头抵抵陶天然的额,学着她的语调说:“床单怎么办?”


    陶天然睨她一眼。


    程巷笑:“我来想办法。”


    牵着陶天然的手穿过月光洒落的老旧四合院。


    推开木门,陶天然迈出去:“那我走了。”


    “嗯,开车小心。”程巷扬手冲她挥了挥。


    关上门,明知应该马上回房,却不知为何双手背在身后、抵倚着门愣了一阵的神。


    像是今晚太过饱满,需要许多的时间来消化。


    她听着淋浴间哗哗的水声,抿了抿唇,又一次轻轻推开门。


    月光混着灯光,陶天然果然站在她家门口的那盏路灯旁,正低头握着手机打字,听见动静,抬起双眸来。


    程巷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头来:“你干嘛呢?”


    陶天然复又低下头去,纤指在屏幕轻点一下。程巷口袋里手机一震,她掏出来瞧。


    TTR:【我饿了。】


    程巷倚着门框,低头打字给她回复:【我带你去吃麻辣烫好不好?】


    陶天然撩起眼皮,在路灯灯光下点点头,双唇翕开:“好。”


    ******


    程巷不知自己今晚有多少心软的瞬间,她回眸又看一眼尚且水声零落的淋浴间,悄悄溜出门,跑到陶天然身边:“其实我也饿了。”


    “你刚才吃东西了。”陶天然道:“我听见了。”


    “就一个驴打滚。”


    她背着手,在陶天然身旁慢慢走。


    转过胡同口的时候,她启唇:“就在往左拐……诶?”


    却看陶天然已然往左拐去。


    她问陶天然:“你怎么知道要往左的?”


    陶天然轻翕一下纤长的睫:“我猜的。”


    等那个小小的麻辣烫摊露出来的时候,陶天然心想:终于又来这里了。


    这麻辣烫摊离程巷家不远,她从前来过好几次。


    程巷熟门熟路的走过去打招呼:“刘婶儿。”


    “巷子,这么晚?”


    “啊,我带朋友过来。”


    程巷搬过一把小小塑料凳,拿纸巾擦过一遍才让陶天然坐下。问陶天然:“你吃什么?”


    说着又悄悄凑近陶天然耳边:“你还是别吃丸子那些啊,挺多淀粉的。嘘小声点,别让刘婶儿听见我这么说,街里街坊的,我妈该打我了。你就还是吃那些香菇啊、竹笋什么的。”


    陶天然也凑近她耳边,以同样耳语的声量说:“可是我饿。”


    程巷一低头,挤出一边梨涡笑了。


    “那你吃面还是米粉?还是吃面吧。”她冲陶天然眨眨眼,那意思是这家的米粉里加了胶,又扬声招呼:“刘婶儿,您给煮碗面吧。”


    她给陶天然烫了碗,又托腮坐到一旁的小凳上。


    一碗煮好的面被漏勺舀进陶天然面前的不锈钢碗里。她把手里刮净了毛刺的一次性筷子递给陶天然。


    陶天然问:“你不吃吗?”


    “我不吃了吧。”程巷揉揉自己的胃,先前明明觉得饿,现在又觉得吞下的那只驴打滚作祟:“有点不消化。”


    她就托腮望着陶天然:“诶你小心点,吹吹吹吹,诶烫烫烫烫……”


    陶天然睨她一眼。


    她笑着贴住自己唇沿做一个拉拉锁的动作。


    好嘛,遗传她身为居委会主任的亲妈,是有点啰嗦了嘛。


    她就不再讲话,静静看着陶天然吃面。


    陶天然是真饿了,平时胃口不见得多大的人,很快吞下大半碗面去。


    麻辣烫摊冬日惯用的红顶帐篷早已收了,没灯罩的一个灯泡由牵出的电线吊着,照得人鼻尖发痒。


    程巷悄悄看一眼刘婶儿,正在一边忙,她悄悄伸手,将陶天然垂落颊边的一缕长发勾回耳后去。


    指尖刮过白瓷般细腻的肌肤。


    陶天然瞟一瞟她。


    “怎么了?”她压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陶天然暂且放下筷子,凑近她耳边。


    程巷的耳廓渐渐红了,垂眸望着陶天然搁放在桌沿的手,盯一眼她套在尾指上那银质的素圈。陶天然有个习惯,当她燃起那方面的欲望时,会用拇指抵住尾戒轻轻的转。


    比如这时,她坐在一个烟火气十足的麻辣烫摊边,对着程巷耳边细细描述刚才的过程。


    程巷没想到陶天然这样大胆,也没想到这一过程被语言描述出来时、竟比双眸目睹整个过程更让人心跳。因为言辞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让大脑补齐刚刚被视线遗落的细节。


    陶天然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再吝啬。因为她已等待了太久、压抑了太久。


    程巷一直到送走了陶天然回到家,耳廓犹然发烫。


    她反锁上门,背抵着门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做这样的动作,大约不是这样的话,心脏一下下撞在心壁的感觉让人难以承受。


    她枕着自己的膝盖,忽又觉得饿了,站起来拿出抽屉里的那包奶糖味薯片,打开封口夹。


    为了迎接陶天然她把房间收拾过了,此时站在写字桌边上,一手摁在桌边,另一手无意识的往嘴里一片片塞薯片。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程巷吮吮手指,将手机掏出来。


    陶天然发来的微信,透过车窗,拍她回家路上的一轮月,打字问程巷:【像不像我家小区里的那盏路灯?】


    程巷用奶糖味的手指敲字回复:【是你家小区的那盏路灯,像旧时光里来的一盏月亮。】


    当晚程巷没换床单,就那样侧卧着睡下,觉得自己睡在了河面之旁。


    第二天她很早起来,悄悄抱着床单走出卧室。


    这,比较狼藉,扔进洗衣机之前,是不是得手洗一下。


    正当她在洗手间对着脸盆搓洗时,马主任揉着眼迷迷糊糊走进来,一惊:“你这么早起来洗床单干嘛?”


    “我……”程巷有点懵,脑子里没转过弯来。


    马主任打量程巷一番,眼神渐渐由疑惑变得恍然大悟。


    程巷一咬牙。她本来也在想怎么跟马主任说这事,这要是马主任揭穿她,她就认了。


    想不到马主任一拍巴掌,接着鬼鬼祟祟凑近她身边:“你别不好意思,我是你亲妈。你跟亲妈说,你,是不是,尿床了?”


    程巷:……


    “我就说你那工作不太行,天天加班,多耗人呐。你瞧瞧你这,肾亏了吧?”马主任拧着眉:“我带你抓两副中药去?”


    “得得得。”程巷的手湿着,用手背将马主任往外推:“你别管了。”


    昆浦公司,会议室里。


    开完会后,易渝一蜷指节敲敲会议桌,将陶天然留了下来。


    问:“陶老师,刚才开会的时候,你干嘛老回避我眼神?”


    陶天然心想,实在是你穿着卡通连体睡衣、跳卡皮巴拉之舞的视觉冲击力太强。


    我有点……不能直视你。


    陶天然当然没说出口,只是问:“有事?”


    “哦,是有事。”易渝道:“间时律所的乔总,上次是你给递的名片吧?她联系公司了,想不到吧陶老师,这次人家指定的设计师可不是你,你猜是谁?”


    “余予笙。”


    “嚯。”易渝一扬眉:“厉害啊,这样都能猜到。我是这么考虑的,Shianne单独接案子的经验没有你足,这客户的定级??x?又比较高,麻烦你做个副手,帮忙盯着点如何?”


    “不麻烦。”陶天然收了笔记本,走出会议室。


    下午,余予笙进她办公室,讨论与她合作的一个设计方案。


    末了她看余予笙一眼。


    余予笙挑着唇角:“怎么?”


    陶天然摇头:“没有。”


    下班后,她开车去程巷公司楼下。程巷已下楼,背着帆布包站在路沿上等。


    她将车滑停在路边。程巷一上车,哆啦A梦般,举起左右手的两只饭团:“奥尔良鸡肉和金枪鱼沙拉酱,你要哪个?”


    “都行。”


    “那我们石头剪刀布。”程巷放下帆布包来捋一捋发尾:“待会儿我们要买可乐嘛,我就没有买水了。想不到新上映的电影这么火,只能买到7点20分的票,都没空去吃晚饭了。”


    “石头剪刀——布!”


    “哈,我赢了。”程巷弯唇:“那我要金枪鱼的吧。你的饭团要不要现在吃?我帮你打开。”


    “待会儿。”


    “待会儿不大行吧?”程巷又开始操心起来:“我让店员用微波炉加热过了,一会儿不是又凉了?对胃不好的你知道吧。”


    她撕开饭团中央的红色细窄封条,将塑料包装往两边扯一扯,递到陶天然嘴边:“你张嘴就行。”


    陶天然低头咬一口,她又递上纸巾。


    新上映的这部电影真的很火,讲一名婚礼策划师被迫改行成为一名葬礼经纪人,逐渐领悟到人生真谛的故事。


    陶天然有一点跑神。


    乔之霁真的来找余予笙了。


    明明这件事有她的助推,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心里的不安却逐渐滋长。


    她救下了程巷,又想救下余予笙,事情真会如她料想得一般顺利么?


    程巷和余予笙之前,只有一具身体,另一个则是游魂飘荡。如果到了这一次,她想要程巷和余予笙都安然无虞,这是可以实现的么?


    会打破能量的守恒么?会破坏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一条时空线么?


    会……进入又一次新的循环么?


    陶天然缓缓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惶惶然的。


    她的恐惧,源自未知,源自不确定。


    程巷眼尾悄悄瞟陶天然一眼。


    这,电影也不怎么好看啊,这姐怎么对着屏幕看得如此专注?连眼神都不往她这边转一转的。


    看电影就真只是为了看电影啊?


