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偷跑


    天际淡橘色的朝霞缓缓散去,一大早经历了这么多乌糟事儿,其实也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此时天光才真正放亮。


    沈悠然回到筠芝院,丹若已经准备好了熏蒸的药,见她回来,便点燃了起来。


    沈悠然坐过去,熏炉里的药雾丝丝缕缕蜿蜒而上,扑向她红彤彤的眼睛,折磨了她一早上的刺痛终于得到了缓解。


    “姑……少夫人怎的一个人回来了?”丹若还不太适应改口称自家姑娘为少夫人。


    “说来话长,”沈悠然疲累地揉了揉脑壳,“算了,回头再与你说罢。”


    丹若见她神情委顿,猜想应是发生不太好的事情,不想再惹的她不高兴,便没再继续问了。


    沈悠然昨晚睡得少,今早又被一通折腾,药还没熏完,便一头栽到桌子上睡着了。


    丹若只好收起熏炉,将她扶去床上睡。


    只是她并未睡太久,又被人摇醒。


    “悠然,醒醒……”


    长姐略带几分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悠然哼唧一声,连眼睛也不想睁,只迷迷糊糊地挨了过去:“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沈云姝捧起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些:“我听说你把大夫人气晕过去了,可是真的?”


    她“嗯”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她说不过我,自己气晕了过去,不是我的错。”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悠然这才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拱进姐姐的怀中,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她听:“大夫人她不喜欢我,拿个不值钱的镯子糊弄我,她身边那老仆妇也跟着欺负我……”


    沈云姝听罢事情的大概,心中虽然早有预料妹妹婚后会遇到难处,但没有想到新婚的头一日便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此事虽确实不是三妹妹主动挑起的,但若计较起来,三妹妹也难逃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毕竟大夫人再如何发难,也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三妹妹性子直,旁人给她捅软刀子,她就直接挥起硬刀子回击,事情闹大了,分明是别人的错,最后也成了她的错。


    “悠然,这里不是沈家,我们是刚嫁进来的新妇,不管是说话做事,都要三思之后再做决定,不可以这么冲动……”


    “我忍不住嘛,”沈悠然见姐姐不安慰自己,反而同她说教,愈发委屈起来,“大不了休了我嘛,我求之不得呢。”


    “他们连换亲之事都认了,为的就是维护两家的体面,又怎会轻易休妻?”


    “既然这样都不休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后院管教新妇的手段,且多着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吧。”她才不会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担惊受怕,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一会儿来的实在。


    沈云姝思深忧远,没有妹妹这般乐观,看着妹妹又闭眸睡去,轻轻地叹了口气:既是她将妹妹带到这裴府的,妹妹做错了事,自当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替她受罚……


    裴府。


    郎中给床上的人诊过脉后,在沈悠然期待的眼神中,如实道:“并无大碍,只是肾虚引起的月事延迟,吃些补药即可……”


    沈悠然收回手来,惊异道:“先生,女人也会肾虚么?”


    “男人女人都一样,疲累过度,是会引起肾虚的……”


    沈悠然失落地垂下目光,叹了口气:裴怀瑾取出针已有三月,这三个月来,除了月事那几天,她几乎每个晚上都要与他翻云覆雨几回,惹得她对这种事情都有些厌烦了。


    前两个月,月事准时而至,自是不用请郎中,这个月月事迟迟不来,沈悠然以为定然是怀上了,赶忙叫丹若去请郎中,却没想到不仅没能如愿,反而被诊出肾虚来。


    还是因为疲累过度导致的肾虚。


    白日里,她上午理家,下午去乌衣巷找萧姑姑学习,回来时日头还未西落,委实算不上累。


    所以她是因何疲累过度,自然不言而喻。


    故而晚上裴怀瑾像往常一样覆过来时,沈悠然一把将他推了回去:“今晚不要了,郎中说我都肾虚了,我估摸着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先休息几日吧。”


    裴怀瑾对于此事却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约莫是知道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故而每一日都不想浪费。


    “郎中给你开过药了么?”


    “开了,我叫他连你的一起开了。”


    “那就好,”裴怀瑾熟练地剥她的衣裳,“日后咱们节制些,一晚上两回,如何?”


    “一晚上两回,如何算是节制?”


    “两晚上三回亦可……”


    “我觉得一个月三回还差不多。”她问过郎中,算准时间,在最易受孕的那几日圆房,成功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裴怀瑾握住她光洁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掰向自己:“厌烦了?”


    “是有点。”


    “我也觉得日日如此,少了些新鲜感。”


    “是吧。”这会儿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真正的意图。


    “书房也试过了。”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张口,咬住,牙齿轻轻用力以示惩戒,随后便含住了,一根一根,从手指,到掌心,被他耐心地舔舐,啃咬。


    有点痛,有点痒,濡湿的热意中带着几分酥麻,竟比亲吻来得更叫人羞臊。


    偏偏手腕被他攥得紧紧的,直至他将整个手都亲遍了,也没用松开,反而按在她的头顶,他的唇顺势游移过来,稳稳地含住她的。


    由浅至深,随着他逐渐加重的气息,深深抵了进来,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折拆入腹。


    沈云姝又喘不过气来了,幸好还有一只手可用。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先放过自己。


    以往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受不住了,便会停下来,待她将气喘匀了,再浅浅地亲她一会儿。


    现下,她推他的时候,诚然他也很快停下了索取,只是与以往不一样,他唇舌并未离开她,而是顺着她的脸颊,耳朵,脖子,往下亲去。


    “裴怀安!”她忙捧起他的脸,阻止他,“不可以。”


    以前为了让他专心读书,也是为了避子,两人约好的先不圆房,现下他身份即将挑明,未来还不可知,万一她在这个时候怀孕,沈家怕是更说不清了。


    “我、我只是想帮你宽衣……”裴怀安也知道不能圆房,只好生生打住。


    “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先起来。”


    客房里的暖炉是才燃上的,屋子里还不太暖和,两人脱了外衣后,便钻进了被子里。


    好在他身上热气腾腾的,她被他结结实实搂在怀里,很快便不觉得冷了。


    “娘子,我不想你摸别的男人,你的手只能摸我……”


    “知道了。”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


    “那你现在要不要摸我?”


    “桌上也有过……”沈悠然带他去见了沈长钰,这才说起梁序说要举荐他去参选伴射的事情。而她之所以与梁序单独说话,是为了让梁序隐瞒当初他射杀沈长钰养父的事情……


    其实裴怀瑾也有举荐的资格,只不过晚了一步,被梁序捷足先登,不过沈长钰去参加射箭能手的选拔总归是件好事,若是真能被选中,便能入招箭班,日后也算给自己谋了条出路,不必走读书这条路。


    既然裴怀瑾已经回来了,沈悠然自然也不能继续在沈府住下去了,这便叫丹若与青禾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回裴府的马车。


    沈悠然窝在他怀里,从那会儿在府中的时候,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药味。


    虽然被他惯用的沉水香掩盖住了,但是凑近了闻,还是能闻到的。


    “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沈悠然在他身前嗅来嗅去。


    “一点皮肉伤,并无大碍。”


    “我瞧瞧……”沈悠然去掀他的衣襟。


    裴怀瑾顺势将人抱到自己的膝上,由着她将自己的衣襟扒开,探过脑袋往里面看。


    他身上尽是些青青紫紫的於伤,涂得也是活血化瘀的药。


    “怎么伤的?”沈悠然心疼不已。


    “回来的路上遇到埋伏,从马车上摔下去了。”虽然当时情况十分惊险,但此时的他却一脸云淡风轻。


    “还伤到哪儿了?”


    “手臂被对方的袖箭擦破了点皮……”


    “哪只手臂?”


    “左边。”


    沈悠然将他左边的衣服扯下,果然看到手臂上缠着一层层的纱布。


    “疼不疼呀?”沈悠然轻轻摩挲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直起身子,扶着他的肩膀往他背后看去,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会儿已经将他半个身子的衣服都扒下来了。


    空气中的凉意令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迅速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但是裴怀瑾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身上的血热得很。


    裴怀瑾想说不疼,但忽然又觉得,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偶尔示弱也是一种情趣。


    于是他搂住她的腰,别有用意地问她:“如果我说疼,你打算如何安抚我?”


    “嗯……”她跪坐在他的腿上,身子高出他几分,目光从他的背上回到他的脸上时,瞧见了他眼底流泻出深晦的光,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又心疼又好笑的睨了他一眼,随即搂着他的脖子,吧唧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亲亲就不疼啦。”


    此法正中裴怀瑾下怀,他旋即按住她的腰,与她紧紧相贴,仰头去追她的唇:“还是疼,再多亲会儿。”


    他越说疼,沈悠然反而放下心来,以为他只是找个理由让她多亲亲他罢了,便捧起他的脸,笑着继续亲了下去……


    马车外是熙攘的街道,辚辚的车轮声中,掺杂着行人与摊贩的声音。


    亲了那么多次,她的吻技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裴怀瑾远不能满足她生疏笨拙的亲吻,只好反客为主,舌尖长驱直入,将人亲得直往后仰……


    “才六七成……”“父亲,”沈悠然还在桌下,裴怀瑾不想让父亲说太多朝中之事,便打断了他,“我刚从绥州回来,还有奏疏要写,改日得空,再找父亲聊皇孙殿下的事情……”


    “行,那你先忙,为父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父亲要走,作为儿子,自然要起身相送。


    裴怀瑾随父亲走到书房门口,父亲摆摆手让他回去忙,他便没踏出房门,在父亲离开后阖上了房门。


    他没有立即回到书案前,而是站在原地不动,营造出一种他与父亲一起出去的假象。


    果然,几息之后,桌子下面的绸布动了动。


    又过片刻,一颗脑袋顶着绸布探了出来,继而双手撑地,她像只猫儿一样,手脚并用地从桌下爬了出来。


    爬到一半,才想起观察四周。


    于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守株待兔的他。


    “呀!”她惊叫一声,又缩回了桌子下面。


    裴怀瑾踱步走过去,蹲下掀开绸布,对上那双心虚的眼眸:“还没躲够?”


    沈悠然抱着书,跪坐在桌下:“你……你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


    他瞥了一眼她的裙裾:“嗯,猫尾巴没藏好。”


    “哎呀你故意的!”明知她在桌下,故意不找她,让她窝屈了那么久。


    沈悠然霎时羞恼起来,忘了自己还在桌下,一抬头,额头便撞到了冷硬的桌腿上。


    “哎唷……”


    “小心点。”裴怀瑾一手去扶她,一手撑在她额头上方,免得她再冒冒失失的将自己撞到。


    沈悠然从桌下出来,又羞又气,鼓着脸背过身去不看他。


    裴怀瑾将人掰回来,去看她额头撞到的地方。


    不是很严重,但她肤色胜雪,便显得撞伤的那处格外红了些。


    偏她还倔强地搂着那本书,疼得眼睛都浸湿了也不肯抬手揉。


    裴怀瑾拉着她坐下,照常叫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帮她揉额上的伤处:“你往桌子下面躲什么?我书房里的东西,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先前不叫她看那种书,是因为他不在这儿。


    那种书看罢,会让人心里直冒邪火,他尚且能压住,但是她不能。


    不过现在他人已经回来了,他自然乐意她看,最好多看,全看,两人一起看。


    “我看完账本了,觉得无聊,就、就……”她把捂在身前的那本书拿出来,“我就是好奇,才看的。”


    “那你看完,作何感想?”


    “没有感想……”只是心砰砰直跳,身上也却有异样的感觉。


    那会儿坐在凳子上时尚还没有察觉,待到她往桌子底下钻了一遭,才发现自己亵裤潮乎乎的。


    委实令人羞耻。


    温热的指腹,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揉着,明明是很清白的触碰,她脑海中却想起一些不清白的画面来。


    “别揉了,”她拉下他的手,“不疼了。”


    他依着她,大手从她额头上离开,缓缓落到她的腰间,却仍没停下,继续往下滑去。沿着笔直的曲线,摸索到她的脚腕处。


    其实连五成都没有。


    她也只是在妄揣圣心,就算陛下有一日不再猜疑沈家,她也不确定陛下是否还会接受她这个孙媳。


    “夫君,你信我好不好?”沈云姝抚着他的脸,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你以前不是最听我的话了。”


    抚在他脸上的手是凉的,落在他额头上的吻也是凉的,谢珩捉住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


    他以前的确最听她的话了。


    可那是因为她一直在他身边,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现在她都要走了,日后还不一定能回到他身边,叫他如何还能听她的话?


