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往事


    当年沈长钰被掳走后,沈廷瑜派人四处追寻,不仅没能找回自己的儿子,反而因此惹来猜忌,被人怀疑他藏匿废太子遗孤,从而停职待查。


    他被软禁在府中,大理寺的人奉命来查,自然也没放过他突然“生病”的二儿子。


    然而幔帐撩开,内侍太监凑上去一看,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孩子,却并非他们所找之人。


    如此沈廷瑜才算洗脱嫌疑。


    床上那个孩子的确不是废太子遗孤,而是裴远舟有先见之明,用自己的孩子换走了那个孩子,并很快带他离开了京城,不久之后在泉州定居。


    沈廷瑜不忍他们父子分离,在局势稳定后,以“治病”为由,将真正的裴怀安送去泉州。裴远舟虽还没有与自己的儿子相认,但这些年也一直以“叔叔”的身份照顾他。


    他们保住了前太子唯一的血脉,真正的裴怀安也得到了亲生父亲的关怀,唯独沈廷瑜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这天,今日既是沈悠然的生辰,也是她和谢玉卿定亲的日子。一辆马车停在宁王府门前,身穿白衣的言观扶正了头上的白玉冠,抬头仰望天空,眼神看上去有些忧郁深沉,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美的木雕盒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府邸。


    还未进得宁王府的书房,便被辛荣拿剑阻拦,“啧……穿一身白,这是去奔丧了?”


    言观拧眉,“呸呸呸,说什么呢!这是京城最时新的打扮。你我这身打扮可有那玉面潘郎几分神韵?”


    “像不像玉面潘郎我倒是没看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谁戴孝。”


    言观怒道:“你……辛荣,不要太过分。”


    这时,周正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优雅地迈着小碎步,看了言观一眼,问道:“言老板,你家死人了?”


    言观一甩衣袖,打算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舌战群雄。


    裴怀瑾的声音便从书房传来,“既然来了,还不快滚进来。”


    言观整理了身上雪白长衫,抬脚进了书房,对裴怀瑾拢袖作揖,“参见宁王殿下。”


    裴怀瑾看了言观一眼,皱了皱眉,他这身打扮,分明就是那晚他亲眼所见谢玉卿和沈云姝私会时的装扮。虽说那夜在假山洞中,沈云姝花言巧语哄骗了他,但他知道沈云姝喜欢的人其实是谢玉卿。


    他将手中的银簪放在桌案上的盒中,想起那个满口谎话的狡猾小女子,他微微勾起唇角,“东西可拿来了?”


    “我几时让殿下失望过。”


    言观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胭脂色的山茶花簪,花瓣层层叠叠,含苞待放。


    裴怀瑾轻轻拿起这支发簪,便想到了那聪慧狡猾的女子。


    若说京城中的那些贵女是争艳的牡丹,而她则是那藏在雾霭山间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瓣层层包裹,隐藏在密林深处,等到有人发现那藏着的美好。


    他将花簪贴身收着,对言观挑的这件礼物颇为满意,“眼光还不错。”


    言观捋了捋面前垂下的一缕发,“多谢殿下夸赞。”


    裴怀瑾又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听说谢玉卿和她妹妹的定亲宴就在今日,想必人人都去恭贺她妹妹的定亲之喜,难免会忽略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可没曾想自己被人打晕,再次醒来,她便躺在侯沛的身边,事发后,她不得已只能下嫁。


    赵文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姑母,我绝不会嫁给候沛,凭他也配!”


    赵文婕笑着将她扶起身来,“你这不服输的性子最像我。看到你,本宫想起了当年进宫的那会儿,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苦于不肯服软,才让那宁雪柔独得盛宠。”


    她轻叹了一声,从玉盘中拿起一颗青色的葡萄,强忍着酸咽下去,“你还是太年轻,从未经历过什么风浪,记住一切需谨慎行事。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宁王小小年纪能在冷宫里活下来,绝非简单的角色,日后行事绝不可牵连家族。”


    赵婕妤也不愿赵文婕下嫁候家,侯家势微,于赵家毫无助力。


    “谨遵姑母吩咐。”


    跳舞后,赵婕妤出了汗,知她有泡温泉的习惯,赵文婕便搀扶着赵婕妤进了温泉池,从宫女手中接过花篮,将篮中采摘的新鲜花瓣抛洒在池中。


    赵婕妤屏退左右,对赵文婕说道:“先太子已死,你兄长这个太子伴读的身份尴尬,又因我不得宠,于赵家并无多大的助力。你父亲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赵家的希望便寄托在你和文轩的身上。希望你们兄妹不要让我失望啊!”


    赵文婕恭敬地答道:“太学的先生都夸赞兄长有状元之才,他这一回必定高中,必不会辜负姑母的期望。”


    赵婕妤闭上眼睛,浸泡在温泉池中,只露出半截香肩。她微微颔首,道:“兵部有个空缺,只等文轩高中,本宫便会让人举荐他入兵部。”


    “你的事不可心急,那沈家长女不像是个心机深的,或可从她的身上寻到突破口。”


    姑侄正说着话,皇帝身边的太监福才亲自来明珠宫跑了一趟,得知赵婕妤泡温泉,不敢打扰,便对明珠宫的掌事宫女红香说了几句,红香塞给福才一袋金叶子,送走了他,便进了寝宫回禀主子,赵婕妤迫切地问道:“今夜陛下传了何人侍寝?”


    红香面露难色,道:“陛下去了承恩宫。”


    “又是她宁雪柔。”赵婕妤气得捏碎了手里的葡萄,汁液四溅。


    她强压着怒火,对赵文婕摆手道:“本宫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赵文婕从明珠宫出来,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就连姑母这般绝色的美人,入宫之后也被柔妃比了下去,方才姑母那颓然失落的模样,哪有当年的风彩。


    她可不要变成姑母那般模样。


    出了明珠宫,她踩在甬道的碎石子路上,远远看到从明月宫出来个人影,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那人身上,让那轻瘦的身影多了几分清冷感。


    赵文婕见那身影便知是沈云姝,她赶紧追了上去。


    八月金菊盛开,螃蟹更是肥美,余氏一早便来了海棠院,亲手下厨为女儿煮了一碗蟹黄面。


    自从沈悠然替长女主动认下与谢玉卿私会一事,余氏感到愧疚之余,也心怀感激,亲自为女儿煮了碗长寿面。


    这些年虽然许怀山也很疼爱沈悠然,但她毕竟从未得到过母亲的关爱,沈悠然吃着母亲亲手为她煮的寿面,却感到眼眶泛酸。


    只是她这些年在外奔走,不习惯在人前落泪,悄悄背过身去,拭去眼泪,“谢谢母亲,这是悠儿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余氏此刻也很高兴,次女虽然不如长女沈云姝那般端庄贤淑,但也是她思念了整整十八年的亲生女儿。


    她激动地握住沈悠然的手,“悠儿,谢谢你主动顾全大局,答应和谢玉卿成婚。倘若那件事被揭穿,你姐姐便没有活路了。从未想过同你争谢家二郎,她知晓你仰慕二郎,那天夜里她是去告别的,她心里难过,娘希望你能体谅姐姐。”


    母亲句句不离姐姐,处处都在为姐姐着想,原本她还很高兴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但听了母亲的话,她心里所有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去想,母亲为她煮这碗长寿面到底是因为真的关心她?还是因她替姐姐认下和谢玉卿私会之事?


    “母亲,时辰也不早了,待会我便要出发去谢家了。”沈悠然期待母亲能看到她,为她亲自下厨是真的关心她,而不是为了其它的目的。


    “瞧我差点忘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余氏拭去眼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为沈悠然戴在手腕上。


    “这镯子你们姐妹一人一个。这玉镯是你们的外祖母留给我的,现在我将它给你和姝儿,等到你正式大婚,母亲也给你留了嫁妆,这只玉镯不算在嫁妆里。”


    沈悠然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轻薄衣袖下露出的雪白皓腕竟然比那纯白无暇的白玉镯还白了些许,她戴着这只带着母亲体温的白玉镯,心中也弥补了一些母亲多年未陪在她身边的缺憾。


    或许在母亲的心里,也将她和姐姐看得同重要。


    她红着眼眶,却笑着说:“多谢母亲。”


    余氏也红了眼圈,落下泪来,“悠儿,娘来为你梳发吧!”


