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钱就是爹
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霍矜年倏地转了视线,沉默半晌,将刚才未完的话补充完整。
“我当时, 不是那个意思。”
闻言,沈佑眉峰微挑,上前一步弯腰探头去瞄他的表情,“那霍先生是什么意思?”
平常这人也太严肃正经了,偶尔才有这么一次机会逗一逗,自然不能放过。
霍矜年侧身避开沈佑揶揄的视线, 胸腔里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撞击得肋骨微痛,陌生的心绪起伏不定,让他无暇顾及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刚才都到球场外了,霍先生怎么不叫我?”
沈佑直接横跨一步站在男人面前, 微弯着眉眼笑得灿烂,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因为看到我‘勾三搭四’太生气了?但只是加个微信而已, 怎么就联想到那么远去了?哇塞, 霍先生是在乱吃飞醋吗……”
霍矜年闭了闭眼, 揉捏了下鼻梁, “抱歉。”
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在还没弄清来龙去脉之前就被主观臆断蒙蔽, 对他而言可谓异样。
最近情绪波动确实有些大, 难道是吃那些药的后遗症?
还没思考出个前因后果,霍矜年突然感觉侧腰被戳了戳, 他顿了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下次还来看我打球吧?”
沈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郑重其事地道:“到时候我一定自己带水, 喝完了也不接别人的水,男的女的都不接,渴死也不接!”
比起认真的承诺,更像是漫不经心的情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笑开,“这样可以吗?”
砰。
胸口又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中带着微疼。
霍矜年长睫微颤,难得有些慌乱地偏过头,沉声道,“无所谓,随便你接不接。”
这会他才终于察觉两人间过于亲昵的距离,下意识拧眉试图保持一贯的冷淡严厉,但自觉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原先的气势。
不然这小孩不会也像尝到了甜头一样,嘿嘿笑着越凑越近,蹭了蹭他的侧脸,卷翘柔软的发丝拂过嘴角,带来微麻的痒意。
但那触感一碰即离,这人又连蹦带跳地退了几步,轻飘飘地抛出一开始的问题——
“霍先生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渐次亮起的霓虹连成一片。
“这是要去哪啊?”
沈佑托着下巴,端详着窗玻璃上男人的侧影,随口问道。
霍矜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简明扼要道:“中心大厦,参加一场商业晚宴。”
沈佑后知后觉想起合约里是有这么一条。
他转头看了看正式得可以出席总统大会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身上9.9块一条的白T,“就这么过去吗?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直接换衣服就行。”
霍矜年看了他一眼,“打开你座位前面的隔间,里面有一份晚会成员的详细资料,你可以先看一遍,记一下身份地位、具体样貌和称呼,到时候不要喊错了。”
沈佑伸手一摸,果然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他粗略翻看了几眼,里面全是一些各界名流、位高权重之人的信息,内容详略得当,简洁易懂,还按照重要程度排了个序。
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比这场晚会本身的价值高得多。
——这人是真正想把他托举进圈子的,不只是说说而已,也不是单单提供了一个平台,任由他乱撞南墙抓瞎摸索。
“谢谢。”
沈佑抬起头来,眉眼认真,郑重其事地道:“谢谢霍先生。”
霍矜年只道:“你先看。”
绿灯亮起,这辆深黑色的迈巴赫干脆利落地拐了个弯,汇入车流量最大的主干道中。
……
中心大厦,贵宾室内。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45分钟。
张南理等待许久,突然侧耳按了下耳机。
得知人已经到了之后,他立刻命令妆造团队开始运行,然后率先迎了上去。
“霍总。”
他恭敬地道,余光瞥到霍矜年身后还有一个人,声音卡顿了一下,“……沈先生,晚上好。”
沈佑握住面前伸来的手,笑出一颗小虎牙,“你好。”
“我是张南理,霍总的特助,沈先生叫我张助就行。”
一周前才查过的资料,张南理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是谁,现在打了个照面,更觉这人干净挺拔,笑起来时很讨人喜欢。
而如果他猜测得不错,这位就是天天和霍总闲聊的奇人。
不、勇士!
他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霍大总裁,一个眼神就能止小儿夜啼,一句话就能让场面瞬间冰封……好吧,有点夸张了。
但也是说一不二,利落狠辣的性格,让人丝毫不敢放肆。
反正他跟了霍总好几年,就没见过有人敢在那人面前东扯西扯,更何况无意义的闲聊。
沈佑收回手,看向沙发旁等候的一行人,又转了眼看向正脱下羊毛大衣的男人。
“要现在换衣服吗?”
霍矜年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动作快。”
沈佑接过提前熨烫好的衣服,按照指示进了一旁的隔间,一边拖长了声音道:“知道啦——怎么还没开始就催?”
他声线清朗,语调却懒散,似乎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听起来并不夸张,但落在张南理的耳朵里,却有如平地一声惊雷。
靠,真的是勇士!
等等,还是说……因为他一开始就对霍总过于敬畏,才导致偏见根深蒂固?
也许霍总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和亲切之处?
张南理的视线在自家上司和那扇门之间转了一圈,第一次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
他无意识上前一步,但下一秒,就被一道冷冽如刀的视线钉在原地。
“什么事。”
明明只是极平淡的一眼,不蕴含任何情绪,却能让人从头凉到脚——而这才是绝大多数人面对这人的切身体验。
“……不,没事。”
张南理干笑了一声,转身走到角落待命。
果然,有问题的另有其人。
不过这人到底和霍总什么关系啊?客户?朋友?合作伙伴?还是……情人?呃,爱人?
突然想到这一层,他悚然一惊,觉得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态度这么自然亲昵,关系肯定非同凡响,一般来说菟丝子般的情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得到霍总这么多的纵容。
所以,男朋友?
想到霍总那张脸,张南理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吧?
但无论是什么,他刚才都犯了个蠢,差点插进床的两个枕头中间,成为人家play的一环。
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三分钟后。
沈佑推开门出来,随意活动着手臂和身体,神色有些惊奇。
“好合身啊霍先生,衣服是定制的吗?真的哪里都刚刚好。”
他平时衣服还是宽松的多,早年没什么余钱应对日新月异的生长期,便习惯了买大两三码的衣服,长就折起来,松就扎紧,反正总有一天会变合适的。
突然穿上这么合身的衣服,第一反应居然是怪异大于舒服。
沈佑唔了一声,抬手松了松领口,“就是领口有点紧,勒着脖子又没勒的感觉……”
但他一抬头,却见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霍矜年也侧了身看他,眸光微动。
“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霍先生径直朝他走了过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珠里情绪薄薄的一片,让人难以揣测其中意味。
沈佑的呼吸屏住了,微眨了眨眼睛,“不好看吗?”
霍矜年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而后从助理手中接过一条领带,低声道。
“不,这身衣服很衬你。”
这小孩身上是Brioni的经典款西装,整体呈现出漂亮的深空蓝,光华内蕴,大气优雅。
西装材质精良,裁剪精细,每一寸都恰好到处,更衬得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他改了原先随性大过挺拔的姿态,此刻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地站着时,简直像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精养出的小王子。
“显得人很高,气质也出挑,你很适合穿这种身价的衣服。”
霍矜年眸光沉沉,看着这张过于年轻甚至青涩的脸庞,指腹轻拂过领带的细腻布料,抬手为他系上,动作克制而慢条斯理。
沈佑顿了一下,视线从打领带的那只手上,转向男人冷峻专注的眉眼。
那确确实实是句赞美,但这么近的距离,他捕捉到这双丹凤眼里一闪而逝的漠然和倦怠,仿佛经年岁月蒙尘的阴翳。
和第一次见面时这人的神情差不多。
“是吗?但感觉……”
沈佑细细咀嚼着这异样,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巴,喉结上的压迫感更明显了几分,他有些孩子气地皱着眉。
“不太方便活动手脚。”
至少一拳把别人打掉两颗牙是不太可能了。
“这是商业宴会,不是跑马拉松,你要活动什么手脚?”
霍矜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别动,等会又弄乱了。”
他捏了下沈佑的肩膀示意他站直,而后收回手回到沙发边上将西装外套穿上,“宴会还没开始,你先准备一下。”
沈佑歪了下头,也蹭了过去,“还要准备什么吗?”
霍矜年略挥了下手,张南理就将桌上的资料拿了过来,递给懒洋洋窝在沙发上的人。
沈佑接过来搁在大腿上,却没有翻开,“这份资料我看完了,虽然没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但人应该是不会叫错了。”
“没有其他的资料了吗?”
闻言,霍矜年动作一顿,转了眼看他。
“沈先生,才小半天时间,您已经读完而且都记住了吗?”
张南理神色惊愕,资料是他上午的时候交给霍总的,距离现在才不过五六个小时。
那一沓资料足足有一指厚,里面涵盖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人物,虽然是精简过后的信息,但也足够普通人研读个三五天了。
走马观花地扫过只会让记忆混乱,恕他直言,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在宴会上出丑,还不如诚实一些给人的观感更好。
“没有小半天,我半小时前才把资料给到他。”
霍矜年突然出声道,弯腰拿起那份资料,正对上沈佑微弯的笑眼,带着点无伤大雅的骄傲。
“——要考考我吗?”
沈佑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但他不去参加最强大脑,也不喜欢夸耀自己,更觉得在老师面前高高举起手、喊着“我我我!”的背书行为幼稚至极。
“霍先生?”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睛发亮、满脸期待的样子,和讨要小红花的乖孩子没什么两样。
一样幼稚,也一样可爱。
霍矜年一瞬间有些失笑,他挑了挑眉,随手将文件放到一旁,似乎并不打算配合这人玩这种明知故问的游戏。
“……”
沈佑全程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神情没变,只是嘴角悄然下降了几个像素点。
“林毅。”
一道声音突然想起,捕捉到关键词,沈佑下意识道。
“近三年新兴企业家,产业主打家居日化,和李家小女儿结婚并入赘,试图向新能源转型但资金链中断,目前周转困难中。”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到霍先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屈臂搭在扶手上,正随意翻看着宾客名单,又说了一个名字。
“陈晓叶。”
沈佑托着下巴,试图掩盖上扬的嘴角弧度,“金华娱乐S级艺人,今年刚评上视帝,目前在筹备一部新电影,已知参与资本有星月金融……”
“值得注意的是,他是D城top3企业家林畅婚内出轨搞出来的私生子,不过这个信息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
沈佑后知后觉哇哦了一下,现在保守秘密的人又+1了。
而后霍矜年又说了几个名字,这人均对答如流。
甚至不只是记住的程度,而是已经初步建起了一张关系网,以错综复杂的利益穿针走线,串联起看似没有强关联的所有人。
“不错。”
霍矜年也有些意外了,他合上名单,不吝赞许。
“想不到你还挺有经商头脑的,甚至比我了解的大部分家族子弟都有天赋得多。”
沈佑想了想。
“听起来更像是如何坑人、以及如何不被坑的天赋。”
他视线扫过这人唇角隐约笑意,后知后觉霍先生没反驳什么,反而是一旁的张南理赞同地点了点头,抚掌附和道。
“沈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觉悟,确实很有天赋。”
沈佑:“。”
他噗地轻笑一声,而后耸了耸肩,突然轻声道。
“其实也有可能是遗传,毕竟我爸也算是个公司老板,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天天早上看财经报道那种……不过他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
记忆里,那个男人天天架着一幅银边眼镜看报纸,唇角笑意斯文又促狭,经常把妻子逗得羞恼嗔怒,顺道坑自己儿子一把。
像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谁也说不过他,谁也没有他狡猾。
但在面对那辆失控的、载满钢筋的大货车时,那么聪明的人却放弃了转向摆尾,放弃了唯一的生路……活生生被碾成一滩拼不起来的碎肉烂泥。
只为保住后座的妻子和孩子。
霍矜年眸光微动。
他记得关于这人父母工作的简要概括,还有后来的那些事,只是白纸黑字终究没有亲口讲述的鲜活真实。
十几年前就钻研人工智能的公司。
如果CEO没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合作伙伴又纷纷卷款跑路导致公司破产清算,到今天多半已经成为一方巨擘,足以和各世家并列。
霍矜年沉声道:“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没事,别放在心上。”
沈佑很快地笑了一下,像是对这类话语习以为常了。
他往后靠在抱枕上,眨了眨眼睛看向天花板,“但其实我不像他,我更像我妈妈。”
“我妈妈之前是大学舞蹈教授,同时教芭蕾舞和小提琴,每天早上都会来一段即兴舞蹈,偶尔还会拉着我爸一起跳华尔兹。”
“我也喜欢音乐,原本家里还商量着让我走音乐生的路子的,没想到最后学了计算机……”
这些话比起交流更像是喃喃自语。
霍矜年耐心听了半晌,视线扫过他有些紧绷的坐姿以及不断张合的嘴,突然道:“紧张?”
这小孩紧张时手会下意识抓裤边,但可能考虑到定制西装经不起折腾,又强忍住了。
代偿是话变多了,叽里咕噜的,抓到一点就使劲发散。
沈佑静了一瞬,而后深吸了口气坦诚道:“好吧,有一点。”
毕竟从没出席过这种宴会,就算背了所有人的资料,露怯也是肯定的,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主要是怕给这人丢脸。
“二位,到时间进场了。”
张南理看了眼时间,适时出声提醒道。
“走吧。”
霍矜年敛了放松的神色,起身时周身气场也随之一变,视线掠过这人微蹙的眉时微顿。
“放轻松,你是我带过来的,就算在场上大打出手也没事。”
沈佑也跟着起身,闻言义正言辞地抗议道:“怎么能这样预设呢?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和平主义者?
霍矜年眉峰轻挑,不置可否,“我倒希望是。”
沈佑踏进去的第一感觉,是头顶的吊灯也太闪了。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如雪球里旋转的城堡,无数身着精致礼服的人偶高仰着头来往交谈,上了机械发条般各司其事。
整个场面热烈又冰冷。
下一秒,所有人的眼睛朝他们看来。
“霍总!真是好久不见了……”
宴会主办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张开双臂亲昵大呼,眼尾的细纹笑得堆叠到了一起,好像两人的关系真的有多熟络似的。
“李总。”
沈佑看到霍先生和这人握了手,随即被热情地往前引去。
他还没回过神来,跟上去的动作慢了一拍。
抬头却发现霍矜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那冷静到近乎淡漠的眸光里蕴着一丝微光,比起质询更像是长辈温和的关切。
万花筒般的幻境由此破除,他又回到了人间。
“啊,请问这位是……?”
