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终章 在初雪后的第一缕阳光里。(正文……
[在初雪后的第一缕阳光里,
你像整个世界向我微笑起来。]-
门内露出马主任一张熟悉的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瞧见陶天然, 鼻腔里先就没忍住哼了声。
扬了扬手,示意陶天然往后站站, 自己也披着件袄子走出门来,将木门“吱呦”一声又在自己身后掩起。
“小陶啊。”马主任真是干居委会主任干惯了, 一开口的语调就像在做思想工作:“我就不请你进去了啊。主要你叔叔吧不知道你和小巷的事,本来你和小巷现在也没什么了, 也没必要告诉他了对吧。”
“阿姨。”陶天然先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打扰您和叔叔了。”
“小陶, 庸俗了啊。”马主任看着那些鲍鱼海参的礼盒先就叹了口气:“你说你浪费钱干嘛,这些我们也吃不惯呐, 一辈子没有吃这些的习惯。不过你这孩子是不是穿得太薄了啊?你看你那大衣, 你们年轻人总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老了有你们罪受的我告诉你。”
马主任说着眉心蹙了起来,跟心疼自己家孩子似的。
见过马主任一次, 就知道程巷这张絮絮叨叨的嘴是跟谁学的了。
陶天然只是说:“不浪费。”
她有一点笨拙, 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对长辈的关心。她??x?也有一点无措,不知如何接纳长辈给予的关心。
这一切对于她, 很陌生。
她只是蜷了蜷自己修长的手指:“我不冷。”
马主任叹了口气。
“小巷她……在么?”
“她走啦。”
陶天然脑子里嗡鸣一声,反观马主任平静的脸色, 才意识到马主任是在说——“她离开邶城去支教去了。”
“可她,让我今早来找她。”
“她先前不是辞职了么?在家画什么漫画,可也没起色, 她不说,可我知道她自己心里也着急。”马主任:“我劝她考公,她也不愿意。她说自己以前就总是这样, 又想画漫画、又想有退路,瞻前顾后,什么都做不好。”
“最近她看了一个视频,提出想去支教,她自己也查了还真有合适的项目。”马主任续道:“我当然鼓励她呀,我说你想去就去,我和你爸身体还硬朗,不用你惦记,你去支教多好,回来对考公也有好处的。”
“她说妈你能不能不提考公,庸俗。”马主任说着笑起来:“我这闺女从小就这样,傻乎乎的。她说她现在不想考虑退路,那我这个当妈的,能不替她考虑吗?”
陶天然问:“她去了哪?”
“小陶,阿姨说句话你别不爱听。”马主任望一望她:“我知道小巷跟你分开以后,她有多难过,她老在手腕上箍一根皮筋,她以为我没发现,可我是她妈,我哪能没发现呢?她想你的时候,就拉一下皮筋,手腕子都弹红了,可人心哪这么听话呢?”
“我以前总怕她拖累你,因为我心疼她,怕她远远被你甩在身后,她会难过。可到头来,她还是难过了。阿姨现在劝你一句,你也别再拉着她了好吗?如果你俩的步调不一致的话,你再拉再拽,她会觉得很辛苦的啊。”
陶天然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这一次甚至并非因为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如若她和程巷面对的是生死,她可以决绝的说她不认命,她生拉硬拽的也要把程巷从卡车前救回来。
世界上那样多人,个个平凡,个个体验着不圆满中的圆满,凭什么她和程巷要认命?
可是马主任现下站在这里,披着件袄子,与她说的是感情。
不是程巷拼命的赶,又或者她拼命的拽,两人之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的。
陶天然注意到,她和程巷分开这一年多,马主任见老了。鬓角长出的没染过的新发,透着星星点点的花白。
她跟陶天然说:“你等等啊。”
推门往四合院里去,程副主任的声音响起:“谁来了?”
“嗨,没谁,搞推销的。”
“搞推销的你跟人说这么久?”
“我这不是进行思想教育工作呢吗?”
