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颤栗
裴怀瑾将青见接回并安置妥当后,回到筠芝院时,见书房的灯还亮着,知晓她还在里面看账本,便径直往那里走去。
然而推开书房的门后,却不见她的身影,只有桌上的一摞账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如果不是桌案下垂坠的绸布微微晃动,并露出一抹艳霞色的裙裾,他还以为她不在这儿呢。
裴怀瑾忍不住勾起唇角:这是要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么?
他走进去,假装不知她在桌下,兀自去书架前拿了本书,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他存放的几本春宫画册,松松垮垮的歪着,显然少了一本。
眸光微一晃,便晓得她藏在书案下真正的原因了。
看来是连人带书一起藏到桌子下面了。
裴怀瑾没有立即拆穿她,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便去书案后面坐下看了起来。
沈悠然抱着书蹲在桌子下面,不大会儿的功夫,两条腿就酸得不得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腿是轻松些了,可腰又直不起来,
在赵文轩所见的女子中,竟从未见过像沈悠然这般直率,毫不掩饰爱意,敢于倾吐内心的女子。
她真是太特别了。言观抚额叹息,只可惜宁王殿下数年在外来带兵征战,同方才选琴的那位姑娘一样,于音律是一窍不通,也是个外行。
“那殿下的意思是?”入了院门,便听见一阵诵经声,沈老太太正在闭目诵经,手握金丝楠木佛珠,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好似身处佛堂。沈老夫人闭着眼睛默念,身侧站着一位美貌妇人随侍在旁。
那妇人便是她的生母余氏,虽年过四十,但一派柔弱天真,岁月也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生得极貌美。余氏见到沈悠然,亲切地同她打招呼,“悠儿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请安。”
沈悠然赶紧跪下给沈老夫人磕头行礼,“悠儿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快坐到祖母身边来。”原本一脸严肃的沈老夫人见过沈悠然之后,顿时喜笑颜开,目光中满是对小辈的慈爱。
但余氏知道她这位婆母对旁人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冷脸,为人极其严苛,公爹早亡,婆母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督促沈远读书考取功名,独自支撑家业,后来沈远官至右相,这偌大的相府都是沈老夫人一手打理。
府中大小事务都是沈老夫人说了算。
沈老夫人独掌管家大权,将府中的各项事务料理料得井井有条,同时还经营着几间铺子,对已对人都要求极为严格。这些年来,余氏对沈老夫人也是又敬又怕,晨昏定省一次也不敢落下。
许是沈老夫人年迈,难免觉得精力不够,倒是极少插手孙辈管教之事,平日也不要求几个孙子孙女到万寿院请安。
但自从沈悠然被寻回后,她便时常让沈悠然到院子中来,教她一些管家看账之类的日常事务,倒似对沈悠然格外上心。
余氏不知为何那个从乡野间寻回,礼数还不周全的小女儿竟能得婆母如此看重。
“今日巡铺子可有收获?”沈老夫人将佛珠缠在枯瘦的手腕上,拉着沈悠然的手,慈爱笑道。
余氏出身高门,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认为女子应当同长女沈云姝那般,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不该染了一身市井气。
当沈悠然被寻回时,见她举止粗陋,行事随心所欲,难免觉得不满。余氏便一心想要纠正她不得体的言行举止,好将沈悠然培养成像长女那般的大家闺秀,可终究小女儿多年流落在外,习惯已经养成,再无法扭转她已有的性子习性,学不像沈云姝那般大家闺秀应有的礼数气质。
虽说她疼惜小女儿在外流落多年,但对于沈悠然的某些习惯和举止仍是不喜,更是不许她再外出做生意看账本。
听说沈悠然今日外出是为了巡铺子,她在心里对婆母有些埋怨,“老祖宗,悠儿从前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商贾的习气,如今已经回归相府,身为官家贵女,实在不便再做这些有失身份体统之事,还是应该在家学习礼仪规矩才是,以免今后出嫁,会被婆家不喜。”
沈悠然从小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最怕被人拘束,最烦的便是被束缚在府里学规矩,母亲虽性子温和,对她也颇为关心,但对行商做生意有颇多偏见,不喜她看账本,更不喜她外出经营打理,她只得瞒着母亲偷偷的看。
沈悠然还未说话,沈老夫人便皱起眉头,冷笑一声,“学那些无用的能做什么!”
见婆母话语中有了怒气,余氏觉得心中委屈,却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低声道:“老祖宗,京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不都是学的这些吗?”
沈老夫人最不喜余氏那迂腐没主见,人云亦云,软弱无能的性子,几个儿女也都被她教的不成器。
倒是沈悠然一身灵气,心思活络,又是管家理财的好苗子,万不可再将她教成像她娘那般迂腐不知变通,性子柔弱,唯唯诺诺没主见的模样。
沈老夫人冷笑道:“若是你能懂得这些,倒也不必让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之人,还要操劳这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
沈老夫人这几句话说得毫不留情面,余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顿时羞愧难当,哑口无言,跪在沈老夫人的面前,“老祖宗,是我的不是。”
沈悠然见母亲红了眼圈,眼眶中饱含泪水,实在于心不忍,她抓住祖母的衣袖,摇着她的手臂,靠在沈老夫人的肩头,“祖母,我同您说说铺子的事,您别动怒。”
“好。”沈老夫人说完冷眼看向余氏,“起来吧。我也不是那刻薄之人,当着女儿的面说跪就跪,成什么体统!”
余氏擦干眼泪,低声道:“儿媳不敢。”
“快同我说说,今日巡铺子可有什么收获。”沈老夫人不再理会余氏的情绪,专心听沈悠然说铺子的事。
沈悠然凑得近了些,低声道:“想必祖母也早已怀疑珍宝阁不对劲,这才派孙女去巡铺子,孙女说的可对?”
沈老夫人眼睛一亮,见沈悠然如此聪慧,远胜其母,倒有几分像当年的自己,顿觉十分欣慰,越发想将她放在身边教导,用赞许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悠儿这一趟可发现了什么?”