    程巷用气声唤:“陶天然。”


    陶天然转过眸子来。


    “你觉得好看么?”


    银幕淡光映照下,陶天然用嘴型说:“就,还行。”


    程巷咧嘴,继续气声:“你要不要吃爆米花?”


    爆米花桶就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陶天然的纤指垂放进去,程巷的手跟着伸进去,捉住陶天然的手。


    陶天然指尖的爆米花掉落回去,手掌往上翻,手指一根根嵌进程巷的指缝。


    刚刚摸过爆米花的指尖有一点黏。这是一次爆米花味的牵手。


    电影结束后,程巷去洗手间。洗手的时间她拖得很慢,望一望左右的人群,又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抿抿唇。


    想接吻。


    在跟陶天然做过以后,上瘾一样的想接吻。


    事实上接吻也好,拥抱也好,就是迫切渴望她皮肤的触感和温度。程巷环视一圈洗手间,鼓风机呜呜吹着,金属垃圾桶里的纸巾都快溢出来了。


    唉,就算拖到人都走完,在电影院的洗手间里接吻不大好吧。


    她磨磨蹭蹭走出洗手间时,散场的人群的确差不多走光了。


    陶天然站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等她:“下楼?”


    “嗯,好。”


    “电梯在这边。”


    电影院在四楼,一部观光电梯载着她们直通一楼户外,一间便利店亮着暖白的光。


    程巷忽然道:“你等一等哦。”往便利店跑去。


    陶天然踩着高跟鞋,走到便利店门前,程巷拎着袋奶糖味的薯片出来了。


    扬扬手问陶天然:“吃么?”


    陶天然摇摇头。


    “我吃也行。”程巷嘀咕一句,撕开包装袋,拈一片薯片塞进嘴里。


    然后勾勾手指叫陶天然:“你可不可以过来一点。”


    “再过来一点。”


    直至两人挪到便利店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树黄栌迸开大片的粉,程巷细声说:“陶天然,我想亲你。”


    不待陶天然回答,她便吻了过来。


    无聊又幼稚的心情,堪比方才的那部爆米花电影。


    程巷只是想:牵过爆米花味道的手了,接过奶糖味道的吻了,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甜蜜下去了。


    偏巧电梯里又走出两名推迟离场的观众。


    程巷阖着眼,浓密的睫轻轻颤动。


    不想结束。不想结束这个有点无聊有点幼稚、在她心中却带着特殊寓意的吻。


    可,被人看见也不大好。


    她刚要离开时,陶天然轻揽一揽她的腰。


    她今日穿一件轻薄连帽的长袖T恤,陶天然纤指一挑,将她大大的帽兜拉起来罩住她的整张面孔,自己的脸也藏进她的帽沿。


    身后的两人没有察觉的远远路过。


    她们藏在程巷的帽沿里接吻,细长胭粉的黄栌花瓣落满肩头,像下一场只属于女孩子的胭脂雨,她们藏在独属于她们的小宇宙,吻得没有尽头。


    第73章 出游 可她就是很急。


    [第一次与你接吻的时候,


    我感受到的是疼痛。]-


    陶天然便是在那一瞬忽然想:要不算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对世间极其淡漠的人,说到底,余予笙的生死与她切身并不相关。


    如果她提前告知余予笙、找余予笙做设计的人其实是乔之霁, 那么以两人过往的决绝、以余予笙心中那么多的顾虑,余予笙很可能对乔之霁避而不见。


    如果乔之霁没能救赎余予笙, 那……


    陶天然脑子里很乱。


    吻过以后,程巷离开陶天然的唇, 掖一掖嘴角,笑得很乖。


    嘴里两声配音似的:“嘿嘿。”


    陶天然没来由的笑了。


    程巷扬扬手里的薯片袋子, 盯着看了眼:“你说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大包的啊?这, 我也吃不完啊,你说我就这么敞着袋口拎回家, 会不会不脆了啊?”


    陶天然:“我能告诉你一件事么?”


    程巷眉眼警惕的聚拢起来:“什么?”


    “甜味的薯片, 真的很难吃。”


    “哪有!我们一生倔强的薯片甜党永不服输!”程巷拈一块薯片出来:“你尝尝!你必须得尝尝!”


    两人往停车场方向走,一只落单的野猫从灌木丛钻出来,绕着程巷的脚踝打圈。


    “哈。”程巷看陶天然:“它怎么知道我能喂它?是不是我身上沾猫味儿了?”


    “猫味儿……是个什么味儿?”


    “噗哈哈哈哈, 陶天然你能不能不要说儿化音, 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


    两人走到陶天然的车后备箱里取了猫粮,又绕回灌木丛边。


    程巷蹲下喂猫时, 栗色的粗棉麻裤下卷起一道花边,露出两只白白细细的脚踝。


    陶天然立在一旁, 望着她头顶雪白干净的发旋。


    问:“从小就这么好心么?”


    “也不是说好心。”程巷哈哈两声:“是操心。我不是跟你说我妈是居委会主任么?我估计我是遗传她。”


    次日开完会,余予笙在陶天然的前方走出会议室。


    陶天然望着她背影,终是没开口提前说乔之霁的案子。


    于是周五下午, 余予笙随陶天然走进会议室。


    “公司定级为S+的客户直接指定我?”余予笙放下笔记本电脑笑道:“倒是不常见啊。”


    陶天然问:“紧张?”


    “还好。”


    她坐在转椅上,习惯性将足跟从高跟鞋里拎出一半,轻轻摆荡。待到客户走进会议室, 又规矩的将脚踩回去,恢复仪态。


    唇边略带商务营业性质的笑意未褪,就那样凝在面庞。


    乔之霁一脸冷淡的走进来。


    发尾修剪得很精细,让原本温润的五官与脸型平添了几分凌厉。一双杏仁眼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穿剪裁得宜的织锦灰西装,落座以后,掀起眼皮看向立在一旁的助理。


    陶天然轻声说:“茶。”


    “哦哦哦哦。”助理一叠声应着出去了。


    去泡茶的时候摁摁心口:哇气场好强!大佬就是这样的么?


    乔之霁始终垂着眸子,直至助理将一杯沏好的茶放到她面前,她低声道了谢,掀起眼皮,眼神先是落在斜对面的陶天然身上,顿了顿,才慢慢移到一旁的余予笙身上。


    嘴里道:“不自我介绍一下?”


    长大了,乔之霁心里想。


    当年十八岁穿私立高中的校服、桃腮粉面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此时变成了坐在她对面的大人。


    一点点的婴儿肥褪尽了,显得下巴形状更为俏丽。一双妩媚的猫儿眼却懒散垂着,对世界显出些怠惰之色,中和了五官过分的媚色。


    双唇抹得极为艳??x?丽,配她的一身软缎衬衫,气场十足。像什么呢,乔之霁的指尖贴着杯沿轻敲了下,像只毛色华丽、凶而不好惹的猫。


    乔之霁算了算,余予笙已二十六岁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时间过去,她仍像只凶而不好惹的猫。


    乔之霁莫名就轻挑了下唇。


    陶天然眼尾扫一眼身旁的余予笙,乔之霁挑唇的瞬间,余予笙看起来像要直接站起来离场。但职业素养让她重新坐定,缓慢揉捏着自己的指尖。


    慵妩的笑意像张面具一样罩在脸上,只是唇瓣微微的抖,笑道:“您既然到我们公司,指定了我来设计珠宝作品,应该对我已经有了初步了解。那么现在,不该您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乔之霁瞥她一眼。


    职场是能打磨人。当年张牙舞爪说“干嘛要我自我介绍?你怎么不介绍自己”的少女,也会用一套成熟话术包装自己的反抗了。


    乔之霁打开自己的铂金包,抽出一张名片来。


    放到大理石桌面,推至余予笙面前。


    声线冷淡的道:“乔之霁。”


    收回手指的时候,乔之霁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余予笙没有去拿那张名片,只是垂眸去看名片上的字样:


    「邶城间时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


    「乔之霁」。


    她娇妍的红唇微翕了翕,压出很低的声线唤了声:“乔总。”


    乔之霁靠回椅背,忽地就有些想笑。


    八年了,她远赴海外,除去打工以外的所有时间,缩在巴掌大的阁楼里日夜苦读,将猪肉番茄全都丢入锅内、煮一锅所谓的“罗宋汤”就能吃上一周。她的阁楼只有一扇极小的三角形的窗,她无数次透过窗棱看过日出的模样。


    日出从此在她心中,变作三角形的。


    她走过几千英里又绕回起点,是为了听余予笙用故作平静的语调、唤她一声“乔总”么?


    有没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她看向余予笙:“现在轮到你,自我介绍。”


    “我是Shianne,昆浦的珠宝设计师,如您先前所了解的,我之前与……”


    乔之霁蜷起指节,不怎么耐烦的在桌面敲了下:“中文。”


    余予笙一顿。


    “中文名。”


    “……余予笙。”


    “好,余予笙。”乔之霁直视着她:“我想做一枚胸针。”


    “您有想要的主题吗?”余予笙望着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梧桐。”乔之霁说。


    在这间黑白灰的会议室里,余予笙第一次抬起头来。


    新风系统的风没情绪,要被乔之霁雾棕的瞳孔折射一道,拂到人身上,变作十八岁那年的风。


    那年她们坐在余家别墅的餐厅,四下无人,午后静谧得人昏昏欲睡。她趴在偌大的餐桌上,侧颊枕着手背看乔之霁。


    那年的乔之霁远不是什么“乔总”,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生,穿洗到起球的不入时卡通T恤,和那种老土的紧腿牛仔裤,可她雾棕色的瞳孔有翅膀,让你知道她会飞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余予笙用自己藏在桌下的膝盖,轻碰一碰乔之霁的腿:“之霁姐姐。”


    然后一舔自己唇珠丰翘的唇:“你想接吻么?”