不一会儿马主任回来了,将一个暖宝宝往她手里一递:“这还是小巷以前买的,她说你总是穿得薄,趁双十一打折的时候就买了好多。结果到你俩分开了,这些暖宝宝也没用完。”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张叠成四叠的小纸片来:“这是小巷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回了四合院,将门关上了。
陶天然捏着暖宝宝和信纸,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喂陶天然:」
程巷的字和她人一样,也是细细小小的。陶天然只看了这样一行,想起程巷从高二开始、每每欢快唤她“喂陶天然”的语气,心脏忽像被攥了一下。
她几乎呼吸不畅,从信纸上抬起头来,透过车窗环视四周。
这是一条旧旧窄窄的胡同,随着屋顶荒草蔓生的是很多的烟火气。胡同口有卖糖油饼的小摊,有很老式的小卖部,一只三花猫懒洋洋沿墙根溜达,路过的大爷大妈们互相打着招呼:“吃了吗您?”
“得嘞回见。”
陶天然缓慢的呼吸,才又将视线投回信纸上。
「这好像是我高中毕业以后,第一次给你写信吧。以前高中写的那些也不叫信,叫字条,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传给你,我都不知你到底看没看。」
「这一次我本来挑了张好看的信纸,写一写还是决定算了,那太正式了,也太像信了。你还是不要把这当成一封信了,就当作我高中每次给你写的那种字条吧,不然多文艺多矫情啊,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
程巷把自己口头禅的“嘿嘿”也写了上去,然后又用一根横线划去了。
旁边一团小字标明——「这两个字不要,不然显得多不严肃啊。」
「我去支教了,我妈应该告诉你了吧。她总想让我考公,我悄悄告诉你,我是不想的。为什么分开这么久以后、我还是愿意对你说心里话呢陶天然,我也不知道,大约习惯了吧。我就想好好画画,可我也知道,留在这里我是画不出什么好画的。」
「因为我的人生太贫瘠了,遇到你就是我人生中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我跟子荞吵架了,她骂我:“怎么还是张口闭口都是陶天然陶天然陶天然!你到底想不想忘掉她!”」
「我都愣了你知道么,跟子荞吵架这么大的事我都忘了哭。我才意识到,是啊,为什么我总在提起你呢。我仔细想了原因,我以前太喜欢你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遇见你,就是我平凡人生里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我不是告诉你我做了个梦吗?梦里我们俩谈恋爱,你对我特别、特别好,好得跟真的一样。」
「我醒来就想,要是你真的来找我和好、跟梦里对我一样好,那我还不得高兴疯了。」
「昨天我见到你,才发现不是的陶天然,不是这样的。」
「分开的400天里,我特别特别难过,人人都知道我特别难过,我妈、子荞,只不过她们都顾着我的面子,没有戳穿我。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因为我以前特别喜欢你,也还因为,我人生中惊天动地的大事,从此没有了。」
「我看着你站在我面前,想起那个梦。梦里就是我最想要的了吗?你对我那么好就够了吗?我突然发现,其实不是的。」
陶天然看到这里,视线又顿了顿。
暖宝宝搁在膝头,烫着她的腿。心里很多的不安,再度升腾起来。
陶天然继续往下看:
「啊我话怎么这么多,快写不下了字只能越写越小,烦死。我就是想说,即便在梦里我们好成那样了,其实我的心总是悬着的。分开的400天里我表现得特别难过,是因为,我不想别人觉得我不好。」
「是你抛弃了我、离开了我、是你不好,我这样表现着,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其实清楚,我自己也有问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把什么都绑在你身上,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日日夜夜。」
「没有了小巷,陶天然还是陶天然。可没有了陶天然,为什么小巷的人生就不值一提了呢?不可以这样的陶天然。我以前总缠着你,也许因为我心底深处深知这一点。可我现在不想这样了,我知道就算我们再好,好得像梦里一样,我仍觉得那不真实,就像镜花水月一场空,因为我自己的心里,不稳。」
「现在我要去找我自己啦。哈哈哈哈我怎么会写出这么文艺的一句话来啊。」
「你不要问我妈我去了哪里,也不要问子荞,她们都不会告诉你的。不怕你知道,其实她们都挺怨你的。但我会告诉她们,不要再怨你啦,你要多吃一点饭,多喝一点水,多睡一点觉,你不欠我什么,真的。」
「谁知道以后的人生会怎样呢?也许我特别喜欢支教的地方,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如果我们再不会遇到,我会笑着想起你。又或者,也许你真的亏欠了我一个糖油饼,兜兜转转,又再遇到了也说不定。」
「陶天然,喜欢你是我人生遇到过最好的事。可希望我以后也能说,喜欢你不是我人生唯一遇到过最好的事。」
「再见啦陶天然,祝你za、wa、wa——哈哈哈这是我们一起看过的老电影台词,你还记得吗?是祝你早安、午安、晚安,我偷过来用一用,嘿嘿。」
写到这里,那张不怎么规则的纸条终于被程巷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写不下,“嘿嘿”两个字,挤挤挨挨的叠在角落。
陶天然望向车窗外,一切的烟火气都没有改换。
唯一改变的,是那个手脚细细长长的小姑娘,她真的已经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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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x?,冬去春来。
易渝佝偻着背捶着后腰慢慢挪进办公室:“陶老师,你认不认识什么名老中医啊?”