沈悠然正色道:“李代桃僵,以次充好。用低劣的商品当成稀罕珍品售出,从中赚取差价。”
沈老夫人拧眉思索了一会,这间珍宝阁位于西市最热闹的地段,她几次派人去暗中查过那间铺子,都未发现什么破绽,可前来购买首饰的客人络绎不绝,利润却仅有五千两银子。
甚至不及与珍宝阁隔了一条巷道,且并非位于热闹地段的那间瓷器铺子和字画铺子。
她便怀疑这珍宝阁有蹊跷,但又没有头绪。
“悠儿继续说下去。”“悠儿会不会是弄错了?那钱掌柜是姐姐介绍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想必是不会做出私吞银子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沈老夫人连连冷笑,冷眼看向余氏,她这个儿媳性子软,耳根子更软,又极信任娘家人,属于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那类人。
余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母亲也出身名门望族,被养的性子单纯,遇事不知决断,又不会识人。
后来嫁给沈远之后,掌家管事都由婆母一手操办,再加上生得美貌,性子温柔,颇得夫君疼爱,事事都替她扛着,就像养在暖阁中的花朵,不见风雨,被保护得太好了。
见婆母发怒,余氏的声音越说越低,“儿媳觉得要总拿出证据,免得误会了好人。”
沈悠然又道:“价值二百两的簪子,却以五百两的高价售出,便可净挣三百两银,而真正价值五百两的簪子却积压在仓库中,形成商品滞销,无法售出的假象,有人从中得了银子。”
“原来如此!”沈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怒道:“没想到钱松竟如此大胆!”
那钱掌柜是余氏的姐姐介绍的人,先前在沈府当差,后来因为人机灵,又会算账,便由余氏举荐去珍宝阁当掌柜,钱松每年都暗中给余氏送来时新的锦缎和首饰,极善钻研,又会笼络关系。
余氏对此人十分信任,虽说她不懂做生意的门道,但也听明白了是钱松在暗中捣鬼,惊讶之余,更觉得不可置信。
他轻咬着她的耳朵,舌尖描绘着莹白如玉的轮廓:“唤我夫君。”
她被本能驱使,重新绞住他又长又韧的手指,伏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哼泣:“夫君,夫君……”
声音婉转如莺啼,裴怀瑾熟悉这样的语调,并从中判断她动情到了几分。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托起,迫使她抬起脸来。
还未消肿的唇瓣,又被她咬出了一排细细的牙印,泛着水光,随着她的嘤咛开开合合。
朝露一样清澈的乌眸,恍若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雾气,情动之间,无助又羞怯地望着他,叫人愈发有欺负的欲望。
不过在欺负之前,他低头含住那双唇,碾住她的舌,以防她待会儿发出更大的哭喊。
蛰伏在手背上青筋骤然暴起,温和的力道变得凶悍,她抓着他的衣襟,果然哭喊起来,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含含糊糊的呜咽声,被他尽数吞下……
灯烛摇曳之中,沈悠然彻底融化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还有余颤,房门却被人敲响,丹若的声音传进来:“郎君,少夫人,晚膳送来了,可要现在用?”
裴怀瑾抱起怀中被他弄得泥泞不堪的人儿,打开房门:“待会儿再用晚膳,我先带她换件衣服……”
第 67 章 教她
“待会儿再用晚膳,我先带她换件衣服……”
丹若见郎君抱着少夫人离开,以为是少夫人被笔墨弄脏了衣服,于是特意进书房想清理一下,可进去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脏的地方。
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砚台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用过的痕迹,桌上只一摞账本和一本书,丹若将那本书放回书架,便带着疑惑出去了。
沈悠然埋着头被他抱回房中后,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搂着那本画册呢。
一挥手扔出去老远,却又被裴怀瑾捡了回来。
他一手拿着刚从衣柜找出的干净亵裤,一手拾起那本书:“作甚扔了?”
沈悠然看着他递过来的干净裤子,以及攥住裤子的那只大手,想到方才这只手对她做了什么,当即一个转头将脑袋埋在了被子里:“羞死人啦!”
裴怀瑾将裤子与画册搁在一旁,按住她胡乱扑腾的两条小腿,先帮她把鞋子褪了:“我们是夫妻,更亲密无间的事情都做过了,方才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罢了,不必害羞。”
“你说的轻巧,”她闷声闷气地嗔道,“我要是这般对你,看你羞不羞?”
沈老夫人这下并未反驳,而是问沈悠然,“悠儿,你的母亲说的对,眼下要有证据指认是钱松以次充好,贪了银子。”
沈悠然点了点头,看上去已有了把握。
沈老夫人笑道:“难道悠儿已经拿到了证据?”
“没有。”沈悠然如实回答,“那钱松实在警觉,怕被我发现,便以拿错了为借口,换了以次充好的首饰。不过孙女有办法拿到证据。”
沈夫人心中大喜,“悠儿快说。”
沈悠然想起了自己白天去茶摊喝茶,见到树荫下停着的那些软轿,又从珍宝阁前人来人往的贵妇人之中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便想起初入京城时,母亲为了培养她名门贵女的气质,曾带她赴各府举办的宴会,几位尚书大人的官眷也是珍宝阁的常客,因此她心中便有了主意。
“你在害怕,你怕我?”
沈悠然见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她靠着石块,磨得她背后的肌肤生疼,火辣辣的疼,应是被磨破了皮。
好在她终于有了半分松懈,便想着挪动身体,尽量远离他,免得再遭罪。
“别动。”
暗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沈悠然感受到那贴着的身体的滚烫处,乖乖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说的对,这些事需大婚当日再做。”粗重的呼吸擦过脸侧,沈悠然能听出他在努力克制,她明白裴怀瑾说的是何事,顿时满面通红,连耳尖也红透了。
突然,裴怀瑾一拳击打在石壁上,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手指,剧烈的疼痛为他带来了片刻的清醒,用来抵抗情药激起的浓烈情|欲。
就在方才,他正在谢府宴饮,但那杯酒被人动了手脚,竟有人胆敢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简直找死!