    不过她将话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若他还执意不肯放她走,那便是他太过自私了。


    “娘子,我可以听你的话,与你暂时分开,但是我们不能真的分开……”


    “嗯。”沈云姝想,两个相互喜欢的人,纵然身体分开了,但心却是在一处的。


    但他却不是这样想的。


    “等你走后,我会找机会去见你。”


    “这样不行……”既然分开,就要把戏做足,如何还能见面?


    “娘子你听我说,”谢珩攥着她的手,急切道,“我不会明着去见你,我偷偷摸摸去见你。”


    “那岂不成了私通?”


    这个词倒是叫谢珩周身的血一热:“对,娘子,以后咱们私通吧。”


    沈云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子答应我,我就听娘子的话……”


    这叫她如何答应?


    他不依不饶:“娘子放心,我回头就去找避子的方法,再不叫娘子吃避子药了,咱们私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让旁人发现的。”


    “不行,这样不成体统……”


    “求求娘子了,答应我吧?”见她还是不肯松口,他只好使出必杀技,抱着她,一边蹭一边祈求,“求姐姐心疼我,晚上睡觉前别把窗户关太紧,我会洗干净了再去找你的……”


    他惯是知道她最是抵不住这一招,果然一声姐姐就叫她破了功:“登徒子!”“……”等等,探讨的方向好像偏离了她的初衷。


    “窗台……不行,太硬了。”她的声音虽浅却清,站在不远处的萧辞,将这些话一一听了去。


    昏黄的油灯悬在上方,照着她娇柔却倔强的身影。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沈云姝转身,利落地离开。


    经过萧辞身边时,对方随即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微微错开半个肩膀的距离。


    沈云姝将口鼻捂得紧了些,想着快些离开这里,不曾想到这里除了难忍的气味,枯槁的犯人,还有跑来跑去的耗子……


    一个黑影忽然窜到她的绣鞋上,沈云姝惊叫一声,手中的帕子掉落,人也撞到了萧辞身上。


    萧辞迅速将她拽到另一侧,一脚将那只耗子踢走。


    “没事吧?”


    “没事,”沈云姝尴尬道,“让萧大人见笑了。”


    正欲去捡掉在地上的绣帕,弯腰之时,身上的大氅也垂落下去,萧辞拦住了她:“别弄脏了衣服。”


    他替她捡起,帕子已经脏了不能再用,但是毕竟是女子私物,不能留在这里。


    沈云姝接过,又见他递上了自己的帕子:“今日未曾用过,还干净着。”


    “多谢。”沈云姝接过他的,朴素的青帕,带着几分皂角的清爽香气。


    待出了牢房,萧辞便主动要了回去。唔唔唔……


    沈云姝将陆翊口中的布扯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克制着怒气,又问了他一遍:“三妹妹在哪里?”


    陆翊的上半身被绑在床柱上,双腿膝盖以上则被绑在凳子上,小腿与板凳之塞了两块硬木,迫使他双脚向上抬起。


    看着不起眼的法子,却让他痛苦得直冒冷汗。


    然而即便这样,他仍然不肯松口:“阿姝,我不知道三妹妹在哪里,你这般囚禁我,对我动用私刑,是在犯罪……”


    沈云姝没有时间与他废话,见他还在嘴硬,便又拿起一块木块。


    萧辞从她手中接过:“我来吧。”


    第三个木块塞到陆翊的腿下时,沈云姝再次将陆翊的嘴巴堵住。


    “三妹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你陪葬……”


    陆翊受不住双腿牵拉撕扯的痛苦,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朝阳城门往东三十里,青松山,松林坳……”


    裴怀瑾与萧辞对视一眼,留下沈云姝与两个护卫在此看着陆翊,他们则立即赶回大理寺调人,往青松山奔去。


    可是青松山太大,那群匪徒又十分擅长隐匿踪迹,裴怀瑾与萧辞带着人找了两天一夜,也未找到所谓的松林坳。


    回去继续逼问陆翊,陆翊也说那些人在山林里布了迷阵,很难找到出入口,他每次出入,都有人引路。


    眼转眼到了第三日,裴府又收到了信,上面写明了交付赎金的时间与地点。


    时间在下午酉时,天刚刚昏暗的时候,地点并不在坳里,也不在山上,而是在一个荒郊野岭的破庙里。


    裴家的赎金没有凑到二十万两,只凑了十三万有余,但裴怀瑾猜测,劫匪既然早有预谋,定然也早知裴家的家底,知晓他们一定凑不齐二十万两,所以定然不会乖乖把人全带出来,还是要找到他们的老巢才行。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在山林中找到了几根鹤羽。


    先前林中积雪未化,鹤羽与雪交融在一起,他们并未发现,这两日阳光大好,晒得积雪消融,地面恢复了褐色,白色的羽毛才显露了出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鹤羽被发现,裴怀瑾等人循着找过去,终于发现了所谓的松林坳。


    林坳深处有烟升起,说明里面住着人。


    果真隐蔽得很。


    除却大理寺的人,裴怀瑾另从军中要了几名精锐,梁序也带了招箭班的几位好友,前来协助他们救人。


    毕竟自己已经用过了,沈云姝原想着洗一洗再还给他,想来他也猜到了这一层,不想让她这般麻烦,才在这个时候主动要回去。


    沈云姝再次谢过,离开了大理寺。


    “你在说什么?”确实,那日裴怀瑾也与她说过,大理寺那边还需要她多加配合,她留在裴府,确实不如回沈家来的自在些。


    “夫君说,快则半个月他就能回来,”沈悠然搂着姐姐的腰撒娇,“姐姐,我们要分开那么久,我舍不得你……”


    沈云姝抚着她的脑袋笑:“我觉得这话,你应该去和你的夫君说。”


    从辞忧院离开时,沈云姝拿了一顶貂皮做的帽子给三妹妹,让她一并带回去给父亲。


    沈悠然的两条腿已经绵软酸涨,走出辞忧院一些距离后,便不再逞强,拉住裴怀瑾的衣袖:“背我。”


    裴怀瑾自是心甘情愿。沈悠然才恢复好的嗓子,又哑了。


    裴怀瑾心疼她,暂时停了下来,抱着她坐起,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让她歇一歇。


    沈悠然出了很多的汗,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膀上,微张着口喘气。


    被撞飞的灵魂缓缓回归本体,沈悠然浆糊一样的脑袋此时也得以清明几分,看着他因为克制而不断滑动的喉结,疑惑:分明出力的是她,怎的不见他疲累,反倒是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此事虽叫人疲累,却也当真令人欢愉,难怪她常看话本子里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什么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裴怀瑾实在耐不住,动了一下,抚着怀中香汗淋漓的人儿:“休息好了吗?”


    沈悠然不妨,唇齿间溢出轻吟,羞恼地往他肩上咬了一口:“还没,再叫我休息会儿。”


    “这般经不住,想来是平日里缺乏锻炼,待我从绥州回来,以后每日清晨,你与我一起晨练……”


    沈悠然哼了声:“你若叫我早起,我便待在娘家不回来了。”


    也是,如她这般贪睡的,叫她早起确实为难她了。


    “也罢,既然不能早起晨练,那便晚上多练一会儿……”


    什么叫晚上多练一会儿?


    之前让她晚上背书还不算,以后还要让她大晚上的在房间锻炼?


    沈悠然正欲斥责他不是人,却被他忽然往下一按,倏忽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晚上锻炼,是怎么个锻炼法……


    她一手拿着帽子,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对着他耳朵吹气。


    酥酥痒痒的,从耳廓蔓延至周身,裴怀瑾有些受不住,掂了掂她:“现在是白天,不要挑逗我。”


    “啊?”沈悠然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她一说话,喷洒在他耳朵上的气息便更甚了些。


    “那你为何对着我的耳朵吹气?”裴府。


    椿萱堂的灯烛亮了一夜,等了一夜,也没等到裴怀安回来。


    翌日一早,得知“大女儿”被人掳走的沈廷瑜,以及沈云姝的继父陆准,也一并赶到了裴家,商议此事。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说裴怀安也在他们手里,赎金要再追加十万两,三日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裴老夫人捂着胸口,心悸到险些昏厥过去。


    三家盘算着,便是集裴、沈、陆三家的财力,三日之内也无法凑齐二十万两。


    除非裴家三爷能从泉州带大笔银钱回来。


    此事虽然也已叫人快马加鞭去泉州通知裴家三爷,但即便裴三爷得知消息后立即带银票回来,最少也需五六日,可劫匪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三日。


    三日的时间,他们只能勉强能凑出十万余两,根本赎不出两个人。


    现下只能先赎一人出来,再与劫匪交涉,宽限几日,容他们凑齐另外十万两。


    至于先赎谁……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陆府忽然来了人求见沈云姝,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她的母亲今早在院儿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腰骨,现下卧床不起,郎中说有致瘫的可能……


    伤得这般严重,沈云姝作为女儿,自然要回府探望。


    可是想到陆翊,沈云姝只能按下心中的焦急,先让陆府那人回去传话,说自己上午将事情理好,下午就回去探望母亲。


    陆府的人走后,沈云姝立即让汀兰取来披风,她要出去一趟。


    雪中夹杂着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湿冷得厉害。


    汀兰将衣柜里的那件鹤氅取来,这是之前三老爷遣人从泉州那里送来的,有两件,一件被七公子送给了大少夫人,另一件一直在柜子里搁置着。


    沈云姝鲜少出门,故而还未曾穿过。


    今日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穿这雨露不沾的鹤氅最合适不过了。


    汀兰将这鹤氅给自家姑娘披上:“少夫人,需要奴婢去筠芝院,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少夫人吗?”


    这个时辰,沈悠然还未出发去乌衣巷。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悠然。”上一次她们姐妹二人回门时,陆翊就使了一出下作的手段,险些害了三妹妹与裴怀安的清白。今日母亲受伤之事,万一又是陆翊的手笔,她不想三妹妹再受牵连。


    裴怀安还在书房读书,沈云姝留汀兰在院儿里把人看好了,别叫他出去,随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琼枝出了门。


    她并未直接去陆府,而是先去了大理寺。


    午时一刻,沈云姝的马车赶到大理寺,借裴怀瑾的名义,让人进去通传。


    不多时,她便被请了进去,如愿见到了萧辞。


    现下她没有办法确定陆翊会不会借此生事,不敢问他借太多的人,只敢要两个。


    萧辞略一思忖:“我带六个人,跟在你的马车后面……”


    他也跟着去?


    沈云姝愈发忐忑:“萧大人,若是我多虑了,叫你们扑了个空,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无妨,此事干系重大,但凡有一丝线索我们也不能放过,就算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你也不必自责,我们查案抓人,扑空是很常见的事儿……”


    “那就多谢萧大人。”


    萧辞看了一下更漏:“我现在去调人手,需要一些时间,你在此稍待,我叫人给你送些午膳过来……”她这个时辰赶过来,应是没有用午膳的。


    “我不饿,萧大人,”沈云姝拘谨道,“我今日来此已经是给萧大人你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粗茶淡饭,沈夫人不要嫌弃。”


    “不会……”


    裴家大爷二爷的意思,是先将裴怀安赎回来,毕竟他是三房的独子,若他出了事,三房怕是要绝后。


    沈廷瑜不同意,坚持要先把大女儿赎回来,她是女儿身,待在那种虎狼窝,若是晚两日赎回,怕是骨头都被吃干净了。


    陆准夹在中间,也不好表态先赎谁晚赎谁,只一个劲儿盘算他们陆家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裴老夫人喝下一盏参茶,悠悠缓了过来,扶着额头沉思良久,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是冲着咱们裴家来的,若非沈家丫头嫁到咱们裴家来,也遇不到这事儿,唉,先赎安哥儿媳妇吧……”


    实则他们心里也清楚,那些匪徒,不一定会给他们第二次赎人的机会。


    裴怀瑾一边说,目光一边扫视着屋内,直到找到一个十分合适的,且没尝试过的地方。


    拉着她走下床榻,将人带去了梳妆台的铜镜前,调转她的身子,自背后拥住她:“娘子,你还没见过自己动情的样子吧?”