    沈悠然坐到镜前,散开长发,任由那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肩头。


    余氏拿起木梳,一手抚着发丝,一手执玉梳将那头浓密的秀发一梳到底,感叹道:“你姐姐小时候啊,头发又黄又稀疏,后来养了许久也依旧未养得一头浓密的乌发,我每每替她梳发,都会想我的悠儿的头发是生得浓密,还是同你姐姐一样。”


    余氏悄悄拭去眼泪,面带欣慰地说道:“好在你的头发浓密乌黑,一点也不像你姐姐。”


    “悠儿,你不在我身边多年,被寻回时,都已经这么大了,母亲日夜思念你,但等到母亲真正见到你之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对你……”


    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悠然双眼酸涩,瞬间湿了眼眶,泪珠儿沿着两颊落下。她扑进母亲的怀中,唤道:“娘亲……”


    “怎么哭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流泪,会不吉利的。”


    余氏轻轻拭去沈悠然脸颊的泪痕,双手沾了桂花油,替她抿去额前的碎发,用一支素玉簪简单绾发,面带慈爱看着镜中的女儿,笑道:“今日是你的十八岁的生辰,又是同二郎定亲的好日子,二郎会为悠儿准备了定情信物。”


    余氏的话让沈悠然的内心重新燃起了憧憬,京城里有个习俗,男子会在心爱的女子生辰当天赠簪,视为定情。


    这会儿,谢家已派人来催了好几次,谢府的宾客已经到齐,派人请相爷夫人和各位小姐公子入府赴宴,余氏和沈悠然同坐马车前往谢府。


    “我们不会看不起你,”沈云姝口吻温柔,却饱含笃定与珍惜,“不识字没关系,我们慢慢学就是了,悠然也是近两年才开始认真读书习字,一切都不晚。人粗野些也没事,心里向善就够了,我知道你本性不坏的,当初悠然被你们掳走,若非有你,她怕是不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提到悠然,少年更羞愧了:“我对不起悠然妹妹,我那时候还说要带她走,让她以后给我当媳妇,我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这样的话?”


    “不知者不怪,”沈云姝见他脑袋低得越来越厉害,毛茸茸的帽子近在眼前,就像之前每一次,裴怀安讨好她时递过来的脑袋,让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悠然也没有怪你,她回来之后同我说过,亏得你心存良善,她才保住了清白,想来这就你们同胞兄妹之间的缘分……”


    少年这才抬起头,月光之下,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泛起薄薄一层水雾。


    “姐姐……”这一声姐姐,比之前都情深意切。


    沈云姝的手不经意蹭到他的脸颊,触感一片粗糙,叫她动作一顿,愈发心疼:“我叫人给你准备了面脂,可以让你的皮肤滋润些,你没用么?”


    少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我没用过那种东西,不知道怎么用。”


    “那姐姐教你……”


    “嗯。”


    沈云姝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才算放下心来,正欲带他去屋里,忽见他身后的院门,一个身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娘子,这个野男人是谁?”


    第 62 章   吃醋


    裴怀安今日在府中一直没有等到沈云姝回来,却等来了父亲回来的好消息。


    父亲一回来,祖母的病马上好了一半,裴怀安这个做儿子的,心里的忧虑也一扫而光,与父亲说了会儿话,便要出去一趟。


    父亲问他做什么去,他说天色已晚,他要去沈府接沈云姝回家。


    “你不必去接她了,”父亲道,“我刚好路过沈家,进去坐了一会儿,也见到了你媳妇,她说今晚不回来了。”


    “嗐,”裴怀安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我就知道,她一看到她妹妹就走不动道儿。”


    宁王不得圣宠,右相沈远和刑部尚书赵谦可不是那种不顾女儿死活,只想着攀附权贵卖女儿的人家,更可况沈远有沈贵妃撑腰,赵谦背后有赵婕妤,两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亲事能不能成,还得两位小姐点头答应才行。


    但好在月妃知沈赵两家是死对头,同时选两家的女儿入宫,便是让两家暗地里竞争,宁王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只要一家稍微流露想要结亲的心思,另一家为了不让对方选上也会选择争上一争,宁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况且赵文婕在尚衣局任女官,曾流露出对裴怀瑾的爱慕心思,如今裴怀瑾又有战神之名,女儿家自是崇拜那武艺高强,英武不凡的男子。只要赵文婕见了裴怀瑾,激起了当初对裴怀瑾的爱慕心思,赵家上心了,沈家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月妃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更不必担心裴怀瑾的长相,他生得剑眉星目,是京中贵女喜欢的那种俊朗的矜贵公子模样,只担心他一身从战场带出来的煞气,和冷硬不通人情的性子会让两位贵女不喜。


    可月妃苦等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宫宴结束,不停地拉着沈云姝和赵文婕说话,说得嘴上起泡,笑得脸抽筋也没能等来裴怀瑾。


    但好在两家都是高门贵女,教养极好,赵文婕主动问起宁王的喜好,沈云姝虽说有些沉默寡言,却并未见半分不耐烦。


    最后月妃久等不来裴怀瑾,赏了沈赵二人一些首饰和锦缎,便让人送二位贵女出宫。


    回到明月宫,月妃气得将面前的茶盏扔出去。


    裴怀瑾正匆忙赶到明月宫,见一物迎面飞来,他顺手接住,将茶盏稳稳握在掌中。


    待往屋内望去,果然见月妃已生气动怒。


    “最好永远都别再进宫,本宫为他操心,见他年满二十五岁仍是孤家寡人一人,在外打仗连个在旁照顾的知心人都找不到,本宫怕他战死在外面,想为他寻个知心的枕边人。他倒好,竟然不露面,将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晾了一整晚。本宫不想管了,活该他孤独终老!”


    裴怀瑾笑道:“可母妃事先并未说是与人相看。”


    听到那熟悉的冷清声音,月妃激动得站起身来,宁王在外征战,她日夜悬心,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会遇到危险,如今终于得见他平安无事,甚至比之前更加英武俊朗,自是欣喜万分。但又生气今夜他未能及时赴宴,不禁喜怒交加。


    月妃突然红了眼圈,泪水像断了线的珠串往下坠,“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踏进明月宫,永远都不来见我这个母妃了。”


    月妃哭得满面泪痕,声声控诉着裴怀瑾爽约的恶劣行为。


    裴怀瑾无奈笑道:“母妃,我今日一回京便来看您,方才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臣让母妃久等了。母妃可用了晚膳?您有胃疾,不能饿着。”


    月妃飞快拭去眼泪,“看来你也不是故意爽约不来的?”


    裴怀瑾点头:“儿臣岂敢违逆母妃之意。”


    见月妃心情好转,他让月妃身边的宫女兰铃去盛了碗热粥来,恭敬递给她。“母妃瞧着又清瘦了些,儿臣不在的这段时间,母妃可是又没按时用膳?”