这位李总极为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眼,眼珠子精明地一转,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位爷怎么会纾尊降贵来参加这么一场晚宴。
要么是哄人来了,要么是捧人来了。
沈佑对上他的视线,同时也注意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隐秘窥视。
好似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只等着卖家给出一个介绍,就能决定接下来是嫌弃地丢至一旁还是热情地高价哄抢。
“您好。”
沈佑适时露出一个笑,喉结却不住上下滚动。
他其实不在意霍先生是怎么介绍他的,毕竟他就是这人的金丝雀,甚至还有份正式合同。
他当得开心当得坦荡,并不急于撇开这个名头。
……但这场景让他想起初一的那次演讲,关于就偷窃后厨剩菜剩饭而做出深刻检讨,并承诺再不犯错的那次。
霍矜年看向沈佑,神情似乎微微一怔,但还是抬手按上他的肩膀,稍一用力将他推至台前。
“沈佑,就读于A大计算机系,成绩很好、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今天上午我还和明琼校长谈起过他。”
耳侧的声音低沉平静,按在肩膀上的手同样稳定有力。
“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如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各位包涵。”
沈佑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那些针刺一样的恶意变成了柔软的棉花,将他热烈地包裹在内,尽管也许本质并无区别。
“原来是霍总的小学弟!”
李总也露出了惊喜而友善的笑容,“A大高材生,还是读计算机的,真是年轻有为!”
“第一次来也不用紧张,就和大家聊聊天交朋友,之后有什么都可以互相照应……”
沈佑和他握了手,回答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询问,不过那注意力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又回到了身旁的霍矜年身上。
毕竟这位才是不可怠慢的大人物。
沈佑第一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男人的工作状态。
面对潮水一样涌过来寒暄的人,霍先生显得格外冷漠且不近人情,或者说……敷衍?
他在每个人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分钟,有人甚至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噎住了,然后下一个继续走流程。
简直像个专制的暴君。
沈佑站在他稍后一些的地方,就仿佛站在闸门之后,洪水冲过而浸没他的是涓涓溪流。
而且还是精挑细选过后的纯正农夫山泉水——
有些人被无情送客,有些人则被引荐给他,获得单独畅谈的机会,于是不少人都双眼放光地看过来,希望走捷径曲线救国。
很快,沈佑就没有闲暇偷看这人了,只感觉自己像流水线一样握手,寒暄,握手,寒暄……一晚上就把一年的社交份额都榨光了。
而被酒桌文化浸润的地方,怎么可能干说话不喝酒。
“他酒精过敏。”
沈佑正要接过一杯色调梦幻的鸡尾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横插过来拿走了高脚杯,随手放回侍者的托盘上。
“……对,不久前确诊的。”
就在三秒钟前。
沈佑伸出的手转了一圈又收回,对着敬酒的人弯了弯眼睛,十分真挚地表达了遗憾之情。
霍矜年神色不变,只微偏了偏头,一句低声随着浅淡气音传来,让沈佑痒得动了动耳朵。
“忘了告诉你别喝酒了。”
沈佑也配合着小声道:“为什么,这里的酒不干净吗?但我看其他人都在喝。”
霍矜年沉默半晌,“这酒太红了,喝完你会染色。”
沈佑:“?”
……
不远处,宴会厅一角。
“看到了?就是那个小白脸。”
顾安念阴沉着一张脸,向人群簇拥的中心示意,“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被禁足这么久,连手下的公司都被收回了两个!”
那穷小子居然穿上了西装,人模人样地参加这种宴会,顾安念怒火中烧地咬紧了牙,又感觉到被打掉牙的地方空落落的。
该死的!
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把那家伙的牙一颗颗拔下来,痛哭流涕地跪下来给他舔屌——
小男孩小女孩他玩了很多,不少一开始傲气清高的,最后也一样被打断脊骨调教得不敢再反抗,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看上的人。”
顾达海睨了这个冲动又没脑子的表弟一眼,要不是还需要他手里握着的股份,他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示好拉拢。
这人藏在狭长眯缝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又道:“我听说霍家也有人来了?”
据他了解,自从霍家倒了之后,剩下的资产被霍老爷子的子女瓜分完毕,就走的走散的散了,当属霍骏那一脉混得最惨。
在宴会厅另一侧看到被暗指的人,顾安念脸上露出了又畏惧又厌恶的神情,“那可是霍矜年亲爸,居然也这么赶尽杀绝。”
顾达海嗤笑一声,“霍老爷子还是他亲爷爷呢,还不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安静了一会又瞥向顾安念,“突然要来参加宴会,你私下做了什么手脚?”
顾安念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全盘托出,毕竟他确实不甘心,用了点小手段来着……比如一点点下在酒里的催情剂。
霍大总裁他动不了,那个穷小子他还动不了吗?
身边的人当众和别人搞到一起,他就不信这人能忍,上次可能就是树立一下金主的威信,这次他觉得都不用他出手,那小子就会被收拾掉了。
“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顾达海瞥了眼一无所知的顾安念,又不动声色改了主意。
“等会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事成之后注意扫好尾,再来一次你爸也保不住你。”
事实上,他听到一点风声,说今晚霍家人会在宴会上有些动作,他们费尽心思拿到邀请函,可不是为了谈生意来的。
如果不除掉霍矜年这座镇压在上头的大山,他们一辈子都别想东山再起了,这可不是简单的使绊子玩心计就行,而是……
这种时候最好不好掺和。
“知道了,哄骗个毛头小子喝酒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顾安念全无所觉,仍然死死盯着那边,握着高脚杯的手青筋毕露,喃喃道:“等着吧。”
……
时间不等人。
沈佑还迷茫着刚才霍先生话里的意思,主办人作出讲话之后就宣布宴会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各归其位——或者说结束了浑水摸鱼的前奏,开始分出三六九等的圈层交谈。
霍矜年伸手捏了下眉心,头也不回地道:“行了,你自己随便去哪儿吧。”
沈佑猛地转头。
这么快就把他放生了吗?!
不过想起签合同时这人说只会给他提供平台,其他的只能靠他自己摸索的话——刚才的引荐已经算是破例。
没听到回应,霍矜年放下手看向这人的侧脸,眉心微微蹙起,“还没缓过来?”
“什么?”
沈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双指并在额角敬了个礼,姿态随性又活泼,“那我去了,ciao!”
“去吧,记得别喝酒。”
得到这句叮嘱时,沈佑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举了下手示意听到,便如游鱼入海般融入了这场宴会。
也许是那道身影太过出挑,又或者是今晚的西装格外醒目。
即使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影幢幢摇曳生姿,霍矜年始终能看到那人挺拔的背影,和谁攀谈了,握手了,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了,连那卷翘睫毛的颤动、唇角扬起的弧度都看的一清二楚,几乎纤毫毕现。
但渐渐的,他一步步往前往深走,彻底淹没在了人潮中。
“……”
霍矜年眉峰微蹙,无意识扯平了唇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闷,但还没收回视线,身后就传来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
“哎哟哎哟,猜猜我听到了什么——记得别~喝~酒~”
程济拿着一杯酒从角落走了过来,没个正形地上下打量他,啧啧啧啧啧地摇着头,“光天化日,世风日下啊。”
霍矜年冷淡转眼,“有事?”
刚才的温和仿佛是幻觉,程济直觉冷刀子唰唰往心窝子里捅,当即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没事就不能过来说说话了吗?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霍矜年沉默地看着他,难得耐心地等了一会。
他知道这人闲,但应该还没有这么闲专门跑过来东扯西扯,很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
“干嘛?”
程济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我警告你啊杀人是犯法的,我是叛逆了点,但如果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我妈肯定会来找我的……”
原来是真闲。
霍矜年无言片刻,径直越过他走向宴会厅另一侧。
见人真走了,程济连忙止住胡说八道跟了上去,旁敲侧击道:“你知道我嘴很紧的,就算平时八卦了一点,也绝不会到处乱传,不知道霍总能否满足我这一点点的好奇心——”
他忽地正色,“你和刚才那人,是那种关系吧?”
霍矜年目不斜视,没什么表情地道:“什么关系?”
“就是……那种关系啊!”
程济撅起嘴,嘬嘬了两声。
形容十分猥琐,显然是为了掌握好友的第一手感情八卦连脸都不顾了。
没有回应,意料之中。
但程济转念一想,这人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啊!
表面上说是什么小学弟,又聪明能力又强什么的,但A大的学子多了去了,厉害的人也多了去了,怎么偏偏霍总就对这人青睐有加?说没点奸情谁信啊!
而且不光他这么想,大概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在这人面前造次,又觉得有利可图罢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搞包养的,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你们怎么遇到的?不小心碰到还是别有用心的巧遇?”
“有没有一杯咖啡泼上来啊?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程济好奇得抓心挠肝,感觉要是得不到答案就要死了,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抛出了条件。
“城东那块地皮你不是想要吗?你给我解答一下疑惑,我就退出竞争,行不行?”
霍矜年脚步一顿,他转头迎向这人满怀希冀的眼神,薄唇轻启,“无可奉告。”
“以及,地皮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退不退出都无所谓。”
程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但他手上根本没有筹码,继续追问也显得过于烦人逾矩了。
“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他猛灌了一口酒,咬牙切齿地道:“那种小崽子,一个个狼心狗肺,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你可别真栽进去了。”
奶?
闻言,霍矜年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胸口,又不动声色移开。
那小孩确实尤其喜欢这里,连撕带咬毫不留情,红肿牙印到现在都没消,要不是衬衫面料足够柔软,甚至需要提前贴乳贴。
他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十八九岁,心思手腕都还很青涩,除非是冒险拿刀近身捅死我,否则造不成什么威胁。”
“谁跟你说这个了。”
程济恨铁不成钢地道:“损失点钱和资源都无所谓,你可别被骗了感情才好。”
骗感情?
霍矜年一时失笑。
每天说早安晚安,每时每刻黏人,见面时送花,努力炫技开屏……这些小手段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但说实在的也太普通了。
“要真被这种蹩脚的手段给骗了,我也就不用站在这里了。”
有侍者端着酒路过,霍矜年拿过一杯仰头喝了一口,冰冷辛辣的酒液从舌尖一路漫过咽喉,让人精神一振。
“行了,我有分寸。”
随着位置的变动,霍矜年又看到了人群中的沈佑,但这不过是捎带的意外之喜,他余光瞥过二楼隐蔽的拐角,见到张南理的身影匆匆走过。
程济还在耳边聒噪,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霍矜年继续迈步向前,熟练地打发掉前来攀谈的李总王总刘总X总,突然没头没尾地道,“但我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
“谁?”
程济蒙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人,有些牙酸地倒吸了口凉气,“得了吧,不是谁的人生经历都跟你似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让自己陷入饥饿、疾病、痛苦无力等境地,才不是重蹈覆辙。”
“而当你有钱有权力有地位,这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见好友看过来,他耸了耸肩,“以免你忘记,我大学是学哲学的,第二学位才是金融。”
霍矜年淡淡道:“学得真好。”
程济被他的阴阳怪气噎住了,偏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当即没好气地道。
“你要中意人家就多打点钱,毕竟没有谁能真心喜欢老板,但肯定发自内心爱着人民币。”
霍矜年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多少真切笑意。
“我知道。”
第22章 声名狼藉
沈佑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看了看头顶闪耀的吊灯,神情有点放空了。
虽然有刚才霍先生的引荐在前,但事情还是不太顺利。
相当一部分地位高的人自恃身份, 只偶尔瞥来嘲弄冷淡的目光,不过也有另一部分人十分热情,但也分为两派。
一派好似他是什么珍稀保护动物好奇盘问,一派说话仿佛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开车,完全猜不到真实意图。
就如前面这个——“从今晚的酒谈到滑雪场的天气再谈到侄女的早恋谈到西装品牌现在正在谈哪一款发胶比较好用”——的人。
被问及意见,沈佑涣散的视线聚焦了, “……我觉得, 我该去吃点东西了。”
他刚才进场,第一眼就看到了长桌上摆着的各类精致餐点和小蛋糕,但是正事在前,只能强行移开目光。
和人类打交道好累, 不如去吃个小甜点。
抛下一众各异的视线, 沈佑一路来到摆放食物的桌旁, 往盘子里夹了金枪鱼寿司和红丝绒蛋糕, 以及一些别的什么。
不多, 但仍在上流社会礼仪的边缘摇摇欲坠。
上流社会。
沈佑吃着蛋糕, 咬着银叉子闷笑出声。
一想到霍先生在这么个交易场里周旋了十几年,天天跟一群高傲孔雀和八万个心眼子的大漏斗打太极, 他就升起一股微妙的同情和怜爱。
蛋糕很好吃, 奶油丝滑绵软,夹心的水果酸酸甜甜, 他还以为自己会味同嚼蜡,结果还是低估了对食物的热爱。
但很快,一道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好, 可以聊几句吗?”
背资料的时候,沈佑就知道林飞承他爸也来参加宴会了,但没想到这人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林先生——或者说林叔叔?晚上好啊。”
沈佑放下餐具,用旁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转过头时眉眼间的倦怠一扫而空,一副讶然又惊喜的样子。
眼前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材已经有些发福,鬓角也掺杂着些许白发,但目光仍然锐利清明,看起来十分精干。
两人寒暄了几句,又默契地抛开了那些,直奔正题。
“……飞承和我提起过你,说他有个舍友,长得好看还会来事,很讨人喜欢。”
林向松不吝赞叹,而后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林叔叔谬赞了。”
沈佑眨了眨眼,依旧笑得灿烂,“飞承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宴会,我恐怕也遇不到霍总。”
林向松愣了一下,“什么?”
“不过——”
沈佑话音一转,神色带了点真挚的苦恼,“飞承可能被您保护得太好了,对于朋友来者不拒,这样很容易惹祸上身的。”
电光火石间,林向松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一早就知道那个顾安念私下手段腌臜不能深交,好几次警告过自家儿子,但那个倒霉催的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在生日宴会邀请了这人。
果不其然出事了。
他没想到沈佑是在这里和霍矜年结识的,甚至还很可能是因为那姓顾的从中作梗,才引起后面一连串的事——
而他儿子就是那个牵桥搭线的人,还容易听风就是雨,那些狐朋狗友一煽动就跟着热血沸腾,被拖下水可太容易了。
再看向沈佑时,林向松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斟酌着道:“多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恐怕林飞承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出去鬼混的机会了。
沈佑低咳一声,试图挽回一下塑料舍友情谊,“林叔叔,不用操之过急,飞承一直都是很敬爱您的,最近还在宿舍念叨该送您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也许您可以试着和他交交心?”
沈佑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狡黠,“他大概是吃软不吃硬的。”
大概会感动得哇哇大哭吧。
林向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点严厉中伴随着慈爱的神情。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道理,能脱身还是尽快脱身吧。”
沈佑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只是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见劝不动,林向松也不再做无用功,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
沈佑不免意外,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笑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多谢您。”
“林老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向松闻声转头。
倚靠在长桌边的是一头乌黑长卷发的大美人,她姿态随意优雅,一袭长裙摇曳吸睛,而这张脸几乎称得上家喻户晓——
秦书雪,27岁的三金影后,在事业的巅峰期转型幕后,经由她手的电影于今年七月份播出,好评如潮,盛极一时。
林家的产业颇多,但主要方向是娱乐圈,金华影视便是林向松手底下的一个公司,和这位影后的合作颇多。
“晚上好,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林向松向她举了举杯,“听说你在筹备新电影,进度如何了?”