    这张铜镜中映照过她不同的模样,晨起梳妆时的慵懒,梳妆后的精致,还有戏精铅华后的素净容颜,唯独没有照到过她动情的模样。


    大手托起她的下巴,叫她看着镜中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你动情的样子,很美……”


    沈悠然忙捂住了嘴巴,夜色朦胧之中与他大眼瞪小眼,彼此大气都不敢喘。


    四周阒寂,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便听得格外清晰。


    裴怀安从脚步声判断来者是一个人,脚步声不算重,应是个身量不高,且偏瘦弱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调转身体,将沈悠然挡在身后,想着若被那人找到,就趁对方没有看清之前,先将人打晕再说。


    脚步声愈发近了。


    裴怀安一双瑞凤眸如同鹰隼一般窥探着夜色中的猎物,直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之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一把捞了过来,捂住对方的嘴巴,抱住对方将其往石壁上撞去……


    然而怀中顿时盈满温软的触感,在撞向石壁的一瞬间,他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女人。


    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力道,他只好侧过身,抱着对方一起撞在了石壁上,总算减弱了一半的伤害。


    对方撞到了头,他亦撞伤了肩膀,顾不得疼痛,他低头去辨认怀中的人。


    巴掌大的小脸被他的大手遮去一半,只余一双熟悉的细眉与明眸。


    竟是沈云姝。


    “怎么是你?”他吓了一跳,忙放开了怀中的人。


    沈云姝方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忍着眩晕,扶着石壁才能站稳。


    沈悠然从裴怀安身后钻出来,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姐姐,你没事吧?”


    “我还好。”


    比起脑袋上的钝痛,更让沈云姝头痛的,是三妹妹竟然和裴怀安在一起。


    “这么晚了,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姐姐你别误会,是裴怀瑾把我关起来了,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才溜出来去厨房吃了点东西……”眼下只能先挑要紧的说,待过了眼前这一关,回头再与姐姐好好解释。


    “我也是听丹若说你被大哥关了禁闭,却被婢女发现你偷偷逃离房中,才出来找你的。”沈云姝相信自己的妹妹不会做逾越的事情,但旁人怕是不会相信。


    正思索着该如何将三妹妹清清白白地送回去,忽而听到有脚步声纷至踏来,应是方才那番撞击闹出了动静,将那些人吸引了过来。


    绝不能让外人发现裴怀安与三妹妹有牵扯。


    沈云姝将妹妹按回了裴怀安身后,随后拉起他的手,与尚在怔忪的他道:“待会儿他们过来,我便往你怀里躲,你假装生气斥责他们离开,知道么?”


    第 22 章   训妻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却又整齐划一地停住,而后再无声响传来。


    沈悠然疑惑那些人分明是冲他们的方向来着,听声音距离不过两丈远,怎么忽然不动了?


    正要探出头去瞧个究竟,脑袋才露出半颗就被裴姐姐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片刻后,青见的声音响起:“何人在此?”


    沈悠然想起之前她推开窗牖时,横过来拦她的那条手臂蓄满了力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青见是个会武功的。


    既然会武功,脚步声自然轻,所以他靠近时,沈悠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破皮了?”沈悠然伸手碰了碰,喃喃道,“我说呢,昨天晚上怎么痛痛的。”


    昨晚退烧之际她出了些汗,觉得口渴,裴怀瑾拿来温水给她喝,喝着喝着他就亲上来了,还要渡水给她喝。


    她不想喝他渡过来的水,不肯咽,堵截之间那水从两人的唇隙间滴落,直到口中再无一滴。


    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他竟翻身将她压住,碾着她的舌,愈发往深处纠缠。


    呜呜坏蛋,趁着她生病欺负她……裴怀瑾瞧着身侧隆起的被子,伸手拍了拍:“不嫌闷么?出来罢。”


    “不要。”委实太尴尬了,她不敢出来,只敢偷偷将被子掀开一条缝,不至于憋坏了自己。


    约莫一刻钟后,那处才终于消停下去。


    裴怀瑾拂开幔帐下床,去衣柜处穿好衣裳,问她:“不起来一起用早膳吗?”


    “不要,我还想睡一会儿……”


    裴怀瑾无奈轻笑:先前是谁在马车里咬着饼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以后会早起与他一起用早膳?


    罢了,昨晚弄得她没睡好,今日叫她多睡会儿也无妨。


    衣履妥帖后,时辰已经不早,晨练自是不能了,裴怀瑾连早膳都没吃几口,便叫人取来披风要出门。


    青见在院中等候,见他出来,便递过来一摞账本,说是椿萱堂的人送来的。


    裴怀瑾扫了一眼,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你今日不必与我一起出去了,待少夫人醒来,把这些账本给她,叫她今日先看两本,你在一旁监督着,莫叫她偷懒……”


    “是。”青见捧着账本退下了,目送自家郎君出了院子,才转身往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郎君方才说待少夫人醒来,便叫她看账本。当午日明,碧空如洗,马车赶在午时正的前一刻停在裴府门口,将回门的两位新妇准时送了回来。


    沈云姝神思恍惚地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府门口等待许久的婢女汀兰忙迎了过来。


    都这个时辰了,少夫人还没起啊?“大哥请说。”


    “七弟不求上进多年,如今既已成家,也是时候好好收收心。我与三叔已经商量过,叫他在家中潜心读书,明理养性,虽另聘夫子,但也需你从旁督促,一年后,或叫他入应天府书院,或叫他去考国子监……”


    这本是好事,但沈云姝却一时为难起来。


    在换亲那日便与裴怀安约法三章,不干涉他的生活,也不督促他上进,他也是因为这个,才答应与她做假夫妻的。


    眼下若是答应了裴怀瑾,那裴怀安那边……是不是就不肯与她继续扮演假夫妻了?


    不过裴怀瑾方才已经承诺会请大理寺的人帮忙彻查抢亲之事,若是能很快将陆翊捉拿归案,那她不妨先答应裴怀瑾,至于裴怀安那边,她想办法将人哄住了,待到陆翊被逐离京城后,她自可以恢复自由身离开裴府。


    不过几息之间,她便眉头舒展,温顺地应下了此事:“是,大哥,日后我会督促七郎勤勉读书的……”


    裴怀瑾观她双目流转,方才短暂的沉吟间,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他无意探究她的心思,见她答应,便不再与她多待:“时辰还早,我去趟大理寺,弟妹自便。”


    自便的意思,是她可以在这院儿里随意走动,包括可以去寝房看看她的妹妹,那个要把自己关起来抄《女诫》的傻姑娘。


    寝衣的系带不知何时被他扯开,一只大手从她腰上滑进来,往她身后探去,后腰上小衣的系带一松,随即那片小小的,绣着荷花的布料,便被他推了上去……


    不会要与她圆房吧?沈云姝拉住他:“读书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莫要抵触……”


    裴怀安果真与她掰扯起旧账来:“你先前怎么与我说的?说好咱们只做假夫妻,你不会催我上进的……”


    沈云姝当然记得那份承诺,但是裴怀瑾那边她也不好拒绝。


    “并非是我不想遵守承诺,读书这件事,大哥说他已经与你父亲商议过了,不止要读书,一年之后还要你考进书院或是国子监……”


    “父亲也同意了?”裴怀安惊呼,“父亲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肯定是大哥的主意……”


    他愤愤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定是大哥为了防止他接近沈悠然,才想出了一个制约他的法子。


    大哥也忒小心眼了,把他想成什么人了?他现在已经接受沈悠然成为自己的大嫂了,日后定会克制己欲,不会再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回去亲自与大哥说……”


    禽兽!


    她还病着呢。


    她急了,咬了他的舌尖,他闷哼一声,大手刚好覆上来,随着他吃痛的声音,用力捏了一把……


    幸而他在此时停了下来,将她搂在身侧,整理被他弄乱的小衣。


    “还是太小了……”他忽然冒出一句。


    “你还嫌我小?”沈悠然一个骨碌爬起来,“嫌小你别摸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衣冠禽兽!”


    “她是你的大嫂,亦是你的妻妹,你不可以再喜欢她。”


    “我知道的。”


    “真乖……”


    她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像之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而后阖眸睡去。


    裴怀安心底一悸,胸膛那一寸方圆的腔子里,是熟悉的躁动,他下意识地覆手压住,可那份躁动依旧热烈。


    完了。


    他想。


    今晚又要做那梦了。


    翌日,天蒙蒙亮时,裴怀安就狗狗祟祟地出了寝房,找到庆梧,往他手里塞了条亵裤。


    庆梧不语,只一味的笑。


    沈悠然醒来时,身上的热已经完全退了下去,身子轻快了不少。


    昨日她从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饿得双腿打飘,颤巍巍地走出了房门:“丹若,我饿……”


    “少夫人,你好啦!”丹若先扶她去洗漱,之后扶她去了偏厅,先给她舀了一碗姜汤。


    “趁人之危!” “哦?他还知道你有眼疾?”


    在她躲回去的同时,姐姐亦假装羞涩地扑进裴怀安的怀中,与他错开半个身子,刚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蓦然撞进怀中的身子,似是一抔水,一团雾,轻盈而柔软。


    虽然做好了她要扑向自己的准备,但此刻的裴怀安还是被撞得恍了神。


    她半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气息穿透锦衣,在他的皮肤上引起一片酥栗。


    他几乎忘了要配合她演戏,只是受本能的驱使,抬手扶上她的腰。


    海棠苑,祝氏听罢张妈妈转达的话,不由火冒三丈:“他真这样说的?”


    “是啊,”张妈妈心里还记恨着那日被沈悠然夺簪的事情,今日之事从她口中说出,自然要添油加醋一番,“不过是叫她给夫人您煮一道鳜鱼粥,她在厨下闹了一通,说是受了惊吓不能走路,赖在大公子身上,叫大公子抱回去的……”


    “岂有此理!这一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怎的如此不知害臊?”


    “可不是么……”


    祝氏一生气便头疼,她扶着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先前不是说好,若是大郎陪她来请安,便不叫她去厨下了,你怎么还是将她引去了?”


    “老奴冤枉,少夫人来请安时,只带了一个婢子过来,老奴还特意问她为何大公子没有陪着一起,是她说大公子不过来,老奴才带她去厨下的,谁能料到大公子后面竟也来了灶房,老奴猜想,定是她虚晃一招,骗了老奴……”


    祝氏听罢,心里也认同张妈妈的猜测,冷哼一声:“倒是小瞧她了……”


    “那你起一个!”


    “少夫人见谅,在下只是奉郎君之命看守少夫人,逗您开心并非在下的职责。”


    “哦,懂了。”玉娇花柔的身影消失在窗户里,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又冒了出来。她举着一块碎银,一双乌黑的杏眸亮亮的,“我加钱!”


    青见:“……”


    日暮时分,裴怀瑾回到筠芝院,吩咐解了沈悠然的禁足,青见随即便也从窗外撤离,回到了裴怀瑾身边。


    “她今日没再试图溜出去吧?”


    青见答:“没有。”


    “还挺乖……”深秋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炽热,至中午时才柔和地洒下一片暖意。


    眼看就要到晌午用饭的时间了,青见拿着账本再一次找到丹若,问她:“少夫人还没起么?”


    在郎君成亲之前,他是断然想不到,自律甚严的郎君会娶一个能睡到日上三竿的夫人。


    今早郎君走前让他将账本交给少夫人,还说叫她今日看完两本。可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少夫人再不起,怕是连一本都看不完了。


    丹若知晓自家姑娘贪睡,但再如何贪睡也鲜少睡到晌午,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欲进房里去看看,恰好此时房里传来自家姑娘懒洋洋的声音:“丹若……”


    丹若忙走了进去,见她睡眼惺忪地靠坐在床柱上,倒是并无大碍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服侍她穿衣洗漱,又叫人端来午膳,沈悠然用过之后,又要往床上扑。


    丹若忙将人拉了起来:“不是已经睡到中午了,怎么还要睡?”


    沈悠然顺势靠在她的身上:“我脚上的伤还没好,哪儿也去不了,不睡觉还能作甚?”昨晚缺的觉,只一个上午哪里能够补回来?


    “少夫人莫要再睡了,青见拿着账本来找过你好几次了,说是郎君吩咐的,今日要你看账本……”


    “什么账本?”


    “不知道,但听说是椿萱堂的人送来的。”


    椿萱堂?老夫人?


    沈悠然霎时清醒了几分:这才新婚没几日,就要让她学着看账本,难道以后真的要来这个长孙媳妇来掌家么?