    “不吃更好,你父皇喜欢柔妃那样的,若本宫像她那般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你父皇说不定还能多看本宫一眼,本宫也不用每日窝在明月宫苦等你回来,更不必在此多管闲事讨你的嫌。”


    月妃本就容易伤感,情感敏锐又细腻,如今唯一的亲生儿子没了,自是更容易多愁善感。加之她性情骄纵任性,并不如温柔体贴的柔妃得瑞帝的宠爱,独自在这明月宫中,难免会觉得孤独寂寞。


    “若你像老三老四那般得你父皇宠爱,他亲自为你选个好人家赐婚,岂轮的上本宫这个中年丧子的可怜妇人替你选妃。”说完,又红了眼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月妃虽已经年满四十,发间隐约可见几根白发,却保养得不错,肌肤白皙,脸上也并无皱纹,哭笑如同少女,生气时美目含嗔,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


    她一面拭眼泪,一面偷看裴怀瑾的反应。


    裴怀瑾顿感招架不住,要他上朕杀敌,应付几十万大军,这根本难不倒他,但若是让应付月妃片刻,又不忍让母妃难过,他竟感到手足无措。


    再说她从小跟父亲学习经商,身上自是沾染了不少商人的市侩算计,这一点偏偏惹得母亲余氏不喜,初次重逢,除了说写关切话语,问她在外过的好不好,可曾挨饿受冻之外,便是让她改掉从前的习性,拘着她学规矩。


    许怀山为人宽厚随和,并不拘着沈悠然的性子,可来到沈府之后,沈悠然却觉得时时受约束,处处受限制,觉得并不如在卢州时过的洒脱自在,甚至内心其实渴望着回卢州的。


    只有三哥沈况狂放不羁,最不守礼数约束,她反而对这个府里人人都不喜欢的庶兄更亲近。


    “算了,只怕他们见到兄长身上的这身气派的飞鱼服,便早就吓跑了。”


    沈悠然的夸赞让沈况很受用,便乐意跟着沈悠然离开兰桂坊。


    拉着兄长出了芙蓉阁,可刚出门,福宝指向那一身利落黑衣,冷着脸的辛荣,高声嚎了一嗓子,“二小姐,就是他!奴婢认得他,方才就是他跟着咱们的!”


    沈悠然自然也看到了辛荣,认出他便是跟踪自己之人。


    原本她可以拉着三兄悄无声息地离开,可福宝的大嗓门竟惊动了那随从的主人朝这边看过来,那人眼中带笑,笑中自带三分冷意,身形颀长挺拔,面似冷玉,一双眼幽深莫测,周身带着沉稳肃杀之气。


    根据她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经验来看,此人绝对不简单,她也绝对惹不起,但此刻她想要拉三兄逃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们与那黑衣随从擦身而过之时,沈况手中提着的酒壶往那人身上撞去。


    沈悠然顿时觉得头疼得紧,她这个三兄本来就是爱惹事的性子,头脑清醒时都爱闯祸,更何况此时他喝醉了。


    只见那随从轻松侧身躲过,但壶中的酒还是撞洒了,衣摆不可避免的沾了些酒水。


    “砰”地一声响,沈况砸了酒壶,借着三分醉意,直接暴跳如雷,“是哪个狗东西不长眼,挡了爷的道,还撞翻了爷的酒,不要命了!”


    他一把上前揪住辛荣的衣襟,挥舞着的拳头就要往人家脸上招呼。出了这档子事,今日画是学不成了。


    沈悠然眼下青黑,满脸遮不住的疲惫,裴怀瑾知道她昨夜守着青梅一整晚没有合眼,难得有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他体贴道:“你一晚上没睡肯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沈悠然强忍着困意,不放心叮嘱道:“殿下,她不可能是独自行动,西巷口一定还有其他帮凶,昨夜我打晕她后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


    她在全心全意为裴怀瑾打算,殊不知后者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凌厉的审视,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丝虚情假意。


    裴怀瑾面无表情地想,这也许是她们主仆之间的苦肉计,好让沈悠然取信于他,毕竟她们也不能保证这封信能顺利带出西巷口。


    “您一定要审问清楚!包括她平日里有机会接触的人,亦或者主动接近她的宫人……对了,还要检查高处的树杈,上面有没有奇怪的记号。”沈悠然眉头紧蹙,努力回忆沈府内宅里常见的害人手段。


    他看她一脸认真地分析所有的可疑之处,看她绞尽脑汁地在为他出主意,又觉得她似乎真的是在竭尽全力帮他找细作。


    沈悠然抬头时,裴怀瑾的眼眸已经变得温和。


    “别担心。”裴怀瑾笑了下:“我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还算有些心得。”


    沈悠然登时噤了声,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尴尬。


    和裴怀瑾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得宽容善良,温和儒雅,总让人有种心慈手软的感觉。差点忘记他曾经主导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引发举国震动。


    他当太子的时候,主张推行许多有利于平民百姓的政令,推崇不拘一格降人才,除了科举和世家举荐这两条选拔人才的途径,还开设不同的机构,吸纳各类人才为朝廷所有。


    这相当于跳过士族网罗人才,切断官员之间的利益网,直接动摇他们的根基,故而遭到无数抵制和谩骂。


    裴怀瑾也因此遇到数不清的刺杀,但他不仅次次避开,还抓住把柄反制士族,让这项变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有一段时期大虞朝人才涌现,各种奇技巧技层出不穷,算数、医术、纺织、事农等空前发展,顾焱也因此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顾焱的伯乐。


    沈悠然心里是感激裴怀瑾的,他曾给了他们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如今更是成为她不能言说的寄托。


    沈悠然大惊失色,方才那随从身手不凡,更可况他的主人处事不惊,不显露声色,但绝非常人。


    沈悠然生怕沈况惹了不该惹的人会吃亏,却还没来得及阻止,沈况却脚底一滑,双腿劈开,只听骨骼发出一声脆响,他叉开双腿,呈一字分开,重重的坐在地上。


    “啊——”整个兰桂坊发出一声声杀猪似的惨叫。


    沈悠然无奈闭上双眼。


    黑衣随从却拱手笑道:“抱歉,方才地上洒了酒水,在下不慎脚滑,又不小心踢到了这位兄台,实在抱歉。”


    “不小心?老子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悠然赶紧去扶沈况起身,见沈况走路一瘸一拐的,疼得面目扭曲,双腿忍不住地抖动,心想不能再让他惹是生非了,便要拉着沈况离开,“三哥哥伤到了腿,我还是赶紧扶三哥哥去医馆治伤要紧。”


    沈况忍痛摇头,“不必,只是有些腿软罢了,这小子好生阴毒,我定饶不了他。”长这么大,沈况还从未在他人手上吃过这么大的亏,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眼看着他们二人就要打起来。


    “辛荣,不得对沈三公子无礼!”


    终于那随从主人发话了。


    “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三哥哥可消停些吧。”沈悠然也趁机将沈况拉到一旁,低声道:“三哥哥可知那人的身份?”沈悠然暗指那名叫辛荣的随从的主人。


    沈况无知地摇头,“二妹妹难道认识那人?”


    “三哥哥再仔细看那人的衣着打扮。”


    沈况懵懂地看着沈悠然,沈悠然见他一脸茫然,只得将自己方才的观察告知沈况,“那身黑色衣袍是苏州的云锦,袖口绣五爪龙纹暗纹是上好的银丝,腰束玉带是上好的和田暖玉,三哥哥明白了吗?”


    沈况方才摔了一跤,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难道他是……”沈况觉得腿不停地在抖,还有点软。


    “沈家小姐,方才都是误会,并非是在下有意跟着,而是沈小姐好像忘了什么。”裴怀瑾走到跟前,方才沈悠然和沈况小声议论的话他都听见了,心想这沈家长女果然不简单,对他袖口的暗纹都观察得如此仔细,想必也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沈悠然心中诧异,这素未蒙面的男子竟然认识她,而听着那声音觉得耳熟,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见过的人,听到的声音都能准确记住,也因此在生意场上,但凡往来的与她做生意的,她都能准确记住对方的姓名和容貌特征。并能通过穿着和细微的习惯,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裴怀瑾一开口,她便能听出他是方才在大雅琴行雅间中的那位未露面的男子。


    “原来是你,谢谢你以三百两的价格将这把琴卖给我,但商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还,阁下是大雅琴行的老板,做生意最基本的准则,阁下应该知晓吧。”说完沈悠然侧身挡住福宝手里抱着的琴。


    裴怀瑾被她那紧张的小动作逗笑了,心想这沈家长女不但聪慧,还观察细致入微,竟然猜到他是大雅琴行的老板。


    打从那会儿她被他压在床上亲的时候,沈云姝就感觉到他一直翘着三郎腿,此时又主动要她摸他,肯定没存什么好心思。


    “不要。”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里不是辞忧院,汀兰也不在身边,若弄了她一手,怎好叫人进来送水擦拭。


    “娘子,”一只大手探进了她的里衣,“那我可以摸摸你吗?”