“不算太好。”
秦书雪一手支颐,眉眼间划过一丝无奈,又很快被慵懒笑意取代,“简而言之,电影选角目前还缺一个男主角。”
“一个青春年少的,干净又耀眼的,真正的小甜豆……不过我不打算找流量明星。”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圈了进去。
“林老板,刚才和你交谈的那小男孩是谁?”
……
不乏有人来劝酒。
大多被沈佑用酒精过敏的借口挡了回去,剩下些格外不依不饶的,这就需要多费些口舌。
这还挺考验语言艺术的。
在恭维和好话中夹杂坚定的拒绝,就像是用柔软的面包片夹着坚硬的铁块。
看起来十足美味,但硬啃只能崩断牙,总结为——
一句硬话不说。
一件软事不做。
气走了最后一个劝酒的,沈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见有人端着两杯酒过来了,他礼貌地搬出最初的说辞。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乔广扬起一个有些殷勤的笑,在那张颧骨很高的脸上显得尤其违和,“我知道,但这杯是橙汁,我特意叫侍者准备的。”
沈佑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他记得这个人刚刚来过,是那些人里尤其难缠的一个,本来都被打发走了,结果还特意端了一杯橙汁过来?
费尽全力就为了劝一杯喝的,是对酒桌文化那套特别执着,还是对被拒绝这件事耿耿于怀?抑或是……
沈佑眼珠微动,视线从面前这人脸上偏移开,在走动的人群里搜寻了一番,但无果。
“沈小兄弟,这就不地道了,酒你不能喝,橙汁还不能喝吗?”
乔广的神情有些浮夸,像是打趣但并不让人放松,那双三白眼一刻不眨地盯着他。
“还是说其实你是看不起乔某,才不愿意和我干杯?”
这人的脸色没变,却带来一股倾倒性的威压,就像世界上每一个资本家老板对员工施压时的嘴脸,让人反胃。
沈佑微微笑着,接过那杯橙汁,“乔老板说笑了,我只是有些惶恐罢了,这样还不喝就真的不识好歹了。”
他眉梢微挑,下唇触碰到冰凉的液体,熟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最终喉结上下一滚。
乔广眼睁睁看着那杯橙汁一点点进了这人的胃里,下一秒,空高脚杯被颠倒了过来。
一滴不剩。
“干杯。”
沈佑唇角弧度上扬,舌尖抵住齿列,字正腔圆地道。
乔广几乎压抑不住脸上得意的笑,直呼痛快,“沈小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说喝就喝!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他又半拉半拽着沈佑说了一会话,确保这人已经把橙汁全部喝下去了,才心满意足离开。
乔广走后不久,沈佑察觉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又多了几道,本来想去卫生间的脚步一顿,转而来到长桌的绿植边。
但那片阴影里已经有人了。
“啊呀……意外之喜。”
秦书雪声线上扬,眼角眉梢都显露出愉悦,而后她递出去一个空的高脚杯。
“我猜你现在需要这个。”
沈佑视线凝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讶异,但眼下倒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说了一声抱歉,接过杯子贴到唇边,喉结上下一滚,像松鼠从嗉囊里将坚果和花生挖出来一样,面不改色地将大部分橙汁吐了进去。
而后手腕微微倾斜,将那液体悄无声息倾倒进花盆里。
变魔术呢?
秦书雪挑了挑眉,有点想问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要她也有这种无痛催吐技巧,可就不怕那些个喝死人不偿命的酒局了。
这一切在十秒之内发生和结束,因为背对位和视觉差异,在其他人看来沈佑不过是和秦书雪攀谈了几句,并无异样。
沈佑将高脚杯放回桌子上,等会应该就会有侍者来回收了。
“谢谢。”
他当然认得眼前的人是谁,但刚刚才承受了好意,反而无法打着官腔寒暄,只好抿了抿唇笑道,看起来几乎有些腼腆。
秦书雪正上下打量他,笑得像条优雅的蛇,“虽然我很想说不用谢,但或许你能解答我一些小小的疑惑?”
沈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很好奇,你和那家伙怎么认识的。”
秦书雪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宴会厅中心被人群围困住的霍矜年,但还不等沈佑找到合适的托词,她又道。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选择他,你不知道那家伙在圈内堪称‘声名狼藉’吗?”
声名狼藉。
沈佑脸上的笑凝固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吞咽了一下,声线发紧,“这是什么意思?”
秦书雪不免错愕。
她是故意提起这个话题的,本意只是提醒而不是解答,没想到这小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丝微妙的愤怒和怜悯染上秦书雪的脸庞,很快又被敛去,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缓缓道:“他身上背着不止一桩谋杀指控。”
“还是涉嫌谋杀……自己的亲兄弟和亲爷爷。”
沈佑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秦书雪调整了一下姿势,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信息我也不能确定真假。”
“霍矜年是八岁那年被认回霍家的,以霍老爷子霍雷茂的长子霍骏私生子的身份。”
“当时和霍骏商业联姻的是季家的小女儿,两人六年间共同育有一子,名叫霍怀远。”
“私生子的年纪比正牌的婚生子还要大两岁,在当时是一桩极大的丑闻,但经过一系列不为人知的争执和妥协,霍矜年最终还是进了霍家,跟在霍老爷子膝下学习和长大。”
“他十岁就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相比而言霍怀远就显得格外平庸,但私生子到死也只能辅佐正牌大少爷,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业。”
“霍家一面欣赏惊艳,想最大程度地驱使利用他,一面又畏惧忌惮,想要削掉他格外天才而锋利的地方。”
原来霍先生从小就过得很不好。
沈佑抿了唇,有些怔然。
他一直在有意识地收集这人的信息,但很多消息不知道是被抹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流通到媒体,根本搜不到。
“二十岁那年,霍矜年完成了和霍家的切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集团,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仅仅在主公司里工作了三年多,就架空了相当一部分霍家的产业,甚至大批骨干愿意脱离霍家追随他。”
说到这里,秦书雪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同年,霍怀远出了车祸双腿截肢,肇事司机仓皇逃逸后坠落山崖,警方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但几乎没有人相信。”
车祸。双腿截肢。
沈佑心神一震,神情猝不及防地僵硬住了。
秦书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微眯了眼回忆道:“那之后,世聚集团和霍家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霍家这么多年早已被许许多多的蠹虫蛀空,但仍然是个难以摇撼的庞然大物,不过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
“仅仅五年时间,霍家就在这场对决中节节退败,大部分产业并购的并购,破产的破产,清算的清算……没人想到一棵大树会倒得这么快,树上的猢狲跑的跑散的散,谁都能看出霍家已经处于崩塌边缘。”
“眼看家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霍老爷子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
这些在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事,毕竟这场动荡持续数年,他们都是见证新狮王咬死老狮王的人,印象十分深刻。
而接下来她要说的,才是真正不可提起的禁忌。
秦书雪抬起眼,纤长眼睫下的漆黑眼珠微凝,声音又轻又快,几乎像是耳语,却又能在心脏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2018年9月16日下午,霍矜年独自前往病房探望霍雷茂,半个小时后,他走出医院大厅,霍雷茂正好于八楼病房窗户坠落——当场死亡。”
“媒体的消息都被压下来了,所以你可能没什么印象。”
“之后霍骏以买凶杀人罪和教唆自杀罪将霍矜年告上法庭,但经过一些列调查和取证,警方认定这两起事故都是意外,并不存在什么背后推手。”
“圈子里有不少和家族闹掰的,毕竟家大业大滋生什么龃龉都不奇怪,但闹到这么惨烈的,几乎前所未闻。”
“而仅仅半年后,霍矜年的八年合伙人,也就是世聚集团的另一位重要控股人,窃取公司核心机密潜逃国外并卖出千亿高价。”
“集团遭受重大打击几近崩溃,不少人跟着落井下石,甚至公然趁火打劫,全靠这人没日没夜拼命周转,才将将挽大厦于将倾。”
“这位合伙人被警方抓回来后,宣称自己是看不惯霍矜年的恐怖作风,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不得不选择背叛和脱离。”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极为恶劣,这位合伙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当时警方要求他提供霍矜年的犯罪证据,或许可以将功抵过,但得到的基本都是些假证据或者污蔑,后续就不了了之了。”
秦书雪长话短说,匆匆给这段经历作结,毕竟她的目的可不是给小孩讲故事。
“至此,这人在圈子里堪称前科累累、声名狼藉,毕竟谁也不想落得像霍家和这位合伙人一样的下场。”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将沈佑从美梦中生生泼醒,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无意识深深嵌入掌心。
那些字字句句在他脑子里打碎、拼接、旋转,千头万绪他一个都抓不住,一时间只觉心如擂鼓,在耳膜中敲击轰鸣。
“就算这是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金大腿,也要看有没有命抱得上才行。”
秦书雪耸了耸肩,“所以我才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这家伙。”
沈佑抬眸看她,几乎是机械性地强迫脑子运转起来——他始终觉得秦书雪的态度很是微妙。
她说这些事时一直皱着眉,似乎厌恶又似乎畏惧,但讲述时语气又十分客观,不掺杂多少个人情绪,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呢?
“我……”
沈佑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声音喑哑,又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我相信警方的判断,而不是流传的谣言,至于我选择他的原因,抱歉,无可奉告。”
“啧啧。”瞧这话说的。
秦书雪的神情有些惊异,颇有些耐人寻味,“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无知者无畏,但现在看来……”
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事。
她在娱乐圈里沉浮许久,周旋过最会演戏的演员和最弯弯绕绕的资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只是可惜了,那可不是一座轻易能撼动的冰山,与其撞得头破血流,不如趁早抽身。
秦书雪笑得不怀好意,“跟着那家伙没前途的,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跟着我进娱乐圈打拼一下,就凭你这张脸都秒杀无数资本家的丑孩子了……”
沈佑仍然看着她,却逐渐听不清耳边的声音。
六年。
他只是想。整整六年。
在和霍先生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少去想未来,想一年之后该怎么办,想如果他什么都没能改变,什么都没能了解,连一段比较美好的回忆都没能给那人带来,又该怎么办。
好像他不去想,不去念,只顾着闷头向前冲,就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好像只要他用尽全力去黏着那个人,努力去相处、拥抱、说笑和做爱,就能穿透他们错过的六年,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
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能够让一个人一件事面目全非。
哪怕是记忆里的那个霍先生,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在这彻底打碎人又重塑人的六年中,也不可避免地沉沦下去,落到那个废弃的小公园,落到那个连积水都晒不干的城中村里。
伤痕累累,漠然疲惫。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大言不惭,明明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可以让人高看一眼的价值,只有一腔灼热的几乎满溢而出的执拗和不甘。
却在妄想可以逆转岁月,凭什么呢?
“吱呀——!”
刹那间,一道让人肝胆俱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沉重而滞涩的轰鸣声急速下坠,宴会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尖叫声四起。
沈佑下意识转过头,见到那个巨大的吊灯正急速下坠,而正下方混乱的人群中,霍先生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顿时瞳孔骤缩。
第23章 挺身而出
谁都没料到这个意外。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甚至没给坠落的吊灯分去眼神。
刚才还在殷勤笑着给他敬酒的人,转眼间就变了一幅惊恐万分的模样,高脚杯啪一声落在地上, 金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从他身边跑过,尖叫、哭喊、怒骂,像是一条拥挤而汹涌的河流。
而他是那颗屹立的顽石,任由怎么冲撞都巍然不动。
“吱呀——”
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吊灯堪堪停止了下坠,正下方那块地方也逐渐空了。
前方空缺处突然冲出个人。
中年男人一脸胡子拉碴, 暴突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穿着打扮像是邋里邋遢的无业游民,在高档宴会厅里格格不入。
他看着这边,咧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霍天川,他名义上的叔叔。
霍矜年眸光微凝, 和这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 男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随着动作幅度变大, 越来越多人看到他手里攥着把锋利的刀, 刀身雪白, 在昏暗中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霍矜年依旧没挪动位置。
霍天川是冲着他来的,往旁边躲避只会牵连无辜。
这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 时间却好像被按下了慢速键, 眼前的一切混乱被打碎、扭曲……重组成一个熟悉的旧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被认回霍家的场景。
头顶的白炽灯将舞台中心的人过度曝光,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面无表情, 面对着一片昏暗处无数泛红的眼睛。
“个婊子娘养的!”
“啧啧,他没有羞耻心的吗?这种没脸没皮的性格,我看和哥你很像啊!”
“说什么屁话, 我可不认这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种,打断腿扔出去不就行了,别脏了霍家的地。”
“喂,你叫什么名字……好搞笑,你也配姓霍吗?”
他对所有或恶毒或嘲弄或事不关己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坐在首位,正沉默拨动手上佛珠的人。
那是一张很可怕的脸,脸皮像是树皮般层叠干裂,神态却有种奇异的祥和,只从狭窄的眼皮里射出一线精光。
“看起来倒是个可塑之才……留下吧。”
霍矜年的眼珠漠然凝固了。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眨眼,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塑,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一如预期般陡然改变了。
滴答……滴答……
滴答。
浓稠乌黑的血蔓延至身前,一如纠缠数十年的噩梦,血泊中心,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着。
一纤弱一笨重,但四肢都扭曲极度变形,仿佛生前从高处坠落,浑身骨头都摔碎了,白花花的脑浆迸溅,鲜血正从衣服里疯狂渗出。
他们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无比怨恨地看着他。
他说:你凭什么还活着。
她说: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他们说:去死吧,去赎你的罪。
这次说不定可以如愿。
霍矜年突然想。
那么锋利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大动脉上轻轻一划,就再也无力回天。
没有坠落的惊惧痛苦,没有自我折磨的漫长无望,只需要一刀,他就和这个混账世界和人生彻底告别了。
“霍先生——!!!”
但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凝固时空,比刀更快刺穿他。
霍矜年浑身一颤,神色却仍是漠然的。
那灰蓝色眼珠仿佛中空的玻璃珠子,只提线木偶般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人正一往无前地逆流而上,朝他冲过来——
然后一脑袋撞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幻境!
仿佛砰一声巨响,所有不甘的、执着的、过得去过不去的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天光乍亮。
一片混乱又昏暗的画面里,那头自然卷还是那么显眼,柔软又卷翘,是数个不堪回首的午夜梦回里唯一亮眼的东西,毛茸茸的,有阳光的味道。
凌乱发梢下,那双圆睁的眼睛这样明亮、愤怒,仿佛燃烧着的熔金之日,爆发出极大的勇气和力量,耀眼得熠熠生辉。
……而太阳正奔他而来。
“躲开!!!”