    乔之霁冷淡的视线扫过来。


    “为什么?”


    “因为,你左边的眼睛很漂亮。”


    “你是在邀请我吗?”乔之霁问。


    “不可以么?”余予笙仍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浓密的乌发铺了满桌,一双猫瞳带着笑意眯起来:“我已经过十八岁了。”


    可年轻的女孩到底藏不住心事,说完这句她的唇角掖起来,手中写卷子的水性笔在桌面无意识的敲。


    她很紧张乔之霁的答案。


    乔之霁冷漠的修正她的答案:“是刚刚过十八岁。”


    “哦。”余予笙的水性笔又在桌面敲一下。


    她猜对了,乔之霁不喜欢她。


    乔之霁怎么会喜欢她,乔之霁和她见过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她曾听乔之霁说起自己的家乡,那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一条很清很清的河,一辈子从来没翻山出过小镇的阿婆们说,山和河的对面没有路了,世界只存在于她们的小镇之中。


    乔之霁的瞳仁里没有城市的霓虹、雾气和灰尘。乔之霁太聪明,她的聪明让她显得有些自私和冷淡。


    余予笙会故意叫她:“之霁姐姐。”


    故作娇俏的,好像在逗乔之霁的,以此掩盖自己心脏狂跳的真实情绪。


    乔之霁从来不为所动。


    只有余予笙自己知道,从她第一次叫“姐姐”开始,她心里想的一直是去掉前面的“之霁”两个字。


    不是“之霁姐姐”,只是我的“姐姐”。


    我一个人的。


    乔之霁的拒绝让她并不意外,转脸用自己的下巴垫在手背上,望着眼前卷面上的ABCD。


    A是不再明亮的灯塔。B是深夜面包房没有买主的碱水包。C是咖啡杯底印出不曾圆满的水痕。D是跳空一块的心脏。


    直至乔之霁冷淡的声线再度响起:“转过来。”


    “干嘛?”余予笙没精打采。


    “我拒绝你的邀请,因为你刚刚过十八岁。”


    “哦。”


    “与其让你,不如我来当主动犯戒的那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乔之霁低头吻了下来。


    余予笙下意识想闭眼,却出于本能的睁圆了双瞳。


    直至乔之霁嘴中清润的空气被渡给她,她才终于缓缓的闭上眼。


    头顶是餐厅透明的玻璃,经年的梧桐树叶落在上面,身畔刮过一如青春味道的鲜绿色彩的风,锋锐的切割过人的心脏。


    第一次与你接吻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疼痛。


    ******


    乔之霁说完自己的需求便离开了,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接起一通电话。


    看起来真的很忙。


    余予笙垂眸在电脑敲下会议纪要的最后一个字,方才挑唇:“看出来了?”


    面对着屏幕,话却是对着陶天然问的。


    陶天然:“嗯。”


    余予笙笑着靠向椅背,指尖绕着自己卷发的发尾:“她变得很不一样了。”


    不再穿不入时的卡通T恤。


    不再穿土土的紧腿牛仔裤。


    “可是,她的眼睛没有变。”


    余予笙扭头看着陶天然:“你看出来了吗?她的左眼其实很温柔,像一只小熊的眼睛。”


    ******


    陶天然周五的时候去接程巷下班。


    程巷和每次一样站在路沿,不过帆布包之外,又背了个大大的双肩书包,塞得满满当当。


    拉开车门的时候问陶天然:“我包放哪啊?”


    “后备箱。”陶天然下车帮她。


    程巷瞥一眼后备箱内银铝材质的旅行箱:“你的旅行箱好好看哦。我本来想背一个那种运动旅行包你知道吧,还挺酷的,我在网上都已经下单了,你猜怎么着?”


    “人家是三十天预售!到现在还没发货呢,真的气死。”


    “我就把书包找出来了。”程巷坐上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继续跟陶天然讲:“这还是我高中时背的书包呢,有点土吧嘿嘿,你可别笑我。”


    陶天然看向程巷。


    “怎么?”程巷有点懵。


    “你为什么自己系安全带?”


    “……啊?”


    “人家的女朋友,都是等着对方给自己系安全带的。”


    “谁的女朋友?”


    陶天然抿了抿唇,心想程巷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网上。”她轻声说。


    “噗哈哈哈哈。”程巷没绷住笑出了声:“哪个网上啊陶天然?你不会还去看那什么投稿bot吧?啊?”


    陶天然不讲话了。


    “好好好。”程巷憋住笑,解开安全带:“重来一次好吧?”


    陶天然倾身靠过来的时候,带起一阵清寒的香气。


    程巷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两个公司同事在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也不知有没有看见路边这辆招眼的宾利。诶,还有点小刺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程巷本来是逗陶天然,但当陶天然纤细的指尖捋过安全带、绕过她胸口的时候,心跳不自觉的抢两分。


    抿抿干燥的唇,想起下午忘了抹润唇膏。


    但陶天然系好安全带后,就端正坐回了驾驶位。


    程巷嘴一快就问了出来:“不亲一下啊?那安全带不是白系了么?”


    陶天然唇角挑出隐约的笑意。


    程巷明白过来,伸手在她的肩上轻拍一下。


    真是,谁逗谁啊。


    当陶天然很熟练的单手开车汇入车流,习惯性垂放在一旁的手,此时摊开在中控台上,掌心向上。


    程巷微一愣,将自己的手垂放进去。


    陶天然一根根与她十指紧扣,握住,就那样开车。


    程巷扭头望向窗外,有点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竟有种无比谙熟的感觉。


    好像两人已这样牵手了很久很久。


    “陶天然。”


    “嗯?”


    “我们认识多久了?”程巷用另一手的手指头数了数:“其实也才半年对吧?”


    “怎么??x?了?”


    “我怎么觉得跟你认识很多年了一样,觉得跟你特熟,为什么呢?”


    陶天然握着她的手,注意着左边变道的车,嘴里应:“嗯,为什么。”


    “我觉得吧……”程巷想了想,鬼鬼祟祟将声音压低:“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个过了。”


    “哪个?”


    “你别装呀。”程巷拎起她的手晃了晃:“就那个。”


    陶天然方才注意着路况,是真没反应过来。


    现下才明白,程巷是把这一切归因为“那个”。


    一挑唇,笑了笑。


    “你别笑啊。”程巷有点急了:“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好不好?你听我跟你分析啊……”


    哎这不能分析下去,越说越黄。


    好在这时震起来的手机解救了程巷。


    程巷接起:“喂?”


    秦子荞:“我给你妈打过电话了。”


    “嗯嗯,你给我妈说好我周末跟你去云亭玩儿吧?还有你周末给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小心点啊别给说漏了,你妈有时候会给我妈打电话。”


    “程巷。”


    “啊?”


    “我只是养卡皮巴拉,我又不是卡皮巴拉,智商没毛病。”秦子荞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嘿,这小暴脾气。”程巷嘀咕一句,又晃晃陶天然的手:“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


    “荞子愿意帮我俩撒谎了啊!”程巷双眸和小动物一样亮起来:“你知道她刚开始,嗯,对你有那么点意见。你说她现在是不是有点接受你了嘿嘿嘿。”


    陶天然瞥她一眼:“这么开心啊?”


    “当然开心啊。”程巷握着她的手,望向窗外:“我希望我的朋友、家人,都接受你,都特别特别喜欢你。”


    空气里飘荡着毛茸茸的植物种子,初夏意味的风染着阳光的浅金。


    程巷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这话说出来有点矫情。


    她希望整个世界对陶天然很温柔。


    尤其想到陶天然与家人关系的淡薄,她更希望整个世界都对陶天然很温柔,像一只猫对陶天然露出柔软的肚皮。


    云亭是邶城郊区一座山的名字,修建了不少的山庄,不少邶城人喜欢盛夏前往避暑。


    现下并非盛夏,没到旺季,只是陶天然以前的客户新开一座山庄,邀她体验,她便带程巷一同去了。


    程巷有点兴奋:“我很少出去玩你知道吧?我妈是那种胡同里的老邶城人,不喜欢旅游,老觉得胡同里就是全世界。所以你看,我连旅行包都没有,还拿我高中时候的书包。”


    “真的有点土对吧?”她捋捋刘海,不放心的又问陶天然一遍。


    陶天然道:“是有点。”


    “喂!”程巷将陶天然的手猛一抓。


    陶天然眼底蕴了笑意。


    后备箱里的那只书包,她曾见过的。之前高二,程巷曾在书包上挂一只玩偶小熊,每天早晨走进教室的时候,小熊一晃一晃,她纤细的手指一摁陶天然的课桌:“哟陶天然,早上好呀。”


    高速公路的旅途起先很有意思。


    她们在一个服务区停靠,程巷下车去了洗手间,大为赞叹祖国发展得好,连服务区的洗手间都如此干净还有直饮水,背着手点评的样子,真的很适合接她妈的班去当居委会主任。


    然后两人一起去逛了服务区的超市,程巷觉得陶天然肯定不乐意吃那些油腻腻的烤肠,便打算买些士力架和小面包当晚餐。


    一看价格差点没吓死,起码比外面贵三分之一。


    程巷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拿着一堆零食去结账。


    陶天然肯定不要她分担油费,她只能买这些。她还买了好多水果,应季最新鲜的樱桃和荔枝,还挺贵,都塞在她的书包里。


    又买了两瓶东方树叶,两人一同回到车上。


    程巷问:“你困不困?”