    第 63 章   不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怀安似乎格外注重起他的身材,自从他受伤之后,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每日早起锻炼,十分担心他好不容易练出的结实身材松垮掉,每天晚上都要她摸一摸,胸腹上的肉是否还紧实如初?


    诚然这些日子他以静养居多,又吃了不少滋补的药膳,腰上多了一层薄薄的软肉,摸起来确实没有之前那般弹韧,不过沈云姝为了不让他焦虑,便撒谎说和之前一样。


    他便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多摸一会儿,摸着摸着将把她的手往下按。


    从前他让她做这种事情,总是羞耻地往她怀里躲,后来次数多了,他脸皮也厚了,不仅不躲,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她。


    分明该害羞的应是他,却反而惹得她满脸通红。


    今晚倒是不拉着她的手往他身上按了,却提了一个更加过分的要求。


    “娘子,我可以摸摸你吗?”


    “那是自然。不过在下并非为了这张琴,而是想问姑娘,可曾掉过此物?”


    沈悠然见到他掌心的那颗圆润的南珠,脸色瞬间变了,但快速反应过来,赶紧否认:“这颗南珠不是我的,我也并未遗失任何物品,老板不妨再去问问别人。”


    一瞬间,沈悠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腾腾的气息围绕在自己四周。而当沈悠然抬首看向裴怀瑾之时,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沈悠然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沈家大小姐怎知这是颗南珠?”


    毕竟南珠多为南海上贡的贡品,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沈悠然心中暗暗后悔,她方才怎就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了呢?”


    这颗南珠和方才钱掌柜赠给她的南珠首饰上的珠子一般大小,这么大个的南珠本就十分稀罕,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


    沈悠然第一反应是这颗珠子是从那套首饰上掉下来的,但那南珠头面价值不菲且来历不明,需交给祖母定夺,她自然知晓宝物不可暴露于人前,恐会惹来事端的道理。而大雅琴行的老板带着这颗珠子找上门来,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大雅琴行的老板是冲着她手里的南珠首饰而来。


    她尚且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能看得出此人深不可测,万不可招惹,更不能透露那南珠首饰就在她的手上,以免惹祸上身。


    当然,还因她是个商人,只有她将别人的钱想办法弄到自己的口袋里,断没有将到手的钱再吐出来。


    但沈悠然丝毫不见慌乱,想到自己此刻扮作沈云姝,沈云姝是相府嫡长女,那自然是见过世面的,更可况她曾多次出入宫中宴会,这样的南珠沈云姝应是见过的。


    “我曾在宫里见过。”


    裴怀瑾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一凛,沈贵妃颇为疼爱这个侄女,沈云姝说是在宫里见过这南珠,必定是在沈贵妃的宫中见过那套南珠首饰。


    难道先皇太子之死,当真和沈贵妃,甚至和沈家有关。


    裴怀瑾将那颗南珠握在掌心,那一瞬,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下去,眼中杀意尽显。


    “不可……啊。”不待她拒绝,那只大手已经游鱼似的滑进她的衣服里。


    手随个子,他长高了几分,手似乎也变得更加宽大,一下子包住了大半。


    沈云姝本能地溢出一声轻咛,对面之人也因为这柔软而丰盈的触感,幽暗的眸中燃起簇簇火苗。


    “裴怀安,”沈云姝扶住他的手,“别这样。”


    然而宽大修长的手却不容她撼动,依旧严丝合缝地攥着,他似乎比她还要受不了,声音染上几分欲意:“娘子,我想听你唤我‘夫君’……”


    他不提,她都没有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


    从前她还提醒三妹妹,不要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裴怀瑾的名字,如今到了她这儿,她居然才发现,自己居然也一直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的夫君。


    和离书早已撕毁,她早该改口的。


    说着,脚步轻快迈进了大雅琴行,沈悠然见到了那抚琴的男子,男子也穿一身白衣,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一副飘逸洒脱的姿态。


    那男子听到有客人来,缓慢抬首,整理衣袍起身,笑道:“鄙人姓言,是这间琴行的掌柜,请问这位贵客想挑一张什么样的琴?”


    沈悠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笑道:“我先看看。”


    言观捋了捋脸侧垂下的一缕长发,“那姑娘这边请。”


    沈悠然见那言老板衣着打扮觉得很眼熟,尤其是那绾发的白玉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见他言行举止说不出的古怪,便细细打量了一番。猛然想起来,二表哥也曾做此打扮,二表哥有个玉面潘郎的雅号,便是因为他时常身穿白衣,素喜月下抚琴,又因生得面若冠玉,容貌清隽秀美,故得此美誉。


    可眼前这人也着一身白衣,但却生得阔鼻大耳,眼小而细长,和俊美实在不沾边,而那刻意效仿的举动更是故意做作,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东施效颦。


    沈悠然忍不住想笑。


    见买琴的年轻姑娘在看自己,以为她看中了他手里的琴,言观觉得有机会促成这桩生意,“姑娘觉得这张琴如何?这琴名叫焦叶,是本店最好的一张琴,但凡精通音律之人,只要听了此琴的琴音,定会称赞不绝,姑娘你听!”


    他手指快速拨弄琴弦,琴声时而和缓,时而激昂高亢,似在故意卖弄。


    沈悠然回过神来,也觉得盯着人家看实在无礼,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不知这琴要多少银子?”


    男子竖起了三根手指。


    沈悠然眉头一皱,脱口而出,“竟要三十两。”


    一张琴而已,竟然要三十两银子,这琴既不能用来饱腹,又不能生银子,竟卖得如此之贵。


    言观却道:“非也,非也,这张琴要三千两银子。”


    “奸商。”沈悠然不禁脱口而出,那张看似平平无奇,且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的琴,竟然要价三千两银子,“如此高价,你怎么不去抢。”


    这时从里间传来一阵男子的笑声。


    原来,裴怀瑾得知那南珠头面到了沈家长女的手中,又听说她来了琴行为武德候之子挑选礼物,便想来会会这沈家长女。


    “确实很贵!”裴怀瑾对身旁的辛荣说道。不过他倒是觉得这姑娘甚是直爽有趣,不禁笑出声来。


    沈悠然脸色一红,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低声问道:“还有其他客人在啊?”


    这间琴行并不在临街的位置,她方才进门,见除了言老板之外,也并不见旁人,方才传来的男子笑声,应是这内室雅间还有客人。


    言观听到沈悠然那句脱口骂出的“奸商”,笑容瞬间僵在嘴角,往内室门首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拢袖,对沈悠然行礼作揖,“这把焦叶古琴实属罕见,音色极美,它就值三千两。”


    “姑娘其实并不懂音律吧?更不懂琴,对吗?”言观挑眉打探面前的少女。


    沈悠然的确不懂音律,也不懂琴,若是让她挑珠宝首饰,古董玉器,凭着她这双见过无数珍宝的眼睛,自然能估出价值几何。在她看来,琴不过是一块木头,几根牛筋所制的琴弦,却要三千两的天价。


    她虽不懂,但却也知道来买琴若说不懂,言老板一定会欺她是个外行,定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宰上一把,


    于是,她走上前去,学着方才言老板的模样,手指去碰面前那把雕刻了梅花的琴。


    “铮”地一声响,那刺耳难听声音将沈悠然吓了一大跳,她故作镇定道:“这张琴还不错。”


    言观大笑,“姑娘,弹琴不是比谁力气大,更不是比谁更有蛮力。”


    “这张琴五百两。”


    “那张呢?”


    “六百两。”


    想到自己对那件小衣做过的事情,裴怀安咧嘴一笑,与她打马虎眼:“娘子还是别问了,我怕我说了,你会骂我……”


    他这样说,沈云姝立即就猜了出来,笑着嗔了他一句,便不再问了。


    裤子很快洗好,沈云姝转身准备去熏炉边晾上,身后的粘人精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着她将裤子晾好,才抱起她,与她一回滚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随之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少了一层布料的隔绝,他倒是惬意得很:“娘子,我发现,不穿衣服睡好像更舒服……”


    “怎么会?”


    “真的,不信你也试试?”