那声音实在太撕心裂肺,铁锤般重重砸在心脏。
霍矜年脸上的空白神情也被砸裂开一条缝隙,千钧一发之际,他如梦初醒般侧过身,那闪着寒光的刀尖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手臂,刺穿了前方的空气。
霍天川被惯性带得往前扑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操他妈的!”
还没等他站稳继续扑上去,就被炮弹一样冲上来的沈佑猛地撞飞出去!
那刀被甩飞数米远,落在不知道谁的脚下,激起一声尖叫。
直到这时,保镖才堪堪赶到将霍天川按牢在地上,在一片痛吟和叫骂中帮忙镇压暴徒。
“老实点,不准动!”
那一下摔得极狠,但有个人当肉垫又不一样了,沈佑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趁乱一拳揍上男人的脸,邦一声响,那眼眶上立刻浮现出个乌青印子。
那一拳极狠,保镖都吓得眯了下眼,生怕他给这人就地正法了,连忙边劝边扶他起来。
但沈佑只打了一拳,就生生遏制住了,他挥开身旁的手退开几步,转身大步走向霍先生。
“……”
霍矜年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人,长睫几度轻颤,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这小孩正喘着粗气,眼眶生生红了一圈,像头怒火勃发的小狮子,每一根发丝都在诠释着“我很生气”这四个字。
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他身上的西装有些凌乱,衬衫领口扯开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领带也被乱七八糟地甩到了身后。
看起来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潇洒随性,在此刻的宴会厅里几乎万众瞩目。
霍矜年看着他,却突然想。
包括俱乐部那次,这已经是这人第二次为他挺身而出了。
“霍总,没事吧?!”
张南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想要确认一下自家老板的情况。
本来都是计划好的,霍家的人在吊灯上做了手脚,他们的人将计就计在那基础上又做了一些调整,确保宴会厅的电路不断。
保镖已经埋伏许久,是严格按照时间卡点冲上去的,毕竟晚了很危险,早了又没意义。
唯一出了差错的,反而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
谁也没想到他不闪不避,靶子一样站在那任由霍天川捅,不仅没有拖延一点时间的举动,甚至还有点引颈就戮的意味。
张南理这会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冷汗发了一身,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刚才真的太险了,要不是沈先生嗷那一嗓子,霍总就真被人一刀捅穿腰子了。
那么长的刀进出个来回,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霍总……”
张南理正想汇报下一步工作,就见沈先生突然拽过霍总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拉走了,霍总居然也没挣扎直接跟着走了?!
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两人一副罗密欧与朱丽叶私奔的架势火速离开现场,眼睛都瞪大了,“哎,不是?”
……
沈佑拉着霍矜年快步回到贵宾室,甩上门将人按在了沙发上,开始扯他身上的西装外套。
霍矜年猝不及防,低声道:“等等、别……!”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他向来不喜欢被人近身,被按在沙发里流氓一样扯衣服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下意识按住了那只乱动的手,微微用力压下。
这小孩确实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矜年对上那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心尖倏地一颤,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变得又酸又软,悄无声息塌下去一块。
僵持片刻,他手上力道松开,哑声道:“……把门锁上。”
沈佑收回视线,充耳不闻,只觉得自己像只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正濒临爆裂的边缘,最轻微的一点动静都能引爆他。
双排扣的设计不好解,他越扯越烦躁,直接像脱卫衣一样拽住下摆硬是从下往上脱了下来。
霍矜年今天没穿马甲,西装外套下面就是一条衬衫,纯白的,被弄得有些凌乱,但能看出来没沾血,也没有被刺破。
沈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摸了几遍——
真的是视觉错位,那刀没有伤到这人,连擦破层皮都没有。
千钧重担骤然落下,沈佑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咬住下唇,尝到了从舌尖泛上的血腥气,他鼻腔酸楚,硬生生压下眼眶涌上来的潮湿热意,但还是止不住颤抖的鼻音。
不过很快,满腔激烈情绪又转化成了怒火。
“他妈刀来了你不知道躲?!在那傻站着当靶子,看那疯子不给你捅个对穿!”
他攥着衬衫领子把霍矜年按在沙发靠背上,对上这人错愕的神色,“是嫌去缅北太麻烦了还是嫌宴会表演不够刺激,想现场被嘎个腰子给大家助助兴?!”
事发前那点伤春悲秋全在愤怒和后怕中蒸发了,沈佑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拳真是揍轻了。
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一张嘴可以骂人,还有两个拳头可以暴打随地乱窜的贱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又被迫仰起头受制于人。
霍矜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却连眉眼间最后那点冰霜也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好了,没事了。”
他抬手按住攥着领口的手,指腹摩挲着那清瘦手腕上突起的骨骼,薄唇动了动,几乎像泄出了一个温柔的叹息。
“……别怕。”
沈佑眼睫一颤。
仿佛有只大手抚在脑后,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试图让情绪失控的他安静下来。
空气中某种竖起来的尖刺重新趴了下去,比这人绷着的脸还要快缴械投降。
沈佑神情紧绷了一会,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那片皱巴巴的衬衫布料,仍是恶声恶气地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差点被捅的当事人都不怕,我在旁边干着急个什么劲儿。”
压迫在喉结上的力道松开,霍矜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叩叩。
身后传来谨慎的敲门声,以及张南理明显斟酌已久的话音。
“霍总,沈先生?”
“我带了医生过来,请问现在方便进来吗?”
第24章 臣服
“进。”
等了几分钟, 门内终于传来霍总低沉的声音,张南理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只见两人衣衫完整, 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侧,几乎相隔楚河汉界,看起来没有起争执也没有干点别的。
张南理顿时松了口气。
他示意李医生上前做一个全身检查,低声汇报道:“霍总,霍天川已经扭送给警方了,还有暗中插手的霍家、李家的人也……”
却见霍矜年完全没看他, 甚至没听他在说什么, 只是紧盯着窝在沙发另一侧的沈佑,“我不用,给他检查一下。”
李医生愣了一下,依言转身过去检查。
“刚才摔倒在地上, 有没有哪里受伤?”
霍矜年声音微沉, “人类头骨硬度很高, 没有防护措施就拿拳头硬碰硬, 很有可能导致破皮、淤青, 甚至手指骨折的。”
闻言, 李医生顺势道:“您先坐起来我看看。”
沈佑乖乖坐起身,让医生大致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大问题, 但打了霍天川一拳的那只手果然破皮了,有些泛红。
霍矜年也看到了, 顿时眉心紧蹙,“给他上药包扎一下。”
这点伤包扎什么?舔舔就愈合了。
沈佑垂了眼,把手抽了回去, 慢吞吞地道。
“不用了医生,你还是去给他看一下吧,刚才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表情看着也不太对的样子,别是惊吓过度了。”
李医生啊了一声,还是任劳任怨地转过身,“那霍总……”
不开心的时候连霍先生都不叫了。
霍矜年注意到这点,神色有些无奈,但身体问题可不容这人闹别扭。
“你仔细按一下他的肋骨、腹部和后腰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事,刚才摔得那么狠,别第二天后知后觉痛得起不来床。”
李医生又转过身。
沈佑已经倒回沙发里了,还拽过刚才这人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脸上,一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他闭着眼睛,被霍先生身上的味道包围,不知怎么觉得身上有几分燥,喉间也有些干渴。
大概是刚才上涌的气血还没平息。
但不过几十秒,昏昏欲睡的沈佑就听到了一声叹息,然后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脸上的衣服也被掀开了。
“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但我还是正式说一下。”
上方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字一句平静而清晰,又在尾音中藏了点难以捕捉的无奈和纵容。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场瓮中捉鳖,吊灯装置提前调过了,保镖也一直埋伏在场地周围,一见到霍天川冲上来就会将他擒住。”
“虽然看起来很惊险,但实际上我是很安全的。”
沈佑悄无声息睁开眼,“差点被捅一刀那种安全吗?”
霍矜年张了张嘴,但确实铁证如山,狡辩也没用,“是出了些差错,我……”
只是剖白于他无异于一场残酷又血腥的剖腹取卵,一些话在舌尖打转了千八百遍,还是随喉结滚动被咽回肚子里。
他生生转了话音,“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沈佑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懒洋洋地道:“霍先生还真大方,我要天上的星星也给我摘下来吗?”
他也没说什么只要你平安就好的肉麻话,顺着应了下来,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逾越金主和金丝雀之间的界限了,说不定会让这人不适和抗拒。
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也不是不行。”
霍矜年垂了眼,抓了抓这人凌乱的额发,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清俊眉眼来,声线和缓道:“好了,先起来让医生检查一下。”
一旁,张南理已经彻底麻了,感觉自己应该识相点滚开,而不是上赶着汇报工作。
何必呢?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吃饱了。
看着沈佑打起精神爬起来做检查,霍矜年才转过眼,脸上神情淡了很多,“情况怎么样。”
真是一面如春风般温暖,一面如寒冬般凌冽。
张南理坚强地进入了工作状态,“背后的人已经揪出来了,是霍寒梅,她通过和李浩的关系提前知道了宴会地点,又联系上霍天川设计了这场刺杀。”
霍寒梅,霍总的亲小姨,但显然没什么血缘情分,只有血海深仇。
“霍天川应该提前办理了精神病证明,就算强行走法律程序也下不了判决,霍总您看?”
霍矜年拨出一通电话,冷声道:“交接给含山精神病院。”
“是。”
张南理记下,又道:“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霍骏也参与此事,但最近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和他利益相关,我们的人还在继续深入,迟早会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另一边,沈佑做完了新一轮检查,又窝回沙发闭目养神,但不知为何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蒙上了层雾般听不清楚。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那分燥热变成了十分,仿佛有一团火在身体里噼里啪啦地烧,将血液都熬煮得沸腾冒泡。
好热,房间里没开空调吗?
沈佑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又吞咽了好几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那份焦灼的干渴,感觉都要原地变身喷火龙了。
再三确认没有大碍,李医生弯腰收拾好东西,半晌一抬头却陡然破了音,“沈先生?!”
这一声让沈佑清醒了点。
他撕开黏连的眼皮,涣散的视线先是映出上方的天花板,然后就是霍矜年冷峻中暗藏焦灼的脸,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为什么这么红……过敏……”
沈佑双眼发直,感觉脸颊被人用手背碰了碰,从额头一路摸到锁骨,明明是有温度的皮肤相触,却仿佛沙漠中突降甘霖,缓解了几分燥热。
他终于想起他忘记什么了——
那杯有问题的橙汁。
现代人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他如果喝的是酒还有点迷惑性,谁对橙汁过敏啊?
这种症状不就和小说里描写的春药一模一样吗!
想到这,沈佑往身下扫了一眼,面露绝望。
完蛋,他起立了。
“……查出原因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霍矜年神色冰冷,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的,他不断试着沈佑脸上身上的温度,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破天荒黯淡下去,指尖竟有些发抖。
他之前说这小孩喝了酒会染色,不过是看他皮薄随口调侃的,却没想真的会看见这人满脸通红、呼吸困难的样子。
仿佛淋雨后发了高热的小狗崽,难以抑制地打着寒战,滚烫热度烧空五脏六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死亡。
霍矜年呼吸一滞。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司空见惯,但由眼前人乍一联想到这个词,一时竟惶恐得仿佛又回到儿时光景。
李医生收起听诊器,一脸凝重,“不行,这里设备有限……”
“叫救护车!”
霍矜年豁然起身,眉眼沉怒已极,被亲人用歹毒手法算计甚至差点血溅当场,都没能让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救护车?!
沈佑垂死病中惊坐起,被吓得呛了一下。
“等、咳咳咳……不用叫救护车!我应该没事,真的!”
他一手攥着男人的衬衫,一手拿过抱枕按在小腹,主动交代了乔广和橙汁的事,并把倾倒橙汁的位置标了出来,方便之后拿去化验成分和查验来历。
与此同时,霍矜年也接到了张南理拨来的电话。
“霍总,那人交代了,说是大剂量的催情剂,只要及时发泄出去就不会危害身体。”
张南理刚才被派出去查监控,迅速揪出了那个唯一给沈佑敬“酒”成功的人,用了一番手段后终于让他把话吐了出来。
“真的不用去医院,等会洗个冷水澡就差不多了。”
沈佑苦苦哀求。
一想到会呈“亠”字形被抬上担架,一路拉过人满为患的挂号大厅,最后被推进抢救室面对一众医生,他就忍不住痛苦面具。
这种事不要啊!
社会性死亡也是死亡啊——
“继续追查。”
霍矜年挂了电话,又抬手探了一下沈佑额头的温度,一时间没说话,看向一旁专业的医生。
李医生左看右看,有些无措地揣着手,“呃,我听沈先生说大部分都及时吐出去了,这种药摄入剂量不多的话,多喝水等待新陈代谢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半晌,室内仍一片安静,他尴尬地等了一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还是主动请辞了。
门被轻轻带上。
霍矜年沉默半晌,别开沈佑拽着衬衫的手,给他接了杯温水,递过去时声音很冷,“你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
果然,秋后算账来了。
沈佑顾不上回答,直接一口气喝完水,感觉喉咙终于舒服了点,那股让人脑袋发蒙的热度也被短暂压了下去。
他舒了口气,轻笑道。
“有人想整我,这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次,这次是杯加了料的果汁,下次又会是什么呢?干脆一次性揪出来,永绝后患。”
霍矜年眸光沉沉,“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
“可如果我咬死不喝,却又要事后追究,什么线索什么证据肯定都已经销毁了,再想追查可就没用了——”
“谁喝出问题了?好心把酒换成果汁却被倒打一耙,哪有这样做人的?监控又没拍到下药的画面,怎么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造谣?有被害妄想症吗?”
沈佑摇头晃脑的,声调和语气不知道在鹦鹉学舌谁,总之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
“口说无凭,总要留下点证据的。”
他耸了耸肩,又无所谓地笑笑,“而且撇开后续不谈,难道我一说霍先生就信吗?”
三岁小孩都知道,摔倒了破皮了才能得到安慰和抱抱,撒谎干嚎只会让人厌烦。
“只要你说,我就信。”
霍矜年却突然道。
沈佑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一脸疑惑又不敢相信地抬头,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他动了动唇,“……什么?”