他此刻浑身滚烫火热,头痛欲裂,脑中浮现出重重幻影。
指上的鲜血鲜红刺眼,那股令人反感恶心的血腥气,令他想起自己当初在冷宫度过的那段日子。
那些宫女太监趋炎附势,人人都来欺负他,他吃不饱穿不暖,艰难度日。他只知父亲很厌恶他的生母,也很讨厌他,从小将他扔在冷宫,让他自生自灭,还需时刻防备被欺负捉弄。
他从小体会了人性的恶,他被太监捉弄,丢在枯井中,虽说不足以致命,他在井底饿了三天,只能摸黑抓住从他脚边爬过的老鼠,再一口咬断老鼠的脖子,靠吸老鼠的血挨过三天三夜。
起初他也觉得害怕,但后来他渐渐明白,害怕恐惧不能让他保住性命,在这吃人的冷宫中,要想活下去,他要变得强大。
有一日,冷宫里的那群太监们又像往常那般捉弄他,抢了他的饭食倒在地上,饭食中混了泥土和沙粒,又在他的脖子上套了绳子,让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迫使他去舔那些弄脏的饭菜。他不肯,他们便拉着绳子,用力地拖着他,他险些被那绳子勒死,却死也不肯吃倒在地上的饭菜。
后来,他被拖得浑身是伤,被勒得半死不活,便索性倒在地上装死。
那些太监见他一动也不动,生怕闹出了人命,吓得赶紧上前探他的鼻息,他便用事先将藏好的碎瓷片用力刺进那太监的脖子,那太监顿时倒在地上,刺眼的鲜血从那太监的身上不断的涌出。
他却大笑出声,那稚嫩的带着童声的笑声响彻冷宫上空,惊起枯枝上的一群寒鸦。
见到他杀红了眼睛的可怕模样,那些胆小的太监都吓得逃走了。
当天夜里,他记得也是这样的暴雨交加的夜晚,他瘦小羸弱的身体,拖着一把生锈的刀,这把刀是他用母亲的唯一的遗物,用那只镯子从侍卫的手上换来的。
想当初,他为了维护身上唯一值钱的这只镯子,受尽了那些太监和宫女的委屈欺负,他如今却主动将那镯子交出,换了杀人的利器。
他用这把生锈的刀将那些欺负过的太监都杀了,因那把刀太钝,他砍了许多次,才终于将那些太监的脖子砍断,还溅了他满脸的鲜血。
此刻,他又想起那夜杀红了眼的情景,漆黑的眼眸因愤怒变得通红。
满腔的愤怒再次激得他失去理智,他看着与自己贴靠在一起的女子,女子口脂往唇角晕开,唇微微红肿,胸膛起伏,不停的喘息,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他握住那撑在他胸口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捉在掌心,又在她极力反抗时,抬高至头顶,俯身用力吻在她的唇上,顺着那细长的脖颈再往下。
“裴郎,不要。”
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泪水从脸颊滴落,沿着下颌,滴到脖颈深处。
泪水有些凉,也有些涩,滴在他的唇凉薄的唇上,那冰凉的感觉,让他找回了几分理智。
她的衣襟被撕开,锁骨凸起以下的肌肤上全都是红痕和齿印。
沈悠然吓坏了,见裴怀瑾终于停下,沈悠然喘息未定,说道:“裴郎答应我会在新婚之夜,不要在这里,好吗?”
“对不起。你别害怕。”裴怀瑾想替沈悠然穿好衣裳,却被沈悠然避开。
“裴郎不信我的话,不信我心里有你?”
她试着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脸侧,强忍着害怕做出亲密的举动,“裴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好不好?”
那娇嗔含着微微喘息的声音像是同他撒娇,他最怕女子撒娇,更何况是她,他哪里还能招架得住。
“好。”钦天监那帮吃干饭的废物,连个吉时吉日也测了好些天,他得赶紧将他和沈云姝的婚期尽快定下来。
他眸色暗沉,盯着脖颈处的红痕,心里再次窜起了一团欲/火。
他想抱着她,想疯狂亲她。
沈悠然见他眸色深深,一直盯着自己,赶紧拢紧衣裙,侧身对着他。
沈悠然一面同他周旋,一面偷藏了簪子,心想不能再同他呆在这假山洞中,她趁裴怀瑾松开手,放松警惕之时,她猛地推了他一把。
裴怀瑾的身体撞在洞里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块上。身上好几处都被那石块划伤,裴怀瑾下意识便要出手反击,但他还是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她,反手击在石壁上,顿时碎石纷落,掌心血肉模糊。
“抱歉。”沈悠然知他那一下撞得很疼,手伤的很重。但她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只想尽快摆脱了他逃出去。
倘若再等他狂症大发,她便再想走也来不及了。
沈悠然不顾一切跑出山洞,却突然被他一只手拦腰抱住,又将她捞了回来。
沈悠然情急之下,将手中的簪子刺进了他的手背。
裴怀瑾本可躲开,却并未避让挪动分毫,任那簪子插在手背上,低声道:“有人来了。”
习武之人比常人对周遭的感知更加敏锐,尽管外面仍在下着大雨,裴怀瑾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将沈悠然轻轻拥进怀中,靠在她的颈侧,自然对她无有不应,“什么我都答应你,姝儿。
沈悠然强忍着心底的恐惧,手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裴郎可是中了情药?裴郎方才差点伤害了我……但我知裴郎并非出自本意。”
“我听说这药很厉害,若得不到疏解,只怕会有性命危险,裴郎还需尽快去医馆才行……”说完这番话,沈悠然的脸也红透了。
“我知裴郎敬我爱我,不愿委屈了我,我很感激。”
嗅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少女气息,她又说了好些话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让他内心的愤怒和狂躁有了片刻的平息。
尽管恢复理智的裴怀瑾知晓她又在说谎骗自己,甚至看到她趁自己不注意,悄悄取下簪子握在手里,便知她满口谎言,并无一句真话。
他还是放开了她。
她虽满口谎言,但有句话说的没错,他想将美好留在属于他们的大婚之夜。
他待在书房的时候,鲜少叫人进来伺候,研墨自然也只能他自己来。
他有一方澄泥砚,质地细腻,宛若美人的冰肌玉肤,研墨时,注入清水少许,捏住松烟墨锭轻抵砚心,平稳用力,缓缓研磨,不多时,砚中便会积起一汪油亮的墨汁。
此砚贮水不涸,发墨而不损毫,甚得他心。
沈悠然被他磨得受不了,环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暗示他。
他却在此时提起一件事来:“白日里,梁六郎说我身患隐疾时,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我?”
他不说这事,她还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应是有什么误会……”
“他不像是会说谎的人?那我的身体会说谎么?”白日里梁序提起这件事时,她那双乌黑的瞳眸在他和梁序之间转来转去,显然是不知该相信谁好?
居然怀疑自己的夫君?
裴怀瑾沉了下去。
沈悠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与他道歉:“我错了……夫君……”
错了,自是要受罚,而冬日的夜,很长。
第 68 章 不安
冬日的夜,很长,可沈悠然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就被帷帐外丹若的声音唤醒。
“少夫人,马上到辰时了,您该起了。”
从今日起她就要和二婶一起主持中馈,打理内务,再也不能贪睡了。
奋力睁开眼睛,发现一向自律的裴怀瑾,居然也没有起床。
他不知何时醒的,正侧着身子,以手抵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又意有所指的看向沈悠然身上凌乱的衣衫。
沈悠然也知倘若此刻不顾一切跑出去,那些人必定会发现假山中藏了人,被人发现她衣衫不整和名陌生男子躲在假山洞中,她的名声便全毁了。
沈悠然不敢再动,心弦绷得紧紧的,任那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拥在怀中,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姐,都找过了,这里没人。”
外面的那些人好像在找什么人。陶朱沉默须臾:“七姑娘,您行事该三思而后行,切勿这般草率,这对您的名声不好,您以前不是最爱惜您的名声”
她又开始了劝诫之路。
沈悠然可不吃她这一套,低头挑选丝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个三斤多的娃呢,现在翻了多少倍?”
