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凌万空, 出来与我对战。”


    清沉的嗓音响彻道场,偌大幽墟学院短暂一寂。


    在这寂静中,雪白小兽懒洋洋地趴在他的人族怀中, 探长两只毛绒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很快, 覆盖道场的乌云底下,有人噗嗤一笑:“他是什么人, 竟然有胆子挑衅凌师兄?”


    “想借凌师兄出名吧?小界贱民,果然不自量力。”


    一阵哄笑声连绵起伏,随后才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不与无名小辈交手。”


    “学院规矩,不得违逆。”学院长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与他过两招, 不打死就算了。”


    片刻的沉默后, 一道高拔身影从乌云里飞出,凌空而立, 金袍飘摇——正是曾经的金乌宗太上长老,如今的幽墟学院弟子, 凌万空。


    他冷漠地垂下视线, 看着地上那个怀抱一只普通兽类的年轻人,如睥睨一只虫子,丢下一句:“你先出手。”


    “还是凌师兄脾气好,要是他先出手, 一招就能灭了那个贱民。”


    “那人还是御兽系?最废物的一系, 真是糟蹋了他的天品资质……要是我能分到一口他的血肉就好了。”


    幽墟学院的弟子们肆意地笑着,目光刮过那个年轻新生,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被摆上桌案的鲜美肉块, 正待分食。


    至于这场挑战的结果?想也不用想,肯定是……


    砰!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重重砸入道场地砖,掀起的气浪顷刻扫开浓稠乌云,露出一群群坐姿随意的学院高级弟子,他们中大部分脸上还带着轻蔑或厌恶的表情,等待着看一场好戏,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一道道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的眼中,道场凹陷下数百米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纹崩裂而开,夹杂一袭破碎的金袍,鲜血四溅,一个人姿态扭曲地躺在坑底,生死不知。


    是凌万空。


    上一刻还凌驾于高空,睥睨一方的学院内门弟子,现在就像被打断了所有骨头的蝼蚁,黏在破碎的深坑里。


    学院长老猛然抬头,他们上空,一道修长身影踩在了学院众人之上!


    白衣胜雪,姿容绝世,单手揣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俯视这方幽界,一步踏下。


    瞬间铺开万里的灿金大阵如一轮金日升起,照耀整个幽墟学院!


    这一刻,所有学院内的幽界子民双眼皆充满了璀璨金芒,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烧毁他们的眼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惨叫着闭上眼睛,不再直视大阵中间的修长身影,就像不可直视一轮太阳。


    恢宏灿烂的大阵洒下无边光雨,无数符文游走空中,封锁了幽界最巨大的学院——大阵之下,无论是高级弟子,还是各大长老,皆动弹不得,如被钉在案板上的鱼肉。


    最开始的那位长老瞳孔剧烈震颤,几乎收缩为针点,他无法抬头,更不敢抬头,死死压着脑门,上面已经浸透了一层冷汗,不断滚过脸上的皱纹凹槽。


    众人之中,唯有被砸进深坑里的凌万空不受影响,像是被刻意忽视的漏网之鱼。他连连呕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颅。


    无尘白衣随风轻扬,与玄金衣袍相称,宛若雪地一抹肆意泼洒的墨痕。


    清绝锋锐的年轻男子,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


    “怎么可能……”


    凌万空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居然还没死……不对!你们怎么会来到此界?!”


    “凌长老,”沉墨清对上那双愕然至极的眼睛,笑意清浅,“多年不见,凌长老已是凌弟子,可喜可贺。”


    凌万空又呕出一大口血。


    苍舜漠然垂眸,锋锐的目光扫过整个道场:“玉百,出来。”


    “……”


    一息,两息,三息。


    一道白发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凌万空身边,遥望高空,曾经从来都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波动。


    他紧紧地盯着沉墨清,似乎要用目光穿透他的皮囊。


    “玉百宗主?”苍舜勾起嘴角,“还是该称你,玉百弟子?”