陶天然瞥她一眼。
易渝猛一下直起腰来,又疼得“嘶”一声佝偻回去:“你那是什么眼神?陶老师真想不到你满脑子都是这种思想!你以为我为什么腰疼?我这是去动物园喂卡皮巴拉,叉草叉的!”
“你去动物园了?”
“是啊!我一朋友看我实在闲得无聊,跟我说要不你去动物园喂卡皮巴拉吧,多可爱啊。我就去了,你知道现在动物园还能认养么?我当即就刷了三万!可我哪知道喂卡皮巴拉那么累啊?就这么大一棕团子,”易渝伸手比划了下:“巨能吃!”
“饲养员叫什么?”
“啊?”易渝忽然顿住,伸手拨了下头发:“你突然问饲养员干什么?你也要认养啊?”
“不,我就问问。”
“喔。”易渝又拨了下头发:“叫,秦子荞啊。”
后来公司团建,易渝就把秦子荞也叫来了。
秦子荞倒是没怎么变,永远是那公主切臭脸小屁孩的模样,穿一件大大的卫衣,双手拢在卫衣前面的兜里。隔着人群,远远的瞟了陶天然一眼。
KTV里,两人在走廊里遇到。
秦子荞冷着张脸:“你还真一次都没来问我小巷去了哪啊?”
“你会告诉我吗?”
“我当然不会啊!她为了躲你连手机号都换了,她去的那地方也不见得有信号。”秦子荞瞪着她:“如果你俩注定不是一路人的话,你就放过她吧。”
陶天然的一生,漠然的无视过一些事。也执拗的强求过一些事。
可唯独感情。
它牵涉到一颗心,长满了最细微的毛细血管,它敏锐、幽微、患得患失,它让人穿越一切而来,却又站在它面前无能为力。
那晚陶天然喝了酒,叫代驾开车回家。
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摊开在她面前的,是许多的机票、火车票、大巴票。
零零乱乱,铺满地板。
陶天然舌尖顶一顶上颚,她许久没喝酒了,今晚陡然一喝,舌根绕着酸涩的苦味。
从程巷离开到现在,她工作之余只要有空,就会往云省跑。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程巷应该是去了云省。因为那里,有许多许多的苹果树。
她翻过许多的山。那里的天是一种近乎通透的瓦蓝,云絮流转,好似抬手就可以触到,炽烈的光照得人眯起眼睛来。
陶天然一无所获。
又一次从云省回到邶城,陶天然去了趟益民菜市。
仍是没有进去,望着那早已被风雨洗刷得黯淡无光的四个大字。
眼前的斑马线已被行人踩得模糊了,那晚秦子荞告诉陶天然,程巷就是踩在这斑马线上,忽然下定决心要去支教。
那天冬日的初雪纷扬而落,程巷仰起头、眨着浓密的睫去看,不知是否有什么东西被埋葬的心情。
陶天然不知自己在执拗什么。
她不去找马主任打听,也不去找秦子荞打听,她只是一次次跑往云省去找。大约她心底也清楚,唯一不能勉强的,便是感情。
公司新接了一定级为S+的客户,指定设计师为余予笙。
易渝一边说着“这倒新鲜”,一边指派陶天然在这个案子里当余予笙的副手。
当乔之霁那张端秀的面孔顶着冷淡神色,出现在会议室。
余予笙看起来像要站起来即刻走人,却又凭着职业素养坐了回去。
乔之霁定下了一枚胸针。
直至最后一次来公司取成品,乔之霁不甚在意的将胸针连同盒子扔进自己的爱马仕里,然后问余予笙:“最近新开了一家餐厅,要去么?”