    放着聪明贤惠的姐姐不用,作甚非逼她这个草包学掌家,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然而纵使心里再不情愿,沈悠然也不敢在背后置喙长辈:“账本呢?拿来给我看看……”


    不就是看账本吗?坐着也是看,躺着也是看,关起门来枕着睡也算是“看”。


    “账本在青见手中,他说要亲自交给你。”


    他是男子,不方便进寝房,沈悠然便叫丹若扶着去了次间,才唤青见进来。


    青见搁下账本后却不走:“郎君吩咐,少夫人今日要看完两本,让我在旁边监督。”


    狗裴怀瑾!竟将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猜到她会偷懒,所以留下个小古板看着她。


    “好,我看。”沈悠然咬牙切齿地拿起账本,在青见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气鼓鼓地看了起来。


    另一边,裴怀安从寺中出来后,并没有马上回家,带着沈云姝去了一趟丰乐楼,狠狠吃了一顿,回府之后叫人送来热水,痛快沐浴了一番,又将脚上的伤重新上药包扎,待到日暮时分,估摸着大哥应是要下值回府了,才不紧不慢地去了筠芝院。


    问了院儿里的婢子,大哥此时还未回来,他正要去大哥的书房里等上一会儿,不经意瞥见正屋次间的楹窗里,一张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小脸。


    他好奇地凑了过去,撑在窗木上往里瞧,惊讶道:“你在看什么?”


    沈悠然正对着那些繁综错杂的账目咬指甲,蓦的被人出声打扰,抬头循着声音往窗外看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大哥,”他扫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不解道,“你怎么看起书来了?”


    “不是书,是账本。”


    “大哥让你看的?”


    “算是吧。”虽然账本是椿萱堂送来的,但要她今日看完两本的人是他。


    可现在她连一本都没看完呢。


    “大哥真过分,逼我读书就算了,怎的还逼你看账本?”


    “他让你读书?”沈悠然一听到读书就头大,“那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不不不,”裴怀安幸灾乐祸道,“我是来拒绝大哥的,我才不要读书,是你一个人可怜唷……”


    裴怀瑾将人抱回了辞忧院,她虽然不算太重,但厨下距离辞忧院有些远,中途手臂便开始泛酸,又不能将人放下,只能勉强支撑着将她抱了回来。


    她倒是轻松,晃着两条小腿,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裴怀瑾抱她去了寝房,才有功夫去瞧她的绣鞋。


    缀着珍珠的鞋面只有一小块的水渍,将鞋子褪下后,足衣也只湿了拇指大小的一点。


    只这一点点的湿,她就难受得不肯走路,分明是在故意耍赖。


    裴怀瑾用了几分力道捏了一把,她叫了声痛,裴怀瑾也没理她,兀自走出了寝房。


    青见手里还拎着那条鳜鱼,问他:“郎君,这鱼要如何处理?”


    裴怀瑾也不知她非要把鱼带回来做什么:“等她出来,你问她。”


    沈悠然换好了干净的足衣与绣鞋,出来后,便叫汀兰去找把小铲子和一块黑布来,她则来到青见面前,望着他手中已经死的透透的鱼,满脸愧疚道:“这条鱼虽然并非我亲手杀死,但它死在我的眼前,我终究不忍,一会儿咱们把它埋了吧?”


    青见不能理解:“少夫人,它是鱼……”


    “鱼怎么了?”沈云姝来到相国寺时,晨雾还未完全消散,薄雾漫过林梢,松针凝着银霜,在风中微微晃动。


    她在山下瞧见了裴怀安的马车,果真与她猜的一样,他又跑来寺庙了。


    从前只听说那些纨绔子弟喜欢往青楼教坊里跑,他倒好,天天往寺庙跑不说,竟还在此住下了。


    沈云姝找到裴怀安的时候,他正一瘸一拐地从寮房中出来。


    脚上的伤还没好,但也不耽误他看到沈云姝后拔腿就跑。


    沈云姝提裙去追,从寮房追至斋房,从后院又追去后山。他瘸着一条腿跑得飞快,在山林里很快没了踪影。


    沈云姝遍寻他不到,心思一动,假装摔倒,见他仍不现身,又佯装唤汀兰:“汀兰,快来,我被蛇咬了……”


    汀兰没来,来的果真是那个沉不住气的单纯少年。


    “被咬到哪里了?”


    沈云姝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攥着:“我骗你的,你不许再跑了。”


    “你……”裴怀安被她捉住,便是想跑也跑不了,只好道,“你先起来。”


    裴怀安扶着她站起身来,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不仅不松手,反而又攥上来一只。


    他盯着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神情不自然道:“我不跑了,你先放开我。”


    沈云姝不放,问他:“脚还伤着,你跑什么?”


    裴怀安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脖子,白皙秀丽的脖颈上干干净净,那日在马车上他留下的红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委实没脸见你。”当初说好了只做表面夫妻,背地里以姐弟相处,可他竟然在喝醉之后对她百般冒犯,还捉着她的手往……


    一想到那件事,裴怀安窘得恨不能将自己埋进土里躲起来。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寺庙中不敢回家,打算过些时日就跟着父亲回泉州,便不用再面对她了。


    没成想她竟会来寺庙中寻他。


    “那日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沈云姝当然知道他为何躲着自己,来找他之前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其实是那日的酒有问题,我差人回陆家查过了,下人拿错了酒,误上了一坛益肾补阳的酒,你本就年轻气盛,喝得又多,所以才会如此……”


    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她能与裴怀瑾说,是因为相信裴怀瑾成熟可靠,不仅能帮她解决陆翊,还会替她保密。但是她不敢告诉裴怀安,他少不经事,又沉不住气,若叫他知道了,事情怕是会变得不可控。


    “原来是这样。”裴怀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就说嘛,先前只敢在梦里……”


    “嗯?”


    裴怀安忙收了口,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脑中又想起一事:“我瞧着那日大哥喝得比我还多,那他是不是也……”


    沈云姝不好编排裴怀瑾,但这个谎言还需圆下去,她只能隐晦与他道:“那日,大哥的嘴唇都破了……”


    裴怀安听罢,心里顿时坦然多了:连端方清冷的大哥都失了控,那他这个做弟弟的守不住本性,更在情理之中了。


    “那你真的不怪我唐突了你?”


    “我既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自然不会怪你。”沈云姝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料想他应该真的不会再跑了,便松开了他的手,“现在,可愿跟我回去了?”


    裴怀安手上一轻,低头见她已经收回了手。


    方才不肯被她抓,这会儿她真的松开了,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那就回吧。”正好这几日在寺中吃素吃够了,很是怀念外面的大鱼大肉。


    “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可需我扶你?”沈云姝体贴道。


    裴怀安动了动受伤的那只脚,方才逃跑时顾不得脚痛,这会儿被她提醒,竟觉得疼痛非常,已经结疤的伤口似是裂开了。


    他心底是想让她扶的,但是他自诩是男子汉,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伤就要人扶,岂不是被她看轻了。


    “埋了可惜,少夫人不若赏给我,我拿去清蒸。”


    “唷……”沈悠然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你杀了它,还要吃它?还是厚葬了吧……”


    厚葬?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青见,第一次表情有些失控:“那要不要再给它立个碑?”


    “那倒不用……”


    青见不再与她多说,转而看向裴怀瑾:“郎君,你怎么说?”


    裴怀瑾还是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青见,今日竟然说了这么多话,一时也起了逗他的心思:“那就……埋了吧。”


    青见没再说话……


    但是沈悠然觉得他的眼神在骂人。


    丹若拿来铲子和黑布,沈悠然叫她用黑布将鱼裹住,去院儿里的玉兰树下挖个坑,把鱼埋了。


    丹若与青禾亦习惯了自家姑娘偶尔的幼稚行径,并不多言,依着她的吩咐各自去忙了。


    此时厨下的人送来了早膳,折腾了一早上,沈悠然也饿了,坐下吃了几口,觉得味道不太对劲:“我前几日吃的早膳味道都很不错,怎的今日差这么多?”


    “前几日还未查出是何人给你下药,故而没敢叫你吃府里做的饭菜,你前三日吃的,都是青见亲自去外面的酒楼里买来的……”


    “好吧……”沈悠然捏着筷子,悻悻地夹了一块酥琼叶。


    唉,早知道刚才就不故意气他了。


    裴怀瑾用完早膳后便出了门,临走前嘱咐她,今日去辞忧院,注意叔嫂避防,不要与裴怀安走得太近,不要待太久,午膳之前要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和裴怀安之间有什么猫腻一样。


    “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自己的亲弟弟么?”


    “你们二人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青见:“也没有……”也没有很乖。


    “哦?”裴怀瑾约莫能猜到,“她没抄《女诫》?”


    “没有。”


    “那她今日做什么了?”


    “吃饭,睡觉,骂您,”青见顿了一下,一张棕褐色的,硬朗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粉色,“调戏我……”


    裴怀瑾:“……”还挺忙。


    第 23 章   上来


    “调戏你?”裴怀瑾的目光变得幽深,透着几分不相信,“她怎么调戏你的?”


    “她让我给她表演轻功,我不愿,她又让我表演后空翻……”


    这位少夫人可真有耐心,趴在窗边硬是讹了他足足一个时辰,最后他实在抵不住,给她打了一套拳,她才满意地回去午歇了。


    裴怀瑾听罢,笑道:“哦,那不是耍猴么?”


    青见的脸,青了。


    “行了,”裴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看看她,帮你说她两句……”


    “少夫人她不在房里了,”青见道,“您刚解了她的禁足,她就跑出去了。”


    跑得倒是挺快。


    这偌大的裴府,她能去的地方,估计也只有沈云姝所在的辞忧院了。


    禁足了两日,约莫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要去找她姐姐说。


    早上他出门时听闻七弟一大早又跑出去了,估计天不黑不会回来,既然七弟不在辞忧院,裴怀瑾便也不着急叫人催她回来了。


    次日清晨,东方既白,凝露的枝叶在晚秋的晨风中微晃。


    沈云姝摘下披风上的帽子,立在椿萱堂外,准备给老太太请安。


    裴怀安生母早逝,她上面没有婆母,本不必晨昏定省,但裴老夫人健在,待她颇为怜爱,是以沈云姝每日都会来椿萱堂行晨谒礼。


    老夫人梳洗妥当后,蒋嬷嬷便唤沈云姝进去,彼时二房夫人抱着账本姗姗来迟,与她一并走了进去。


    请安,奉茶,一番寒暄之后,裴老夫人问沈云姝:“安哥儿可回来了?”


    自那日回门之后,裴怀安叫庆梧驾马车离去,便一直没有回来。


    “还未,孙媳今日打算出去寻他。”毕竟她已经答应了裴怀瑾,日后要督促裴怀安读书,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回来。


    “可知去哪里寻?”既然开始洗漱了,应该很快。约莫一刻钟后,沈悠然也离开了假山,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乱转。


    她嫁来裴府不过两日,对府中布局并不熟悉,方才溜去厨房也是裴怀安带的路,这会儿只剩她一个,加之眼睛在黑夜中看不清明,都不用假装迷路,她是真迷路了。


    已是深秋,夜里寒凉得紧,一阵风吹过,激得衣衫单薄的沈悠然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去找青见他们。


    方才不想见他们时,他们步步紧逼,这会儿想见他们了,竟一个人也找不到。


    沈悠然在外面转悠了许久,快冻僵了才被青见找到,带她回了筠芝院。


    原以为青见会先带她去书房见裴怀瑾,没想到对方直接将她送去了寝房,疏淡客气道:“少夫人,早些休息。”


    咦?沈悠然一觉醒来,房中比她睡前还要昏暗。沈悠然鼓了鼓嘴巴,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眼尾道,“其实我的眼睛还没好,你看,是不是还有点红?”


    到底年纪小,给点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


    “我话还没说完,”裴怀瑾抬手,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推开了些,严肃道,“今夜之事,我不会再追问,再有下次……”


    沈悠然忙比出三根手指发誓:“没有下次了!”


    “嗯。”看在她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上,今晚就先说到这里,“很晚了,睡觉。”


    他重新躺下后,见她还兀自扭捏着,满脸写着不愿意。


    “你今晚……真要在这睡啊?”