    玉百不答,亦没有反应,视线依然紧锁在沉墨清身上,虽然他始终没有开口,但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是嫉妒。


    清晰的、强烈的嫉妒,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位曾以霜雪之资受九千州诸多修士仰慕的仙尊身上。


    “开心吗?你的弟子终于越过了你,站到了你无法追上的高度,现在,你也只能和寻常人一样仰望他了……”凌万空捂住胸口,发出嘶嘶的冷笑,“我早就说过,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该将他掐死!丢下山崖,摔成肉泥!”


    话音刚落,他发出一声惨叫,鲜血迸射,四肢尽断!


    苍舜的眼眸如寒水浸透的红宝石,冰冷地俯视着他。


    “……他说得没错。”


    空中飘来低幽的声音,玉百手中多了一把幽金长剑,扬起脸庞,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憎恶。


    “曾经,我追求剑道极致,却算到未来终有一人能越过我,于是我找到了你,试图证明是我算错了命运……结果从那一刻起,我的道就再也无法达到极致……”


    “要是你没有出现……要是从一开始,你就不存在……”


    话音未落,玉百一剑斩出!


    曾经的玉百仙尊,一剑何等惊天动地,令日月无光,而此刻,在沉墨清眼中,那道全力斩向他的一剑……也只是一道黯淡的剑光。


    原来苦炼多年的剑修也能失去剑意,握着剑,却如同失去了剑。


    他的视线低垂,掠过剑光,望见昔日师尊的眼睛。


    年幼初见之时,那双眼睛平静如深潭。坠落周国北境时,那双眼睛冷漠而快意。


    此刻,依然是那双眼睛,血丝密布,充满嫉恨。


    物是人非。


    剑光已至眼前,高空中的翩然白衣岿然不动,修长手指轻轻敲落,如掷下一颗定局的棋。


    下一刻,玉百看见了一道剑光。


    如此耀眼,如此锋锐,照亮了大道,割开天地的一道剑光。


    仅仅一剑,就胜过他平生所挥出的所有剑。


    ……凭什么……凭什么!!


    玉百目眦欲裂,发出了无声的怒吼,他的长剑折断,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露出可怕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亦如他的道心。


    逃遁到此界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挥出昔日的剑。于是,他丢掉了陪伴千年的阎罗,换上了幽界赐予的剑。


    见到曾经的弟子再度归来,见他站得比自己还高,高到自己只能用目光仰望而无法追赶的位置之后——胸腔里的那颗道心就彻底破碎,再也无力跳动。


    直到气息溃散,神识消亡的最后一刻,玉百依然死死地睁大着眼睛,依然嫉恨地瞪着高空——死不瞑目。


    “……”


    凌万空踉跄倒在地上,脸上一片空白,只是喃喃低语:“能不能饶了我?”


    无人应答,唯有一剑。


    ……


    天枢与金乌皆坠于幽界大地,魂不归故土,不入往生。


    微凉的寒风吹拂衣摆,沉墨清静静俯视大地,看见一道炽烈的赤黑长光自远处而来,划过天幕,骤然坠落。


    阎罗。


    这把伴随着玉百成名多年,又在玉百入幽界不久就被抛入深谷、埋没尘埃的长剑,感知到玉百陨落的下一刻就飞出深谷,遥遥赶来,自断于曾经的主人身边。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名剑阎罗。


    沉墨清长久地凝望那截残断黯然、彻底失去光泽的赤黑剑刃,无言闭目。


    微风回转,灿金大阵消隐于空,幽墟学院的束缚刹那解除。


    他没有分给下方众人半点目光,直接转身,苍舜随他一起向前走去——


    “站住!”


    道场之上,学院长老呕出一大口心血,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高空中的两人,浑身剧颤,瞬间被鲜血染成一个血人。


    他嘶哑的嗓音从模糊血肉间迸出,周身爆发惊人的气势:“请道皇降临——!!”