掀起眼皮,一双原本温妩的杏眼,眼神仍是凌厉。
余予笙永远挂那副带点商业性质的瑰逸笑意:“乔总,麻烦等等。”
走出会议室,隔着乔之霁背对的落地玻璃,悄悄给陶天然比手势:“出来。”
陶天然走出去。
余予笙压低声:“帮我找个借口,回绝一下。”
陶天然:“我?”
余予笙双手合十:“陶老师,靠你了。”
陶天然走回会议室。
乔之霁冷淡的望着她。
陶天然开口:“她说她不想跟你吃饭。”
余予笙在会议室外扶额。
乔之霁扭头往落地玻璃外看了眼,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去:“你不想跟我吃饭?”
余予笙眨了下眼:“陶老师去的话,我就去。”
新开的海洋餐厅里,海水是深浅不一的蓝,模拟着全世界的六十四片海。
乔之霁切着一块烤海鲈鱼,拿眼尾去瞟陶天然。
陶天然默默抿一口红酒,心想别看我,我也不知我为什么在这里。
大约,她洞穿余予笙的秘密后,余予笙偶尔会同她聊两句。
陶天然自己也查了许多资料,这才明白为何阳光型抑郁被称为隐形的凶手。
这一次,慢慢来吧。
不要再赶进度。不要再让余予笙迫不及待在乔之霁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不要再让这种故作昂扬、反而更多的让余予笙感到疲倦。
陶天然提前离开,独自走出餐厅。
回眸去望落地窗,暖黄的灯光流溢,余予笙抱着手臂靠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故作明妩的笑意,眉眼看起来有一点倦怠,可整体是松弛的。
深秋了。
陶天然踩着高跟鞋迈过台阶,一片枯叶从枝头坠下,叠于先前的落叶上。
脚踩上去,细碎的哗哗声。陶天然抬起头,去看天边的一轮半弦月。
她不会说她很想念程巷。
她只是在这样的夜晚,独自踩过落叶时会想起程巷,不知程巷会不会说这样的声音像落雨。
气温往凛寒过渡,开始酝酿今冬的第一场初雪。
当公司同事开始商议起圣诞节如何过,陶天然垂眸看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为12月14日。
距离12月17日,还有三天。
这一次程巷和余予笙,应当都无虞了。
因为这一次的回归,是由她构建。
那一日,陶天然仍然警惕。
她在家待足整日,翻一本民俗相关的杂书。直至读完整个章节,她看一眼手机,显示时间为16:18。
陶天然站起来,走去厨房煮面。
热水溅起来烫了手背,陶天然拿到冷水下冲洗,盯着烫伤泛红的痕,觉得像一枚小小的心脏。
吃过这天唯一的一顿饭后,陶天然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书册自指间滑落,书页簌簌的合拢在一起。
一枚书签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嵌进去。
程巷离开的那一天,陶天然看过她的字条后,请马主任帮她拍了张照——
拍程巷高二时画的那张画,旁边一行小字写着:「我想尽情的拥抱这世界」。
陶天然买了台小小打印机,拿五寸相纸将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嵌进常看的书里充作书签。
陶天然再度惊醒时,肩先是抖了下,迷蒙的眼神清明起来。
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手机,时间竟已来到00:02。
12月17日这一天,竟就这样过去了。除了她被煮面时的热水烫了手,再无其他事发生。
陶天然拿了车钥匙出门,一路往百花胡同开去。
老旧四合院静谧着,响起程副主任低低的咳嗽声。
接着一盏台灯亮起,马主任的声音传来:“诶,你今晚记得吃降压药没有?”
“哟,真给忘了。”
“你说说你。”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应该是马主任去拿药了。
“嘿,”程副主任笑了声:“这不是女儿今晚给咱们打电话么,我心里一高兴,就给忘了。”
陶天然立在四合院外的路灯下,低头给余予笙发微信:【睡了没?】
【还没。】余予笙回:【怎么?】
陶天然双肩松懈下来,靠住胡同的旧墙。
余予笙见她没回,又发来一条:【其实我在和她聊微信。】
接着转发过来乔之霁的一条微信,问陶天然:【你说,我该怎么回?】
陶天然敲下几个字:【你问我?】
余予笙发来一个指指点点的表情包:【陶老师,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形象啊?】
陶天然将手机塞回去,背手靠住墙面,望着天边月。
一切都无虞。一切都安好。
为什么?