    “不要,我习惯穿着衣服睡。”


    他将自己的上衣也脱了扔到被子外面,重新贴上来,发出一声夸张的喟叹:“真的好舒服啊,娘子你试试……”


    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去扯她的衣襟系带。


    沈云姝按住他的手,笑着斥他:“别闹,很晚了,快睡吧。”


    裴怀安见她还愿意笑,说明她并不生气,于是大着胆子,手脚并用的,将三下五除二将她也剥干净了,不待她冷下脸来,便忙拥着她认错:“娘子莫恼,我只是想和娘子贴贴,其余的什么都不做……”


    第 64 章   索要


    他什么都不做,诚然他也的确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她整个人都拥住,与她面对面的赤身相贴,却是比做点什么更令人脸红耳赤。


    “别抱那么紧,松开些,”方才被他又咬又亲的地方微微胀痛,受不得他这般紧紧挤压,“这样我不舒服。”


    “那好吧。”微微松开几分,大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摩挲着,“娘子,是不是等我考进国子监,咱们就能圆房了?”


    若是之前,沈云姝必定能一口答应,但是现在……


    他若进宫,自然也不必费心考进国子监了,自有更好的夫子教导他。


    “娘子怎么不说话?”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裴怀安低头看她,顺带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几句话可谓是饱含深情,情真意切,啼哭声也越大,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饱含泪水,泛红的眼角真是我见犹怜。


    辛荣看得目瞪口呆,见她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甚至他怀疑沈悠然说的难道是真的?难道沈云姝真的曾与裴怀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见辛荣用质疑的眼神看向自己,裴怀瑾连连冷笑,“不许乱想。”


    此女演技如此之好,不去杂戏班子唱戏还真是可惜了。


    任她再继续哭诉下去,他只怕名声尽毁在她手中。


    于是,裴怀瑾手中捏一颗石子,一手负于身后,对准那凶犯的手腕用力弹去,凶犯的手腕一麻,刀也拿不稳了,裴怀瑾突然出手,利剑刺来,凶犯情急之下赶紧将沈悠然一把推向裴怀瑾抵挡。


    沈悠然重心不稳,眼看着自己就要撞上裴怀瑾手中的剑,身体却是不受控制扑向他。


    裴怀瑾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怀中带,唇靠近她的耳侧,耳语道:“我虽不知自己何时娶了妻。不过,有如此貌美聪慧的娘子似乎也不错。”


    紧接着,裴怀瑾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揽握在怀,一手扣住她的侧腰,助她保持平稳,沈悠然方才险些撞在刀上,惊魂未定,眼见着自己快要撞进他的怀里,但不满他竟将手握在她的腰上,“公子此举实在轻浮无礼之极!”


    正欲推开裴怀瑾,沈悠然回头便看到被刺穿在剑上已经断气的凶犯。


    原来方才裴怀瑾单手抱她避开长剑,同时将手中的剑刺向那名挟持她的凶犯,凶犯腹部被长剑贯穿,鲜血流了一地,当场毙命。


    沈悠然只顾推开裴怀瑾,不料与串在剑上的凶犯迎面撞上,对上那双惊恐骇人的眼睛,吓得大声尖叫,竟主动贴靠在裴怀瑾的胸膛。


    裴怀瑾摊开手,无奈笑道:“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娘子主动投怀送抱的。在下想躲也来不及了。”


    沈悠然面色涨红,见他举止轻浮孟浪,言语半分也不让,不禁心中反感:“不要唤我娘子,我同你并不相熟。”


    “哦?那方才不知是谁说我为了旁人抛弃了你,将我说成了负心薄幸的混账。裴某记得某些人方才还亲热唤夫君,如今却说同我不熟了?”裴怀瑾轻轻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看向怀中惊慌未定的女子。


    “没想到沈娘子竟还有两幅面孔?”都太贵了!沈悠然随手指着角落里的那张琴,“那张倒是更好看。”


    被言观看穿她不懂琴后更不懂弹琴后,沈悠然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手指的那张琴上刻着红梅,琴身呈现暗红色,尾端缀有长长的青色流苏,倒是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张琴都要好看。


    男子轻抬眼皮,面露鄙夷,“恭喜姑娘,终于挑中了本店最便宜的琴,价值三百五十两。”


    “最便宜的都要三百五十两。这也太贵了吧!老板能便宜点吗?”


    “不能!”言观指向门首悬挂着的一张木牌,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姑娘识字吗?”


    那字是狂草,沈悠然勉强辨认出那上面写的是“谢绝还价”四个大字。


    沈悠然面色大囧,可却也不想输了气势,更知言老板此举定是因为方才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奸商”而心存报复,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回怼,“言老板这手字,可谓是惊天动地,神鬼难辨。比起那位玉面潘郎……”


    言观曾外出游历,登高望远之时,曾听过谢玉卿弹奏一曲,见他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大为欣赏,便有意效仿,听到沈悠然提及谢玉卿,顿时双目放光,眼含期待,急切问道:“如何?”


    沈悠然笑道:“不及玉面潘郎之万一。”大婚的事情裴怀瑾全数交给沈悠然打理,意思是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又派右想从旁协助。


    起初沈悠然对这场婚礼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大部分都交给右想打理,告诉她按照宫里的规矩办便是,直到裴怀瑾叫左思拿来送给皇后做寿礼的那套点翠掩鬓。


    掩鬓通常成对出现,自下而上插入左右鬓边,收拢两侧碎发,露出完整的脸,在大虞多见于妇人发髻上,也是女子已成亲的象征之一。


    团花翠羽中央镶嵌的翡翠被换成了成色极佳的帝王绿,被能工巧匠雕刻成一朵海然花的形状,栩栩如生,精美华贵。


    沈悠然看见它们的瞬间,平静的内心不可抑制掀起波澜,而后便开始插手大婚诸般事宜。


    这日,贴心的尚衣局送来两人的婚服,请沈悠然补上最后一个锁边,权当她已亲手缝制。


    撂了针线,沈悠然凝望着织金镶玉的婚服,光彩华贵,看得眼前眩晕,想要出去走走。


    散步到御花园时,两名宫女恰巧靠在假山深处躲懒,闲来无事正讨论立后一事。


    “沈家的那位小姐不知道夺了什么运道,竟然能被立为皇后。”


    “可不是?从一个名声不显的庶女鱼跃龙门,攀上登天高枝,令人羡煞。你说我们怎么就没能遇上这等好事,我再不济,生母也是秀才娘子,比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姬强多了。”


    见她越说越没谱,刚起头的宫女慌了,连忙阻止同伴。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去。”


    “烦死了,又要冒着烈日去洒扫。”被挑起酸劲儿的宫女忿忿道:“她现在得宠又能怎么样,往后宫里进的人多起来,她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右想姑姑,奴婢该死。”


    右想脸色冰寒,当场命令人拖下去杖毙,被沈悠然拦住。


    她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小惩大诫算了。”


    一两句话而已,犯不着要人命。


    这事儿发生不到一炷香,裴怀瑾已经传令将两名宫女打得血肉模糊,尸身被人抬着在内庭游走,务必让所有人知道她们因何而死。


    晚膳时,裴怀瑾说起这件事,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沈悠然摇头,她的表情不似作伪。


    裴怀瑾眼眸微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不怕以后有了新人,我忘了你?也不怕我忘恩负义,苛待于你?”


    沈悠然手指微顿,认真望向身旁人,“殿下心中自有谋算。我自知身份低微,只要能偶尔见到您,就心满意足了。”


    裴怀瑾眉眼弯弯,轻叹一声:“我们是患难夫妻,你该对我有点信心。”


    她爱得太卑微了,就差怀说随他处置。


    沈悠然骤然放下碗筷,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怀媒正娶我为妻,发誓不许纳妾,今生今世只准有我一个。”


    裴怀瑾听到纳妾这个词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沈悠然身上。


    她像变了个似的,澄澈的眼眸中闪动着肆意娇扈,让他感到新奇。


    这样生机勃勃,怀媚自信的沈悠然他从未见过。


    裴怀瑾屈指掩唇轻笑:“这么霸道,小心有人参你是妒妇。”


    沈悠然愣了一下,眼里的光顷刻黯淡,她垂眸道:“和殿下说笑而已。”


    “你……这位姑娘伶牙俐齿,好生厉害!”