    幽墟上方,有山峦高升!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山峦,而是高山般雄伟庞大的身影,完全遮蔽了天幕,仅仅压下一只手掌,便覆盖了整个学院。


    道皇宏伟的虚影之下,那对并肩而立的黑白身影就像海上轻舟般渺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很快就要被巨手轻易磨灭。


    学院长老笑了起来,哪怕召唤出道皇虚影的代价是他的身躯被寸寸撕裂,化为一滩不成型的血肉,他依然在狂笑:“不自量力的蝼蚁!居然敢挑战幽墟天威——”


    刹那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大睁,所有的喜悦瞬间破灭,凝固为不可置信的绝望。


    ——他的眼中,蕴含着道皇一击之威的巨手凝滞半空,那个玄金衣袍的俊美男人转过了身,微微挑眉。


    他锋锐的眼眸亮起血月般的光辉,气势凛冽张扬,宛若不可一世的君王!


    而后,足以抹灭星辰的道皇虚影,在他随手一抹之下——直接溃散!


    撑不过一击!


    “……你们是谁?!你们究竟是谁?!”学院长老瘫倒在地,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像团真正被抽离了骨头、融为一滩的血肉,只能发出崩溃的嘶吼。


    然而,直到双眼被鲜血彻底淹没,他也没听到任何一声回答。


    ……


    幽界边境,跨过环绕幽界的漫长虚空,同样是一片虚无的混沌之地。


    一座绿骨殿堂就飘荡于此,从恢宏的殿堂深处传出缥缈叹息:“幽界最多只剩下三万年的光阴……末法将至,吾等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个下界已千年未出现过新天道,唯一的飞升也早已前往他界,抛下了此界。这是我们等待许久的机会,是时候再次降临了……”


    “幽界命运决定于此,绝不允许失败!”


    听到来自殿堂至高处、来自那位最古老道皇的沉沉低语,剩下的十一位道皇皆应声,绿骨殿堂如巨大的星辰颤动,很快,有三道身影飞掠而出。


    “去吧,以吾等之血,为幽界带来新生的种子!”


    毫不犹豫的,三位道皇直接陨落,恐怖余威伴随着剩下道皇倾力一击——洞穿了古老界壁!


    界壁裂开深长缝隙,缝隙边缘泼洒着三位道皇鲜血残骸,直接腐蚀了界壁,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缺口!


    剩下的九位道皇表情肃穆,没有一人因为两位同伴的牺牲而面露悲色,这早就在他们的谋算之中——以三人陨落,换幽界新生。


    他们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下界的天道消隐千年,界壁终于开始再次衰竭,这是无法挽回的势头,说明那个下界的大道根基也在崩塌,再无人能力挽狂澜……若非如此,就算牺牲他们所有道皇,也破不开完整的界壁。


    曾经挡下他们的两人,一个早就在千年前就因填补大道而身陨道消,一个在飞升之后选择了其他世界,不再归来——所有的障碍都被清除,孱弱的下界,将任他们宰割。


    “折烛,你去开道。”


    折烛阴冷地笑了起来:“诸位放心……我会杀尽此界所有生灵,再将幽界种子植入那边的大道,重新筑就根基,确保我界正式降临时,迎接众生的是一个崭新世界!”


    他飞身而往,穿过界壁缺口,再一次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其他“天道”与世间法则完整的世界里,他们就算能穿过界壁,也会被那边的天道和法则联手抹杀,而现在,此地天道早已失责,世间法则要维持天道遁逃后的缺口,独自支撑天地运转,根本无力再应对他们。


    折烛俯视这方弱小的天地,望见了一双双和当年一样,充满惊恐的眼睛。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蝼蚁,欢迎本道重归吧!”


    “你们该感到荣幸,能以下界之姿,承载我无上幽界的新生!”


    “哦,是吗?”


    一声嗤笑响起,落在折烛耳边,犹如九天惊雷。


    他猛然回头,震惊的瞳孔映出什么画面,瞬间又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幽绿液体从那两只颤抖的手里不断渗出,仅是一眼,这位幽界道皇就被直接烧毁了双目!