    “还好。”


    程巷拧开一瓶冷萃茶递她:“喝点茶再吃东西吧。”


    夕阳一晃收起了自己的尾巴,天色逐渐黯下去。开往云亭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周五晚间又格外堵。


    程巷渐渐有点困了,头一点、一点。


    她提醒自己:不能睡,想点什么。


    想点什么呢。


    诶,实在不好意思说,自从和陶天然做过以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


    想陶天然浑身像在霜雪里滚过一遍的肌肤。


    想陶天然的喉咙里原来也会发出那样的碎响,让她的心脏快要迸裂。


    想陶天然坐在烟火气十足的麻辣烫摊,凑近她耳畔,嘴里描述的却是……


    程巷觉得自己想的都快来感觉了。


    眼尾悄悄瞄一下陶天然。


    陶天然这次带她去短途旅行,应该,也是为了,嘿嘿。


    待会儿到山庄以后,嘿嘿。


    程巷精神了一会儿,头又开始一点、一点。


    最后一次头猛然一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睁眼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有没有流口水,接着望向窗外,才发现:“下雨了?”


    “嗯。”


    她们现在已驶离了高速公路,驶入了国道,离山越来越近了。


    雨点噼里啪啦打落在车窗上。


    “啧。”程巷看向陶天然:“山区天气就是多变哈,明明天气预报都说没雨。”


    “嗯。”陶天然回答得很简练,开车开得很专注。


    程巷心想这样的路况下,她更不能睡了,陪陶天然聊天吧,让陶天然醒醒神。


    “诶你知道么?”程巷用膝盖顶顶腿上的帆布包:“这个小熊,说起来从我高中的时候就买了,挂在我那土土的书包上。”


    “也没什么特殊含义啦,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的。就一直挂着,才发现这么多年了,就像你的戒指一样。”


    陶天然已把右手收了回去,握着方向盘,细细的银质素圈在她尾指上微微泛光。


    忽然陶天然将车拐停在路边。


    “嗯?”程巷问:“车出问题了么?”


    “没有。”陶天然道:“等雨小一些再走。”


    “你这么谨慎啊。”其实国道上也有其他车驶过。


    “嗯。”


    “那好。”


    两人静静坐在车内,身边国道上的车渐渐少了,很久都不再过去一辆。只剩遥远的绿化带,光亮得很绰约。


    陶天然已将右手垂放回中控台上,握着程巷的手。


    程巷指尖缓缓摩挲着她尾指上的素圈。


    “陶天然。”


    “嗯。”陶天然阖着眸子在养神。


    “你听雨打在车顶的声音,像不像我卧室顶上那棵梧桐树,树叶摇晃起来的声音。”


    “很像。”


    程巷用拇指怼一怼陶天然戒指的位置,手往下缩了缩,又用拇指去摩挲陶天然腕间的脉搏。


    天气渐热,陶天然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雪白的小臂,程巷的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去,直至钻进她的衬衫袖子,握住她的肘弯。


    陶天然阖眸靠着车枕,呼吸拖得很绵长。


    当程巷以为她是不是困了时。


    她伸手将驾驶座的座椅往后调,留出与方向盘之间的一些余地。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犹然闭着眼,唤程巷:“过来。”


    程巷抿了抿唇。


    她张开眼,扭头看程巷:“过得来么?”


    程巷解开安全带,跨过中控台,头抵着车顶,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笨拙。陶天然始终看着她。


    直到她跨坐到陶天然腿上,陶天然顺势将她搂进怀中。


    她细细的手臂圈住陶天然的肩,脸埋进陶天然的颈根处深深嗅了下。


    好香。


    方才车厢里隐隐约约都是这样清寒的香气,此时像寻到了浓密的源头。


    这,接下来怎么弄啊。怎么有种零帧起手的感觉。


    程巷继续埋在陶天然的颈根处,可是右手抬起来,抵在陶天然柔软的一处。


    一手并不能掌握,揉摁间令人心痒,陶天然那英挺的白衬衫发出纸一般窸窣的响声。程巷悄悄仰起脸去看陶天然。


    陶天然方才摁亮了灯,待她爬过来以后,又熄灭下去。车内陷入一片幽暗,只剩很遥远的地方灯火绰约。


    陶天然只能被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靠着车枕,在长长的呼吸。


    黑暗助长了人的胆量。


    程巷都不知道自己哪来这样蓬勃的欲望。明明待会儿到山庄就可以,现在急什么。


    可她就是很急。


    驾驶座的空间并不大,她的后腰抵着方向盘,硬质的触感,好似在反衬手中的柔软。路边偶尔有车,灯光一闪而过,除了她们,并无他人停留。


    程巷没去对付陶天然的衬衫纽扣,只是将下摆从裤腰里抽出来。


    她甚至没有接吻,她只是听着陶天然的呼吸,手径直往下。


    隔着层布料,已感觉到了。


    程巷一抿唇,低低的道:“你……”


    陶天然阖着眼:“嗯。”


    她很想要。从程巷摩挲她尾戒的时候开始。


    程巷将手抽回来,小声问:“有没有消毒湿巾?”


    陶天然没开灯,只是打开中控台的置物格,将一包湿巾递她。


    程巷低着头抽出一张来,细细去擦自己的手指。??x?陶天然张开眼,程巷在她视线中,也变成一个轮廓隐约的影子。


    程巷将纸巾放到一边,俯回陶天然肩上。没有探入,只是抚弄。


    陶天然的双肩缩紧。


    车内的气息变了,荷尔蒙的味道。车窗外仍很偶尔的有车灯一晃而过,没人留意路边停的这辆车,程巷看上去只是在拥抱陶天然,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动作。


    陶天然的下巴仰起来,似车厢里换气不够,缺氧。


    “嘘。”程巷收回手,不敢去蹭脏陶天然的白衬衫,只用手腕搭在陶天然的肩头,俯在陶天然耳边说:“就到这里。其他的,等到酒店以后。”


    很复杂的心情。


    既迫不及待。又想把这一过程拖得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说:手动感谢【58111869】小天使的浅水![狗头叼玫瑰]


    今晚这段,谁急了我不说[狗头]


    第74章 壁炉 “吻哪里?”


    [让我做你裙下的拥趸,


    让我做你世界的蝼蚁,


    让我在春日里枝桠摇晃,为你开出浑身的花来,


    也让我做你无所不能的神。]-


    程巷跨回自己的副驾。


    陶天然刚要摁亮灯,她低声道:“别开灯。”


    说不上为什么, 她比陶天然还害羞。


    程巷跌坐回副驾,胸腔起伏。车厢内浓郁的荷尔蒙味道经久未散, 窗外的雨下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小了。


    陶天然重新开车上路,往副驾瞥一眼, 趁她开车的时候, 程巷又抽一张湿巾,清理着自己的手指。


    不止是手指, 一直漫到掌心。


    陶天然倏地收回视线, 有些不能面对那是她自己的欲念。


    一路顺利开到山庄,已将近凌晨。雨彻底停了,山间有种凛冽的凉气。陶天然下车去拎行李箱, 程巷下车之前, 悄悄把两张湿巾收走。


    绕到后备箱边,背上自己的书包, 然后接过陶天然手里的行李箱,自己拖着。


    陶天然:“我自己来。”


    “不行。”程巷说:“我是攻。”


    陶天然笑了。


    两人一起去办入住, 直到进了房间才觉得人困马乏。程巷连惊叹这两张鹅绒床和墙边壁炉的力气都没有,放下书包,问陶天然:“你饿不饿?”


    陶天然摇头。


    “那赶紧去洗澡吧。”程巷捶着自己后腰:“我坐这么久车都觉得累, 更别提你开车了。”


    陶天然进浴室去洗澡,站到淋浴下,洗去某处的黏腻, 又有某种贪念在氤氲中滋生。


    换了睡衣出来,发现程巷竟趴在床上睡着了。


    陶天然无声的牵了牵唇角。


    床头有一小捧樱桃放在纸巾上,另有几颗荔枝,看起来是打算陶天然出来后给她的。


    陶天然走过去。


    程巷睡着后一张脸显得很乖,鼻子偶尔习惯性皱一皱。


    陶天然抿抿唇,还是没有叫醒她,展开被子给她盖上。


    自己睡到另一张床上。


    半夜三点,陶天然醒来,发现自己是被窗外风雨吵醒的。她侧了侧头,却发现另一边的床空了。


    陶天然下意识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第一反应是垂眸去看时间。


    苹果手机界面泛起冷淡光晕,显示:2024年5月13日,凌晨3点06分。


    陶天然放松的跌落回枕头里,抬手揉摁自己的眉心。


    不一会儿,轻轻梭动门轨的声音。


    程巷趿着拖鞋走出来。她刚才把门关得很严,一点光线都没泻出来。


    发现陶天然床头充电的手机屏亮着,悄悄走过来看了眼。


    用气声试探性的唤:“陶天然?”


    陶天然低低的:“嗯。”


    程巷无声的笑笑:“你醒了?外面的雨声有点大是不是?我也是被吵醒的,本来想去洗个澡。”


    “没有洗?”


    “我也不知道那个门关严以后,淋浴水声会不会传出来。怕吵你,就算了。”


    陶天然从被子里坐起来,问程巷:“你冷不冷?”


    将要入夏的天气了,山间却是雨骤风急,两人因天气预报失准又没带什么厚的衣物。


    程巷吸吸鼻子:“还好。”


    云亭的这些山庄大多限制了用电量,没装空调。陶天然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捏了捏程巷的指尖,接着从床上下来,揿开床头的一盏壁灯。


    “你起来干嘛?”