用过早膳,沈悠然威胁陶朱说她再啰嗦就不带她出门了。
这一招比什么都管用,陶朱乖乖闭上嘴巴,生怕沈悠然又扔下她一个人在沈家,自己出去溜达。
辰时末,沈悠然出发去裴家看裴馨宁。不知道裴怀瑾在不在裴家,兴许还在北镇抚司办差。
到了裴家,沈悠然还是被人领到裴馨宁的闺房。
不过这回领她进门的人不再是守门的普通仆从,而是裴馨宁的贴身丫鬟芷兰。芷兰之所以到大门前迎沈悠然,是因为有话要说。
自那天从马场回来后,裴馨宁就一直郁郁寡欢,胃口也不太好,躲在房间里哪也不去,芷兰担心她继续这样会伤到身体。
今天沈悠然会来此不是偶然,芷兰瞒着裴馨宁派人去请的。
芷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诉沈悠然,求助道:“沈七姑娘,麻烦您待会好好劝劝三姑娘。再这样下去,她身体吃不消的。”
导致裴馨宁茶饭不思的原因还能是什么?沈悠然一清二楚,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开解她的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悠然凑到芷兰耳边说了几句话。芷兰半信半疑,踌躇道:“三姑娘会不会更加不高兴?”
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会的,你相信我,你家姑娘到时一定转愁为喜。你先去办,我进去看看你家姑娘,跟她说几句。”
芷兰应下了,往前走推开门:“三姑娘,您瞧瞧谁来了。”
裴馨宁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我谁也不见,你让阿爹阿娘回去吧,我改日再去向他们问安。”
“连我也不肯见?”一道带着点失落的声音横插进来。
一听就是沈悠然的声音,裴馨宁一扫郁色,喜出望外,扶着裙摆快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她反问:“我不能来?”
裴馨宁亲昵地挽住沈悠然的臂弯,朝里走,低声道:“怎么会呢,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伺候裴馨宁的丫鬟机灵,见沈悠然来了,端些茶水上来。
沈悠然入座,打量了下光线昏沉的里间。没开窗,帘子也落下,白日里仅以烛火照明,不远处的罗汉榻有一个只绣了一半的香囊。
香囊上有个用金线绣成的黑字,沈悠然看了一眼,猜测黑右边应该还会绣上个犬字,最终结成一个“默”字,夏子默的“默”。
裴馨宁留意到她的眼神,匆匆地找块布盖住了。
欲盖弥彰。沈悠然逗她:“原来你还会做香囊啊,瞧着还不错,快做完了吧,做给谁的?”
她扭扭捏捏,声如蚊呐:“我、我就是做给自己的。”
沈悠然不逗她了,掀开那块布,拿起那个香囊来看,开门见山问:“你还在生夏世子的气?”
裴馨宁抢回香囊扔到地上,眼眶红了,发泄出近日积攒着的情绪:“他取笑你,此非君子所为,我日后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往来。”
陶朱捡起香囊,想交还给她,她不接,所以递到沈悠然手上。
沈悠然塞进裴馨宁怀中:“你真的误会夏世子了,他那日没有取笑我的意思,事后还向我道歉解释了,我根本没放心上。”
裴馨宁呆愣愣坐着,任由丫鬟给自己擦眼泪,却没再扔香囊,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绣字,有点不可置信:“他跟你道歉了?”
“对。”沈悠然往她因惊讶而微张开的嘴塞了一颗甜枣。
“唔”裴馨宁咬住。
她问:“甜不?”
甜枣甜到心坎里了,裴馨宁垂着眼咀嚼几口,慢慢地咽下去,也喂了沈悠然一颗甜枣,肉眼可见的开心了:“甜,你也吃。”
不久后,芷兰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封信:“三姑娘,这是夏世子拜托奴转交给您的信。”
裴馨宁立刻站起来,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看了沈悠然一眼。
沈悠然不想打扰他们两个小情侣互诉衷肠,溜之大吉:“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了。”
信被裴馨宁攥在手里,她依依不舍挽留:“再待一会?”
“我真有事,得走了。”沈悠然知道裴馨宁其实很想看那封信的了,只是碍于她在不好意思。
“好吧,后天便是观莲节了,你能不能陪我去看?”
她不假思索:“当然。”
在裴馨宁送她离开时,沈悠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裴怀瑾,然后从裴馨宁口中探得一些有关于他的消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出了通长廊的垂花门再过一座水桥便是裴家大门。
沈悠然依稀看到大门前站着一个人。青年墨发束起,面容俊俏,眉眼看似随和,身着广袖袍,蹀躞带,绣纹简单雅致,身姿清越高挑。
好在此刻外面漆黑一片,又下着大雨,那些人提着灯笼寻人,灯笼的火光忽明忽灭,没多久便被雨水浇灭,连路都看不清,哪里还能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寻到什么人呢!
雨声太大,沈悠然没听清那前来寻人的小姐对下人到底说了什么,只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些人已经走远了。
但她感受到裴老板胸膛越来越烫,那灼人的温度表明他的药效就要发作了。
沈悠然趁他不注意,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果然他疼得一缩,沈悠然趁他松手,挣脱他的掌控,赶紧跑入雨中。
她拼命往外逃,生怕他再狂性大发,再将自己捉回去。
但又想着那男子的力气大她数倍,那双有力的大掌满是茧子,倘若他追来,她如何逃得掉。
好在这假山附近有一处园子,正值夏末,花木葳蕤,有一大片芍药丛,她去而折返,藏身在茂密的芍药花中。伏低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心想只等那男子出了山洞,找不到她,自然便会离开。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那男子脚步踉跄追出了山洞,这时,一道闪电劈空而下,男子一把将扎在手背上的银簪拔下,将簪子用帕子裹住收在怀中,她心头震惊,方才逃得匆忙,竟然忘了将簪子拿走,竟然留了这样大一个把柄在他手上。
可她好不容易逃出去,若再回去,便是羊入虎口,只得再找机会要回簪子,心想今日这裴老板前来为二表哥贺寿,二表哥必然知晓他是哪位王爷。只要知道他到底是何人,要回簪子也不难。
辛荣匆匆寻来,跪在裴怀瑾的面前,“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
裴怀瑾问道:“你方才可曾见到什么人?”