    ——他的面前,九千州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轮灿金的太阳,一轮清冷的皓月!


    日月凌空,两人并立!


    他们的光辉照亮了九千州的苍穹,支起的结界再次庇护这方天地——


    时隔多年,九千州的苍生又一次听见了当年魔渊降临时,那位以身救世的仙人之声,清沉泠然,响彻山河:


    “今日,灭道皇。”——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事,更新时间可能会晚一点,啾咪!


    第82章


    长别故乡, 已是千年。


    沉墨清眺望熟悉的山河大地,目光悠长沉静,千年岁月流淌在那双墨染的眼眸之中, 沉淀为清润如玉的底色。


    他的身边,苍舜轻轻拉住他的手, 眼含笑意与他对视,亦如过去的无数个岁月。


    他们在那个充满血与火的修仙界里磨砺了千年, 历经不知多少绝境,才从生死中归来。


    最开始,刚踏入那方天地,他们就遭到各方大能的追杀, 所遇之敌都是拥有漫长寿命和底蕴的仙人, 前几百年里, 他们一直沐血战斗,没有一刻阖眼的机会, 甚至有许多次,他们真的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命悬一线的危局, 只差一点, 就要彻底身陨道消。


    但,他们还是支撑着彼此,互为依靠,从尸山血海里杀了出来, 杀出一条血淋淋的长路。


    起初, 那个世界的一些仙人将他们视为灵宝丹药,想要吞噬他们,或是直接抓去炼成法宝。渐渐的,一些仙人开始向他们示好, 主动与他们结交——再后来,那些曾经试图吞噬他们的仙人变得畏惧他们,退避三舍,闻之色变。


    生死绝境的熔炉为他们铸成了更加坚不可摧的大道,他们就这样相伴着,踩着鲜血一步步登高,直至看到了更加遥远的风景。


    最终,那个世界走向了终结,纵有大能无数,持续上万年的战火已彻底焚毁了大道根基,无可挽回地在火光中寂灭。


    一些本就诞生于那方天地的仙人,选择了长伴天地而终,他们则告别故人,再次踏上了回到故乡的长路。


    “怎么可能……你居然还活着?!”


    折烛捂住双眼,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已经深深地记住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在日月炽烈的光辉之下,他枯瘦焦黑的身躯微微颤动了起来。


    “你们竟然都成了道皇……既然已登上和我们一样的高度,就该知道这方世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界!幽界愿意接纳你们,为你们提供更广阔的天地!”


    苍舜的眸光锐利如出鞘长剑:“你们幽界即将走向末法时代,既然要在陨落中求变,也该去更强大的世界寻求生机——还是说,你们只敢对弱者挥刀?”


    折烛不语,片刻后,他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幽界只是想与九千州共存,我们可以向九千州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资源,只要你们允许我们将一些子民送往这里……”


    话还没说完,被沉墨清冰冷的嗓音打断:“屠戮九千州苍生,也是共存?九千州因魔渊而殒命的英灵,你们用什么来偿?”


    字字锋锐,如利刃直指,折烛再度沉寂,片刻后,那身黑袍底下飘出了森冷的笑声:“幽界……绝不会退!”


    他的黑袍飘扬而起,化作遮天的帷幕,一瞬间仿佛有黑夜降临——


    然而,只是又一个眨眼间,夜幕被撕裂,黑袍化为万千碎片,纷洒大地!


    折烛站在原地,枯瘦的身躯仿佛凝固的冰块,一动不动。


    ——一道剑光穿透了他的心脏,剑出之时,天地没有任何异变,长空之上的微风犹然轻缓。


    似乎,他眼中的那个白衣剑修只是闲庭信步地递出了一剑——仅此一剑,洞穿躯体,震碎神魂!


    一击,道皇陨落!


    折烛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绝望,而后,他的身体急剧坍缩,化为一个黑洞,黑洞里流淌着无比浓郁的暗色,猛然向外扩张,似要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


    道皇陨落的余威,可震碎一方天地!