    “想不想体验一下壁炉?”陶天然站在床畔,指间握着房间座机仿古形状的听筒。


    程巷刚进房间就看到那壁炉了。


    洋气得很,小时候只在电视里的译制片中看见过。偶有一次去同学家玩,那女孩家的一楼客厅里,居然有欧式的壁炉,只不过那是盛夏,程巷没机会看它燃起来,颇为遗憾。


    “现在?”程巷问:“这大半夜的,不会很麻烦吗?”


    “这里的房间,很贵。”


    “啊?”


    陶天然又说:“不过我们是拿邀请卡来的,没花钱。”


    “哦。”程巷没绷住,笑了。


    陶天然握着那听筒:“你先去洗澡。等你出来的时候,壁炉就准备好了。”


    程巷当真走进浴室,哗哗的淋浴声间,听不到外间的动静。


    等她将头发吹至半干走出去,来料理壁炉的服务人员已然离开,只剩壁炉似被魔法点亮。


    陶天然睡衣外又裹一件浴袍,坐在壁炉前。听见程巷动静,回眸,对她展开一只手臂。


    程巷将自己的手放进去,她顺势将程巷捞到自己怀里。


    程巷坐在陶天然腿上,壁炉内的火光微微映亮两人的脸,雨滴噼啪作响的打在窗玻璃上,又一颗颗密集的滚落下来。


    “好奢侈哦,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季节来,不能用上壁炉了。”程巷扭头问陶天然:“你要不要吃水果?我带了樱桃,还有荔枝,你放心樱桃是洗干净的。”


    陶天然“嗯”了一声,却没有放开她。


    程巷刚刚洗过澡,细细白白的颈项从浴袍里露出来。陶天然垂眸瞥一眼,蜷起食指指节,刮着她颈后的脊骨。


    程巷偏头一躲,攥住陶天然纤瘦的腕子:“这壁炉前铺的地毯,干不干净?”


    陶天然顿了顿,回答:“干净。”


    程巷点点头,站起来,纤白的脚踝立在陶天然膝边,嘴里轻声问:“陶天然,现在房间的温度升起来了,你不热么?”


    陶天然自下而上的望着她。


    纤指一挑,解开浴袍的带子。浴袍滑落到地毯上,露出里面月白的睡衣。


    程巷接着轻声问:“这样就不热了么?”


    陶天然望她一会儿,再度挑起纤指,对准自己睡衣的第一颗纽扣。


    程巷掖住唇角,她想看陶天然主动。


    当那件月白的睡衣也滑落在浴袍上,她蹲下来,发现这样的姿势不大方便,又变成跪坐。


    她望着壁炉的火光映在陶天然脸上:“你想我做什么?”


    陶天然摩挲尾戒的动作像某种仪式感,然后说:“吻我。”


    程巷低头,克制的碰了碰陶天然的唇,嘴里故意问:“这样么?”


    陶天然探出一点点舌尖。


    程巷看得心跳,吮过之后,又问:“然后呢?”


    “继续吻。”


    “吻哪里?你指给我看。”


    陶天然抬起指尖,在某处半碰不碰的虚一点。程巷低下头之前,望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樱桃,类似的色泽。


    她用舌尖刮过,又故意问:“这样够了么?”


    “不。”


    “那还要怎样?”她一双琥珀色的浅瞳望住陶天然,看上去是无辜和天真。


    陶天然轻翕唇瓣,将程巷想听的话放出唇齿来。


    程巷的心脏在爆炸边缘。单看这一刻的陶天然是没有意义的,要在脑海中勾描她禁欲的白衬衫、英挺的西裤、总是冷冰冰淡漠的眼神,才知这一刻的反差多令人心折。


    程巷带着濡湿的唇瓣仰起脸来问陶天然:“然后呢?”


    陶天然接下来说的话,甚至超出程巷预料。


    她感到自己的脊骨都麻了,让陶天然躺在铺开的睡袍上。她的浴袍带子不知何时全散了,脸碰着陶天然的腿。


    鼻端尽是与方才车厢里类似的荷尔蒙味道。陶天然拱起的腰身像一座美丽的桥,壁炉火光映得她分外美丽。程巷在暂停的时候口齿不清的说:“我想吃掉你。”


    与其说我想吃掉你,不如说我想吞没你。


    与其说我想吞没你,不如说我想毁灭你。


    与其说我想毁灭你,不如说我想重塑你。


    以我的骨去填充你的骨,以我的血去生出你的心脏,以我的汗和眼泪去填充你一身莹润。


    她迫不及待的探索,窗外的雨掩去一室碎落的声音。


    直至终于结束,程巷仰起脸来,自己先去洗脸,又替陶天然清理。


    陶天然阖眸躺着,纤细的足弓踩着柔软的地毯。


    程巷裹上浴袍,坐到她身旁的地毯上,伸手理了理落在她睫毛间的一缕发丝,拿过她的睡衣替她盖上,嘴里轻声问:“哎,你到底要不要吃水果?”??x?


    陶天然懒懒的“嗯”一声。


    程巷于是站起来,刚要走向床头柜边,发现脚边微微的拉力。


    低头瞧,是陶天然以纤指圈缚住了她的脚踝。


    就那样躺在地毯上说:“不想你走。”


    “我不走过去的话,”程巷笑道:“怎么拿水果?让它们自己飞过来么?”


    陶天然气息松动的笑笑,手指跟着松开了。


    程巷走过去拿了水果,又取了只烟灰缸,捧着走回地毯边坐下来。


    问陶天然:“你吃樱桃,还是荔枝?”


    “荔枝。”


    程巷细细剥开暗红纹理的外壳,将一整颗洁白莹润的果肉递到陶天然嘴边。


    陶天然犹然阖着眸子不动。程巷好笑得很,拿荔枝碰一碰她的唇:“你倒是张嘴呀。”


    陶天然的唇未动,倒是张开眼睛来。


    在一片火光中,就那样望着程巷。


    程巷手里的荔枝抵在她唇边,也不说话了,回望着她。


    良久,才轻轻的问:“陶天然,我们会永远这样吗?”


    这话问得多傻。要是被秦子荞听到还不得笑死。


    程巷也是被现代感情观滋养起来的,也会说“能谈钱解决的就别谈感情”。可壁炉火光烤得人眼底热热的,说出“永远”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又不觉得违和。


    她说“永远”的意思,是希望这一刻再长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


    陶天然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借着她的手,咬她指间的荔枝。


    平素冷淡的眼底有一种事后的潋滟,几乎令程巷的心又燥起来。


    她慢慢吃完了整颗荔枝,才说:“会的。”


    程巷说:“你保证?”


    这话问得就更傻了。陶天然凭什么保证?


    可陶天然阖了阖眼,将她手里的荔枝核含到嘴里,吻她染甜漉漉汁水的指间,轻声说:“我保证。”


    “你把核含在嘴里做什么?”程巷弯着笑眼:“也不怕噎到。”


    她将手摊开:“吐出来。”


    陶天然一压下颌将核吐进她掌心,她攥着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哦。”


    将荔枝核丢进垃圾桶,程巷拨开水龙头,汩汩的水声中,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一手摁着盥洗台边缘,抬眸望着镜中的自己。


    心脏笃笃狂跳的感觉几乎令人不能承受,像骤然吃多了盐,连后脖根都在发紧。


    程巷用指尖沾了些水,拍在自己的后颈上。


    陶天然,你像我的盐。


    ******


    第二天一早,是程巷先醒过来。


    她和陶天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以考拉抱树干的姿势,紧紧抱着陶天然。


    诶,这么黏人,怎么好意思。


    程巷放开陶天然,悄悄下床,撩起窗帘往外看了眼。


    雨已经停了,窗外一片竹林染着晨露,显得青葱欲滴。


    放下窗帘,程巷扭头去看床上犹然沉睡的人:“陶天然,太阳晒屁股了。”


    噗,好土,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走过去,蜷起一条腿坐在床畔,戳一戳陶天然的脸:“起不起啊?”


    陶天然耷着眼皮:“哪里有太阳?”


    “真的有哇。”程巷道:“拉开窗帘就看到了。你不信,我可真把窗帘拉开了啊。”


    “别。”陶天然带着懒倦的哑音:“晃眼。”


    “那你起来。”


    “我起不来。”


    程巷好笑得很:“怎么才能起得来?”


    陶天然从被子里探出纤瘦的腕子,晃了晃。


    程巷将她拉起来,一边暗自笑着腹诽。


    陶天然坐了两秒,下床去洗漱,程巷走到茶几边去翻早餐单,扬声对陶天然道:“这里早餐吃挺好的嘿!”


    陶天然带着清润的水汽走出来:“饿了?”


    程巷点头:“饿了,真饿了。”


    那事儿吧,是真的耗能。


    待程巷洗漱完,两人一起下楼去自助餐厅。


    山庄还在试营业阶段,客人不算多,餐食却准备得格外丰富。吃过早餐,两人去户外散步,经一夜落雨,洗得透亮的阳光洒落下来,气温回升,周遭是竹林和松柏清冽的香气。


    程巷交叠着手指、向上抻个懒腰:“好舒服啊。”


    宽厚的石板间,铺满今春萌生的新草。


    程巷一步跳过去,摸摸鼻尖,觉得自己有装嫩的嫌疑。


    又跳一步,低着头唤:“陶天然。”


    “嗯?”


    “你要假装没有发现我现在又想亲你喔。”黏人,肉麻死了。


    “好。”


    程巷一步没踩稳,差点没在石板上崴了脚。


    这人……怎么回事啊?说不亲真就不亲了啊?


    情趣?不懂的哇?


    陶天然低头笑了。


    程巷绕到她身前,自下而上的瞟她:“又逗我是吧?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特傻的小猪是吧?”