辛荣摇了摇头。唢呐敲鼓齐响,花车载着花魁朝着东街去,要离开西街了。
闻到血腥味的沈悠然心思被转移,没看下去,她嗅觉灵敏,很快就找出了血腥味的源头。
是裴怀瑾的手腕。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她低下头,能看见他护腕的颜色变深了,被血浸湿的可能极大。
裴怀瑾当然不会告诉她,是他自己割的手腕伤口裂开了。
他没回她,腰间的绣春刀却锵然出鞘,一声清脆回荡后,眨眼间便越过人群,带着危险杀意插进花魁身后的那个花球。
这突如其来一刀惹得在场众人惊呼,纷纷地后退几步。沈悠然也不明就里,看向插着绣春刀的花球,有血顺着刀锋滴落到花车上。
有百姓震惊道:“血!花球里莫不是藏人了?”
他们又恐惧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迟迟没找地方躲起来,不远不近地看着花车。
花球缓慢盛开,仿佛真正的花,可里面不是花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花魁和男子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只是二人的面色难看。
沈悠然此刻和大多数人相同,出于好奇注视着花球里面的人。
他是个男子,脸颊消瘦,眼窝微微往里凹陷,泛白唇瓣缺水干裂,即使如此狼狈落魄,也无法掩盖容貌出色,气质出众。
男子一身衣衫染满脏污血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双手看起来被人上过刑,骨节错位,指甲全没了,鲜血淋漓,皮肉外翻。
不过这些伤对他来说算轻伤了,最重的一道伤在腰腹。
他腰腹上有一截不知何时中的短箭,尚未取出来,应该是急着离城,没条件止血,怕失血过多,箭拔人亡,所以先留在身体里。
不久前,裴怀瑾又给男子添了一道新伤,他插进花球的绣春刀恰恰刺中了男子肩头,顺着刀锋流出来的血也是出自这个伤口。
沈悠然不忍直视,单是想想这些伤出现在自己身上都疼得慌。
这个人是谁?
裴怀瑾会对花球动刀,想必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猜到里面装着一个人,还是个戴罪之人,不然也不会当街拔刀相向,伤了对方。
沈悠然脑海里浮现今早缇骑和裴怀瑾的对话:谢家活口,人是在长兴巷逃走的,又受了重伤。
此人莫非与谢家有关?
她虽有这个想法,却没法确定,因为没见过谢家人。
百姓们在看清男子的脸后更是诧异,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那不是谢家的五公子?他不是死了?怎会出现在西街?”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他在行刑前逃了,也是个有能耐的,官府正通缉他呢,没看到这两天全城戒严,出入都要经过搜查?”
围观妇人问:“他想藏在花球里躲避官兵的搜查,出城?”
“一看就是。”
挑着扁担卖烧饼的麻子脸插一句:“花魁好像是知情的,他们竟然敢助他,真是胆大包天,换作我,肯定上报朝廷领赏。”
“谢家真的有罪?会不会被人冤枉了,以前谢家还开仓赈灾,给难民提供地方住,还给他们请大夫治病,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做作样子而已,谁不会?看看就得了,别被骗了。”
“我想起来了!”
有人嚷嚷道:“我想起来了。这个花魁是谢家五公子的红颜知己,他们以前经常吟诗作对,切磋棋艺,曾是京城一裴佳话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一个贵公子经常去找个貌美的花魁,不为寻欢作乐,一言一行无关情爱,也无关肉.体之欲,叫人闻所未闻,印象深刻。
“谢家五公子真是好福气,能得佳人为他如此冒险行事。”
花魁没理会他们的指指点点,挺身护在谢家五公子前面:“五公子,您先走,我们断后。”
她身旁的男子敛起先前咬花的浮浪神色,捡起随着花球绽放而掉到的绣春刀当武器:“对。五公子,您先走,我们断后。”
谢五面容憔悴,单手捂住腰腹箭伤,看着裴怀瑾,抿唇不语。
裴怀瑾却没看他,不疾不徐取出一支竹筒,拧开后有东西朝上空发射,“咻”一声,红光掠过晴空万里的天际,像烟花盛开。
这显然是通知锦衣卫的信号,不出一刻,锦衣卫必到。
沈悠然以为辛荣正在找自己,已吓出了一身冷汗,雨水不住地从她头颈浇下,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不敢将身子挪动一寸,生怕弄出一丝响动,引来了面前的主仆两人。
裴怀瑾突然看向沈悠然藏身的方向,那双通红的眼神,好似嗜血的野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沈悠然再往花丛中缩了缩,在内心祈祷,一定不要被他发现。
只听那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她是本王的王妃,她逃不掉的。”
沈悠然尤觉耳畔一声惊雷炸响,他竟唤她王妃。
他将自己认成了姐姐,而姐姐被赐婚宁王,姐姐便是宁王妃。
原来裴老板便是宁王。
辛荣的话无疑再给了沈悠然迎头一击,沈悠然顿觉手脚冰凉,天旋地转,方才与她在山洞中的男子竟然是姐姐的未婚夫君,她不禁感到一阵阵手脚发软。
却听辛荣继续说道:“宁王殿下,属下已查明有人在您的酒中下了情药,另外还发现其中掺杂了少量的可使人发狂的药物。”
沈悠然顿觉一阵阵后怕,宁王中了情药,又将她当成了姐姐,倘若方才她跑得慢了,只怕已经被宁王强要了身子。
但那支银簪还在宁王的手上,这该如何是好!
倘若被他发现今夜和他在假山中的不是姐姐,查到这支银簪的来历怀疑到她的身上,若是让他知道那日在玉桂坊的也是她。
这可糟了。
谢珩抬头看到她犹豫不决的样子,想起大哥同他说过一句话:没有明确的表示答应,就是拒绝。
他慌了,将人抱得更紧些:“娘子,我不许你离开我!”