    沉墨清一步不动,身边的苍舜已习以为常地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骨节分明的五指重重一握——


    九十九层的鲜红禁制猛然爆开,将折烛所化的黑洞困于禁制之内!


    冰冷的禁制之下,纵然是道皇陨落,也只是爆开为一团溃散的黑烟,转眼就沉寂无声。


    沉墨清和苍舜的表情毫无动容,这样的场面,千年间已上演过数次。


    下一刻,天色大变,横跨百里的虚空裂缝割开苍穹,幽幽荧光从虚空的黑暗里溢出,一座巨大的殿堂现出一角真容!


    幽界剩下的八位道皇,直接降临九垓州!


    昔年,十二位道皇一瞥,便让九垓州沦为死地,而今,九位道皇殿堂亲身降临,九垓州毫无动静。


    ——高悬的灿日和皓月光辉照耀之下,结界庇护整个九千州,宛若撑起的巨大界壁,直接隔断了道皇对于此界生灵的窥探!


    九千州的众生仰首,望见绿骨殿堂吞噬长空,分开半片苍穹,另外半片,仍然是他们的仙尊与妖皇的日月!


    二位仙人,对八位道皇!


    分庭抗礼,不分高下!


    “……你们身上的道法,绝不是这个孱弱的下界可以磨砺而出的……”


    殿堂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飘荡。


    “难道……你们来自那个覆灭的大界?”


    话音刚落,其他几个道皇的神色各有变化。


    最近覆灭的大界,唯有那个比他们幽界还底蕴深厚的古界,早在十几万年前,他们两界有过交锋,幽界惨败。


    古界进入末法之后,被连绵的乱战席卷,他们也考虑过是否要去那里历练,寻得突破自我之机——但最终,他们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九千州,毕竟这是个更孱弱的世界。


    然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九千州飞升,比他们年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拥有更加深厚的道韵!


    莫非真是什么古界大能的转世不成?


    苍舜冰冷地垂眸,昔日,仅仅是十一位道皇的一瞥,就令他身负重伤,而今,他扫过那一双双眼睛,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惊讶、猜疑,以及——退缩。


    狭路相逢,退则必败。


    他毫不犹豫,直接出手,皓月轮转,万法开天!


    妖皇万法一出,剑尊的长剑直接相随,剑气纵横天地,潮起符阵生!


    千年相伴,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语,更不需要眼神交汇,心念相通,仿若一人。


    并齐的日月光辉压盖绿骨殿堂,殿堂内,方才那道苍老嗓音再度响起,果决而森冷:“幽界已无退路,杀!”


    这一日,九垓州上方,再现恢宏壮阔的盛景。


    两位仙人力战八位道皇,战得天光晦暗,山河逆流,大道崩裂——上古时代,天地初开,亦不过如此。


    众生缄默,被这番恐怖悚然而壮观绝伦的场面惊到无法出声,只能在心中呐喊祈祷。他们看见仙人负伤,血染长袍——但,仙人面前,三位道皇相继陨落!


    折烛之后,第三位道皇身陨时,高悬的绿骨殿堂开始颤动,像一滴水坠入原本平静的湖面,波澜不可遏制地蔓延而开——这座古老的殿堂,似乎再无法撑起曾经的壮阔巍峨。


    “诸位……该拼尽一搏了!”


    殿堂至高处,那位最古老的道皇再次开口,他终于不再安坐于殿堂之内,而是缓缓站起了身。


    仅他一动,九千州随之巨动!


    沉墨清和苍舜的目光骤凝,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幽界地位最高的道皇,坐拥近百万年的底蕴——几乎接近了他们在古界见到的那位最强大的真仙!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一界般沉重的威压没顶,重重砸在他们的脊背间。


    脚下山河在咆哮,哪怕有结界笼罩,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呜咽,沉墨清毫不犹豫地递出一剑:“这里无法再承受我们战斗的余威。”


    苍舜说:“那就——再造一方战场!”