    谈恋爱的人真的矫情,程巷又在心中唾弃自己,猪就是猪,为什么每次都要说小猪?


    “不是猪。”陶天然道。


    “小猪。”程巷纠正。


    “好,不是小猪。”陶天然:“是花枝鼠。”


    “你还知道花枝鼠哇?”程巷睁圆眼:“子荞就总说我像花枝鼠你知道吗?诶真的有那么像吗?”


    陶天然抬手,扶在她颈后,清晨的阳光洒落,斜斜煦暖的照着人肩胛骨那一片。


    光晕在陶天然周身镶一圈毛茸茸的金边,程巷心中几乎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这一刻美好的太不真实了。


    程巷作为被社会毒打过的牛马,心脏小心的拎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她。


    陶天然将要吻上她的时候,口袋里手机震起来。


    程巷习惯性掏出来瞄一眼。


    叹口气,跟陶天然说:“等等啊,等等等等,你就保持着这情绪,别往下掉,我接个电话,很快。”


    牛马最怕休息日接到同事电话。


    因为这通常意味着叫她去公司加班。


    她打定了主意,不去,就说自己发烧。


    为了避免影响陶天然的心情,她走到一旁接起:“喂?”


    陶天然站在原处,柔软的芳草不规则长出一缕,扫着她脚踝。


    一切都是一片宁然,直至程巷带哭腔的音调响起:“陶天然!”


    陶天然心头一紧,扭头去看站在竹林旁捏着手机的程巷。


    程巷哭丧着脸对她喊:“刚刚同事打电话跟我说,我们公司突然倒闭了!老板跟着小姨子跑路了!”


    ******


    陶天然顿了顿,向着程巷快步走过去。


    问:“那,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啊不用不用不用。”程巷抬手绕一把自己发尾,她的头发太细软,晨起总有些翘翘的:“哎你不知道我那个工作,就,其实本来也不大好。”


    程巷将手垂下来,背在身后往前走去。


    陶天然沐在日光下看她的背影。


    程巷明显在想事,先前让她保持着情绪别往下掉,这时已然忘了要亲她这回事。


    陶天然跟上去:“真的不用先回去?”


    “不用。”程巷挤出单边酒窝笑一笑:“这附近是不是有个瀑布?”


    “嗯。”


    两天的时间,两人在山野徒步,去观赏瀑布,吃了野菜火锅,入了夜,服务人员在原木平台上支起帐篷来,裹住毯子仰头便能望见漫天的星。


    周日下午两人回程,程巷扭头望着车窗外。


    陶天然单手扶着方向盘,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人生。”程巷食指压着拇指摩两摩,转回头来,没绷住自己先笑了:“妈呀我太不适合说这种话了。对了前面是不是有服务区啊?我想上个洗手间可以吗。”


    陶天然将车开进服务区。


    程巷嘀咕着“我也没干嘛啊为什么感觉有点肾亏”一路小跑进洗手间。


    陶天然从车里下来,初夏的风拂得人发尾扬起一阵浅金的风,她站在车旁略略舒展自己的肩,低头回几条工作信息的时候,忽听一声极尖锐的刹车声。


    陶天然下意识抬头,见一辆砖红的货车刹停在绿化带前,水泥地上明显印出两道车辙,程巷站在车头前。


    司机探出头来骂:“走路不看路的啊?”


    “嘿!”程巷跳起来跟他吵:“这里是人行道!明明是你不看路好不好!”


    陶天然踩着高跟鞋快步跑过去,程巷望见她,朝她挥挥手,向她小跑过来,她一把攥住程巷的手,翕了两下唇,却没能说得出话。


    “哇噻刚才吓死我了,那司机明显疲劳驾驶你看出来没有?”她握着陶天然的手指:“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我刚洗过手你的手比我还凉,你出冷汗了你知道吗?”


    她蹙起眉望向陶天然:“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低血糖啊?”


    “走走走。”她拽着陶天然:“里头有超市,进去休息下吃点东西。”


    程巷在货架前转一圈:“这,面包都有好多果酱,你是不是不喜欢啊?士力架呢,士力架行不行?要是你实在不想吃甜的,要不我给你泡碗面吧,香菇炖鸡好不好?”


    陶天然垂眸望着货架。


    程巷也不纠结了,拿一碗香菇泡面去柜台结账:“再给我拿个酸奶吧,青提味。??x?有没有热水泡面啊?哦好,帮我多倒点水吧谢谢,吃不了太咸。”


    店员将泡面递还程巷,她双手捧住:“这水不太热啊,能不能泡开啊?哦只有这个,那行吧。”


    她用叉子将纸盖固定好,端上酸奶跟陶天然说:“我们去就餐区吧。”


    陶天然接过她手里的酸奶。


    “那儿有空座。”程巷和陶天然走过去,坐到她对面,放下泡面,先用吸管戳开酸奶,推至陶天然面前:“泡面等五分钟,你先喝点儿。”


    陶天然垂眸,慢慢的吸着。


    程巷手肘支在桌面上,掌根撑头的望着陶天然:“怎么会突然低血糖呢?我就觉得你中午吃得有点少。”


    她将另只手伸过去,掂了掂陶天然搁在桌面的腕子:“你得多吃点儿啊,那么瘦。”


    说着拿下叉子来搅和泡面:“我觉得差不多了,面可能不太软,没办法这水不够热,你凑合吃点。哦对了我多加了点水,应该不太咸。”


    程巷将调味料搅散进面里时,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的。


    陶天然掀起眼皮来,先扫视一圈高速公路的服务区。那样多人,埋头吃饭的,站在玻璃门外抽烟醒神的,站在档口等一只煎饼的。她又将眼神收拢,落回到面前的程巷身上来。


    泡面盒子里的水汽一扑,显得她整张脸雾蒙蒙的。浓密的睫毛翕两翕,连搅泡面都搅得那样认真。


    在一片过分喧嚣的人间里,她显得那样不真切。


    陶天然伸手,搭在她扶着泡面盒的手背上。


    程巷觉得痒,手动了动,却没从陶天然的手下抽出来,挑唇笑问道:“干嘛呀?”


    她的体温是真的,她的触感是真的。陶天然问:“你想做什么?”


    “嗯?”程巷抬眸:“先陪你把泡面吃完,你吃不完的话我再吃两口……”


    “我是说你的人生。”陶天然:“你不是说在想你的人生么,你想做什么?”


    程巷一愣。


    吸了吸鼻子,脚尖在地面轻轻的一蹭。


    想和你在一起呀,陶天然。心里有道声音,这样轻轻说道。


    除此之外,她掀起刚刚垂落的睫羽,对陶天然笑起来的时候鼻子有点皱皱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知道,我之前每天下班以后,都在画我自己的漫画……”


    “是还没有很成形啦。”她抬手摸摸鼻尖:“但我之前也想过,是不是要辞职好好画漫画什么的……”


    “那就去。”


    “哈?但,”程巷将摸鼻尖的手放下来:“哎,我又在想是不是应该再找一份工作。毕竟我的钱还没有攒下太多,会不会再等一等,等我再有底气一点……”


    “不要等。”


    程巷不说话了,望着陶天然。她觉得今天的陶天然有点不一样。


    陶天然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收回手说:“不要等。等来等去,很多事可能一辈子都踏不出那一步去做。”


    “当生命消亡的时候,我们不会因为自己做过什么而后悔,只会因为自己没做的事而后悔。”陶天然要停下来,用舌尖顶一顶上颚,才能保证自己的声线不要颤抖:“相信我。”


    程巷浓密纤长的睫,轻轻翕动着。


    真的好奇怪喔。


    明明坐在这么人来人往的服务区里,喧哗吵闹得要死,却说起这样郑重的话题来。


    接着她笑起来,点点头,顿住,又点了点。


    像是在对陶天然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当然相信你呀,陶天然。”


    第75章 诱惑 “要不要,搬到我家来?”……


    [你像海浪, 你像云朵。


    我并不是想真正形容你像什么,


    我只想形容,你是世界里的无处不在。]-


    车驶离了服务区, 继续往市区方向。


    一路开到百花胡同口,程巷下车, 陶天然打开后备箱来帮她取行李。


    她一边背上自己的双肩书包,一边跟陶天然絮叨:“你赶紧回家吧, 到家能吃得下的话,要再吃点东西啊。”


    陶天然:“好。”


    程巷抿唇笑了笑。有时候其实她觉得陶天然有点乖, 尤其是淡着张脸她说什么就应什么的时候。


    她冲陶天然挥挥手:“那我走啦。”


    “好。”


    程巷往前跑两步, 又扭回头来望着陶天然:“你上车呀。”


    “嗯。”