    沈悠然福身行礼,“彼此,彼此。”


    “我就要这张琴,这是三百五十两银子。”沈悠然气出了,心气也顺了,便准备付了钱,抱着琴离开。


    这时,里间的男子却突然说话了,“在下有事要请教言老板。”


    言观几番耗费唇舌才终于促成了这桩生意,刚要接过沈悠然手里的银子,但里面的那位突然发话,偏偏那人身份尊贵,他可不敢有半分轻慢,只得对沈悠然说道:“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


    言观刚走进内室的雅间,裴怀瑾突然道:“确实贵了。”


    言观愕然道:“不知殿下所说为何?”


    裴怀瑾笑道:“我竟不知一张琴竟然卖三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够二十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了。”


    言观想说,这蕉叶古琴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是这大雅琴行的镇店之宝,只要懂音律之人,听了这古琴弹奏之音,便知购价三千两那是值得的。


    沈悠然方才太害怕,情急之下竟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此刻察觉自己的失态,不禁面色窘迫,赶紧松开手。


    裴怀瑾挑了挑眉,“难不成沈大小姐方才竟然当众说谎?”


    沈悠然的脸红透了,又羞又臊,但好歹方才是他救了自己性命,虽说被形势所迫,但确是自己利用他在先。


    于是,她福身对裴怀瑾行礼,语气恭敬又诚恳,“多谢裴老板出手相救,否则小女子早已死在那凶犯乱刀下,小女子对裴老板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


    裴怀瑾见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蟹,心想她倒是能屈能伸,没有半分娇气造作。


    但方才他的一番试探,觉得此女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无害,实则满腹的诡计。


    更可况她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却装作不知,这必定有所图谋。更何况那南珠首饰也与她有关,先皇太子之死恐与沈家脱不了干系。


    裴怀瑾冷笑道:“道谢的话谁都会说,沈大小姐不会是想就这样算了吧!”


    沈悠然深吸一口气,忍住不发作,“那你还要如何?”


    裴怀瑾一字一句缓缓道:“毕竟沈大小姐方才那番言论,有损裴某清誉。难道不该想着弥补澄清吗?”


    见裴怀瑾如此不依不饶,沈悠然心里也窜起了一团火,她只得硬着头皮高声道:“方才我不得已逼裴郎君相救,不惜说谎欺骗自己是他的妻子,是我的不是,但实为保住性命不得已之举。裴郎君大人有大量,定不是那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呵!这小女子果然刁钻狡猾,虽是认错,但却拐着弯儿的骂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裴怀瑾勾唇一笑,俯身贴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沈大小姐不是想做在下的夫人吗?不如在下便成全沈大小姐,如何?”


    沈悠然心中大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心里百转千回,思索他到底是何意?


    他不像在说笑,态度看上去有几分认真。


    难道他竟然真的打算娶她?难道他竟如此不经撩,还是他听不得旁人唤他夫君?


    裴怀瑾低头,轻拍在沈悠然的头顶,“夫人莫急,再过几日,夫君便正式迎你过门,绝不会做那始乱终弃的薄情负心人。”


    说完,他翻身上马,消失在漆黑的街巷中,只留下惊骇恐怖的沈悠然。


    凶犯头目已经被裴怀瑾一剑刺死,辛荣助锦衣卫抓住了凶犯,将活下来的重要犯人全都顺利抓获,带回去仔细审问。


    福宝见无法唤醒沈况,来请沈悠然拿主意,见沈悠然满面惊慌之色,便问道:“二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悠然摇了摇头。“去看看三哥哥吧。”


    沈况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她检查了沈况的伤势,发现都是些轻伤,唯有额头被砸得红肿一片,是被沈况方才挑衅辛荣撞翻的酒壶给砸晕的。


    想必是辛荣心存报复,故意砸晕了三兄。主仆两人都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直接将沈况泼醒,沈况以为自己被袭击,大声惊叫,“有人暗算老子!”见妹妹好好的在自己面前,欣喜抓住沈悠然的双手,“二妹妹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沈悠然摇了摇头,“我没事,三哥哥可算是醒了,那些凶犯已被锦衣卫抓捕归案,咱们快回去吧!”


    沈悠然又将方才他被砸晕后发生之事悉数告知,扶他上了马车。


    沈况揉了揉被砸得红肿的额头,突然想起晕过去之前他听到沈悠然唤那裴老板夫君,便觉得很不对劲,“二妹妹认识方才那个人吗?”


    沈悠然拿出纱布,为他包扎手臂的伤口,“从未见过。”


    “妹妹不知他是皇子吗?”只有皇子和郡王的衣袍上能绣龙纹,更何况方才他听沈悠然说此人姓裴,那是大燕的国姓。


    “哐当”一声,沈悠然手中的剪刀掉在地上,想起方才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有种不详的感觉。


    “他竟是皇子吗?他会不会就是宁王?”


    他将自己认成了沈云姝,这才说出半玩笑地说出娶她做夫人的话,是因为姐姐本就是宁王妃的人选,他才以为自己想嫁她。


    但宁王是姐姐要嫁之人,便是她未来的姐夫,她不能与宁王扯上半分关系。


    见沈悠然神色姝重,惊惶不安,沈况道:“绝无不可能。沈云姝入宫赴宴,宁王也会前去,他又怎会出现在兰桂坊?二妹妹定是惊吓过度,心神不宁开始胡思乱想。”


    “不好了,姐姐让我取的首饰还在我手上,我得赶紧回府给姐姐送首饰。”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沈悠然还险些丢了性命,竟将送首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对福宝道:“让马车再快些,一定要赶在姐姐进宫前,将首饰送到她手上。”


    “哎哟!”沈况突然抱着头,不住呻/吟,沈悠然紧张地问道:“三哥哥这是怎么了?”


    “头痛,突然很痛。”


    “坏了,伤到头部可不是闹着玩的,许是还有看不见的伤口,这样,我让福宝回府给姐姐送首饰,我陪三哥哥去医馆治伤。”沈悠然心中焦急,虽说只是被酒壶砸到,但倘若出手之人武艺高深,说不定会留下什么暗伤也未可知。


    “自然是要去找郎中瞧的,只是我囊中羞涩,恐怕不够抓药的钱。”


    沈悠然瞬间明白了,他这哪里是头痛,分明就是缺钱花。


    “我看三哥哥是缺钱吧?”


    沈况见自己被拆穿,索性也不装了,“方才我救三妹妹还算卖力吧。”


    沈悠然点了点头,她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着调的兄长,竟然会不顾性命也要维护她,她这个三哥哥看起来并非表面看上去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取下钱袋放在桌上,沈况笑着将钱揣进袖中,“谢谢二妹妹。今夜我就不同二妹妹回府了。”


    只要他回府,便能看到老头子那张很铁不成钢的冷脸,总是对他横眉冷对,甚至还会劈头盖脸地训斥他一顿,比不得在外面逍遥自在。


    他将沈悠然送回沈家便下了马车,换骑马悄悄离开。


    “我觉得在锦衣卫的这份差事很适合三哥哥,方才三哥哥抓捕犯人的模样真的……英武不凡。”


    沈况行到远处,沈悠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况回头冲沈悠然笑了笑,潇洒地挥了挥手,“走了。”


    这一夜,沈况同往常一样,约了几个好兄弟打算去赌坊大展身手,虽说是同一间赌坊,同样的几个狐朋狗友,可沈况越玩却越觉得兴致缺缺,心里总想着二妹妹说的那句话,便偷偷翻墙溜回自己的院子,半夜在自家小院,舞着绣春刀耍了好几个回合。


    树叶残枝簌簌而落。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来,连日天气闷热,此刻竟然起了一阵疾风,黑沉的天空竟然挤出了几滴雨来。


    待沈悠然赶回沈府,正好碰到沈云姝的马车出府入宫赴宴。


    “姐姐,等等我。”沈悠然赶紧掀开车帘,跑下了马车,去追沈云姝。


    此刻沈云姝手中握着一根穗子,眼睛有些微微红肿,似方才大哭过一场,她不想进宫,想到二表哥,她心里更难受了。


    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打起车帘,见沈悠然冒雨在马车后面追赶,惊讶问道:“她怎么来了。”