陶天然开车从百花胡同离开时,路过早已打烊的益民菜市,今冬的第一场雪,恰与去年相同的,也在昨日簌簌落了下来。此时菜市场门前静谧一片,打扫得很干净,只剩已然斑驳的斑马线,掩覆在薄薄一层积雪下。
陶天然忽然想到在ktv那晚秦子荞告诉她的,小巷是在初雪落下的那一??x?天过斑马线时,做出了要去支教的决定。
那一刻被覆在簌簌落雪下的是什么。
陶天然想,是程巷鲜活跳动的一颗心。
程巷终于对曾经的感情心死,做出了大步往前走的决定。这莫过于一种真切的死亡,陶天然将车停在路边,午夜的邶城很安静,雪又再度的落了下来,一片片的,覆在她挡风玻璃上。
陶天然低头,去看自己手背上被煮面热水烫出的痕。
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而陶天然献祭的,也是自己的一颗心,原本静若止水、现在鲜活跳动的一颗心。
跨年了。
易渝自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攒了个ktv局,还没到年会呢,就跨上茶几边唱《死了都要爱》边撒钱,秦子荞在一旁冷眼看她。
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大家开始倒数:“十六、十五、十四……”
易渝在大声的喊:“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提议从二十开始倒数啊?我喝多了只能数十以内啊!”
陶天然已然走出ktv去。
余予笙和乔之霁相携离开,在午夜零点跨年的钟声敲响时,躲在ktv的霓虹灯牌下接吻。余予笙深深仰起后颈,乔之霁一手穿过她浓妩的卷发、托着她的头。
接着才发现靠在一边梧桐树上的陶天然,指间夹着一支烟,但没抽,任那烟雾氤氲的蔓延,像旧时的雾裹住自己。
余予笙同乔之霁打了个招呼,朝她走过去。
“陶老师。”
陶天然回眸,冲她点点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尽管陶天然并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节日之后、一定要跟住“快乐”二字。
“为什么总在看月亮呢?”余予笙顺着她视线往天边望了眼。
陶天然第一次觉得,她说不定找不到程巷了。
云省大大小小的村落被她尽数走了一遍,并没有一个手脚细长的、总是爱笑的年轻老师。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当时间再度来到12月17日,这一次,陶天然没有睡过去,她盯着手机屏幕的时间显示,由17:40,跳往了17:41。
仍是无虞。
只是她去年煮面时烫出的小小伤痕,不知是否因为她太过白皙,始终未褪,印在她手背上。
陶天然心想,这真的就像一场献祭,用自己的一颗心。
她仍是不停的去找,没有向马主任和秦子荞打听程巷的下落。她总觉得,这样一处一处寻找的过程,去期盼、去难过、去心死、去死灰里涅槃出新的希望,是她用来交换的代价。
直至跨年之后又过了两周,大街小巷已开始有了满满的春节气氛。
陶天然开始频频看到这样的新闻推送——“大街小巷”。
她的视线定格在「小巷」二字上。
易渝兴冲冲闯进她办公室:“陶老师!”
陶天然低头瞄着手稿:“出去。”
“不不不这次真是正事儿!”易渝掏出手机:“昨儿我朋友给我推荐一漫画家,人家都用小某书,她还在公众号上发她自己的画,画风特有意思,那蓝天白云小牦牛啥的,还有小孩儿笑脸,一看就跟咱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不一样你知道吧?虽然现在关注还不多哈,但我觉得她能大火嘿!你瞧我这裸眼鉴宝石的眼力,那能错吗?你说我们要不要找她合作一下?”