身前的人正弯了腰看他,修长手指抚过他的眉骨和鬓角,最终揉了下还在发烫的耳垂。
“我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那英挺的、冷峻的眉眼此刻难得温和地舒展了,灰蓝色眸光里盈盈跳跃着一抹极亮的火,分明温柔却又坚硬如铁。
“一切证据、留痕都不值得你以身涉险,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直接告诉我,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证明其真实性。”
那点星火仿佛落在干燥的野草地,呼啦一下就迎风烧起,被短暂压制的燥热也被牵引,几个呼吸间就卷土重来——
再难压制。
沈佑豁然起身,向浴室走去,“我去洗个澡。”
……
“哗啦啦……”
沈佑将花洒开到最大,冰凉刺骨的水劈头盖脸浇下,瞬间浸透了头发和衬衫前襟。
他昏昏沉沉地抵着墙壁,明明置身冰水之中,下腹处的火却越来越烈,恍惚中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了。
“沈佑!”
霍矜年实在放心不下,敲门没得到回应后径直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眉心紧蹙。
他一手关掉了花洒,一手按住这人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别洗冷水澡,你会发烧的。”
这好像是霍先生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沈佑迷迷糊糊中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下一秒又难受地哼哼两声,“没事的。”
他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强迫自己清醒了些,低声道:“我调热一点就好了……你先出去。”
和双方都保持清醒的做爱不同,他太怕自己在失控中失手伤了这个人,在那层层叠叠的旧伤疤上又留下不可挽回的一道。
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会恨死自己的。
又一波难耐情潮涌上,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沈佑挣了挣被禁锢着的小臂,上面的力道如愿松开了,却又往下握住了窄窄一段腰肢。
他无意识伸出手,却抓了一手柔软的发丝,涣散的视线顿时聚焦了许多。
霍矜年正半跪在他身前,身上凌乱的衬衫半湿,挽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贴身的西装裤因为姿势紧绷到极致,膝盖被浴室地板上的水浸湿,逐渐渗透蔓延开。
沈佑喘息未定,近乎呓语地道,“霍先生……?”
“闭嘴。”
第25章 滚烫眼泪
教室里, 沈佑下笔如飞地写着高数小测,根本不敢停下来。
因为只要一分心,他就满脑子都是霍先生半跪在他面前的样子——
鸦黑的发丝柔软凌乱, 被一只手抓着往后捋,露出额头和英挺的眉眼,刚才被冷水浇了一遍,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流,淌过不断滚动的喉结,滑落到一弯利落的锁骨上。
男人的鼻音断断续续的, 混杂着细碎水声和沙哑的闷响, 在空旷的浴室里激起回音,让人愈发面红耳热。
……他快喘不过气了。
当时沈佑皱眉想,忍耐地吸着气咧出了尖尖的虎牙,简直恨不得狠狠咬谁一口。
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按住了男人的后脑勺, 不让他挣扎逃脱。
“唔……嗯咳!唔……”
真是太O乱了啊啊啊!!!
沈佑拉高了脸上的口罩, 感觉整个脑袋都要冒烟了。
他笔尖都快写出火星子了, 却还是赶不走脑子里活色生香, 一帧帧高清□□播放的画面。
周围有注意到情况的同学一脸震惊, “我操?!”
“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
“已经翻页了这么快!救命能不能给我抄一下,真的不会做啊呜呜呜……”
有同学痛不欲生地抓耳挠腮中, “我的脑子, 我的脑子!”
缪清教授的课一向严苛。
这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师十分顽固,在多媒体高速发展的今天, 仍然遵循着传统的黑板上课方式,特别喜欢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和做题。
他还尤其钟爱各种作业、小测、练习卷,甚至自费印刷了试卷带过来布置学生做, 不仅要求全程闭卷,还全部计入平时分。
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吵了起来,场面堪称哀鸿遍野。
讲台上,缪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严肃地呵斥道:“安静!你们还有三十分钟,我看有些同学连第一面都没完成,平时上课都讲过的了……”
沈佑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转眼来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脑子里的画面也播放到了尾声。
用力紧攥的手指骨节间,男人低下头剧烈地咳嗽着,某种意义上却也如此安静而顺从,没有痛吟也没有笑骂,只是将蹙眉忍耐下了所有不适。
像只被一脚踹开的猫一样弓腰蜷缩起来,在掌心里微微颤抖,凌厉的后颈骨微突。
霍矜年很快就缓过来了,拽着沈佑也半蹲半跪了下来,贴近他耳边啧了一下,声音沙哑。
“……小混蛋,弄这么重,我这几天都要开会。”
当时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沈佑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又执拗地转头看他,看到那抹未褪的绯红,想起这人身上那些伤。
一部分像是自己施为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出于他人之手。
这个人不知道多少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止不住痉挛地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微阖着眼神色苍白又疲惫,以此寻求遥不可及的解脱。
沈佑被药得找不着北,想象力还出乎意料的丰富,泪腺也被药力和情绪催发,当即搂着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嚎起来。
——刚才那疯子都没把人捅成这样,反而是他把霍先生捅成这样了。
明明都看了那么多论文,已经算是有备而来的了,却还是像上一次一样把这个人弄伤了,他真是蠢死了!
这小孩莫名其妙嚎得凶,霍矜年还以为是弄疼他了,花了好半天摸清楚那些不着调的想法,一时间又想咳嗽又想笑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薄薄的眼皮低垂着,神色浅淡又无奈至极,低声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别多想。”
所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沈佑痛苦思索许久未果,只好痛苦地做完最后一道题,痛苦地提前交卷,然后痛苦地回到座位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玩起了手机。
微信通讯录有条新消息,点进去一看,发现是张南理的好友添加请求。
沈佑点了同意,那边立刻发了消息过来。
[张助:沈先生,之前的调查已经有眉目了。]
[张助:指使乔广的人是辰安科技的总裁顾安念,他原本是计划下药后让你和提前准备好的鸭子一夜情,借机拍下照片离间你和霍总。]
[张助:霍总会着手处理这件事的,沈先生不用担心。]
之前就有过猜测,这个名字一出来沈佑便暗道果然如此。
在露台上短暂交锋时他就知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多半会暗中给他使绊子。
[右仔:好,辛苦你了^^]
对面的人应该正在上班,微信回复显得有些人机。
[张助:应该的(玫瑰x3)]
[张助:对了,建议沈先生再去看看医生,当时设备有限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但就怕那药有什么后遗症。]
“……!”
看到这句,沈佑倏地打了个喷嚏,把口罩往上拉了一下。
那药确实猛,只是吸收了一点就差点给他干趴下,不过他感冒的主要原因还是洗了冷水,以及之后骤冷骤热的剧烈运动。
[张助:不知道霍总怎么也生病了,这两天声音都是沙哑的,还一直咳嗽,难道当时真的受了惊吓?(黄豆捂脸)]
沈佑:“……”
他感觉脑袋上的热度又要卷土重来了。
本来还以为上周如约砰砰砰了一次已经让他脱敏了,还以为新世界大门打开后,已经没什么能让他再面红耳热了。
没想到,这种事没有最O乱,只有更O乱!
[右仔:可能是秋燥上火了哈哈哈……]
[右仔:张助可以泡点金银花、罗汉果或者胖大海给霍先生喝,也许会有效呢^^]
他每个字都透着心虚,口罩已经遮不住发烫的耳尖。
[张助:我会的,多谢建议(玫瑰x3)]
“怎么样,好点没?”
容良憋着笑,询问面前戴着口罩的男人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是公鸭嗓吧?”
霍矜年眼皮微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着这人被迫哑巴的样子,容良顿时想起那些地狱笑话,又想起每次问起必然没吃的药,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姓霍的你居然也有今天!”
霍矜年:“。”
他坐在惯常的那张沙发上,双腿交叠,将平板搁在大腿上,直接无视了已经舒爽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容良。
“闹得这么轰轰烈烈的,你和那小金丝雀真没点奸情?!”
“不知道谁把宴会现场的视频流出来了,哇靠那场面那配乐,我看着都心潮澎湃……”
在吵闹的背景音里,霍矜年不为所动地处理着工作邮件,手下的页面却许久没翻页,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他知道自己在想谁。
他和沈佑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不算少,只是还不足以让他真正了解这个人。
在一起的时候,霍矜年时常看见他笑,快乐的,嚣张的,狡黠的;也偶尔看见他脸红、羞窘、尴尬的样子;极少数时刻则看见他的愤怒和尖锐,以及坚韧又强大的另一面。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人哭。
霍矜年看着自己的右手,宽大掌心向上,修长手指微屈,此刻的皮肤是温暖又干燥的。
但一恍神,却觉得指缝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眼泪的触感,湿润、滚烫、源源不绝,轻盈又沉重,痛苦而幸福。
一点一滴淌过脸颊,在掌心满溢而出,沿着手腕一路往下。
苦涩盐分让未愈合的伤口泛起刺痛,牵扯着心脏也跟着一起紧缩和悸动,狂风骤雨般敲击着胸腔,让人轻易乱了心绪。
那双眼睛被泪水洗涤过,眼眶很红,因为情绪激动睁得很圆,瞳仁亮晶晶的,视网膜上几乎能清晰倒映出他的样子。
【霍先生。】
这小孩哽咽着,脸上红晕未褪,连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那家伙是个混蛋,我也是个混蛋……我不想让你疼……刚才那刀那么长那么锋利,都没能伤到你,结果我……可恶……】
【……我不想让你疼。】
只是眼泪本身有什么稀奇的呢?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东西。
很多人在他面前哭过。
在竞争中惨败下跪痛哭的,心理压力大被他吓哭的,有一边大哭一边怒骂他的,也有为他的捐助感动抹泪的……数不胜数。
这些人里有的会低声啜泣,有的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万般情态不过稀松平常,说不上美丑,更谈不上厌恶或喜欢。
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觉得一个人嚎得太过可爱,又可怜得人心肝脾脏肺都在颤,念念不忘至此,连在工作时都频频失神。
简直着了魔一样。
霍矜年抬手揉了下眉心,借动作挡住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长睫微微低垂,遮掩了那灰蓝色眼珠里的晦暗不明。
……太危险了。
无论是这段关系,还是这个人。
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庞大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伸出八爪鱼一样的触手,尖端在这里敲敲,吸盘在那里吸吸。
一点一滴地侵蚀他的边界、身体甚至是灵魂,也许还没等回过神来,他就会被这张大了嘴的怪物嗷呜一口吞下。
“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做恋爱咨询啊?”
容良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连忙一边揉脸一边道:“时薪1000的本医生免费给你做咨询,你就偷着乐吧你。”
霍矜年放下手,终于开口道:“不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远远不到公鸭嗓的地步,带着点低沉的鼻音,甚至显得性感。
……如果造成沙哑的原因不是那什么,大概会更酷一点。
“真不要?!”
容良一脸难以置信,继而是愤愤不平,“我的天,英雄救美呢!你就没有一点点动心?”
他明明看着这人的精神状态好了不止一点,之前完全就是个工作机器,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肉眼可见的苍白阴郁。
但才过去短短大半个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觉得那个叫沈佑的小朋友实在功不可没。
霍矜年沉默以对。
容良见状,也不再胡乱调侃,正色道:“我说真的,什么时候带人来见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好歹救了你的命呢。”
霍矜年没有直接拒绝,“再说吧,等我问问他。”
“到时候我把我女朋友也带过去,人多了没那么尴尬,然后挑个地道点的老字号……你提前问清楚有没有忌口什么的。”
容良整理着手上的病历,嘴上不忘絮絮叨叨。
“秋冬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吃阳澄湖大闸蟹,帝王蟹,梭子蟹,避风塘炒蟹……”
闻言,霍矜年眸光微动。
这些美食对于尝不出味道的人来说,不过空有名气、香味和漂亮的造型。
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味觉,但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表示找不出病理性原因,便推测应该是心因性导致的。
想起沈佑埋头苦干的样子,便知道他肯定是喜欢美食的,但因为穷似乎总是饿肚子。
阳澄湖大闸蟹,帝王蟹,梭子蟹,避风塘炒蟹……
听到这些,那小孩肯定会愣住,下一秒,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会睁圆了,迸发出极亮的光彩。
然后一边连声叫着霍先生,一边兴奋地报菜名,像只兴奋过头的吵闹小八哥。
“好,到时候我再安排。”
闲聊结束,还是要按部就班进行心理诊疗。
但流程走到一半,容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剩下的霍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有些违法犯罪的追究起来倒是简单,就怕那些尾巴藏得严实又按兵不动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你一刀。”
“而且你也不想一刀切吧,霍家这么多年家大业大的,指不定真有几个无辜的倒霉蛋。”
霍矜年不欲多说,只淡淡道:“之后我会安排。”
说得好像安排几盘菜那么简单。容良暗自咋舌。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26章 摇摇摇奶茶~!
A大小吃街, 青屿奶茶店。
“今天的顾客好像不是很多,等会应该能早点下班。”
沈佑回后厨补充水果材料,看到明迟迟正埋头疯狂剥葡萄皮, 低声提醒道:“不用做太多,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明迟迟一脸恍惚地抬起头,“哦……哦,好。”
她拿起剥好的一大杯干净又漂亮的葡萄肉递给沈佑,将塑料手套打了个结甩进垃圾桶里,起身伸了个懒腰。
咔咔咔。
清脆的声响从腰椎上发出, 明迟迟身体一歪差点摔地上, “我的天啊,累死了……”
“你在后厨休息会吧,等会下班我叫你。”
沈佑听到她的无声哀嚎,笑着安慰道, 耍杂技一样抱起四个桶别开后厨布帘出去了。
“叮咚!欢迎光临~”
不久, 有新顾客推门进来, 沈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擦了擦手来到点单屏幕前。
新进来的两个女生正举着手机似乎在拍vlog, 有些害羞地互相笑闹推搡, 手机乱晃的同时还在有意无意地举高。
卧槽真的好白啊!
姜琳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面前的男生大概有一米八以上,身形挺拔, 那件丑爆的青蛙绿工作服被清瘦肩胛撑起, 硬生生穿出了几分潇洒气质。
那头凌乱的自然卷有些长了,低头时发梢散落在眉眼间, 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的薄唇,在镜头里简直自带bgm。
“请问要点些什么?”
沈佑对摄像头有点生理性抗拒,但出卖色相招揽顾客这段时间他都习惯了, 等了半晌,又耐心地笑问了一遍。
两个女生如梦初醒地收起手机,尴尬地研究起奶茶种类。
“呃、那个,喝点什么好呢哈哈哈……那就,嗯,一杯柠檬百香果少冰七分糖。”
“啊……那我要一杯多肉葡萄正常冰正常糖。”
“好的,请稍等。”
沈佑按照要求打了单,见后面没人排队,便径直转身继续做奶茶,也没看见这两个女生鬼鬼祟祟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拍到了没?”
林安安低声道,激动得直扣手,“快快快,给我看看!”
“拍到了拍到了……你个色中饿鬼,急死你算了。”
姜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点进刚才保存好的视频里,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镜头果然完美地拍到了男生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以及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哪怕没调慢放和插氛围感音乐,都帅得能给人会心一击。
“!!!”