    洞开的窗牗外面飘着暮云,斜阳融于天际,竟已是日暮十分了。


    这一觉睡得安生,连带着眼睛都清明了许多。


    就是有点饿。


    她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打开房门,欲唤丹若传饭食,不曾想一开门,便有两个眼生的婢女拦住了她。


    “请少夫人止步,郎君说要让少夫人在房中反省,这两日不得出门。少夫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们去做……”


    什么意思?


    不让她出门?


    裴怀瑾要关她禁闭?


    凭什么啊?今日之事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把她关起来?


    “裴怀瑾呢?”她气呼呼问道。


    “郎君在书房……”


    “让他来见我!”


    “郎君先前交待过,这两日不见您……”


    “那我去见他!”


    “郎君说过,少夫人您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沈悠然试图强行冲出去,但两个婢女的力气显然比她大许多,将她拦回去之后,立即将房门阖上了,任她喊了好几声,也不肯给她开门。


    “不让我出门是吧……”沈悠然叉着腰在原地生了会儿气,转身搬了个凳子走到窗边,“本姑娘翻窗就是了。”


    提裙踩上凳子,双手扒住框沿,半个身子便探了出去。


    面前蓦的横过一条修长的手臂,惊得她忙退了回去。


    “少夫人,请回。”是裴怀瑾的随侍,青见。


    早上她未曾看清他的样貌,现下终于看清楚了,和他主子一样,是个眉眼冷峻的死鱼脸。


    房门和窗户都被堵住了,沈悠然终于接受了自己被关禁闭的事实,绷着脸道:“我饿了,要吃饭。”


    青见面无表情道:“少夫人去吩咐门口的婢女,在下不负责传饭……”


    沈悠然“啪”的将窗户关上了。


    她自认今日无错,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她决定不吃饭了,绝食,绝水,绝对不会向他屈服。


    青见在窗外守到月上中天,一直没有听到房内传来声响,趁着自家主子还未歇息,他去书房禀报:“郎君,少夫人一直没有让人传饭。”


    也就是说,打从早上五更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


    “她这是在抗议我对她不公呢。”反省是没有的,气人倒是一绝。“让婢女去厨下端些汤饭送进去,她若还不吃,再来告诉我……”


    总不能真的叫她饿着。


    “是,还需我去窗边守着么?”青见问。


    “不用了。”以她这单纯执拗的性子,知道窗户外面有人,应该不会爬第二次。


    青见领了吩咐便出去了。


    裴怀瑾居然不管她?


    太好了!


    沈悠然搓了搓被冻得冰凉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走去圆洞床边,随手脱掉了外衣,踢掉了鞋子,钻进红帐中,掀开被子动作丝滑地滚了进去……


    下一瞬,帐内传来一声尖叫。


    沈悠然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跪坐在床边,大惊失色:“裴怀瑾,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裴怀瑾不急不缓地坐起身来,眼眸淡淡看向她,语气透着比外面的风还凉的寒意。


    “你等我就等我,作甚躺在我床上?”


    “夜深了,屋里冷,而且,”他说,“这也是我的床,我们的婚床。”


    话虽没错,可是……


    “可是你不是应该去书房睡么?”


    “昨晚去书房睡只是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从今晚起,我回这里睡。”


    “为什么啊?我今晚的情绪也很需要照顾。”换亲之事沈悠然已经认了,但她尚没有做好准备去接纳他这个人。


    裴怀瑾冷然一哂:“我是你的夫君,你最好早点接受这件事,不要再和七弟纠缠不清。”


    提到裴怀安,沈悠然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但所谓的纠缠不清,她是不认的:“我哪有跟他纠缠不清?”


    “那你今晚为何偷偷跟他出去?”


    沈悠然梗着脖子不承认:“是我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与他无关。”


    “窗边有颗梨核,是七弟给你的梨吧。”


    沈悠然气势弱了几分:“……不是。”


    “我问过婢子,今日府中未曾采买梨子,除了白日里不在府中的七弟,还会有人跑来给你送梨?”


    沈悠然垂下头来:“好吧,我方才撒谎了……”


    她对不起裴怀安和姐姐,那会儿在假山下,他们二人为了掩护她不惜在青见面前演戏,结果她一回来就被裴怀瑾识破了。


    “不过你别误会,我并非与七公子纠缠不清,我只是太饿了,叫他带我去找点吃的而已……”在那双淡雅如雾的冷眸之下,她弱弱地解释了几句,而后捏着衣角,小声问他,“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七弟吧,我们真的没什么……”


    她跪坐在绛红的软衾之上,垂着脑袋,一改方才的嘴硬,认错的模样倒是乖巧。


    “眼睛好些了么?”他问。


    “嗯?”虽然纳闷他是何时知道自己眼睛不适的,但听到他的语气比起方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她还是很积极地回应了他这个问题,“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既然好多了,明日开始抄《女诫》。”


    裴怀瑾便没动筷:“无妨,我等着她。”不然呢?没瞧见他寝衣都换上了么?


    沈悠然一点一点地将被子往怀里扯:“要不,我去书房睡?”


    裴怀瑾知道她在怕什么:“今晚不碰你,安心睡。”


    沈悠然拥着被子讪讪地躺下,末了还是受不了,又坐起身来:“其实我这会儿不困……”


    “那你现在就可以出去抄《女诫》。”


    “突然就困了呢……”


    躺下,闭眸,捏紧了被子,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还在骨碌碌的转。


    裴怀瑾勾了勾唇,不再与她说话,兀自睡去。


    幸而今日床上有两张被子,两人各盖一张,井水不犯河水,沈悠然拥着自己身上的那张,在心惊胆战中逐渐入了梦乡。


    因着前头那日白天睡了一觉,惯喜欢睡懒觉的她,难得早醒了一回。


    扭头看向枕边,裴怀瑾还在睡,睡姿端正,连头发都不曾乱。


    他睡觉都不动的吗?


    天光朦胧透进来,落在他冷隽秀致的面庞上。睫羽又长又密,在眼下投下两抹淡淡的翳影。这双眸子不睁开时还好,一睁开,便有说不出的冷意,轻易就能洞穿她的心思。


    一想到要和他共度余生,沈悠然心里就懊恼不已。


    也怪她新婚那晚不矜持,被他的好皮相诱惑,沐浴之后急吼吼就跑回来了,但凡她像往日一样泡个花瓣澡,耽搁上小半个时辰,事情也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唉,原来美色误人,也可以用在男人身上。


    她这厢正对着这张俊脸叹气,不妨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听声音,对方应是坐了起来。


    而后好一会儿没有其他声响传来,应是在醒神。


    沈悠然耐心等着,在对方下床之前,她是绝对不会睁开眼睛的。她可不想伺候他穿衣,她连自己穿衣都嫌麻烦。


    正盼着他快点下去,背上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痒意。


    虽不是特别痒,但因为此时她是清醒着的,又因为装睡无法做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于是背上那份小小的痒意便被无限放大,不消片刻便痒得叫人受不了……


    她想,便是真的睡着的人,应该也是可以挠痒痒吧?


    只是现下她是平躺着的,若是要挠后背,得侧过身来才行。


    可是往哪儿侧呢?


    往里侧,便是正对着裴怀瑾,往外侧,又会被他瞧见自己挠痒痒,动作应该是雅观的。


    要是他不在床上就好了。


    沈悠然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听见对方仍没有要下床的动作,实在受不住痒,只好背对着他侧过身去,负过手去挠后背的痒处……


    偏痒痒的地方在肩胛骨中间,她的胳膊韧性差了些,够不到。


    于是伸出另一只手,试图从肩膀处绕过去挠。


    还是挠不到……


    再努力将手伸长一点试试……


    无论她怎么尝试,两只手都够不着痒痒的地方,反而两只胳膊扭得快要抽筋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哪里痒?我帮你。”


    她只能放弃装睡,羞恼地坐起身来,打算喊丹若进来给她挠背。


    只是还未等她下床,一只大手从身后拉住了她,轻而易举就将她定在原处。


    “去哪儿?”


    “去喊丹若。”


    “喊她作甚?”


    “给我挠痒痒。”


    “是我没长手么?”


    丹若欠身退下,转而回到卧房,将起床起了一半,半个身子还挂在床上的沈悠然扶了起来,焦急道:“少夫人,郎君在等你用早膳,您快些过去吧。”


    “丹若……”沈悠然软绵绵地靠在她的身上,“我这一觉睡得好累啊。”


    梦里又是背书又是被老虎追的,一觉醒来,不仅不解乏,反而觉得脑袋嗡嗡的。


    “姑娘快清醒一些,奴婢方才骗郎君您已经开始洗漱了,咱们得快些……”


    她先前端了水进来,动作麻利地伺候沈悠然漱口擦脸,简单将头发挽起,便将人扶去了偏厅。


    沈悠然勉强打起精神,但身体中的困意还未消退,此时一点胃口也无,委顿地坐在桌前,两眼直直的望着桌上的早膳发呆。


    “这次不是剩饭。”裴怀瑾见她迟迟不动筷,便想起昨天晚上她委屈巴巴的模样。


    “哦。”沈悠然面无表情地应了声,一双眼皮沉沉地就要往下落。


    裴怀瑾这才看出来,她竟是没睡醒的模样。


    “昨晚不是亥时就睡了么?”算算时间她差不多睡了五个时辰,怎的还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我这会儿委实吃不下,”沈悠然思绪神游的这一会儿,已经为自己想到了一个补觉的借口,“我的头发还没梳好,今日回门,我想梳个隆重些的发髻,你先吃,我回房梳头了……”


    而后叫上丹若,昏昏沉沉地回到寝房。


    她没敢回床上补觉,担心会睡过头,便坐在梳妆台前,趴在桌案上打算小憩一会儿:“我就睡一小会儿,待会儿你就喊我起来梳发……”


    丹若知晓自家姑娘是个贪睡的,只好先帮她打理头发,选好首饰,待一刻钟后,才出声再次叫醒了她。


    待梳好了头发,画了好妆容,再次返回次间时,桌上的早膳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早膳呢?”沈悠然问正在擦桌子的婢女,“他没给我留点吗?”


    “郎君说,少夫人不吃剩饭,便叫奴婢们把剩菜剩饭都撤下去了。”


    “现下还不确定,不过祖母放心,孙媳一定将七郎寻回。”


    裴老夫人看着温婉懂事的孙媳,愈发怜惜:“安哥儿被他爹宠坏了,不懂事,委屈你了。”


    “祖母,孙媳不委屈。”旁人都以为她嫁了裴怀安是委屈,殊不知这桩姻缘里,真正受委屈的人是裴怀安。


    他本可以恢复自由身,是她求着他扮演假夫妻,用这桩姻缘约束了他,反而大家都以为是她委屈求全。


    不过现在看来,应是用不了一年,她和裴怀安便都能恢复自由之身,只要陆翊被驱逐出京,他们也不必继续演下去了。


    沈云姝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起身告辞,叫人备马车准备出府寻人。


    椿萱堂内,便只剩了二夫人与老太太说话。


    “母亲,这是上个月的账目,您瞧瞧……”二夫人惴惴不安地将一摞账本呈了上去。


    老太太将府中中馈交于二房打理已有五年,这五年来查看账目的次数少之又少,昨晚椿萱堂的人突然来二房的院儿里传话,说是老太太要看上个月的账本,事出突然,二夫人一夜未睡,连夜将上月的账目整理出来,今早险些误了请安的时辰。


    然而即使勉力找平了账目,但老太太年轻时掌家多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账目里有诸多问题。


    裴老夫人知道这位二房儿媳的本事,掌家能力本就一般,又总想着往自己房里捞点好处,若非是大房儿媳身体不好,府中又无旁人可用,掌家之事也不会交给二房。


    昔日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二房捞得别太过分,她也懒得计较。但如今府中添了两个孙媳,若瑾哥儿媳妇实在扶不起来,叫三房的孙媳沈云姝掌家也不是不行。


    是以今日老太太便没再惯着二房儿媳,将账本上的错处与不妥之处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遍,直说得二夫人颜面尽失,讷讷不敢言。