话音未落,陶天然已抓了大衣冲出办公室去。
易渝愣愣的回眸,只来得及看到她大衣扬起的下摆。
陶天然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立即买了前往藏区的机票。
公众号里没有定位,好在除了那些画,也有偶尔贴出一些漫画家自己拍的照片。
漫画家有个很奇怪的ID,叫——“一口一口吃掉云朵”。
陶天然凭着那些照片,一处一处的找过去。
冬日凛寒,大脑带着些微缺氧的晕眩感。
她从没向马主任或秦子荞打听程巷下落的原因,或许还因为她倔。
她让程巷给她买一个糖油饼,她要对程巷永远亏欠,两人之间纠纠缠缠,一线牵住的缘分就还没有断。
她不知是想向自己证明,还是想向程巷证明:一场初雪掩埋不了什么,那颗鲜活跳动的、极乐的、狂喜的心,还能找得回来。
终于她攀上山,向当地人指路的小学方向走去。
教室里正在上美术课。
陶天然背身靠在教室的外墙,听教室里的声音在告诉学生:“也不用都听我的,你们随便画成什么样都行。”
“那画错了呢?”
“哪有什么对错啊。你笔下的世界就是你眼里的世界,你说是对的就是对的。”
陶天然指尖蜷起来,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她觉得教室里的声音,既像程巷,又不像程巷。邶城的儿化音没有那么重,带着些沙哑,有被风吹过的味道。
陶天然站了许久,或许她这一刻的心情,才最该被称为近乡情怯。
又或者,她是在害怕。
这么多日日夜夜过去了。
如果这不是程巷的话,她又该再往哪里去找她的小巷呢?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掌纹,一如最后见面时的程巷。可这些交缠的曲线在说明什么?陶天然自己也看不透。
她和程巷之间的缘分……断了么?
陶天然绝不能说自己酝酿出了足够的勇气,她只是无法再承受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她悄悄的挪步,站在后窗边往教室里看去——
不是程巷。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眼前的年轻女教师正面对着黑板作画,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
黑板上,一棵结满了果的苹果树正在慢慢成形。
有胆大的学生同她开玩笑:“老师,你为什么总教我们画苹果树啊?”
“因为我自己喜欢啊,哈哈哈。”
“哪能这样!”同学看上去与她关系颇亲,继续开她玩笑。
“我告诉你们,大人都这样。不过说真的,同一个东西就得反复画才能练笔,达芬奇画鸡蛋可是画了三年呢,虽然吧也有人说这是杜撰的……”
“好了。”年轻的女老师画完,拍拍指间的粉笔灰:“你们自由发挥吧,要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就举手。”
教室里响起一片铅笔的沙沙声,似落雨,也似落雪。
教室外的凛风拂动着经幡,而高原的光线总是通透,像初雪后的第一缕阳光。
女老师不知为何,在这样的一片静谧里,默默对着黑板上的苹果树看了许久。
而当她转过头来,马尾的发尾在脸侧扫出一个柔软的弧度,眼神恰往教室的后窗外望去——
陶天然静静站在那里。
那一刻陶天然心想:记忆里走不完的小巷,从来,从来不是一份遗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如果按我自己的想法,给这篇文一个关键词的话,应该是“爱”,或者“遗憾”。
为什么人生总有那么多的遗憾呢。
我有时候会想,虽然我们现在还在写着情感小说、读着情感小说,但还有多少人真正的相信爱呢?我们被社会教着要学会聪明,连开玩笑都说“骗我的感情可以骗我的钱不行”,爱渐渐变得无足轻重。我想写一个奋不顾身的傻子,她毫无保留的相信爱。我也想写一片永远冰封的冰原,一个最不相信爱或者说最不愿踏足爱的人,她渐渐融化的过程。
而那么多的遗憾,我们在假装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过去了就过去了,好像我们已大踏步的走开,将所有的遗憾抛诸脑后。很久以后想起来,遗憾像一条幽深的小巷,我们拿着把旧钥匙,却发现这里没有门也没有窗。
所有的遗憾都不可追。
所以至少文里的她们,程巷,陶天然,余予笙,乔之霁,秦子荞,易渝,她们患得患失,兜兜转转,穿越了时光,跟所有的遗憾作战。很多次有同学问这篇文是不是he,我想说当然,当然。
遗憾不可追,但愿在遗憾发生前,我们都有奋不顾身的勇气。为了自己真正在意的,千千万万次。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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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在这里我觉得恰到好处,但不要慌同学们!还有番外!明天继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