她若要去考女官,就不能做他的娘子了。
醉意放大了他心底的贪念与卑劣,让他忘记了曾经的约定,只想不计一切地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他翻身压住了她:“娘子,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 69 章 失控
谢珩这会儿醉得厉害,在他并不清明的脑袋里,偏执的认为,如果她现在不肯与他圆房,就是还想考女官,她想考女官,就势必会离开他。
所以简要来说,如果她今晚不肯与他圆房,就是想离开他。
他急急地亲下来,迫切地想要通过这件事情,来试探她究竟有没有要离开他的心思。
然而她别开了脸,用手抵住他倾覆下来的唇:“谢珩,你喝醉了。”
不是这样的。
她之前都是唤他夫君的。
而且她也不会拒绝他的亲吻。
今日大清早,裴怀瑾被传诏入宫,领旨赐婚。
一个时辰后,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内监亲自来沈府传旨。
沈家上下都跪在前厅接旨,圣旨大致意思是昨夜沈云姝入宫,举止端庄得体,颇得月妃娘娘喜爱,求圣上做主赐婚,待钦天监测得吉时吉日,便以正妃之礼迎娶沈云姝过门。
圣旨已下,沈云姝和宁王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沈远虽接了圣旨,起初心中些忐忑,但听传旨的内监透露赵家一心想促成宁王和女儿的亲事,还请了赵婕妤当说客,最后宁王却选了沈云姝。
沈远瞬间觉得宁王的眼光当真极好,便对宁王有了几分好感。上朝时,见他生得身形颀长,英武不凡,多年在战场打磨出的成熟稳重的气度,更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下朝同僚纷纷前来道喜,唯有刑部尚书赵谦眼神幽怨,说话阴阳怪气,他和赵谦明争暗斗了多年,从未觉得如此解气。
送走了内监,沈府上下皆是一片喜色,唯独沈云姝红着眼圈,眼中含泪,默默不语,独自去往曲殇院。
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闭不见客。
而今日是谢玉卿的寿宴,沈悠然正在为寿宴送礼做准备。
谢珩心底仿若被狠狠一击,恐慌彻底蔓延开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她果然又想要离开他。
心里倏忽烧起了一团火,谢珩攥住那只挡在他唇前的手腕,不容拒绝地移开。
他比之前更有力量了,单手就能轻易制住她的两只细腕。
“娘子,你为何……总不肯坚定的选择我?”
为何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上一次她为了护住沈悠然的名声,同大哥说,她要与他和离。
虽然那时候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也在同一片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甚至亲过,抱过,做过很多过分亲昵的事情,但是她提出和离时,脸上一片淡然,毫无对他的不舍与留恋。
若说以前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不过她的三妹妹,那么现在呢,他竟连一个女官的职位都比不过么?
为何总是不肯选择他?
福宝正在为沈悠然梳妆,沈悠然的五官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冰肌玉骨。根本无需刻意打扮,福宝只是用骡子黛加深了娟眉,再点涂薄薄的一层口脂,镜中的少女便已是明艳动人。
眼下的朱砂泪痣,给人一种俏皮艳丽之感,和沈云姝忧虑的气质有所不同。
福宝好奇问道:“那天二小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颗痣遮得毫无痕迹。”
沈悠然笑道:“你看好了。”
她用尾端尖细的毛笔沾了些胭脂点涂在那颗痣和周围的肌肤上,再将笔尖的胭脂用清水洗净,沾染少量的香粉涂在眼下的泪痣和周围的肌肤上,多次叠加,直到泪痣完全被遮盖,眼下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粉,像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娇艳迷人。
“便是这样。”
福宝抚掌惊叹,“太好看,太神奇了!”
沈悠然用巾帕拭去痣上多余的香粉,那颗小小朱砂痣便再次显现。
当初若非让钱掌柜放下戒心,她也不必扮做姐姐的模样,不过自那之后她也再未见过裴老板,自然也没把他那日说娶她的话放在心上。
福宝替沈悠然梳了妆,提醒道:“二小姐,咱们该出发了。”
沈悠然点了点头,祖母的话她想了一夜,至少她应该让二表哥知道她的心意。不再只是在暗处默默关注,患得患失,举步不前。
“福宝,你将那张琴拿过来。”
沈悠然抱着古琴,深深吸气,坐上出府的马车,时而神色姝重,时而又紧张焦急,心中一遍遍地默念该如何同谢玉卿表白心意。
福宝觉得主子的模样不像是去贺寿的,倒像是去冲锋陷阵的。
偏他还那么年轻,耐力好的惊人,仿佛不知疲倦。
于是哀求的人变成她。
他倏忽停了下来。可如今她却再也无法送出。
她哭了许久,也想了许久,脑中都是她和谢玉卿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想到自己会同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共度一生,她觉得心如刀绞,她无法割舍这段情。
她想去求父亲,父亲身居右相,在圣上面前应该能说得上话,或许父亲有办法让圣上改变心意。
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了房门,但还未出得院子,陈妈妈便带人前来,指挥手底下的几个丫鬟婆子关上门。
“陈妈妈这是做什么?”
陈妈妈恭敬地对沈云姝行礼,“老祖宗有令,要向大小姐要一样东西。”
沈老夫人交代过一定要找到沈云姝与谢玉卿来往的证据,并当面销毁,以免今后留下隐患。
几个婆子不顾阻拦冲进屋内,几经翻找毫无所获,见一旁的花梨木柜子挂了锁,便对陈妈妈道:“奴婢找遍了也并未发现老祖宗想要的那件东西,应是被锁了起来。”
饶是沈云姝一贯的好脾气也彻底被激怒了,“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大胆,这里是曲殇阁,岂容你们在此放肆!”
陈妈妈脸上始终堆着笑,“请大小姐将与谢二公子来往书信、信物全都交出来,或者大小姐当着老奴的面亲自销毁了,老奴便回去交差。”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搜我的屋子。我要去见父亲,父亲一向疼爱我,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宁王受苦。”沈云姝急得涨红了脸,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只可惜陈妈妈是沈老夫人的心腹,行事全遵从老夫人的吩咐,雷厉风行,不是那怜香惜玉的谢二郎。沈老夫人猜到沈云姝得知赐婚的事必会哭闹,便想让陈妈妈提前堵了门,搜出书信,绝了她的念想和所有退路。
“圣旨已下,再无转圜,沈家不能抗旨!大小姐与宁王赐婚的消息这会也已经传了出去,谢家已然知晓。老祖宗早就猜到大小姐不会心甘情愿出嫁,但事关整个沈家,事关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由不得大小姐任性。”
陈妈妈说话时神色无半分变化,就连嘴角也弯成相同的弧度,半点也不容情。
“大小姐放心,只要大小姐交出同谢二公子往来的书信信物,并承诺在成婚前不再见谢二公子,老祖宗会为大小姐再添一份嫁妆,让大小姐风光出嫁。”
沈云姝知道陈妈妈的话说得委婉,倘若她执意不肯成婚,祖母会将她关在院中,等到大婚当天,再将她塞进喜轿,直到她嫁入宁王府。
她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心中绝望,不停地流泪。
陈妈妈见她不肯交出那些书信,指挥手底下的婆子撬了锁,那婆子搜出了匣子里装的一摞信笺,陈妈妈扫了那些信笺一眼,但还是给沈云姝留一丝最后的颜面,并未检查信中内容,便将那些信笺置于火盆中。
沈云姝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她视若性命之物被火焰吞噬,在自己眼前化作灰烬,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她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仅仅为了那些信,更是为了她和谢玉卿的多年的感情。
“那谢二公子可还送了信物?”