    二夫人也不是个傻的,从前老太太对她很是宽容,如今忽然挑剔起来,无外乎是不想她继续掌家了。


    至于这掌家之权究竟是想交到哪个孙媳手中,二夫人一时还猜不透老太太的心思。


    但今日老太太看过账本之后,便将账本留下来了。


    二夫人多了个心眼,留下一个心腹婢女守在椿萱堂附近,果真没多久,那婢女便回来禀报,说老夫人叫人把账本送去筠芝院了。


    看来老太太日后是想让瑾哥儿媳妇掌家。


    这倒是好办了些,那瑾哥儿媳妇嫩得像颗生瓜,一副完全没有心机的傻样,对付她,倒比对付安哥儿媳妇容易的多。


    罢了,想来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好睡的时候,背《女诫》的事儿,明晚再说吧。


    裴怀瑾将她身上的被子取下,暂时搁到一旁,而后将她扶回里侧,摆正她的手脚,再将被子给她盖好。


    那双或嗔或喜的眸子,此时安静地闭着,纤长的羽睫在眼下覆下一抹薄薄的阴影,全然不似今早装睡时,睫毛一直在乱颤。


    要是醒着的时候,也如睡着后这般安静乖巧,就好了。


    虽然睡前没有将《女诫》第四篇背下来,但是沈悠然做了一个梦,梦里裴怀瑾一直逼着她背书,还威胁她,说不背书,就圆房,吓得她一边哭一边背……


    可是梦里那本《女诫》上的字,除了第一句,其余全是扭曲的,她不认识的,她看都看不明白,根本背不下来,她急得要去找姐姐,结果裴怀瑾像老虎一样扑过来,咬上她的唇,说要与她圆房……


    “呜呜我不要圆房,”她哭着跪下来求饶,“你别吃我……”


    正要哭醒之际,一只大手在她肩侧轻轻拍了拍:“不吃你,安心睡吧。”


    “呜呜……”


    梦中的大老虎忽然放过了她,她迷迷蒙蒙的又接着睡了。


    第 24 章   不嫌


    熹微晨光漫过天际,在白墙黛瓦上落下薄纱似的的柔光。


    卯时一刻,习惯早起的裴怀瑾,自床上坐起身来,捏了捏眉心,试图上自己尽快提起精神来。


    里侧的人儿还在睡,姿势早已不复昨晚那副乖巧,两只手随意搭在枕侧,脸朝一边偏着,一丝睡相也无。呼吸绵延悠长,显然还在熟睡之中。


    房内熏炉里的炭已经燃尽,空气中凝着凉意,裴怀瑾将她的两只手塞进被下,这才撩开幔帐走了下去,兀自去衣柜前换了衣服,洗漱之后,便去院里晨练。


    青见已经等在院中,陪他一起晨练。


    “郎君昨晚没睡好?”青见瞧见他眼底两抹青黑色。


    “嗯,捉了一晚上的猫儿。”


    “郎君房里有猫?我怎的没听见?”


    沈悠然恼羞成怒,她右臂被那赵文普拉伤了,疼得无法动弹,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裴怀瑾,怒道:“不许再看了,请殿下转过身去。”


    她虽心中感激裴怀瑾突然出现相救,却没料到小衣脱落,竟被他看光了。与他数次有了肌肤之亲。


    真是前世冤孽!她方才遇到危险之时,其实心中盼着二表哥来救她,可想着二表哥必定已经追出去寻姐姐,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更是失望又愤怒。


    她却不敢在裴怀瑾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扮姐姐。


    但好在宁王也并未认出她来,顺从地转过身去。


    她拾起小衣,用左手勉强穿在身上,可那细带需饶过颈后系好,她右手手臂应是脱臼了,半点也使不上力气,怎么也抬不起来,反累得自己疼出了身汗,无奈她只好开口求助宁王,脸也红透了,“那个,还请殿下帮我!”


    裴怀瑾得到她的允许这才转身,见她虽背朝着自己,露出莹白光洁的后背,漂亮诱人的蝴蝶骨。


    再往下是他手掌握过的侧腰,后腰处有一对浅浅的腰窝,他想抬起手指顺着脊柱往下轻抚,手指只碰到她的颈后,感受到肌肤细腻,肤若姝脂,触之如柔软的丝缎,不禁爱不释手。


    情不自禁在颈后娇嫩的肌肤上多停留了片刻,却又怕冒犯了她惹得她对自己反感。


    “王爷,好了吗?”言观高声感叹道:“殿下竟如此心系王妃,让人好生感动。”


    “本王送她的,她未必会稀罕。不过她倒会哄骗本王。”只不过,沈悠然总是对铺子之事很热衷,对绣盖头之事却不怎么上心,总是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


    这天,宫里传来了消息,礼部也呈上了宁王成婚的吉日,皇帝便随手指了其中一个,便将宁王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五这日。


    眼见着婚期将近,离八月十五中秋节只剩三天。


    沈府正在筹备嫁女,满府皆是一片红灿灿的喜庆颜色,因为姐姐嫁的是宁王,宫里的赏赐不断,还有宁王送来的聘礼,几乎塞满了前院。


    相比与皇室联姻,沈悠然和谢玉卿的婚事显得过于低调不起眼。


    而那则流言也传了出去,说她私会谢家二郎,有损闺阁女儿家的清誉,败坏沈家的名声。


    两相比较之下,沈家长女才艺双绝,乃是闺门女子的典范,而沈悠然原本不堪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纷纷议论她粗鄙不堪,声名狼藉,沦为世家贵女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就在沈云姝成婚的前一日,董菀也上门代谢家商议了两家定亲的日子。


    谢玉卿亲自选了和沈悠然定亲的日子,就在沈悠然和沈云姝的十八岁生辰,八月十四那天。


    与此同时,赵家也将嫁女的吉时选在了八月二十。


    京城双殊同在八月出嫁的消息瞬间传遍京城。


    裴怀瑾想起她第一次见面便骗他说自己是她的夫君,第二次在假山洞中,她骗他喜欢他,可拿发钗刺他时却毫不手软。


    他轻抚着手背上被刺伤口,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她分明真正喜欢的人是谢玉卿。


    “去叫辛荣进来,本王要去谢府。”


    言观却躬身一拜,“求王爷也带在下前往。”


    裴怀瑾看了一眼言观,冷笑道:“竟差点忘了,你仰慕谢玉卿的琴技,巴巴跟去谢府,是想找机会听他抚琴吧?”


    言观摸了摸鼻子,“殿下知我没什么别的喜好,唯独喜爱音律。”


    “好,准你也一道前去。”看来今日她不想嫁也只能嫁了。


    “求祖母答应我和二表哥成婚。”


    沈老夫人生气道:“就因为你喜欢谢玉卿才要嫁给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处境!你姨母和表姐就等着你答应亲事,等着你钻进她们的圈套。”


    沈老夫人生气之余,心中也是极诧异的,孙女聪慧机灵,不是糊涂之人,更不会明知是个圈套还往里钻。


    那余悠然分明打的是这个主意,只等沈悠然嫁过去和王念云成了妯娌,再想办法拿捏沈悠然。


    她瞧着那董菀也是个有手段的,谢玉卿的母亲卧病在床,对于府里的事也是有心无力。沈老夫人也考虑到谢玉卿虽然不错,但毕竟曾和沈云姝有过一段过往,更何况谢家的处境,二房只怕要被长房长期压制,沈悠然嫁过去也只能受制于人。


    “你同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不顾自己的终身幸福,明知是陷阱也要往里跳。”


    裴怀瑾刚出了出房,转头问了他一句,“谢玉卿比之本王如何?”原来武德候谢玉琦的原配夫人不幸病逝,便打算续弦再娶,王家姨母也为女儿的婚事四处张罗打听,后来由谢玉琦的庶母董菀做主,将王念云许给谢玉琦做续弦。


    昨夜,王念云也去了谢府的寿宴,她与董菀关系亲近,听她说起了谢玉卿要上沈府提亲的消息。


    谢玉卿的母亲卧病在床,他便央求董菀上门提亲,王家姨母自告奋勇陪同董菀上门。


    如今董菀正在前厅和余氏喝茶,已命人将聘礼抬进了府中。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海棠院,福宝得知谢家提亲,顿时欣喜若狂,“恭喜二小姐,董姨娘今日登门来提亲,二小姐就要得偿所愿,要嫁给谢二公子为妻了。”


    昨夜谢玉卿醉酒才说了那番赌气之言,没想到今日竟真的上门提亲,还来得如此之快,沈悠然惊得手中的茶盏滑了下去。


    倘若她不知晓昨夜二表哥与姐姐相会,不知谢玉卿定会因为谢玉卿提亲之事欣喜不已,可她知谢玉卿只因姐姐要嫁与宁王,他这才赌气求娶,哪里还有半分喜悦。


    “快,咱们也去前厅阻止这桩亲事。”因钱掌柜为人机灵,时常在余氏面前献殷勤,颇得余氏器重,再将此人举荐至珍宝阁当掌柜。钱掌柜私吞的银子大半都进了王家姨母的腰包。


    那王家姨母听说沈悠然竟然在查珍宝阁的事,还想出了拿新首饰去换旧首饰的主意,对此却是束手无策。


    那些她私吞的银子是不可能再吐出来了。这些年她和女儿王念云挥裴惯了。大半银子都花了出去,剩下的也为女儿攒了嫁妆。如今女儿说了亲事,吉日已定,聘礼已收,那些嫁妆是不能动的。


    可眼看着钱掌柜要暴露,沈悠然已经找到了证据,王家姨母这几日更是着急上火,觉得这把火迟早会烧到她的头上,这几日更是频繁去沈家寻余氏打听。


    余氏心思单纯,对亲姐姐自然是知无不言,便将如何从几位夫人那里换来了旧首饰,沈悠然如何查出钱掌柜在外大肆置办房子地契,全都一股脑对余氏说了。言语间还有些埋怨姐姐识人不明,竟将钱掌柜此等人品不端之人推荐进了沈家,害得她被婆母责骂。


    沈老夫人的厉害王家姨母自是知道的,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竟然从女儿王念云那里得到一桩好消息。


    就在今日,谢玉卿央庶母董菀上门求亲,要迎娶沈悠然。


    而这时,寿安堂的陈妈妈也前来替沈老夫人传话,让沈悠然过去一趟。


    沈悠然匆匆前往寿安堂。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同她无数次在夜里梦到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在说什么!他方才说要成婚!沈悠然突然反应过来,差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


    她感觉无法思考,那股好闻的竹叶清香就萦绕在鼻尖,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近距离地拥有。


    她试探地伸出双手,环住谢玉卿清瘦的侧腰。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沈悠然这不对劲,今夜的谢玉卿不太正常,当谢玉卿的唇缓缓靠近,想要低头亲吻她时,她用力的推开了他,用紧张到结巴的声音说道:“二……二表哥今夜喝醉了,我……我便先回去了。至于婚事,还需父母亲做主才行。”


    说完这几句话,沈悠然觉得脸颊烫得像灼烧起来,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害臊,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暗示什么。


    那是表哥喝酒之后的醉话,又怎可当真。


    她一时觉得心情负责极了,逃也似的跑出了望春亭。


    言观一时愣住,给出十分圆滑的回答,“自然是殿下更加英武不凡。”


    裴怀瑾冷笑:“果然奸滑!”沈悠然面露狡诈的笑容,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俏皮可爱,“这大白天表姐都能认错,更可况是在晚上。昨夜偷偷前往谢府,夜会二表哥之人便是我沈悠然。”


    王念云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你不知廉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夜会情郎,可惜谢玉卿那般的如玉君子竟也是凡夫俗子一个,竟然有眼无珠看错人的时候。”


    原来王念云也曾暗暗爱慕过谢玉卿,只可惜谢玉卿对她却并不理睬,便自知无趣,经过母亲一番劝说后才幡然醒悟,认为只有银子才能保证她下半辈子的富贵,这才决心嫁给谢玉琦做续弦。


    王念云只顾着讥讽沈悠然,竟不知自己上了当,余悠然低声呵斥,“住嘴!”