    程巷索性在路灯下站定,双手摁着肩头的书包带, 那意思是等陶天然上车后她再走。


    陶天然上车后, 程巷低头笑了笑,背着书包往胡同深处跑去。


    老板跟小姨子跑路了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啊,神经。


    可书包在程巷的肩头晃了晃, 她一边肩上还背着自己平时的帆布包, 小熊玩偶拍打在包带上,另只手还拎着袋在山脚给马主任买的干核桃。


    初夏的夜风不惊扰, 空气里有延迟退场的柳絮,伴着紫藤和海棠的花瓣飘落下来。


    夜晚的胡同已在安然沉睡, 唯有程巷踩着自己的影子越跑越快,唇边噙着笑,跑过路灯下的时候情不自禁转一个圈, 手里拎着的核桃掉出两颗来,她低低的惊呼一声又赶紧去捡。


    追着核桃跑到电线杆下,蹲下身去捡的时候, 程巷索性抱住自己的膝盖笑起来。


    这种心情,之前也有过。


    第一次和陶天然接吻,她送陶天然离开后,便一个人像这样在胡同里疯跑起来。那时胡同里飘落的还是梨花,违逆季节的雪一样落在她肩头。


    想大笑。想大叫。想奔跑。想做梦。


    这是她第二次因陶天然产生这样的心情。因为陶天然在她肩头推了一把,让她去追自己的梦。


    ******


    陶天然上车后,并没有开车离开,而是坐在车里望着程巷的背影。


    胡同幽深,无论春末的梨花亦或初夏的海棠,飘落下来都像雪。


    陶天然想起之前的深冬,那日并没有下雪,阳光刺目得恍然不真实,她站在殡仪馆外的树下,脚边的灌木丛里堆砌着尚未化完的积雪。


    她眯眼望着不远处的殡仪馆。


    黑白灰的调子,低低传来人群的交谈声和压抑的恸哭声。唯独门前摆的一幅画是彩色的,那是程巷的画,画她自己的背影,有些搞笑的张开双臂往前跑着。


    用程巷自己的话说,像要去抓一只不存在的鸡。可那样的姿态,也像要去拥抱一阵风。


    旁边是程巷写的一行字,字体有一点点卡通。程巷写:「我想尽情的拥抱这世界」。


    她是陶天然见过对这世界最好奇的女孩子,总是懵懂的睁圆了眼。


    她画这幅画写这行字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她年轻的生命会在25岁那年戛然而止,这幅画被最多人看到的场合,是在她自己的葬礼。


    陶天然开车离去。


    回到家,没有开灯,也没有洗澡,凭自己的记忆循台阶上楼,倒在宽大的床上,扬起一只手臂来挡在自己的眼前。


    她都不确定,今天撞向程巷的卡车只是一个意外,还是某种预兆。


    ******


    陶天然周一走进公司,发现易渝带着一众员工在会议室忙碌。


    她走过去看了眼。


    易渝勾着腰在吹一只气球:“腰扭了也不影响我的肺活量,哈,厉害吧?”


    “大老板,你最近怎么总扭腰啊?在做什么运动吗?”


    “哈哈。”易渝将自己手里的气球挽个结:“哈哈哈。”


    助理注意到陶天然:“陶老师。”


    易渝跟着回眸:“美人儿你来啦。今天是Shianne的生日,看看我们准备得怎么样?”


    易渝很闲。因为她很闲,所以公司里每名员工的生日会都办得很盛大,除了陶天然——因为陶天然严词拒绝了。


    此时会议室大半的面积铺满了气球,另有一众人形立牌,是把当下的影视热门桥段主角脸换成余予笙的脸。


    易渝勾着腰摸过遥控器:“来来来,陶老师,看看我们给Shianne剪的视频。”


    陶天然倚在会议室门口。


    今年是余予笙入职昆浦的三周年,所以视频剪得格外用心。收集了余予笙朋友圈以及平日发给同事们的照片,剪了支余予笙从小长大的“伪纪录片”。


    三岁的余予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十一岁的余予笙在上马术课。十五岁的余予笙穿着私立中学的校服,一张面孔已有早开的妩意。


    十八岁的余予笙即将高考,趴在铺满试卷的桌面举着手机自拍,眉目懒倦含笑。


    或许没有其他任何人注意到,照片一角拍到握着支红笔的一只手。


    陶天然却知道,那是乔之霁。


    陶天然之前从未洞察暗恋之人的心绪。是在程巷去世半年以后,一日午后,她在家中书架翻找一本参考书。


    《中国古代神话研究》,刚从书架上抽出翻??x?两页,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陶天然勾腰捡起。


    她这里的书程巷爱看的不多,大约这本书程巷尚觉有趣,偶尔来她家浇花时翻一翻,拿了张照片当书签。


    那是高中时的一张照片。


    快高考了,程巷捏着瓶阿萨姆奶茶在笑,照片应该是秦子荞随手拍的,教室里还有其他男生在追追打打。照片一角,带到正俯在课桌补眠的陶天然——


    的雪白肘弯。


    那时程巷的世界里没有陶天然。她只是很小心的捡拾起陶天然的碎片,在自己的天空里贴一块,草地里贴一块,于是她的世界里,处处都是陶天然。


    易渝勾着腰过来问陶天然:“怎么样感人吧?Shianne从小长这么一张混血脸真绝了嘿!”


    陶天然并未留意到余予笙过分妩丽的猫颜。


    她只是在想:很鲜活。


    在她如止水的心被程巷撬开后,她开始能够捕捉这种鲜活。深夜胡同里突然奔跑起来的程巷很鲜活,十八岁趴在一堆卷子上、额角长一颗小小的痘的余予笙也很鲜活。


    鲜活到陶天然无法想象,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从这世界消弭。


    余予笙上午去见客户,中午走进公司时,被同事推进会议室。


    “真是……”一见自己那些搞笑的人形立牌,余予笙先就笑出了声。


    易渝贴了一上午膏药,腰勉强能直起来一些了,此时推着蛋糕走进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同事适时揿灭会议室的灯。


    一片烛光掩映中,余予笙笑着双手合十许愿。陶天然不喜凑热闹,淡淡倚在会议室门框上,余予笙睁开一双妩媚的猫瞳时,恰穿过人群与她视线对上。


    陶天然心里一跳。


    她觉得那一瞬的余予笙,看上去是一种深切的疲惫。


    可很快,灯光亮起,余予笙已恢复了轻黠的笑意,方才一幕像只是陶天然幻觉,余予笙已将一块蛋糕递到她手里:“陶老师,吃蛋糕。”


    “谢谢。”


    余予笙挑挑眼尾,压低声线问:“在想什么?想她的生日应该怎么过?”


    程巷的生日是在年末。


    距离程巷出事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生日庆祝完,下午工作照常。


    会议室被快速收拾出来,等待下午过来看设计方案的乔之霁。


    乔之霁走进会议室时一手握着手机,直到落座才挂断电话,食指蜷起指节在桌面敲一下,像是习惯性催促事情赶快开始的动作,因为她真的很忙,没时间耗着。


    陶天然和余予笙坐在她对面。


    余予笙对乔之霁展示自己的设计稿。


    结束3D模拟的实物效果后,余予笙放下激光笔:“这是我的初步想法,乔总还满意么?”


    乔之霁的一双杏眼始终冷淡垂着,这时才撩起眼皮:“你觉得呢?”


    余予笙顿了顿:“你问我?”


    “对,问你。”乔之霁的指节又在桌面敲一下,显得不怎么耐烦。


    “我觉得,不错。”


    “为什么?”乔之霁看着她。


    “因为,”余予笙滚了滚咽喉:“胸针顶端的梧桐叶由碎黄钻构成,渐渐过渡成赞比亚沃顿绿钻,由黄到绿的渐变,好像时光倒流。”


    乔之霁低头哂笑了声。


    “时光会倒流么?”她这样说一句,站起来:“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按设计稿继续往下做吧。”


    拎包往外走去。


    走出两步,回眸,从铂金包里掏出一只信封,走回来放到办公桌上,推至陶天然面前:“对了,这是我一个客户策划的艺术展,明天开幕,今晚预展,送陶老师两张内部票,有兴趣的话,可以带朋友去看看。”


    “谢谢。”


    话说到这里,乔之霁才冷淡的抬起眼皮看向余予笙:“你呢,要去么?”


    “我?”


    “还是说,生日这天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待余予笙回答,她对陶天然压压下颌,便往外走。


    “哎。”余予笙突然出声。


    乔之霁回头。


    余予笙看着笔记本电脑问:“我没有票么?”


    “你不需要。”


    陶天然下班后,开车到百花胡同。


    程巷背着帆布包,在原地小碎步的跺着脚,一见陶天然的车,小跑步过来拉开车门:“走走走。”


    车驶入马路,程巷才将帆布包从肩头卸下来,耸耸肩道:“哇你都不知我妈今天有多吓人,我不是跟她说我公司倒闭、不想再找工作吗,她简直零帧起手对我开大。”


    陶天然打转向灯,望着左手边的路况:“那你要不要,搬到我家来?”


    “啊?”程巷有点懵:“哇你不要这么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么霸总的话。”


    “不好?”


    “有点苏嘿嘿嘿。”程巷捋捋刘海。陶天然这是在邀请她同居么嘿嘿嘿?


    “那,要不要?”陶天然在红灯前点一脚刹车,转过头来,望着程巷。


    “你别诱惑我啦。”程巷扭头望着窗外:“你再这么看着我的话,我就要忍不住答应啦。哎,其实我妈那个人就是嘴碎,你不用担心,我之前高中的时候想学美术,她也是说什么都不答应,结果我一绝食,她也还是心软。”


    “哈哈我以前中二吧?”程巷咧嘴,忍不住又扭回头来看向陶天然:“我还晕倒了呢,你是没见我那样儿,特傻。”


    陶天然在心里说:我见过。


    车开到展馆门口,陶天然问程巷要不要先去吃饭。


    “其实我不怎么饿。”程巷揉揉自己的胃:“在家待一天,都没怎么活动。你呢?要不我先陪你去吃饭。”


    “看完展再吃吧。”陶天然下午三个会,用脑过度,此时也没食欲。


    “那行。”


    两人去检票,陶天然掏出信封里的邀请函递过去,程巷笑两声:“你这工作好好喔,接触那么多客户。”


    陶天然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手册,递给程巷一份。


    “哇,好浪漫。”程巷低头看折页。


    这次展览的名字,叫做《时间海》。


    展览手册上写,她们将在一条宛若时空隧道的甬道里穿行,头顶和身侧湛蓝的海水,来自全世界的六十四片海。


    全世界总共有六十四片海。


    程巷和陶天然走进去,先是灯光倏然消弭,视线陷入陡然的黑。脚底的地毯足够柔软,让人行走起来有漂浮之感。


    接着,听觉比视觉更敏锐的,听见海浪席卷而来的声音。


    程巷心里不安定的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甬道的侧墙,却被陶天然将手指捉进掌心。两人位置对掉,变作陶天然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


    与其说走,不如说她们在一片片海里穿行。


    展览正式开幕的前夜四下无人,大约只有她们会获得这样的体验。海像感情,承接住人的时候也包裹住人。


    海浪是爱人的私语,裹挟着人的心脏。


    渐渐的,不知是走过最初的海域后、出于布展的巧思甬道内壁有隐约灯光,亦或是单纯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只觉得渐渐有光线传来。


    海水由霁青向鲛青、又由鲛青向樫鸟蓝过渡。


    耳畔是阵阵浪涌。


    不知走了多久以后,陶天然一侧身,靠在甬道的侧墙上不走了。


    程巷问:“怎么了?”