林安安捂着心口作吸氧状,在回放这个瞬间十几遍之后,将脸埋在了姜琳颈窝里。
“琳琳,给你十块,帮我追到这个男人。”
姜琳:“呵呵。”
“二十,不能再多了!”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店里的人并不多,两人低声笑闹了几分钟,又开始专心致志拍出来玩的vlog,换着角度拍照片和视频。
没过几分钟,门口又有一男一女推门进来。
“大晚上喝什么奶茶?等会睡不着有你受的……”
沈佑注意到这动静,随口说了句欢迎光临,将两杯奶茶上的水珠擦干净,又抽了两条吸管,一并递给刚才点单的女生。
“你好,请问想要点什么?”
面前绑着马尾的女生穿着长裙,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旁边人应该是她男朋友,穿着一身牛仔,应该也是个大学生。
“……这家店什么鬼,一杯全是添加剂的东西这么贵。”
捕捉到这句话,沈佑眉梢微挑,不过什么都没说。
刘立宇嘟嘟囔囔的,见女朋友视线停留在果茶那一栏,一杯至少12块起步,“叫你大晚上的别喝茶,里面茶什么酚的特别多,等会别想睡了!”
叶秀有些不满,“有些人是这样,但我的体质不会,突然想喝一杯怎么了?”
刘立宇脸上有些挂不住,“行行行——别到时候不舒服又赖我,你想点什么点什么吧。”
“行了,我不喝果茶就是了,那热奶茶总行了吧?”
见对方退让,刘立宇反而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态度嚣张起来,“果茶里面有茶因子,奶茶就没有了吗?真是天真,那些无良商家什么添加剂不敢放,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女生……”
当着店员的面说人家放添加剂,实在没有情商到了极点。
叶秀尴尬地连连给他使眼色,却止不住这人的滔滔不绝,窘迫得眼眶都红了,“……你能别说了吗?我又不用你付钱!”
听到这句话,刘立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阴沉。
“你什么意思?我是差一杯奶茶钱的人吗,关心你还不识好歹,行了行了,快点吧。”
“我不喝了。”
叶秀深呼吸了一下,也冷了脸,“走吧,真是扫兴。”
“怎么又不喝了,你是觉得我请不起一杯奶茶是吗……”
奶茶店里顿时吵吵嚷嚷的。
店里其他顾客都看了过来,连后厨的明迟迟也察觉到动静,掀了帘子出来,“怎么回事?”
“没事迟迟姐,我能处理。”
沈佑偏了偏头,示意她不要过来,刚才他全程没吭声,只等着两人决定好点什么,或者就这么吵着架离开。
又过了几分钟,两人终于吵出了结果——
“一杯柠檬水。”
沈佑迅速抬眼看了那男的一眼,“好的,一杯柠檬水,正常冰正常糖是吗?”
刘立宇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然呢?特地重复一次什么意思?”
沈佑顿了顿,没被激怒也没有不耐烦,神色平静道。
“我只是确认一下,先生。”
他将小票撕下递过去,还没收回手,就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说不上来的微妙和不舒服。
沈佑没抬头,径直转身去制作奶茶。
那两人也没找个位置坐下,站在前台那里等,不远处目睹了全程的姜琳和李安安面面相觑片刻,咬着耳朵嘀嘀咕咕。
锤打柠檬片、倒糖浆、铲冰块……最终放进机器封口。
沈佑注意着外卖的单子,反手将柠檬水从机子里拿出来,用软布擦了擦外壁的水珠。
“是否需要打包?”
没有回应,他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对上一双压抑着暴怒和嫉妒的三角眼——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看这个小白脸?”
叶秀眼眶还红着,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啊,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沈佑仍然和面前暴怒的男人对视着,神色冷静而审慎,但余光瞥到女生惊惧的神情,犹豫一瞬后还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而后扬起一个笑,主动开口道。
“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但下一秒,他手心一空——
那杯柠檬水结结实实地砸到他脑袋上,毫不收敛的力道让那杯奶茶猛地爆开,水花飞溅!
“……呃!”
沈佑被砸得偏了偏头,身形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却不可避免被淋了满头满身。
谁都没料到男人的举动,店里的客人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你什么态度?啊,你什么态度?从刚才开始就拉着一幅死人脸,看不起我是不是?”
刘立宇突然猛一敲桌子,公鸡一样高昂着脑袋,怒吼道:“你就等着被我投诉吧!”
谁也没看出他的色厉内茬,但好半晌,站在一片狼藉里的男生一声不吭,只伸手抹了把脸,那湿漉漉的发丝正往下滴水,让人看不清真实表情。
呸,孬种!
“我操你妈的!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看这个小白脸?!”
刘立宇啐了一口,猛地抓住叶秀的手腕,高高扬起了另一只手,吓得女生尖叫了一声——
但巴掌没有落下。
一只手从斜后方伸出,截住了男人的手腕。
“喂,适可而止。”
身后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低音,刘立宇爆了一句粗口,立刻想要大力甩开那只手。
但无论他怎么挣扎,那只手都好似铁钳一样不可撼动,甚至还在不断加重力道——
“不然我不介意掰断你的手……”
皮肤和血肉被挤压得几近爆裂,几乎能听到骨骼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向后弯折出让人肝胆俱裂的弧度。
“啊啊啊啊!!”
刘立宇发出一声惨叫,满头冷汗地哼哧起来,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双漂亮乌黑的、无机质到近乎残酷的眼睛。
简直像只尖牙利齿的野兽,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类开膛破肚。
沈佑弯了弯嘴角,慢吞吞地接上了后半句。
“……再陪你去医院接上。”
眼看着这人的手真要脱臼了,沈佑又及时地松了手,刘立宇顿时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滚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却像能把地板砸穿两个坑。
刘立宇眼角抽搐了一下,恢复了几分力气后,就捂着剧痛的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从头到尾没看一眼旁边吓傻了的女朋友。
“没事吧?”
明迟迟神色焦急地冲过来,而后声音颤抖道:“你流血了!”
“啊……没事,不痛的。”
沈佑抹了一下,果然看到一手湿漉漉的血迹,应该是奶茶杯爆开的时候被塑料片割伤的。
他扯了一下湿透的领口,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这下还真是洗了个奶茶澡了。”
“我去后面换一下衣服,麻烦迟迟姐先安抚一下客人了。”
员工厕所。
沈佑洗去了满手黏腻,还没松口气,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脑袋上还顶着柠檬片。
等等,他刚才一直顶着片柠檬在耍帅吗?!
这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将那片柠檬捏起来丢进垃圾桶,又接了水龙头的水泼了下伤口,简单止了血。
沈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却不小心往上一划开了锁,跳出来的微信页面上置顶的大眼兔子正看着他,认真中透着一丝呆。
“……”
他指尖一颤,愣了许久。
好似一根针快准狠地戳爆了吹满气的气球,冷静到极致的面具咔嚓裂开,飘上半空的灵魂重新落回躯壳里。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冰凉黏腻、难受至极,狼狈凄惨得活像只落水狗。
额角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牵扯着耳膜响起阵阵嗡鸣。
倒霉透顶,也糟糕透顶。
沈佑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鼻尖的酸涩热意压回去,然后点进了和那人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夜一点。
霍先生这两天要出差,因为忙碌和时差很难回复消息,便提前给他打了个招呼——
[OxO:有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迟疑地打了几个字,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全部删掉了。
“呼……”
沈佑放下手机,双手撑着洗手台边缘,低头深呼吸了几次,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要说吗?还是算了?
他不会大吐苦水,也不想摇人给自己出气,只是想要分享,两人一起吐槽两句,也许再发几个表情包同仇敌忾一下。
就像朋友和家人一样,而不是情人向金主的索取。
朋友和……家人。
他和霍先生真有可能会变成那种关系吗,还是说从始至终,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情人呢?
沈佑站在洗手台前许久,湿漉漉的碎发黏在脸侧,显得很是狼狈,但他浑然不觉,只顾机械性地翻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
“你还好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和明迟迟担忧的声音。
沈佑指尖一颤,回过神来,最终还是将手机放进了口袋,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没事,我现在出去。”
第27章 舆论风波
三天后, A大表白墙接到了一条匿名投稿。
[墙墙,我要投稿,匿名]
[事情是这样的, 我是B大的,一直听女朋友说A大旁边有家挺有名的奶茶店,不仅奶茶便宜好喝,里面还有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的店员]
[我还挺好奇的,没想到那人这么……反正之后我是越想越气,不吐不快!]
[那天女朋友吵着想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我就带她去那个奶茶店买, 见到了那个奶茶小哥(说真的也就那样,A大是没有帅哥了吗?)]
[那时已经比较晚了,我怕她喝了茶晚上睡不着,就劝了几句, 当时那人就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我, 脸拉得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可能以为我是舍不得给女朋友买奶茶的捞男吧, 但说真的, 谁缺那一杯奶茶钱呢?女朋友上次喝了奶茶睡不着半夜闹我, 第二天黑眼圈比鸡蛋还大, 我都心疼得不行]
[跑题了,总之点单后那奶茶小哥就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晚上不是很冷, 我女朋友就穿了一件露肩的长裙,那人做奶茶的时候一直偷看她]
[我火大得不行, 拿到奶茶的时候忍不住动手了,反应过来后也后悔得不行,但是!那家伙直接把我的手掰骨折了!!]
[我不怕他, 但是我女朋友还在那,打起来肯定会牵连到她,就忍气吞声地走了,之后去医院检查发现骨裂了,还因此申请体育选修课缓考]
[本来想想算了,毕竟是我先动的手,但今天路过那家奶茶店发现还是很多人,尤其是有很多漂亮的小仙女,觉得还是让大家知道那人的真面目才行!]
[故事有点长,感谢看完,现在哄我女朋友去了,她一直劝我不要发说怕人报复,我都心疼死了好吧,匿了匿了]
表白墙的流量还挺大的,而且这条投稿似乎还涉及到某个频繁出现在表白墙上的人,评论区顿时炸开了锅。
[呃,是我了解的那家奶茶店,还有那个帅得和电影明星一样的店员吗……]
[瞬间解码]
[解码+1,不能吧?我上次去买奶茶,那小哥笑得可好看了,哪有投稿说的那样,倒是投稿一股孙吧男的臭味(捏鼻子)]
[三观跟着五官走?女朋友被偷看谁气得过啊,高柱动手才是真男人!被打骨折也太惨了吧,打官司让他赔钱好不?!]
[好惨,怜爱了]
[怜爱+1幻灭+1,转发到宿舍群了]
[……]
这天下午刚下课,沈佑一摸出手机,就收到了数十条提醒他看表白墙的消息,还有林飞承甩过来的两个微信电话。
他直接打了回去。
林飞承很快接了起来,干脆利落地道:“表白墙有人投你,你招谁惹谁了?”
一条推文链接被转发过来,沈佑点进去粗略浏览了一下,很快回想起那天的事。
“没事,打工时的小摩擦。”
林飞承啧了一声,翻看着下面的评论,一个接一个举报过去,“我看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对面存心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呢。”
“消息越传越开了,这个热度很不正常,你记得快点澄清。”
沈佑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我再看看情况。”
他此时正站在教三楼前的阶梯上,抬头万里秋阳灿烂。
周围全是赶着上课下课的学生,人声嘈杂,隐约能听到表白墙几个字,但没人注意到身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人正是他们话题的中心。
一个电话挂断,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沈佑看了眼备注接起,“迟迟姐。”
电话一接起,明迟迟愤怒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
“肯定是被你打跑那个男的发的!一张歪瓜裂枣的鞋拔子脸还有脸说自己是大学生呢,还装什么爱女朋友的人设,明明就是个家暴男,我真是呕呕呕呕呕呕!”
沈佑猝不及防被逗笑了,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店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那个小沈啊,A大表白墙那个事你看了没?”
店长的声音忧心忡忡的,“这件事之前你跟我报备过,我知道不是那里面写的那样,但是接下来怎么办?”
“店里的监控是无声加黑白的,发出去好像也逆转不了被那家伙扭曲的视角,就算强调是对方先动手的,也只会被说是心疼女朋友,而我们是在狡辩。”
沈佑赞同,“确实聪明。”
不得不承认,投稿人还挺会玩弄文字的,其实不像是那晚头脑空空情绪化严重的那人,倒像是请了什么外援的样子。
“小沈,你还是赶紧澄清一下吧,发个声明什么的。”
店长哎哟一声,斟酌许久还是道:“如果影响到生意的话,店里肯定也不能留你了啊。”
“不着急。”
沈佑微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店长,多少人想要的泼天流量,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砸咱店里了,省了多少宣传费啊。”
他伸手压了压鸭舌帽,口罩下唇角微微勾起。
“您放心,这几天先让舆论发酵着,等时机到了再来个逆风大翻盘,保证咱们店成为A大最热门的奶茶店。”
挂了电话,沈佑又垂了眼,点进链接刷了一下下面的评论。
隔着一层互联网谁也不认识谁,极大放大了人心里的恶意,仿佛鬣狗一哄而上撕咬腐肉,踩在被献祭的人身上狂欢。
如果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人,说不定已经崩溃了。
但早年那场车祸后蜂拥而上想要挖掘劲爆新闻的媒体,让他早就对闪光灯、摄像头、尖锐追问和各色眼光强行脱敏了。
沈佑刷了一会,又强迫自己放下手机,不再看了。
发生了这种事,沈佑干脆请了一天假,在宿舍将手里的小游戏收了个尾,并时不时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林飞承说得没错,那人不只是想在A大搞臭他的名声而已。
这条投稿不断被搬运,乃至被营销号神神秘秘地转发,标上八卦、暴言、小道消息的噱头。
微博上也出现了几个与之相关的话题,虽然热度不高,但也明显传出了大学城的小圈子,不断扩散开——
当晚,舆论发酵至顶峰。
微博词条,账号“B大表白墙L君”的声明下,原本只是猜测或吐槽的评论开始向极端发展,第一条高赞评论就是信息指路。
[又刷到一条说A大八卦的营销号了,真的好炸裂!]
[谜语人sl,谁能解码一下]
[呃,我好像知道是谁了,具体信息私我发(回复:999+)]
[具体指路表白墙评论区,那人的名字专业社团全扒出来了,因为之前常驻表白墙这些信息根本就不透明(黄豆吃瓜)]
[真是人不可貌相,好无语啊……]
[恶心!]
[……]
翌日,早七点半。
“我操,你被开盒了!”
林飞承猛地拉开床帘,对在阳台洗漱的沈佑吼了一声,“还不澄清,你是想被人找上门打吗?”