    她让车夫停下马车,丫鬟慧儿替她撑伞,搀扶她走下马车,见沈悠然身上被雨淋得湿透,脸侧散乱的长发贴着莹白的脸颊,那张与她相似的脸被雨水冲刷过,妆容被洗刷干净,白净的脸庞,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少女娇俏的面容如雪般白皙。


    沈悠然跑得气喘吁吁,见到沈云姝终于松了一口气,“阿姐,总算是赶上了,还好没误了阿姐进宫的时辰,首饰我替阿姐取来了。”


    沈云姝团扇掩唇一笑,打开首饰盒子,取出两支红珊瑚珠钗,却将发钗替沈悠然戴上,“我当是什么事呢!妹妹冒雨追了一路,竟只是为了这两支珠钗,我赠与妹妹了。”


    她拿出帕子替沈悠然擦拭脸颊上的雨珠,摇了摇头,“谢妹妹专程替我跑一趟,其实不必着急冒雨送来,这些东西我向来是不缺的。”


    沈悠然看着一身盛装打扮的沈云姝,见她所穿的锦缎和戴的首饰,极其华丽,价值不菲。尤其是那支金凤衔珠的凤钗,更是珍品。她初到沈府时便听府中下人说过,沈贵妃曾赏赐沈云姝一支凤钗,华贵非凡,想必便是这一支。


    是啊,这样的首饰姐姐不知有多少,沈悠然轻抚发髻上的红珊瑚珠钗,这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珠钗,姐姐竟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赠给了她。


    “可是……”


    沈云姝身边的慧儿提醒道:“大小姐,不能再耽搁了,若是耽误了进宫的时辰,月妃娘娘恐会怪罪的。”


    沈云姝蹙了蹙眉头,不情愿地说道:“知道了。”便将手里伞递给沈悠然,“妹妹快回家吧,这雨却越下越大了。”


    沈悠然接过伞,其实她想说既然姐姐用不到这贵重的首饰,那能否换成银钱贴补家用,毕竟府中若人人都奢靡浪费,再多的金银只怕也败光了,长次以往,沈府恐难长久。


    “若是他对你真的很好,你为何还会回娘家?”


    “我回娘家,不是因为他对我不好……”


    “可我听清洛说,他要纳妾。”


    “纳妾不是他要纳的,是婆母非要给他纳,我回娘家也是气我婆母的。”


    这两个理由均被她反驳,梁序也不想说出最后那个理由的,可是又不忍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犹豫许久后,还是说了出来:“那你可知,他身患隐疾,不能、不能人道……”


    “啊?”


    裴怀瑾什么时候身患隐疾了?


    他哪里不能人道了?


    他可太能人道了!


    “梁公子,你对我夫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梁公子,”古柏树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令人发寒声音,“裴某怎的不知,自己身患隐疾?”


    第 65 章   书案


    裴怀瑾此番奉命去绥州督粮,查出当地仓使监守自盗,奏报朝廷之后,惹来对方的报复,他在回京的路上遭到伏击,受了点伤,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回到衙署将此事交接后,便赶来沈府见她,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便没让门房通传,没想到找到她时,她竟跟梁序单独在一起,凑近了,才听到梁家这小子在光明正大地撬墙角。


    不仅撺掇她和离,还造谣他身患隐疾不能人道?


    裴怀瑾听不下去,自树后走出:“梁公子,裴某怎的不知,自己身患隐疾?”


    树那端,听到他声音的两人吓了一跳。


    不过沈悠然在短暂的惊吓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她张开手臂想要抱他,但是梁序还在这儿,她不好在外人面前与他如此亲昵,于是便改为抱住他的胳膊:“你回来啦?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沈悠然此前担心今日寿宴之上人太多,找不到和谢玉卿当面说话的机会。听说谢玉卿要见自己,顿时眉目含笑,嘴角微扬,连脚步不知不觉都轻快了许多,她让福宝守在门外,自己则抱琴走进了院子。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悠然一想到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紧张得心跳如擂鼓。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酝酿了数十遍想要对谢玉卿说的话,以求含蓄说出自己的心意,却不会让对方觉得尴尬突兀。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对谢玉卿福身行礼,“见过二表哥。”


    “怎会是你?”谢玉卿眉头微微一蹙,对清竹说道:“怎的将她带来了。姝儿呢?”


    沈悠然即刻便明白了为何方才进院之时,他眉眼含笑,步伐急切,原来是书童清竹将她认错成姐姐,谢玉卿以为来的人是姐姐,这才难掩心中欢喜。


    而谢玉卿要见的人是姐姐。


    沈悠然觉得既窘迫又难受,“二表哥,是我没问清楚。”


    谢玉卿也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失礼不妥,对沈悠然作揖回礼,“实在抱歉,是清竹办错了差事。”


    沈悠然觉得心里闷堵得慌,原本酝酿了许久的话,因谢玉卿冷漠的态度,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心中酸楚又难过,但想到她今日是带着琴来贺寿的,想要报答谢玉卿四年前的恩情特地备下谢礼。虽无法表明心意,但这礼物不能不送。


    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二表哥,我想……”


    而正在这时,有人进了小院,将消息告知清竹,清竹上前对谢玉卿耳语了几句,谢玉卿脸色一变,对沈悠然道:“二表妹,我突然有急事需处理,还望二表妹见谅,我便先告辞了!”


    谢玉卿头也不回,急切地离开了清宵院。


    徒留沈悠然一人在清宵院中。


    连日大雨之后,地面有些淡淡的潮意,风夹着冰凉的雨水拂面,脸侧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脸颊滴落,她却忘了躲在屋檐下避雨。


    福宝见谢玉卿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前后呆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推门进了清宵院。


    只见二小姐神色落寞,满脸颓然,便知二小姐并未成功。


    “二小姐,咱们别灰心,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往后还有机会。”


    沈悠然回过神来,脑中却想着谢玉卿临走时脸色很难看,心想谢玉卿应该知道了姐姐被赐婚的消息,他应是为此事感到伤心难过吧。又不禁为他担心。


    “福宝,你将这琴交给岚儿小姐,让她转交给二表哥吧。”


    可惜她再也无法亲眼看到谢玉卿收下礼物的喜悦,也没有机会看他弹这把蕉叶古琴,甚至她竟找不到亲手送礼的机会。


    福宝知沈悠然因为谢玉卿的冷淡而心中难过,也不敢再多劝,怕惹得她更伤心,于是福宝抱着琴去寻谢玉卿的庶妹谢岚儿。


    沈悠然又独自在院中站了一会,隐约听见从远处飘来一阵忧伤的琴音,越听越难过。


    这清宵院本就偏远寂静,谢玉卿特地选在此处见沈云姝,便是为了避嫌,而谢岚儿知晓兄长要和沈云姝在此处相会,特地将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支了出去,空出了院子,好教两人借此机会互诉衷肠。


    良久,沈悠然走出院子,发现此处偏僻,离候府前院极远,从前她未曾来过此处,这谢岚儿本是庶女,在候府并不得宠,平日里被谢玉卿照拂一二,所在的这间院子甚是简陋,竟连角灯也不见多点几盏。


    雨夜的天色比往日更加黑沉,此刻凉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


    沈悠然原本低落的心情被雨淋得仿佛跌到了谷底,心情也再添几分沮丧。


    屋檐下悬挂的角灯晕出昏黄的光,沈悠然似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和谢玉卿如出一辙的竹叶青锦袍,高束玉冠的儒雅风姿。


    沈悠然一扫阴霾,赶紧迎上前去,心想或许谢玉卿想到她独自一人在清宵院中会迷失了方向,想到这茫茫雨夜,她无处可遮挡风雨呢!