    “累了。”陶天然鼻息浅浅的这样应一句。


    程巷偷笑:“咳,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陶天然看着她。


    “你有些时候,就,还挺娇的。”


    陶天然本来松松的握着她指尖,此时将自己瘦长的手指一根根嵌进她指缝,变成十指紧扣。


    程巷抬眸看了眼半弧形的甬道,扬起另只手里的手册,借着海水泛出的淡淡蓝光看了眼:“你现在靠着的这片,叫喀拉海。”


    “在哪里?”


    “哇那可远了。”程巷又看一眼手册确认:“在北冰洋的边缘,说它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海,是在地球最后一次冰期的冰消过程中形成的。”


    “是吗。”


    程巷笑起来:“手册上说,之所以策划这次展览,是因为很多年前,有人答应另外一个人,要带她去看海。”


    “就这么简单一句哦,现在,这,全世界六十四片海。”程巷吐吐舌。


    “觉得厉害?”陶天然偏了一下头,脚在高跟鞋里微微的拎起来。


    “没,没。”程巷弯起唇。


    她觉得陶天然怎么那么好笑啊,胜负欲特别重。


    糖醋小排做不好,要自己偷偷买二十斤小排回家练习。她夸一句别人的展览,陶天然眸光冷冷淡淡的,语气却一副要造出全世界第六十五片海的样子。


    程巷笑道:“我就是说,我们这样蹭一蹭别人的浪漫,也挺好的。”


    她左右看看:“所以这里真的没人,对吧?”


    “嗯。”


    程巷轻轻的踮??x?起脚来。


    陶天然双肩抵倚着一片海的模样,让她想要吻一吻。她的腿蹭过陶天然的膝盖,先用嘴唇碰了碰陶天然的下巴,又触一触陶天然的唇。


    贴住,感受着陶天然清润的吐息,眼睛不自觉的阖起来:“白令海,安达曼海,巴伦支海,喀拉海,手册上还写了哪些海,我记不清了。”


    “原来世界上有六十四片海那么多啊,陶天然。”


    陶天然也阖着眼,两人谁都没有探出舌尖,就那样唇贴着唇,粼粼的波光透过陶天然,摇晃着映在程巷脸上。


    陶天然问:“你想去么?”


    “嗯?”


    “这六十四片海。”


    程巷气息很柔的笑了:“都可以去么。”


    “可以。”


    “可是手册上说,有些北冰洋的边缘海,冰期长达十个月,一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通行。”


    “那也可以。”


    “那就,”程巷微踮着脚尖,与陶天然的右手十指紧扣:“去六十三片海好了。”


    “为什么?”


    “留点遗憾才好。”程巷带着笑意,睫毛轻轻的颤:“我怕什么都完满的话,就不长久了。”


    “没有这回事。”


    “什么?”


    “我和你之间,什么遗憾都不要留。”陶天然说完这一句,便托住程巷的后脑吻了下来,探进程巷的唇,吮住她舌尖。


    她的深吻太突然,以至有一瞬缺氧之感。程巷本能的虚虚睁眼,海光的波纹一闪,似有海面的阳光直直刺进眼底,令双眼酸涩起来。


    程巷再度阖上眼,去回应陶天然的那个吻。


    我们会么?陶天然。


    我们会既完满、又长久么?


    可为什么我在喜欢你的第一个瞬间,眼泪已本能的落了下来。


    闭上眼听见的不知是海浪,还是对方的心跳。


    陶天然的吻离开时,程巷有些不好意思,抿抿自己的唇。偷瞄一眼倚在玻璃壁上的陶天然,一双薄唇润润的。


    程巷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唇。


    顾左右而言他的道:“这里果然没有其他人啊。”


    “嗯。”陶天然立直身子,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嘿嘿。”


    “怎么?”


    “我们也算在深海里接过吻了耶。”


    两人走出展馆时,意外听到脚步声。程巷的手下意识一缩,陶天然却将她的指尖捉紧。


    走进来的人入了夏也穿成套的条纹灰西装,踩细高跟鞋,拎铂金包的那只掌心里握着手机,遥远的海蓝光线映亮她淡漠的脸,与其说来展馆毋宁说来开会。


    陶天然淡淡招呼一声:“乔总。”


    乔之霁压压下巴算作回应。


    啊,程巷想起来了。


    这位大佬她曾见过的,在那家名为“Afterglow”的酒吧里,她是骆言的老板,名叫乔之霁。因这个名字太特别,程巷印象很深。


    她们与乔之霁只是一个擦肩。


    程巷低声问陶天然:“她就是送你票的人?”


    “嗯。”


    “想不到她也会来。”


    “为什么?”


    “就是,看起来她对浪漫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吧,我以为她会把票都送人那种。诶对了,她怎么会有票?”


    方才展馆内的灯光太暗,以至于程巷并未留意到,枯叶形的介绍手册封底,「乔之霁」的名字被以最不起眼的细楷写入策展人的一栏。


    陶天然心想,乔之霁或许并不浪漫,她只是信守承诺。


    她曾承诺过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要带她去看海。


    出口处有卖纪念品的展柜,暂且无法购买,程巷说要过去看看。


    陶天然手机进来一条工作微信,便立在一旁等她。乔之霁回眸时,见陶天然一个人站着,向她走过来。


    陶天然有些意外。


    乔之霁和她一样,明显不是热衷搭讪的那类人。


    乔之霁走到她身边,微微倾身靠近,带起一阵藏着距离感的木香,一句话是压低在陶天然耳边说的:“谢谢你。”


    陶天然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乍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乔之霁已拎包走了。


    程巷蹦跶着回来的时候,嘴里絮叨着:“有个小地球仪还挺有意思的,是个钥匙扣,没有标出任何陆地,就只标明了地球上的六十四片海……”


    “你怎么了?”她看着陶天然:“是不是又低血糖啊?”


    “没有。”


    “诶怪我怪我,你都开一天会了多耗体能啊,我们还是该先去吃饭的。”她拖起陶天然的手:“走走走。”


    展馆外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暖黄灯光如城市里的孤岛。


    两人走进去,在窗边落座,程巷问陶天然:“你吃什么啊,意面好不好?”


    “可以。你呢?”


    “我想吃松饼,嘿嘿。”程巷抿唇笑了下,为自己嗜甜的口味不好意思似的。


    陶天然另要了杯咖啡,餐食送上来,松饼淋稠厚的蜂蜜配大量莓果,程巷捉起刀叉,一边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她们并排坐在落地窗前,程巷咬一口松饼往外望,发现她和陶天然的影子映在巨幅的玻璃上,城市街道二次曝光般成为她们的布景。


    她轻轻的晃一晃,玻璃里的人就跟着晃一晃。


    这感觉有点奇妙。


    好似她抽离出来,以一个客观的视角审视着“程巷和陶天然”。


    陶天然搁在一旁的手机震了下。


    陶天然低头解锁的时候程巷下意识垂眸,恰好瞥见陶天然的微信置顶了与她的对话框。


    程巷的微信名叫「巷子」,而陶天然给她的备注名是「小巷」。


    程巷的脚踩着吧椅轻晃了晃。她的微信并没有将陶天然置顶,她喜欢每次往下翻,在一众对话框里一眼就找到陶天然的那一个。


    陶天然的微信名就叫「陶天然」,而程巷给她的备注名是「TTR」,连名字都不可言传,像一个藏起来的秘密。


    程巷的视线又放回落地玻璃上,那么现在她看着的,就是“小巷和TTR”。


    她拎一拎肩膀,玻璃里细软头发的姑娘就跟着她轻晃肩头。头发有些长了,扫着法式条纹T的一圈领口,发尾有些乱糟糟的,不笑的时候唇角也习惯性上扬。


    而身边的人衬衫料子挺括,勾勒出利落的直角肩形,一张脸长得却清隽,长发规整的垂在脑后,显得很精英,也很成熟。


    陶天然回完工作信息,抬眸,视线与程巷一同落到落地玻璃上来。


    松饼叉的银柄已在掌心捂热,程巷放轻了声音问:“陶天然,你喜欢我什么呀?”


    明明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人。


    陶天然的视线定在落地玻璃上,发现自己的肩轻轻绷着。


    有多久了呢。


    从之前她答应程巷表白的那天,程巷问她喜欢自己什么,她没有说。


    刚开始是逗一逗程巷。日子久了,就习惯了每天回家时、程巷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向她跑来,到底为什么喜欢被湮没入日常里,也变得不知如何说出口。


    当那个阳光炽盛的冬日,她站在殡仪馆外,望着程巷那副画上色彩鲜明的背影,发现自己再没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机会。


    原来世界上最仁慈的成语,是失而复得。


    她望着玻璃里的程巷:“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真的吗?”程巷挤出酒窝来笑一笑:“那你要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