沈佑满嘴牙膏泡沫,堪称心平气和地应了一声。
他洗漱完回到桌前,把要用到的专业书塞进斜挎包,又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看着急得快屁股着火的林飞承,笑了笑道。
“别急,还没到时候呢。”
一旁,正收拾东西的季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也许是当事人的沉默给了对面膨胀的信心,在大肆推动舆论发酵甚至开盒后,还进一步晒出了骨折单表示想要走法律流程。
#A大奶茶小哥打人#的词条短暂搭上了热搜的尾巴。
内环,京华别墅区。
浴室里,秦书雪一边洗漱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视线突然一凝,“嗯?这个名字……”
她返回去点进词条,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认错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程总,别睡大觉了,出事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递到了程济手中。
这位喜好八卦的总裁当即兴奋起来,自觉掰回一局,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转接给了霍某人,还试图神神秘秘地卖关子——
“长话短说,废话闭嘴。”
霍矜年正垂了眼看着手里的文件,随手接起电话,语气冷淡而公式化,一句话就把对面人噎得直吐血。
对面,程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稀罕和你说啊?是关于你那辆半挂小鸟的消息。”
霍矜年签字的动作一顿,钢笔尖在纸张上泅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他眸光微动,语气有了些波澜,“什么消息?”
但这人这次显然有恃无恐,呵呵笑了一声把通话掐断了。
“挂了,霍总什么时候有空了什么时候打给我吧。”
瑞鸿国际,总裁办公室内。
程济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笑哼一声美滋滋窝进老板椅里,等着这人放下身段给自己打电话。
到时候他一定不会为难人,叫两声哥哥听听就行了。
又想到舆论中心的那人,程济不禁皱了皱眉。
上次的宴会他全程在场,目睹了那场意外的始终,对沈佑一下把霍天川那么大一老爷们撞飞五六米远耿耿于怀。
又因为是好友养的金丝雀,所以他敬封之为半挂小鸟。
看着不像是任人欺负的性格啊?怎么被网暴成这样一声不带吭的?
第28章 一点长进都没有
总裁办公室内。
霍矜年看了眼被挂断的电话, 想了想又拨出一通电话。
他搁了笔,顺手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来,耐心等着铃声嘟嘟地响过去, 接通后传来一道清朗又疑惑的声音。
“霍先生?”
沈佑正靠在男厕旁边的走廊里,鬼鬼祟祟地接起电话,“突然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是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出来的,其他班都还在上课,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梦回初高中,背着老师同学偷偷谈恋爱的感觉。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佑眉心一动。
霍先生的疑问句总说得像陈述句, 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疑问还是明知故问。
沈佑犹豫了一下, 还是简单交代了前因后果,“……他突然用奶茶砸我,我扭他手腕还回去了,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下手的时候留意了力度的, 肯定没有到骨折骨裂的程度, 警察来了都只能定性互殴。”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多管闲事又没力兜底的大麻烦。
沈佑清了清嗓子, 补充道:“现在这种情况我有点没料到, 不过也是留了后手的。”
“只是想等热度炒热一点再澄清, 看能不能乘一波流量的东风, 白送的曝光不要是傻子。”
话音落下,电话对面安静了好一会。
沈佑晃了晃手机, 确认信号没问题, 又有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那个, 对不起啊……”
他之前被引荐着在宴会上露过脸,现在沾上这种负面舆论,可能会让霍先生也受到牵连, 更枉费了这人的一番心意。
他没能忐忑多久。
“出差前我说过有需要就来找我,受了委屈怎么不说?”
手机传来的声音低沉和缓,仿佛有人正从身后拥着他低语,薄唇紧贴着耳骨辗转开合,连温热鼻息都清晰可闻。
沈佑眼睫一颤,连耳尖都发起烫来,他胡乱抠着墙皮。
“都是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和霍先生还不熟。”
不熟?
“不熟”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要人帮忙,却能随随便便送花,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
霍矜年微垂了眼,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那现在呢?”
他拿起手机贴近耳边,听到这小孩嘟嘟囔囔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现在熟了,但霍先生又不是许愿池,要是公司里什么芝麻小事都要麻烦你,员工间的小摩擦都要你来断案,岂不是要累死?”
沈佑还在抠着墙皮,试图把圈子绕远一点,却听到这人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员工。”
他脱口而出,“当然不是,我是霍先生的金丝雀嘛。”
电话对面的人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没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只道:“需要帮忙吗?不消耗那个‘提要求’的数额。”
沈佑松了口气,“不用。”
他弯了弯唇,长睫掩映下一双瞳孔亮得出奇,语调轻快,“我和店长夸了海口要吃一波流量的,霍先生就等着看吧。”
和上次说“要考考我吗”的语气一样,简直像只得意洋洋翘尾巴的小狗崽,圆咕隆咚的脑袋高昂,使劲按都按不下去。
霍矜年不由轻笑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以此同时,另外一边。
程济等了又等,逐渐焦灼。
不是,真不在乎啊?
看那鬼迷心窍的样子,真不像能这么铁石心肠的。
但思索片刻,他猛地回过神来——这人怎么可能被牵着鼻子走,要么让助理去搜寻消息了,要么直接打给当事人询问了。
就他还傻傻沉浸在白日梦里,实则早被一脚踢出局了。
艹!
……
打完电话,下课铃也响了。
沈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将口罩拉了上去,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下去慢吞吞地绕了一大圈,临近再次响铃才往教室走。
打开后门,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回座位上了。
沈佑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坐下来,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打电话时的轻快心情一点点凝固住,变成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的小石块,他嘴角抿起的笑落平,还在难以控制地往下。
……反正戴着口罩,谁也看不到,不笑就不笑吧。
他今天来得很早,难得占了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这是个上课到一半突然弯腰离开都没人注意到的风水宝地。
但哪怕下压的鸭舌帽遮挡了三分之二的视野。
沈佑也还是能察觉到那些视线,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或明显或隐晦,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他分不清这些到底是真实的感受、真实的视线和窃窃私语,还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切,是被烙印在身体乃至灵魂上的旧影,在每一次相似处境时尖锐、激烈又软弱的投映。
“喂,后面那个!对,最后一排靠窗,戴帽子口罩的。”
桌面被前面的同学敲了敲,沈佑回过神来,听到讲台上的教授正苦口婆心训斥他。
“上课戴什么帽子,这样怎么看得到黑板?上节课我就想说了,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才忍着没说……”
他指尖一动,抬手摘了鸭舌帽,却依然没有抬起头,只是石像一样安静而坚硬地坐在那里。
教授很快开始上课,由此引来的关注却没有转移开。
“那件事你听说了没?”
“真的是他吗?”
“我听外校一个学长说……”
“哎,快看我之前给你转的聊天记录。”
“A大都跟着上热搜了……”
沈佑翻开笔记本拿起笔,仿佛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这件事发酵得太快,不到两天时间就发展成了这种规模,比起震惊、愤怒或者害怕,他更多的是一种没反应过来的麻木。
所有情绪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像被拔掉的插头一样啪嗒断开,然后第一时间加载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并强制执行。
是早已千锤百炼,不需要多加思索的条件反射。
第一次面对这些的时候,还会有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耳朵,让他不要看,不要听,让他回房间去,说不需要小孩子操心。
是最柔弱也最强大的保护罩,将他牢牢护在怀抱里。
只是血肉之躯铸成的保护罩,在不间断的中伤、悲痛和疲惫中根本撑不了多久,于是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捂住眼睛耳朵,一昧只顾自己逃避和自保。
而小沈佑很快也意识到,逃跑是最没用的方法。
闭上眼睛,痛苦也还是房间里的大象,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小。
捂住耳朵,也还是能听到心脏惶恐的跳动,和自己哭泣的声音。
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对它,然后解决它,与此同时,任何人都无法依靠,唯有依靠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
学会了如何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以及适时遗忘问题,熟练安抚着所有为他担忧的人,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甚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反击复仇计划。
却没想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会犹豫,裹足不前仿佛深陷泥泞……甚至连这么软弱的身体反应都控制不住。
沈佑薄薄的眼皮微垂,看着僵硬麻痹的手指动了动。
修剪干净的指甲边沿一点点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印,生生遏制住了那一分细微的颤抖。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
微博上的言论还在发酵。
#暗恋对象突然烂掉了#
#A大学生性骚扰打人#
#计算机系沈佑#
#成也表白墙,败也表白墙#
B大,宿舍内。
刘立宇随便点进一个词条,翻看着下面的评论区,根本止不住脸上大仇得报的快意。
[呃呃呃这什么鬼,一个学校的八卦传得这么广?]
[闹到又是打官司又是微博喊话的地步,话说对面怎么这么安静如鸡,是心虚了吗?]
[xs,不是心虚是什么,这种垃圾人垃圾事还能怎么洗?]
[长得再好看也遮掩不住烂人的本质,话说是长得多好看啊没有A大的出来说一下吗(没人上图的话默认就是在无脑舔普田力呵呵)]
[呃,见过真人,真就一般般的程度,真被吹太过了]
[如果不把这种员工开了,我四年都不会去这家奶茶店了:D]
[受害者已经够惨了,不要再扒表白墙投稿人女朋友的信息了!]
[……]
想到那人居高临下俯视他时,脸上漫不经心的漠然神情,刘立宇就恨得咬牙切齿,天天想着怎么才能还回去。
是他先动的手,就算报警也不占理,手腕被掰时虽然痛得他大叫,但除了有些淤青外没什么大事,也没办法做伤情鉴定。
如果不是刘正刚好上来找他玩,听了他的抱怨后灵机一动,他还想不出这么阴毒的招式。
手机刚好弹出一条新消息。
[刘正:表哥,我都帮你干这么缺德的事了,暑假把你的新款游戏机借我玩一下,说好了啊!]
刘立宇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立刻切回去继续看起评论,但他一刷新——
一个词条突然空降首页,并以惊人的速度炒热。
#A大事件惊天大反转!!!#
第29章 啊,好凉~!(加更)
刘立宇猛地坐起身, 眼神都清明了,手抖着点进这个词条。
词条和一个新注册的账号挂钩,账号直截了当地以“沈佑”为名, 发布了一个几百字的声明,利落简洁地阐述了前因后果。
下面附着完整的监控视频,还有一个手机拍摄的视频。
[前排!!!]
[卧槽第一次吃上热乎的!]
一大波前线吃瓜的网友立刻赶到了现场,看完声明后不等深思,就顺手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前几秒屏幕都是黑的,还没等疑惑, 一行字就缓缓浮现出来——
【为保护客人隐私, 部分画面将做黑屏和马赛克处理。】
[嗯……没看到真相之前本来不想随便下定论的,但双方这个素质真是,对比惨烈。]
[赞同+10086]
[视频?没有剪辑过吧?]
监控视频是黑白加无声的,加上距离很远, 看得不太清楚, 但真实记录了事情的经过, 比似是而非的文字更令人信服, 不过还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家看完了?有什么感想没?]
[虽然感觉基本能和那个B大投稿人的讲述对上, 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奶茶店老板是有多抠啊, 我家狗窝里的监控都是高清+有声的了!!]
[旁边怎么还有一个视频?难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店里有人拍下了全过程?]
刘立宇看着新刷出的各种评论, 冷汗倏地发了一身。
他之前是特意考察过店里监控类型的, 却没想到当时居然会有人把事情全程拍了下来。
那晚上店里不只有零星几个人吗?而且都是喜欢喝奶茶的小丫头片子,遇到危险就只会放声尖叫, 像他女朋友一样,见他扬起手就会吓哭了,能成什么事?
刘立宇想要举报掉这个账号, 但事情已经来不及了,转眼点赞破万,转发和评论疯长。
不过短短两分钟,舆论风向就发生了大逆转。
[呃,等会,这就是所谓的“态度很差”“拉着个脸”?]
[不是,我眼瞎了还是那个B大的眼瞎了,这不是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很友善的态度吗?我要是每天打工到十一点,我脸比他臭一万倍好吧!]
[不是,问一句正常冰正常糖就是看不起人了?转人工谢谢]
[……就是说,完全没看出哪偷看了,奶茶小哥甚至没多看任何人一眼,眼里只有对摇奶茶的热爱,如果你说他后脑勺有双眼睛那我也没办法了]
[我靠之前说普男的是谁!]
[不对吧,这不对吧?这叫普男那我昨晚看综艺里那一大堆资本家的丑孩子叫什么???]
[这人为什么突然发疯,狂犬病发作吗?人家有任何不礼貌的举动吗你就在那自嗨上了]
[雾草!一言不合就把奶茶砸人家头上,发癫的吗?虽然都自嘲自己是牛马,但真就把店员当日本人整啊?]
[不敢想象,要不是有人刚好把事件经过拍下来了,奶茶小哥哥要怎么洗干净泼在身上的污水,好无语啊……]
[WC瞬间反杀!燃得我在客厅里打起拳来了!好标准的擒拿姿势WC]
热度正疯涨,一个十几秒的剪辑横空出世。
视频截取了冲突的瞬间,那杯柠檬茶在沈佑脑袋上爆开,里面的液体当即四溅,避无可避,淋了这人一头一脸。
高清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让人揪心的一幕,而被有心人处理过后,这几秒被无限放慢——
湿漉漉的、卷曲的碎发垂落下来,有几缕黏在侧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感。
仿佛暴雨里被抛弃的小狗,痛楚又茫然不知该向何处去。
他被砸得偏过了头,因为疼痛微微皱着眉,平常笑起来时卷翘又讨喜的长睫低垂着,往下滑落一颗颗分明的水珠。
也许是被冷水刺激太过,那低垂眼尾和微张的唇都泛着一抹潮湿嫣红,更衬得他整个人白得会发光似的。
在近乎纤毫毕现的镜头里,依旧找不出一点瑕疵。
时间好像都凝固了一瞬。
这人再抬起眼时,那抹脆弱的假象却如泡沫般消失了,只剩下一对漆黑瞳孔里极亮而锋锐的光,倏地射向屏幕之外。
如光似火,暗流涌动。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屏幕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仿佛他们不是在看一个角度奇怪,随手一拍出来的视频,也不是在围观什么狗血八卦的前因后果,而是真的在看大荧幕上的影星似的。
短短几秒带来的会心一击的震撼感,让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操……]
[我刚才,居然看呆了……]
[一样一样,握手]
[我怀疑评论这么少,都是在忙着循环播放欣赏绝世美貌……]
[之前好像看到一个评论说,线下见过真人但觉得一般般,请问这位仁兄是脸盲还是恋丑还是一千度近视啊?]