    沈悠然甚是坚强,也不是容易伤感的性子,一想到二表哥今夜心里必定很难过,便上前劝说道:“二表哥,你别难过。”


    此处光线昏暗,看不清谢玉卿面上的神色,见他没说话,心想他必定心中难过,便鼓起勇气相劝。


    “二表哥志向高远,满腹才华,将来定能一举高中,将毕生所学报效朝廷,一展胸中抱负。”


    谢玉卿仍然一言不发,沈悠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番豪言壮语顿时没了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眼下的失意都是暂时的,以二表哥的人品才华,只要放下过去,自有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女子与二表哥相配……”


    她越说脸越红,觉得自己越说越奇怪,倒像是在厚着脸皮自荐,又想着哪里才貌双全了,与贤良淑德更是不沾边。


    那人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位娘子好有趣。”


    从家国大道理再到劝谢玉卿娶妻。这番毫不掩藏爱意的豪言壮语,她竟能如此认真的倾诉告白。


    裴怀瑾笑道:“三百两卖给那位姑娘吧!”


    “什么!区区三百两!这琴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世间难寻,进价也要一千五百两,若是卖给那位姑娘,我还需倒贴一千二百两。”


    不懂琴也就罢了,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让他挣银子,言观已是大大的不乐意,没想到竟让要他亏本售出,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裴怀瑾对辛荣说道:“你看,那姑娘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奸商!进价一千五百两银子,他竟然卖三千两银子。”


    言观哭笑不得,“这间琴行都是您的,我也是为殿下做事,替殿下挣钱。”他替宁王挣钱,宁王却骂他奸商,这未免太不厚道了。


    辛荣瞪了言观一眼,“戏演的差不多得了,你可知外面的那位姑娘是谁?”


    “难道殿下今日是为那位姑娘而来?”


    言观做了多年的生意,极擅长察言观色,这间琴行虽是宁王的产业,但宁王自小习武,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最不喜弹琴赋诗附庸风雅,平日里也极少踏足这间琴行。


    他为宁王做事,平日只需将盈利所得交给宁王府的管家即可。关于琴行的经营,宁王从不干涉。


    但今日宁王竟然要以三百两的低价将这张稀罕的古琴卖给门外的那位姑娘,可见他应是识得那位姑娘的。


    辛荣又道:“你还算聪明,门外的那位是沈家嫡长女沈云姝。”


    言观猛击了一下掌心,突然大彻大悟,“原来如此,听说这沈家长女是宁王妃的人选之一,原来这张琴是卖给未来的王妃。”


    以言观那悠过拔毛的性子,三百两的价格出售那张古琴,除非杀了他。可转念一想,这间琴行是王爷的,琴行里所有的琴也是王爷的,以后王府里是王妃管家,那琴行自然也是王妃的,这张焦叶古琴自然也是王妃的。


    原来,谢玉卿得知沈云姝今夜的寿宴并未前来,一经打听才知圣上已经为她和宁王赐婚,他自是心灰意冷,痛苦难捱。便独自去了望春亭抚琴。


    赵文轩见他心情苦闷,心中郁结,便来宽慰开解他。


    后来因见天色突变,突然下起大雨,总算谢玉卿也没忘了沈悠然,便拜托好友去为沈悠然送伞。


    谢玉卿和赵文轩是同窗,赵文轩的才学本不输谢玉卿,只是因是赵谦长子,从小被教导行事低调,不可在外出风头。加之他性子沉稳,懂得藏拙,因此在京城并不如谢玉卿那般有名气。


    这位刑部尚书长子,赵婕妤外甥,年仅十岁便选入宫中当伴读的赵文轩绝非平庸之辈。


    “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躲在这里偷听。”沈悠然怪自己糊涂,将他当成了谢玉卿,一腔心思被人偷听,顿感羞臊不已,不禁紧紧皱眉,心中恼火,生气这男子明知她认错了人,却不出声阻止,也太丢脸了。


    “你为何竟不出声提醒!”沈悠然涨红了脸。


    赵文轩起身行礼告饶,“沈娘子莫怪,谢二郎担心沈娘子在此淋雨受冻,受他所托,在下特来为娘子送伞。”


    赵文轩恭敬地将手中的油纸伞奉上,话语间并未半分轻浮冒犯之意。


    沈悠然心想也怪自己太粗心,方才天色太暗,她未看清他不是二表哥,认错了人。


    “你是赵尚书的长公子吧?”


    赵文轩心中震惊,“娘子竟识得在下?”


    沈悠然摇了摇头,沈家和赵家是死对头,而且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赵家上下都不是好人,沈悠然若提前知晓自己遇到了赵家人,必定会避而远之。


    不过是她爱慕谢玉卿,必然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关于他的好恶,平日与何人结交,自然都花了心思去了解。


    她知谢玉卿的一众好友中,有位公子的才华风度都丝毫不逊色于谢玉卿,为人沉稳低调,便是刑部赵尚书长子赵文轩。


    沈悠然虽从没见过赵文轩,但她曾听说当年沈家和赵家不对付缘起于一桩旧事,传闻当年圣上为太子选伴读,同时挑选了沈家长公子沈籍和赵文轩同时入宫面圣,沈籍饱读诗书,已然高中解元,而赵文轩虽初显才名,但也才十岁年纪。


    圣上出题考教二人功课,原本众人都以为博学多才的沈籍能当选,却没想到圣上竟然选了年仅十岁的赵文轩,圣上还夸赵文轩小小年纪,颇有灵气,今后有大才。


    后来,沈远心中不服,便让人暗中打听,这才得知沈籍在考试时满口之乎者也,张口闭口便是圣人言,书本之上的倒是能对答如流,但书本以外的便一窍不通,圣人是为太子选伴读,不是选那迂腐的老夫子。


    后来,消息偷偷传出去,全京城都知道沈籍虽然博览群书,但却有一股子呆气。即便后来高中状元,圣上也只让他去翰林院编纂史书。


    另外,沈贵妃早在赵婕妤之前入宫,赵婕妤却凭借才华更得圣上宠爱,听说赵文轩母亲去世得早,他从小被姑母教养长大,学到了不少赵婕妤的才气。


    沈悠然看着眼前一副书生模样的男子,他和谢玉卿一样都属于气质清冷出众的那一类,只不过他更沉稳,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说是二表哥让你来的?”


    赵文轩点头一笑。


    沈悠然道:“多谢赵公子跑这一趟,沈悠然不胜感激,方才让赵公子看笑话了。”


    赵文轩笑道:“沈娘子率真可爱,也请沈娘子饶恕在下的唐突。”


    “好说,好说。只要赵公子不将方才发生的事说出去,我会替公子在姐姐面前美言几句。”


    沈悠然一直在想赵文轩明知自己认错了人,却不出声提醒,倘若不是为了故意看笑话,那定是将她当成了姐姐,仰慕姐姐之人可真多啊,赵家的小公子赵文普和长公子赵文轩竟然都喜欢姐姐。


    难道他不知姐姐就要成婚了吗?不过感情之事,岂是自己能控制的,她不也是得知二表哥心中喜欢的是姐姐,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二表哥一眼,想和二表哥说话相处吗?


    原来她和赵文轩是同道中人,明知没有结果,却偏偏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赵文轩听了沈悠然的一番话,心中极为诧异不解,“沈娘子不会以为在下对沈家大小姐有意吧?”


    见沈悠然一副“我都懂”的眼神,赵文轩赶紧解释道:“沈二娘子误会了。”


    沈悠然点了点头,神秘笑道:“我明白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赵文轩越解释,沈悠然越是觉得赵文轩同她一样,都是痴情的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鼓励,还带着几分怜悯。


    沈悠然笑着同他告别:“多谢赵公子,前面就是望春亭了,告辞!”


    原来还有和她一样同病相怜的人,甚至比她更痴心,姐姐已经被赐婚,此事绝无可能改变,赵文轩却一直默默注视着姐姐,实在令人敬佩感动。许是受了赵文轩的鼓励,她心里的低落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她实在放不下二表哥,想去望春亭看一眼,若二表哥没事,她便回府。


    书房静静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以及桌案边不断响起的低呼声。


    果然比娘亲送给她的避火图香艳多了。


    沈悠然看得忘乎所以,一时没有察觉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待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时,她才惊觉有人进来了。


    此时将书放回书架已经来不及,藏在账本下也一定会被发现,电光火石之际,她抱着书,呲溜滑到了桌案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