那块玉佩被沈云姝塞在枕头下,生怕被搜了出来,赶紧摇头否认。“没了,再没有了……”
“老祖宗还说,今夜,大小姐便不要出门了。”
沈云姝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却听见他说:“对不起娘子,我忘了,我比你重很多,这样压着你不舒服……”
于是他将她拥紧了,身子一翻,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只是并不叫她起身,而是一手按住那截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扣在她的颈后,叫她伏在自己的肩窝里,听她被自己逼出来的,婉转而破碎的低泣声……
沈云姝端庄矜持了近二十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只小狼狗身上失了仪态。
她出了很多汗,脖颈,臂骨间都是淋漓的细汗。
他也一样,呼吸都是潮湿的,身上一片粘稠,然而却执拗地抱着她,不肯与她分开。
沈云姝试图起身,他反而愈发将人搂紧了。
昨夜进宫并未有任何异常,甚至月妃也只是拉着沈云姝的手寒暄几句,她甚至连宁王生得是何模样都没见到,却没想到今日便下了赐婚的圣旨,沈云姝惊讶之余,内心难过又绝望。
且不说宁王不被皇帝所喜,这些年常年在外打仗,极少归家,便是当年他做下的那些事,京城中的那些传闻,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更何况她心中早有所属,将整颗心都交给了谢玉卿,又怎能容得下旁人。
她将锁在柜子中的信件和谢玉卿送她的贴身玉佩抱在怀中,贴在脸庞,难过得大哭起来。
泪珠儿掉落在信笺上,将那纸上的字打湿,将墨迹晕开。她和谢玉卿情投意合,却顾虑男女大防,不能日日相见,常写些书信以慰相思。
这些书信都是谢玉卿为她写的词,字字不提相思,可句句都是情真意切。
武德候三年前去世,谢玉卿为父守孝三年,曾对她说过待孝期一过,便央求谢母上门提亲。两家是远房亲戚,这些年两家的长辈都默许了她和谢玉卿之事。
只差一步,她就要嫁给谢玉卿为妻了。
沈云姝捧着书信,泪如雨下,又将那玉佩放在掌心来回抚摸,想象着这枚玉佩被曾被谢玉卿日日握在掌心里,几番踌躇憧憬之后才送出。
这枚玉佩是信物,谢玉卿也向她索要过回赠的信物,沈云姝取下腰间雕刻着兰花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是她亲手所做,这是送给谢玉卿的生辰礼物,也是送给谢玉卿的定情信物。
“我不,我要你给我生孩子。”仿佛搂得越紧,她怀孕的可能就更大。
他不肯放手,沈云姝自是无法起身,只能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两人的身体盖住。
累到极致,又不能动弹,她很快就困了。
意识迷离之际,她还惦记着两人黏在一起的身体,总不能就这样睡去,于是只好强忍着困意,再一次催他:“去叫水,好不好?”
这一次,他终于肯动了,揽着她的腰,坐起身来。
沈云姝被他带着,被迫与他一起坐起,双臂软软地环在他的肩膀上。
然而他又不动了,大手在她的腰后,一下一下,转着圈地抚摸。
沈云姝渐渐察觉到不对劲起来,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和他一起,起来了。
困倦的眼睛霎时睁大,沈云姝忍着疲惫,直起身来看他:“你……”
第 70 章 上药
谢珩在他游手好闲的那段时光里,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就是喜好骑马,并因此练就了一把子好腰。
先前他受伤的时候,沈云姝帮他上药,他便敞开衣衫同她炫耀自己劲瘦的腰身,问她可还满意。
可惜那时候她不懂,还调侃他,又非习武之人,练得这般结实有何用?
现下,他将她搂住怀中,力道一次次从腰际发出时,终于能回答她之前那个问题。
“娘子,现下你知道,这腰的用处了么?”
沈云姝这一叶好不容易靠岸的小舟,又被推回风雨飘摇之中。
青瓷莲苞烛台上的蜡烛燃到三更,沈云姝已不知绽放了几次,只记得最后的那一次,他终于肯退出去,却不急着叫水,而是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腰下,之后便静坐在一旁,眼睛执拗地望着那一处。
沈云姝迷迷糊糊地扯过被子想要遮挡,却被他阻止,终是拗不过他,最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良久之后,谢珩唤人进来送水。武德候死后,长子承袭了爵位,谢玉琦才能平庸,在京城远不如谢玉卿有名气,候府自此沉寂了几年,自比不得当年武德候在时那般门庭若市,文臣武将都上赶着结交。
谢玉卿颇有美名,琴技堪称一绝,又高中乡试魁首,今日是他的生辰,平日里结交了不少好友都赶来赴宴。
往日冷清寂寥的候府又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大雨一直未曾停歇,她身上被雨水浇透,但仍然觉得浑身的血液滚烫火热,心跳不可抑制地狂跳,她捂住心口,觉得那突突跳动的心脏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
脑中反复回荡着谢玉卿的声音,“我们成婚吧!”
她爱慕表哥,自然是盼着自己能嫁给他,可她偏又知晓表哥受了刺激,喝醉了这才说出方才那番话,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惊喜之余,又更感到怅然若失。
黑夜中难辨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雨水打在身上是冷的,但心却是滚烫的。
直到从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将她拉进黑漆漆的假山后,被一个人紧紧箍在怀中。
她想要大声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嘴,使她不能出声。
那人力气甚大,单手抱着她挤进了两道假山中间的洞穴中,她被迫与那男子相贴,感受那胸膛结实,衣襟之下的肌肉紧实,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那粗重的男子气息在耳边传来,她顿觉一阵凉意传遍全身,浑身汗毛倒竖。
男子在她耳畔说道:“沈云姝,你竟如此迫不及待也要见他吗?”