    也不知沈悠然用了什么办法,竟将女儿也哄得一愣一愣的,如今王念云当众认错了沈悠然,无论她再说什么,旁人都不会再相信了她的话。


    情急之下,余悠然只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向余氏,“是妹妹亲口承认,昨夜沈云姝扮成丫鬟私会谢玉卿。”


    裴怀瑾微微一怔,竟舍不得将手移开。


    却听得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沈悠然大惊失色,“好像有人来了。”


    “开玩笑的……”这都听不懂。


    不是猫儿,是个被梦吓哭的小姑娘,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哭着嚷着不要吃她,还爬起来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弄得床上一片乱糟糟的,他被吵醒了,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坐起来一边拍一边哄。


    成亲前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得半夜起来给妻子接觉。


    晨练之后,他去海棠苑给母亲请安。


    母亲因着他袒护沈悠然的事情,还在与他置气,不肯见他,他问了侍奉的婢女,得知母亲身子并无大碍,便回来了。


    此时卯时过半,天光变得充裕起来,他去书房中看了会儿书,习了会儿字,不知不觉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辰时,厨下的人送来早膳,裴怀瑾人都来到偏厅准备用早膳了,发现沈悠然竟然还没从寝房出来。


    她的婢女丹若过来,怯怯地与他解释:“少夫人还在洗漱,让郎君先用早膳。”


    王念云俨然以长嫂的身份训话,见沈悠然一声不吭,也不搭话,她好似并未听进去,便也觉得无趣。


    回头见她满脸警惕防备,顿时不满道:“我好心引你去换衣,你这是在怀疑我?”


    王念云气性大,便生气丢下沈悠然离开,任凭沈悠然怎么叫唤,她也绝不回头。沈悠然不便再追上去,只得独自前往面前的小院换衣。


    让丫鬟锦霞守在屋外。


    这间屋子摆放了不少的珍贵摆件,墙壁上挂了不少名家字画。


    房中伺候的丫鬟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交给沈悠然,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沈悠然低头见胸前湿了大片,湿答答的有些难受,还可看见隐约透出内里小衣的海棠花刺绣,她不禁皱了皱眉头,褪下衣裙,解下脖颈的细带,衣裳半褪之时,竟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锦霞,发生什么事了?”


    却并未听到锦霞的回答。见兄长眼巴巴地望着沈悠然的背影,赵文婕轻咳一声,“人都走远了,兄长还巴巴地看着呢!”


    赵文轩回过神来,正色道:“小妹又在胡说些什么。”


    “倒是小妹,宫里差事繁忙,今日怎得空来武德候府,据兄长所知,小妹和谢家并无私交,难道宁王殿下也来了。”


    赵文婕面色一红,低头摩挲着官服上的仙鹤刺绣,白净清丽的脸庞似染云霞。“兄长总是这般善于洞察人心,将人的一言一行都揣测得彻底。我若非是你的亲妹妹,我必定不敢和你多说一句话。”


    赵文婕擅刺绣,凡她手中的绣品皆生动鲜活,栩栩如生,以刺绣闻名京城。一双巧手颇得赵婕妤的喜爱,后被赵婕妤举荐给了皇后,入了尚衣局当女官。


    她和秦宓是手帕交,秦宓是当年太子妃的人选,太子也很满意这位温柔文静的太子妃,便时常让长公主安排一些赏花作诗的宴会邀请秦宓赴宴,秦宓每次都约赵文婕一同前往,而太子担心裴怀瑾性子孤僻不合群,便总是拉他一同去。


    每每秦宓和先太子单独说话,赵文婕便和裴怀瑾在远处替他们二人守着,久而久之,赵文婕对裴怀瑾暗生爱慕。


    裴怀瑾常年在外征战,她与裴怀瑾多年未见,但总能听到他获胜的消息,在和北狄长达五年的征战中大获全胜,使北狄人元气大伤,不得再侵犯大燕的领土。


    美人自是爱慕英雄,这些年对裴怀瑾的心意不减,一心想要嫁他。


    此番听说裴怀瑾回京,便央求姑母赵婕妤同月妃娘娘说道。而沈贵妃得知赵家想要拉拢皇子,虽说是不受宠的宁王,她在宫里与赵婕妤一直不对付,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家得逞,便暗中也去找了月妃,于是沈赵两家的女儿都成了宁王妃的人选。


    虽是两家相争,但沈赵两家的女儿才貌出众,都是数一数二的才女,两人并称为京城双姝。


    月妃自是满意赵家和沈家的女儿,但正妃之位只能有一个,她也难以抉择,便设宴让裴怀瑾亲自挑选,裴怀瑾虽然错过了宫宴,但裴怀瑾对着沈云姝的画像出神,让她成功补捉到了一丝不寻常,去求了圣上赐婚。


    赵文轩自是极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虽然妹妹的相貌和姑姑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清秀与世无争的长相,性子也十分相似,是那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


    此番宁王妃之位被沈家抢了先,赵文婕如何能罢休。


    “妹妹,此番不可做的太过,行事需顾及赵家的脸面,你是女子,更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赵文婕很是感动,父亲政务繁忙,总是在外应酬结交,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人影,平日里都是兄长照顾她和二哥,“我有分寸的,多谢兄长提醒。”


    二人正在说话,见谢府的婢女形迹鬼祟,毕恭毕敬地从后门引着两个丫鬟入了府里,其中一个赵文婕认识,正是沈云姝身边的丫鬟慧儿,而另外一个虽是丫鬟打扮,但举止端庄得体,俨然是个大家闺秀。


    赵文婕笑道:“兄长猜那人是谁?”


    那人离得甚远,只能囫囵见到个背影,赵文轩识不出,便摇了摇头。


    赵文婕笑道:“我猜必定是那位沈家大小姐。”


    谢玉卿和沈云姝从小青梅竹马,他们暗中来往之事,虽然做的低调隐秘,但却未必能瞒得住所有人,两家的亲戚便知晓此事。


    得知沈云姝和裴怀瑾赐婚后,赵文婕哪里肯罢休,于暗中打听沈云姝的事,最好能找到沈云姝的破绽把柄,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


    可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沈悠然已经来不及再穿上衣裳,赶紧用双手挡在胸前,被解开的细带也松松挂在脖颈上。


    裴怀瑾从小案几上倒了杯茶水给她,沈悠然喝下之后,又咬了两口饼子,便将其搁在了案几上。


    “吃饱了。”虽然还没有全完吃饱,但是没有清淡的小菜佐口,她委实吃不下两个油乎乎的肉饼。


    裴怀瑾见那油纸上剩下的那一小块饼,三四口就能吃完的样子,便劝她:“今年三月,北方少雨,麦收不比往年,不要浪费粮食。”


    “我知道浪费粮食不好,”沈悠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剩下的饼子,“可是我真的不想吃了。”


    “罢了。”裴怀瑾并没有强迫她,而是自己拿起饼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沈悠然看着他平静而优雅地吃掉了她剩下的饼子,不由惊骇:“你、你怎的吃我剩下的?”


    裴怀瑾咽下最后一口饼子,道:“总不能扔了?”


    “可是……上面有我的口水啊?”沈悠然尴尬道,“你不嫌弃么?”


    “不嫌,”他淡淡地看着她,“我们不是亲过么?”


    沈悠然:“好了别说了……”


    第 25 章   客房


    挂着裴府家徽的另一辆马车上,裴怀安手里捧着四个熟肉饼,眼看追逐前面的马车无望,只好一边咽口水一边道:“大哥的马车实在太快了,这饼子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我自己吃吧。”


    说着,递给沈云姝两个:“你吃么?”


    沈云姝用过早饭了,自是不吃,裴怀安假意叹了口气:“那我自个儿都吃了吧。”


    “可是你不是已经吃过早饭了,”沈云姝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能吃下四个饼吗?”


    “当然,我这个年纪,正是饭量大,饿得快的时候……”


    于是沈云姝眼睁睁看着他大口并小口,风云残卷般地把四个肉饼都吃光了。


    “你很喜欢吃肉?”她突然问。


    裴怀安不假思索道:“肉这么香,我自是爱吃。”


    既然这么爱吃肉,那么三妹妹昨日说他要“出家”的事情,看来的确是场误会。


    “我能问你一件事么?”看到他嘴上吃得满是油光,沈云姝拿出帕子递给了他。


    “什么事?”裴怀安接过,随意往嘴上擦了擦,便要将帕子往自己袖子里塞,“回头我叫人洗干净了再给你。”


    沈云姝倒是不在乎一条帕子,反正她有很多。只是见他没有将嘴角擦干净,于是便按住了他塞帕子的手:“嘴上还有,再擦擦。”


    妹妹也对玉卿……她竟未曾察觉,那妹妹看到她和二表哥相处时,必定心里十分难过。


    她更觉得心乱如麻。“儿臣知母妃是为了儿臣好。”


    每回都是如此,和月妃的交锋,他回回必输,月妃一哭,他不仅被磨得没了脾气,还只能耐着性子顺从着她。


    面对哭得伤心的月妃,裴怀瑾这位久经沙场的战神也只敢小声地说一句,“儿臣也没说不娶。”


    月妃听说他愿意娶妻,立刻止住哭声,嘴角扬起了笑,“那你是答应了?”


    裴怀瑾遗憾地道:“可母妃安排的相看对象都已经出宫了,要不今夜还是算了吧,娶妻之事倒不必急于一时。”


    “不行。”沈悠然心想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眼睛,她赶紧摇头否认,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落寞,提起谢玉卿,她满面含羞,轻咬着嘴唇,“二表哥曾于我有恩,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谢他,明日是他的生辰,我便想着送他一件礼物。”


    谢玉卿和姐姐才是一对,他们情投意合,早已心意相通,她喜欢谢玉卿,那也是她一厢情愿的单恋,长久以来也只敢将心思小心翼翼藏着,从不敢显露半分。


    沈老夫人笑道:“谢家二郎一表人才,相貌俊朗,自然讨人喜欢。若是喜欢,却不想着去争取,久而久之会成了心病。悠儿难道就甘心一直将心思藏着,不想知道谢家二郎是如何想的吗?”


    从万寿院出来,沈悠然一直在想着祖母说的话。


    既然喜欢,便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倘若不能如愿,也可从此放下,从头开始。


    难道还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拿不起也放不下,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可偏偏面对感情之事,她却犯了糊涂。


    于是沈悠然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借送琴的机会,试着对二表哥表明心意。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二表哥抚琴的神仙风姿,她却是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想对月祈祷二表哥定会喜欢她挑选的礼物。


    但外面却漆黑一片,雨打屋檐,沙沙作响,整夜未停。


    沈老夫人站在窗边听外面的雨声,陈妈妈为她披上一件薄披风,感叹道:“老祖宗,二小姐可真您像当年啊!她是那般的聪慧,有灵气,遇事有决断。”


    沈老夫人也带着欣赏的眼光,很赞同陈妈妈的话,“这些年悠儿虽流落在外,但许怀山将她教养的很好,她母亲性子太软,遇事没有主见,是指望不上的。好在老天爷将她送到了我的身边,让我有了好帮手。今后我也放心将沈家交给她。”


    陈妈妈暗暗觉得吃惊,没想到老祖宗竟然想得如此长远,竟已经打算将整个沈家都交到二小姐手里。


    沈老夫人轻咳了一声,“人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只怕过两年我就会撒手去了。若是悠儿能拿到钱掌柜私吞银子的证据,我便借此机会将管家权交给她。”


    裴怀瑾一直在外打仗,极少回京,这一次回京,瑞帝只怕很快又会派他再去领兵打仗,她一定要让裴怀瑾娶妻。让她早点过上孙子承欢膝下的好日子。


    月妃笑吟吟地看着裴怀瑾,裴怀瑾被那眼神看的心底发毛,心想母妃到底又在酝酿什么折腾人的坏主意。


    “来人,将两位小姐的画像拿上来。”


    裴怀瑾看着面前的两张画像,心里更是对母妃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怕在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掉入了母妃的圈套陷阱之中。


    画像上,沈云姝手执团扇,端坐着的那副温婉优雅的模样,裴怀瑾想起了那个伶牙俐齿和言观斗嘴时的情景,不禁暗自弯了弯唇角。


    只怕这沈家长女的温婉优雅都是装给旁人看的。


    他不经意间多看了眼沈云姝的画像。沈老夫人满意笑道:“悠儿此举真是妙啊!如此也可降低咱们珍宝阁的损失,悠儿果然聪慧。”


    沈老夫人更是难掩对沈悠然的喜爱,高兴说道:“如今悠儿一回来,咱们沈府终于有了指望了,从今日起,悠儿便来万寿院协助我管家料理铺子。”


    见儿媳余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满地道:“你不许阻止,更不许用你再用那些陈旧迂腐的规矩道理约束我的悠儿。”


    余氏见婆母下了命令,不敢再多说什么,以免惹得婆母不喜,“既然是老祖宗的吩咐,儿媳万不敢违背母亲。”


    见余氏并未反对,沈夫人稍微缓和了语气,“不过还有一事需由你来做,你素来同几位尚书家的夫人有私交,就由你去换回那些首饰。”


    “是。儿媳一定办妥当了。”


    沈老夫人看了眼低眉顺目的余氏,“今后少与你姐姐来往。”


    余氏自从嫁入沈府,丈夫虽对自己宠爱有加,但婆母却总是这般性子严肃,看不上她的行事,动不动便随口斥责,府里只有一个妾室茉姨娘,那茉姨娘曾是她的洗脚丫头,她也瞧不上茉姨娘卑微的出身,在偌大的相府她竟找不到一个与她性情相投之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她先后生育了长子沈燃,次子沈籍,后又生下沈云姝和沈悠然双生姐妹,虽说茉姨娘也生下沈况,但却是个不着调的纨绔。自然难以撼动她正妻的地位。


    年轻时她总想着争掌家大权,被沈老夫人发现后,教训了身边唆使她的人,她自知不是婆母的对手,加之丈夫只听婆母的话,她自讨没趣,后来慢慢断了这个念头。


    至此,她便时常回娘家找母亲和姐姐倾诉,后来沈远官至右相,便越来越忙了,陪她的时间也更少了,她便经常去找姐姐陪她说话解闷。


    偶尔同姐姐说说府里的事,那钱松是姐姐的奶娘徐妈妈的儿子,也是姐姐极为信任之人,是派来帮她的。


    如今尚且没有证据证明是钱松在暗中捣鬼,婆母便如此武断竟不许她和姐姐来往,就算钱松有问题,姐姐应当也不知情,她的亲姐姐难道会害她么?