[你完了,你染上了(指)]
[你完染(指)]
这个视频一出,不到一小时就获得了百万点赞量,几乎被转疯了,而舆论早已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啊!好凉~#
#能再泼一下吗美人就亿下#
#A大系花楚楚动人#
#电影明星一样的奶茶小哥#
#A大青屿奶茶店#
#们A大吃这么好?!#
“霍总。”
张南理敲了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您要我搜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包括那个B大投稿人的信息。”
他语气惊叹,忍不住道。
“现在微博上的风向一片向好,沈先生不仅将自己身上的脏水都洗干净了,还很漂亮地反将一军,基本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十八九岁的半大少年,才进入大学没几个月,却拥有这样的心性和手段,实在大有可为。
霍矜年接过文件,却没有翻开来看,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点进微博精准定位到对应词条。
有人已经对这件事梳理出了完整的瓜条,广场上的评论也基本被逆转,正如张南理所说,反击得干脆利落又漂亮。
但翻到早一些的帖子,评论区还是充斥着无数污言秽语。
[没爹没妈教的不就是这样?从根子里就长歪了,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高考状元就这么孬?看着好不聪明的样子,笑死,不会是作弊出来的吧?]
[恶心!作秀!]
[长得倒是周正,可惜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寒酸样,果然人改不了怪癖狗改不了吃屎]
霍矜年下意识皱眉,一一举报了过去,同时沉声道。
“清理一下言论,联系平台批量封号处理,做得隐蔽一些。”
“是。”
张南理应了一声,犹豫许久还是上前,点开一个视频将手机递了过去,“对了霍总,有个视频我觉得您应该想看看……”
正是那个百万点赞的剪辑,热度还有继续飙升的架势。
【砰——!】
霍矜年视线凝固在第七秒,奶茶在沈佑脑袋上炸开的那一瞬间,神色当即冷了下去。
旁白有女生的尖叫,镜头却没被移开,能清晰看到这人被砸到的地方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似乎有血流淌而下,漫过湿漉漉的鬓角,一点一滴在积蓄下巴,最终滴落在工作服前襟。
弹幕在视频上方迅速刷过。
多数在“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还有“好帅好惨但为什么我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受不了朝哪里磕头能谈到这样的”“又有正义感又武德丰沛,不如小哥哥你去演新时代叶问吧”等字样。
那一定很疼。
十几秒的视频很快放完,又进入新一轮的循环,霍矜年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画面中心的人,却只是想,那一定很疼。
电话里,他讲述的时候不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但这小孩再能忍痛,再云淡风轻把伤口当做话题,甚至得心应手地玩弄舆论和流量……受伤的时候也一定很疼。
霍矜年又垂眸看了许久,而后抬手将视频暂停,拿过放在手边的文件夹,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张南理小心地收回手机,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
身为总裁特助,他跟在这人身边好几年,已经能熟练感知那面无表情下的各种心情。
什么时候是公事公办,什么时候心情还不错,什么时候又是……风雨欲来前的压抑。
文件夹砸到桌面上的动静响亮,在空旷的室内激起回音,里面的资料散乱开,露出照片旁边的“刘立宇”三个字。
“等这阵风头过去,这个人给我追究到底。”
“是。”
张南理暗暗咋舌,这是要动用法律团队起诉的意思了。
集团法务部以狠辣和难缠著名,早年间不知道把多少位高权重的拉下了马,还送了不少霍家人进监狱,区区一个煽动网暴的烂人分分钟就能解决。
但最让他惊讶的是,霍总居然会对这件事上心至此。
张南理领了任务,立刻转身出门,却忍不住暗自思忖。
——看来沈先生在霍总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第30章 感谢
十一月终于进入末尾。
这几天的天空阴沉沉的, 寒风一阵阵往脸上刮,有几枚泛黄的枯叶飘零而下,落在过往学生的羽绒服帽子里。
“砰。”
衣柜门被一只手关上, 沈佑呼出口气,唇齿间有温热的白雾升腾而起。
明明表白墙那事后还没过几天,气温却突然急转直下。
但和过往的冬天不同的是,今年他有了一衣柜很轻、很暖和又很漂亮的羽绒服,不用再数着日子等春天到来。
注意,是一衣柜哦!
沈佑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他把拉链拉到最顶上, 将小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又依次戴上口罩和鸭舌帽,最终盖上有着一圈蓬松绒毛的羽绒服帽子。
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被冻得泛红的指尖。
“哟, 大明星这要去哪啊?”
林飞承正躺在床上打游戏, 余光瞥了这人一眼, 懒声道。
沈佑翻了翻眼珠子, 笑骂道:“滚蛋, 你才是大明星呢。”
林飞承啧了一声。
前段时间, 他突然被他爸抓去掏心掏肺地谈了一次话,还没来得及感动呢, 就听到禁足一个月不准再惹事生非的死命令, 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然后他就从他爸嘴里听到了震惊他一万年的话——
不是,你是说我那个虽然长得好看性格不错能力也出众但穷得叮当响的乡村小土狗舍友, 把那个霍总拿下了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林飞承一阵头脑风暴后,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对沈佑一直瞒着他这点颇有怨言。
还是不是兄弟了, 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走了。”
沈佑没理会这人的间歇性发疯,换好鞋后就准备出门了。
见人真要走了,林飞承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炯炯地道:“你要去见那个霍总?”
沈佑脚步一顿,笑了笑,“没,今天约了其他人。”
霍先生这几天好像很忙,连约定好的周六都没空来了,他刚好可以空出时间约别人。
林飞承嘶了一声,“我还真挺好奇的,我爸都忌惮害怕的人物,你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他之前被老爸带去过商业宴会,远远看到站在灯光中心的男人一眼,当即被那冰冷又严厉的压迫感摄住了,他爸问他有什么感想,他说像是这辈子娶不上老婆的,立刻收获了爱的巴掌。
“会不会有那种——”
林飞承憋了许久,吐出来这么一个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半天没听到回复,他纳闷地往下一看,发现这人正撑着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干嘛?!”
闻言,沈佑抬起头看他,毛绒绒的兜帽里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气声从口罩里透出,他一边摆手一边笑咳道。
“不是,你在哪听到的传闻,太夸张了吧。”
他好半天才笑完,不忘补充了一句,“霍先生是很好很温柔的人,虽然看上去冷了一点,但其实是很好相处的。”
很好?很温柔?很好相处?
不是,居然真有人能对着那张脸说出这种话?!
林飞承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三观尽碎。
这么一耽搁,居然快三点了。
沈佑看了眼时间,匆匆和他道别,“好了,我该走了。”
林飞承回神,“你下午还回来不,回来顺便帮我带份饭呗。”
“今天都不回了,晚上我回出租屋睡,你问一下季斌。”
“他?算了吧,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听说要去竞选学生会主席什么的……”
沈佑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门内未尽的声音。
A大附近,榛甜咖啡店。
“您好,欢迎光临~”
沈佑推开玻璃门进去,按照店员的引导,来到提前预约的小卡座。
他摘了帽子和口罩,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看到店门口进来了两个女生,穿着一白一粉长款羽绒服,看起来有些拘谨。
“这里。”
沈佑笑眯眯地举起一只手,示意两人看过来。
“怎么办琳琳,我好紧张。”
林安安感觉自己的脸僵住了,捏着姜琳的手不断深呼吸,“救命救命救命……”
“别说了,我也很紧张。”
姜琳感觉心脏砰砰直跳,但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拉着快要呼吸过度的小姐妹往那边走。
咖啡店的卡座是用绿植和琉璃摆件隔开的,不算很私密,但氛围感很强,很多学生喜欢来这里吃下午茶拍照。
“下午好啊。”
见她们落座,沈佑将菜单递了过去,眨了眨眼笑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虽然是这么说,但姜琳和林安安都不好意思点太多,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就停手了。
沈佑接过菜单,又加了几款好评比较多的甜点和小蛋糕,一直到两人连声制止可以了太多了才合上菜单交还店员。
“没事,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好不容易才预约上位置,当然要把好吃的口味都尝一尝。”
“嗯……好呀,谢谢。”
姜琳有点尴尬地撩了下头发,林安安在一旁狂戳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沈佑看出她们的紧张,便起头随便聊了几句,得知两人都是外国语学院的英专生,又东扯西扯提到了学校里的流浪猫。
很巧,姜琳就是流浪猫救助社团的部长,林安安也是成员之一。
一部手机被摆在桌子中间,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翻看学校小流浪的照片。
“你看!这是最近发现的小橘,好像是从外面进来的,打架超厉害的,一下子就抢占了旺仔的猫窝……”
“这只狸花上周送去绝育了,然后就开始发胖,还我威武霸气街头小霸王啊啊啊——”
“还有还有,这个叫刀疤哥,你见过没有,它已经不见一个星期了,哪里都找不到。”
反复看了一会那只脸上有条刀疤的小猫,沈佑拍了下脑袋,还真想起点什么。
“我之前出去打工,好像见过它在校门口徘徊,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如果一直没找到的话,可能是继续流浪去了。”
三人十分担忧地为小猫长吁短叹一番,姜琳和林安安双手合十,眼冒星光地提议道。
“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团,平时一起聊聊猫、摸摸猫就好!”
对上两人期待的目光,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笑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好啊。”
有了云吸小猫的革命友谊,卡座里的氛围顿时放松下来。
店员也将咖啡和甜品一一送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姜琳和林安安要拍照,沈佑等她们自拍了几张,也拍了一张食物的照片发给霍先生。
没过两分钟,对面也发来了一张会议室的照片。
面前的会议桌上放着笔和文件,旁边是张南理面无表情的社畜脸,和在会议上偷偷玩手机的顶头上司相比,显得非常命苦。
[OxO:开会。]
[OxO:在和谁一起吃?]
[右仔:新朋友^^]
[右仔:这里的甜点很好吃,霍先生有机会可以来试试!]
[OxO:好。]
沈佑放下手机,而后突然挺直了背正色道:“谢谢你们,愿意冒着风险让我把视频发出去。”
那天晚上事情发生时,他就察觉到有摄像头在拍,等搞事的那人走了之后,他便询问两人把视频拿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以防万一这人报警,却没想到后续会成为逆转舆论的关键。
当时放出的两个视频,沈佑都有做马赛克和黑屏处理,但难免有别的目击者或网暴人持续开盒,丧心病狂地人肉无辜的人。
姜琳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正常人都会同意的好不好,那家伙也太坏了!”
林安安疯狂点头赞同,“对啊对啊,颠倒黑白网暴别人,真是气死人了。”
“当时我微博也发言澄清了,但被追着举报到封号,就知道对面肯定是买水军了,气死我了!”
两人叽叽喳喳地控诉起来。
沈佑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神情却仍是认真,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道。
“这个世界信奉明哲保身的人很多,也多的是冷眼旁观和事不关己的人,你们真的很勇敢也很有正义感。”
“而且也很热爱生活,如果不是刚好碰上你们拍vlog,阴差阳错把整件事拍了下来,我大概就只能任由对面泼脏水了。”
他歪了下头,柔软卷翘的发丝下是一双格外明亮的桃花眼,瞳仁圆润,光晕潋滟,看着谁时仿佛眼里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格外真诚坦荡。
“真的谢谢你们。”
姜琳和林安安的话音顿时一卡,还没消化完这一大段让人面红耳热的热烈夸赞,就几乎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的冲动。
好、好耀眼!
这就是小太阳的光辉吗?!实在是太耀眼了啊啊啊!
沈佑突然蹙了下眉,疑惑地看向撑着额头的林安安,“你的脸好红,没事吧?”
林安安喃喃道:“没事……我可能有点中暑了……”
这个天气,中暑?
姜琳深深呼出口气,“那个,你在外面一定要记得戴口罩,而且不要随随便便朝别人这么笑,杀伤力太大了知道吗?”
“不是……”
沈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那么夸张?”
“你们来奶茶店点单过好几次了,不应该早就看惯我这张脸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姜琳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之前去的时候虽然感觉你很帅,但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疲惫,像是没什么电了但还在努力转圈的人偶娃娃。”
林安安猛点头,插进来接过话音,并试图比划道。
“但现在就一整个容光焕发的感觉,虽然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网暴,却没有那种抑郁感,看起来很放松,很暖和,很——”
“幸福。”
两个字轻飘飘落了地,却在心脏上落下两个不大不小的坑。
沈佑张了张嘴,又有些慌乱地闭上了,最终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吃蛋糕吧。”
林安安趁势掰回一局,猛一拍手,一针见血,“你脸红了。”
姜琳立刻迎头赶上,不给对手一丝喘息之机,“短短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我们的沈小哥哥变成了这个样子?”
“cctv带你们走进科学——”
“好吧,其实是因为……”
沈佑心思急转,立刻想出好几个理由准备糊弄过去,但刚开了个头,就被一箭射中了膝盖。
“是因为谈恋爱了吗?”
沈佑呆滞半晌,自暴自弃地抬手捂住了脸,但还是能感觉到滚烫热度从指缝间溢出,露在外面的耳朵尖也红透了。
他闷声道:“没有谈恋爱……不是谈恋爱。”
“咦惹——”
……
被笑闹着拷问了整整半小时,等终于结束下午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在店门口告别两人,沈佑往和她们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在就近的公交站等到了22路车,往城中村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景象有些萧条,车里更是没几个人。
沈佑双手插兜窝了好一会,才感觉从屁股直透上头顶的冰凉转为温热,突然,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接通后,一句你好还卡在喉咙里,电话对面就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把你怎么样,真没必要告我,我们私了!私了可以吗?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不想坐牢……”
沈佑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嘶哑的男声下意识爆了一句粗口,呼吸急促又惶恐。
“你他妈装什么……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
“我不想这样的,我就是发个表白墙而已,也没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啊,你放过我吧,我妈都五十了,她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啊!”
不知道哪个字触及了逆鳞。
“这话说的。”
沈佑讥讽地呵了一声,唇边溢出些许温热白雾,“那我妈把我拉扯大就容易了?”
“你颠倒黑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有想过如果我没办法澄清会怎么样吗?网暴,开盒,造谣,退学,抑郁,自杀……”
他歪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漠然视线落在半空中,“多少人因为网暴而失去生命,你在说话做事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通话对面的人呼吸粗重,再也维持不住卑微哀求的假面。
“你现在也没怎么样啊!”
他一连串响亮的脏话中夹杂着怒吼,“你他妈抑郁了吗?你#&%的自杀了吗?!”
“是,你是被骂了,但我也一样被骂了啊,你很得意吧?!看我像狗一样求你很爽吧……”
“无可救药。”
沈佑懒得跟他浪费口舌,干脆利落挂了电话,又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不过,谁在帮他告人?
他原本都不打算深入追究的了,走法律途径虽然是最正确的途径,但大概率吃力不讨好,不如及时止损。
沈佑随手翻着微信聊天。
那场宴会之后,其实有不少人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舆论爆发之后,有人客套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有明标价码人情卖多少钱的,也有友情指点了两句但不打算插手的。
总而言之,不可能有帮了忙却一声不吭的。
又不是下凡的天使。
……啊。
沈佑倏地有些恍然,眼底难以抑制地溢出一抹笑意。
他闭了眼,蹭了蹭羽绒服帽子上一圈柔软又温暖的绒毛,像是在蹭着谁的掌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