“我不是……”话音未落,滚烫火热的唇用力地贴吻住她,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倾身将她压在洞中的石壁上。
沈悠然的脑袋嗡地一声,心中大骇,惊恐非常,顿时手脚冰凉。
她以手撑在面前,阻在她和那男子之间,使了全力竟然无法推得那男子移动分毫,心中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一时竟也想不出半点主意,只能任由那男子唇舌强势侵入,大掌紧紧扣住她的侧腰。
“轰隆隆……”
几道惊雷乍起,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黑沉的天空中数道白光闪过,天空忽明忽暗,而此时她也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抱住她的正是大雅琴行的裴老板,是大燕的皇子,也是那位在兰桂坊里救她性命的男子。
原来他也是姐姐的爱慕者。
那粗粝有力的手掌抚过她的腰际,沈悠然感到绝望之余,却也察觉了他不正常。
他的身体热得发烫,脸色也呈现不正常的红晕,就连脖颈和耳朵也红若滴血。
沈悠然猜测定是他服用了某种药物,才使得他狂性大发。
可他将自己箍得严严实实,若不能唤醒他的理智,她必然无法脱身。
“裴郎,其实我心仪的人是你。”
沈悠然明显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手臂的力道也松了些,心想这句话他应是很受用的。
像是凶猛的野兽,得到安抚,放松些警惕。
想必他中了那种药物,这才失去理智,有了发狂的征兆。
“既然裴郎喜欢我,便不会强迫于我,既然裴郎尊重我爱慕我,便应当禀明父母,择良辰吉日上门娶我为妻,不会轻浮唐突了我。”
沈悠然心想姐姐早已被赐婚宁王,这位不知是圣上的哪位皇子,自然也没了机会,她故意如此说,是想拖延时间,找机会脱身。
裴怀瑾那通红的眼眸变得柔和,虽然仍揽着她贴靠在石壁上,滚烫的体温也因为触碰到沈悠然淋得湿透冰凉的身体感觉好受了一些。
箍着她腰侧的手臂微松。
太学里的同窗,一起吟诗作赋的才子,仰慕谢玉卿才名的文人雅士都纷纷登门,为贺谢玉卿二十岁生辰。
谢母卧床多年,由谢玉卿的庶母董菀管家招呼客人。
谢玉卿为母亲侍奉汤药,同母亲说起过了今日他的孝期便结束,明日便会央庶母上门去沈府提亲。
谢母听闻心中欢喜,原本苍白若雪的脸色也笼上一层淡淡喜色。
她紧握着谢玉卿的手,红了眼圈,“是我这个做娘的无用,平白拖累了你。以咱们在府里如今的处境,姝儿嫁过来,怕是会委屈了她。”
谢玉卿摇了摇头,温柔俊朗的五官看上去更柔和,“就算不依靠候府,我也能凭借自己努力让母亲和姝儿过上好日子,母亲放心,我一定会高中,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时,谢玉卿身边的书童清竹前来通传,“二公子,沈府小姐来了。”
谢玉卿大喜过望,他和沈云姝虽然时常通书信,可却并不能时常见面,他盼着这一天已经太久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机会,亲口问沈云姝愿不愿意嫁他。
“你带姝儿去岚儿的院子。”谢玉岚的院子偏僻,毕竟私下相会有损女子清誉,在正式下聘迎娶之前,他得为沈云姝着想。
沈悠然和沈云姝是双生姐妹,与姐姐生得极为相似。沈悠然去年才入京,外人只知这位沈家次女曾流落乡野,身世坎坷,因年前接回京中,故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加之她和沈云姝生得极像,旁人难以区分。
但清竹是见过沈氏姐妹的,沈悠然和沈云姝的气质截然不同,沈云姝温婉优雅,沈悠然明媚娇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人。
只是今日府里客人众多,长房人手不够,便将清竹要了过去,他忙了一整日未歇得片刻,到了夜间,光线昏暗,只记得二公子的吩咐将沈云姝带去谢岚儿的清霄院。
见沈家的人前来祝寿,将沈悠然认做沈云姝,引着人径直去了清宵院。
实则外面的宫人在听到声音时,就早早地将水备下了,只是这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足足两个时辰后才听到里面传来要水的声音,这便赶忙将温水与干净的绫帕送了进来。
沈老夫人猜到沈悠然旧情难忘,便下令今日谢家二郎的生辰,绝不许沈云姝出门。
见沈云姝啼哭不止,陈妈妈耐着性子劝道:“大小姐眼下想不清楚不要紧,现下成婚的日子还未定,大小姐便有大把的时间想清楚。”
沈云姝心都要碎了,苦苦哀求:“求祖母不要关着我,让我见见他好吗?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陈妈妈笑道:“大小姐知道吗?二小姐今日备了厚礼去了谢二郎的生辰宴。大小姐还不知道吧?二小姐喜欢谢二郎。”
沈云姝惊讶道:“妹妹竟然也……”“二表哥的琴音里透着伤感悲凉,他此刻心里定然十分难过。”沈悠然被看得有些紧张,便想说几句缓解尴尬的气氛,于是岔开话题,开始东拉西扯,“这雨虽大,但此处的景色还不错。”
她只盼着等雨小些,好找借口离开。 沈悠然赶紧去找打火石,点燃了屋中的那盏油灯,屋子变得亮堂起来,油灯照亮屋子的那一瞬,她见到有个人离开了那间屋子,从背影和身上的服饰打扮来看,倒像是府里丫鬟。
又见琴弦已断,谢玉卿的手心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正沿着伤口往下滴落,因谢玉卿当时极为愤怒,弹断了琴弦,伤了手。
沈悠然大惊失色,“二表哥,你的手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她赶紧上前,用手帕替谢玉卿包扎伤口止血,心疼不已,“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写字,抚琴,甚至作画呢?”
赵文轩望着黑沉的天色,此处光线甚暗,实在看不出这周围的景致好在哪里。
他很快明白她和自己独处必然觉得不适应,突然笑了。
“沈二小姐还懂音律?”
之后又连着两个晚上,沈云姝还是拒绝了他同房,第三晚的时候,尝过肉味的小狼狗终是忍不住了,强行检查了她的伤处,分明已经恢复如初。
“娘子你骗我,分明都好了。”
沈云姝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想着他明日要去南御院,须得养精蓄锐,并深知他憋了三个晚上,若她同意,今晚定然又会折腾到很晚,这才骗他的。
“还没好,还是有些疼……”她试图将这个谎言圆下去。
他好似信了,又好似没信,转头拿起了药膏。
“那今晚,我帮你上药……”
上药总比同房好,沈云姝勉为其难答应:“……好吧。”
然后便见他褪了衣衫,用手揩起一大块药膏,低头抹在了小谢珩身上。
沈云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