    余氏看着婆母那张冷脸,心里越想越委屈,“姐姐介绍钱掌柜只是为了替我们沈家分忧,目前尚且还不知钱掌柜是否有问题,便是他有问题,那必定与姐姐无关,姐姐也是一片好心,真心想要帮我。”


    裴怀瑾挑了挑眉,“是吗?在下不才,怎敢与宁王相比。”心里却想着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在演戏,看她还能装到几时。


    那凶犯头目也知在场的就数这身穿黑衣的男子武艺最高,苦于找机会脱逃,但倘若他挟持的是那男子之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那男子竟然袖手旁观,不免心中焦躁,手中的刀刃又往沈悠然的脖颈逼近了一寸。


    脖颈被划伤出了血,沈悠然疼得皱紧眉头,挤出几滴眼泪,“夫君见死不救,可是担心我不许夫君从外带回来的心上人进门,这才想借旁人之手将我灭口吗?”


    周围之人听闻却议论纷纷,都开始谴责裴怀瑾,“看上去相貌堂堂,没想到却是个衣冠禽兽。”


    “在外面养了野女人,便要逼死元配正妻,真是丧心天良,不怕被上天谴责吗!”


    “真可惜了这般深情又如花似玉的娘子。”


    沈悠然又适时掉了几颗金豆子,装成被抛弃的凄惨模样,“郎君,我不是那不能容人的人,若是郎君不能容我,我自请下堂便是。郎君何至如此狠心!竟然见死不救!”


    沈夫人拧起眉头,“哼,不服是吧!等查明真相,定便叫你心服口服。”


    眼见母亲又被斥责,沈悠然两边相劝,劝得祖母平息怒火,余氏又哭哭啼啼,便又去劝母亲,真是手忙脚乱,心力交瘁。


    这时,府中下人来报,“大小姐回来了。”


    余氏此前一直担心沈云姝进宫会选为宁王妃,听说长女归来,想知晓长女是否当选,这才止住哭泣,告别婆母离开万寿院。


    余氏走后,沈老夫人将沈悠然拉到身边坐下,“听说悠儿今日买了一张价值三百两的琴。”


    沈悠然见福宝低着脑袋,不自然地搓着衣角,便知她被陈妈妈套了话,说出了自己去大雅琴行为二表哥挑礼物的事,不禁脸一红,老老实实回答,“是。”


    沈老夫人笑道:“我记得你并不喜弹琴,也不喜音律,难道是为了明日谢家二郎的生辰宴?悠儿喜欢谢玉卿吗?”  正是他这些无意间的举动,被月妃看在眼里,见他对沈云姝不但没有表露反感厌恶之意,却在暗中偷乐。


    虽然月妃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并不是沈云姝,但既然裴怀瑾喜欢,她自是要想尽办法促成这桩姻缘。


    毕竟她多年来不得瑞帝宠爱,半生孤单寂寞,恨不得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所以当裴怀瑾前脚刚迈出明月宫,月妃后脚便带着羹汤去见了皇帝。“是。”沈悠然这几句话让钱掌柜觉得慰帖极了。他知道这沈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素爱看书抚琴,点茶插花,右相家的长女公子,又怎会去学那些商贾之家做生意。


    他倒是听说沈家二女公子流落民间,已于年前被寻回,还曾学过做生意。只是不知品行才貌到底如何,京中关于沈家次女的传闻只是流落在外,长于乡野,上不得台面。


    方才定是他多心了,大小姐不过是对那些好看的首饰感兴趣,或许并未发现什么。


    钱掌柜又训斥了那伙计几句,罚了半个月的工钱,亲自去了库房取来了一套做工精美的红珊瑚首饰,这红珊瑚色泽均匀,色彩明艳,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是来自深海的稀罕珊瑚制成,少说也值上千两银子。


    “这是大小姐上个月托小的定制的首饰。”


    “有劳钱掌柜。”


    沈悠然接过首饰,心中觉得甚是可惜,这样名贵的首饰,姐姐只为出席今夜的宫宴所戴,而这样奢靡华贵的首饰,姐姐每年要定做四套。


    沈悠然将装首饰的匣子合上,轻轻叹息。


    “武德候府不比从前,谢二郎一直被长兄庶母幼弟压着,倘若他怂恿你抗旨,惹怒圣上,不仅前途尽毁,性命难保。但若是他和沈家结亲,身后便有了倚仗,大小姐念着和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也该为他考虑,不是吗?”


    陈妈妈的话击碎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念想,她不能抗旨,不能连累生养她的父母,更不能葬送了谢玉卿的前途。


    陈妈妈什么时候走的,她竟浑然不觉。周全本就心细如发,自然看出裴怀瑾这几天不眠不休地赶路,也不曾睡好,是以面色憔悴,嗓音带着几分暗沉沙哑。


    “王爷此番回京,可是因为月妃娘娘为您选妃一事?比您计划回京的时间足足早了七日。”


    裴怀瑾轻抬眼皮,“谁告诉你本王答应选妃了!”


    周全小声嘀咕,“等见到月妃娘娘,您同娘娘说去。”同时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希望到时候您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常年在外征战,整整三年没有回京,与军营将士同吃同睡,在边境苦寒之地浴血奋战,裴怀瑾练就了铁血手段和冷硬性子,可偏偏最怕柔柔弱弱的月妃。


    月妃娘娘自有一套办法教他妥协并乖乖听话。


    周全暗暗笑着,心想每一次王爷和娘娘见面,王爷最后都被磨得没了脾气,只能点头答应,他那乖巧顺从的模样,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莫名地让人觉得很感动,很温馨。


    “你说什么?”裴怀瑾卸下身上的铠甲扔给周全,那几十斤的铁甲差点没将周全那细胳膊压断。


    周全呵呵一笑,“月妃娘娘让您今晚进宫一同用膳。”


    府里下人打了水,裴怀瑾在水盆中胡乱洗了把脸,用干净的巾帕擦去沿着脸颊滴落的水珠,含糊不清地说道:“今晚有事,你同母妃说一声,明日一早,本王再进宫请安。”


    “还是您自儿亲自见到娘娘去说吧。您也知道娘娘的性子,娘娘若想做什么便一定要办到的,她若是想要您娶妻,您逃避是没有用的。”说完,周全抱着铠甲,一溜烟跑了。


    等裴怀瑾将巾帕递给下人,见周全早已放下手中干净的衣裳,溜得比兔子还快。


    裴怀瑾无奈摇头,“都出去吧!”


    屋中下人垂首退了出去。


    辛荣将衣裳拿给裴怀瑾,替他更换身上满是尘土的衣裳,低声道:“先太子殿下送给秦姑娘的那套南珠首饰出现在朱雀街的珍宝阁。属下的人打探到那套首饰被钱掌柜送给了沈家的长女公子。”


    “沈家。”提及太子皇兄,裴怀瑾顿时变了脸色,眉眼中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戾气。


    他紧握成拳,压抑着内心翻涌着的满腔悲愤,冷声道:“那沈家长女现在何处?”


    辛荣恭敬回禀:“去了西市的琴行为武德候府二公子挑选生辰礼。”


    “武德候府?”


    在裴怀瑾的印象中,那位武德候倒是一位英雄人物,曾大败北狄,还活捉了北狄的大皇子,破其十万大军,只是后来北狄带兵反扑,他死守悠门关,战至最后,被北狄国君一箭射死。


    不过这位候爷死后,家中后继无人,至今也没再出一位像武德候那般的英雄人物,何况裴怀瑾离京三年,只知京中发生的几桩大事,对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如今候府中还有何人?”


    “长子谢玉琦承袭了侯爵,但他的才华武功实在平平无奇,倒是次子谢玉卿,才华斐然,是今年的乡试魁首,一手琴技无人能及,才艺双绝,人称玉面潘郎。在京城倒是有几分名气。”


    裴怀瑾笑道:“玉面潘郎?”


    辛荣突然想起一事,点头道:“想当初殿下那也是闻名京城。”


    裴怀瑾换好了常服,系好腰间的玉带,整理身上的玉珏玉佩,看向辛荣,戏谑道:“人家是玉面潘郎,本王却是玉面阎王,这两者可差得远了。”


    辛荣思索着该不该对王爷说出那位沈家小姐和谢玉卿的关系。


    却听裴怀瑾道:“走,去琴行。”


    沈云姝呆呆坐在地上,从天明哭到日落,又从日落哭到天色彻底变暗。哭得双眼肿若桃儿,她接受不了这般沉重的打击,觉得天都塌了。


    余氏得知女儿被禁足在曲殇院的消息,远远便听到女儿痛苦压抑的哭声,担心女儿接受不了赐婚,怕她想不开会出事。


    她不顾沈老夫人的命令也要进去看女儿,沈云姝哭倒在余氏的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母亲,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只见他一面,见他最后一面,同他好好说清楚,劝他娶了妹妹,让他忘了我。”虽是如此说,但沈云姝只觉得五脏俱伤,心如刀绞。


    余氏见女儿如此痛苦,更是揪心难过,不忍心见女儿哭得嗓音都哑了,好几次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只好点头答应。


    “只是如今你祖母盯紧了这间院子,不许你出府一步。姝儿也知道,就连你爹爹都听你祖母的,她若是不许你出去,你半步也休想离了这曲殇阁。”


    沈云姝一遍一遍苦苦哀求母亲,“我扮成慧儿的模样悄悄出去,我只和表哥说一句话便乖乖回府。母亲,难道你忍心想看着女儿去死吗?”


    余氏心软点头答应。


    夜里,沈云姝和翠果换了衣裳,和慧儿套了马车,偷偷溜出府去。


    她是没有证据,但是她有的是力气。


    她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扬手,对着那张满是讥诮的脸便打了下去。


    陆翊才被沈云姝用花瓶砸了脑袋,现下还钝痛着,这会儿又挨了沈悠然一记耳光,难免恼羞成怒。


    沈云姝跑的快,他捉不到,眼下沈悠然却自己送上门来,倒是叫他想到了一个报复沈云姝的法子。


    眼看沈悠然的手又要落下来,陆翊眸中寒光一闪,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得弯下身来。


    当着裴怀安的面,陆翊装作深情的模样,痛心疾首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既然说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


    “你、你浑说什么?放开我……”沈悠然脚底的瓷片还没来得及拔除,只能踮脚站着,这会儿被他扯着,愈发站不稳,眼看就要被他拽到怀里去,她一咬牙,索性将那只脚踩实了,痛得她低呼一声,但同时也稳住了身子,得以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


    “你受伤了?”他恍若才发现的样子,吃力地站起身来,“你留在这里莫动,我去给你找些伤药来……”


    “我不要你的臭药,”沈悠然此时虽恼恨极了,但也没有忘记她来此的目的,“我姐姐呢?你可见到她了?”


    陆翊走至门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放心,我若见到她,便叫她来这里找你……”


    说完,便将房门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