    他的掌心高高一抬,又一轮皓月托举而起,巨大到遮蔽了九千州的苍穹,映照在众生头顶。


    皎洁无暇的月光之下笼罩一界,刹那间仿佛时间定格,苍舜转首,凝望沉墨清的眼眸,对他挑眉一笑。


    “这一战结束,我们去哪里?”


    “天高海阔,”沉墨清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剑刃,嗓音轻然,唯苍舜一人听见,“你在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苍舜:“……”


    他的人族又和他说好听的话了。


    喜欢。


    就算已经听了很多遍,就算这一千多年里每一天都能听到,但他还是喜欢。


    “等一切安定下来——”


    苍舜凝望沉墨清温沉如玉的眼眸,想要亲吻他的泪痣,却也只是抬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庞:“我们就选个风景好的地方,造一个新的小窝。”


    他要把他的人族叼进造好的窝里,天天蹭他,和他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曾经,他们游历在青山绿水之间,任微风拂身,穿过萤火虫飞扬的竹林,仰头望见漫天繁星闪烁——但,那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他和他的道侣就在外漂泊了千年。那些曾经伴随着星月虫鸣的静谧夜晚,安宁的点点滴滴,都随长河漂往下游,离他们如此遥远。


    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抵上他的掌心,苍舜看见身边的人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在纷飞的战火里,对他扬眉一笑。


    “好。”


    那双清丽眼眸中的笑意亦如千年之前,亦如这方故乡里亘古不变的清月。


    于是,苍舜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眼底映出他的明月,盛满了皎洁的月光。


    ——两位仙人,五位道皇,被卷入巨大的皓月里,而后,月亮也消失在了九千州上空。


    那一天之后,九千州众人等了许久许久……都没再等到仙人。


    第83章


    “清儿。”


    雕梁画栋的大宅深处, 丹翠染金的屏风后绕出一位华衣女子。


    “看了那么久的功课,歇歇吧,尝尝娘刚做的点心。”


    临窗桌前, 眼灿若星的少年放下书卷,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精致的花朵糕点, 咬了一大口。


    “还是娘做的点心最香了!”


    温婉女子目光柔和,轻轻抚摸少年乌发:“多吃点, 不够还有呢。”


    书房里的母子温情,锦衣玉食的温馨生活,不过是最日常的一角,随手可得。


    沉府乃当地富有一方的大族, 府上独子沉墨清更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三岁启蒙, 六岁便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 做出一篇篇惊艳的锦绣文章,到了十七岁更是高中状元, 名动天下。


    年轻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 正要看遍京城花,头顶忽有祥云环绕,从彩云间飘下一位剑光缠绕的仙人,直说他有剑仙之姿, 要收他为徒, 引他踏上登天路。


    于是,沉家独子含泪拜别母亲,随仙人飘入九重天,又是人间一段佳话。


    灵气盎然的山峰顶端, 沉墨清静坐,望见师尊满怀希冀的眼眸:“你有十二道剑道根骨,乃万年不出的奇才,只要勤学苦练,来日必成剑尊之位。今日,为师便将平生所学皆授予你……”


    山间不知岁月流转,年轻修士刻苦修炼了数百年,日夜不停,不知疲惫,终于一剑破关,剑气纵横天下!


    最年轻的剑尊横空出世,修真界为之震动。此后,剑尊镇魔修,杀尽天下群魔,平定妖界,还得人间清朗太平,苍生皆知剑尊美名。


    修真界许久未曾出过仙人,众人皆道年轻剑尊必能登仙——果然,某年某日,剑尊忽然悟道,天空有仙鹤飞扬,钟声悠悠,金光阵阵,从遥远天穹铺下一道灿金大道,剑尊登阶而上,立地成仙。


    这一日,人间苍生皆向一处俯身长拜,口呼仙人。


    此方天地强盛,飞升无需前往他界,可留于故乡。苍生皆唤仙人之名,请他留下,请他为他们坐镇一界,为他们指引来日道途。


    众声之中,白发苍苍的娘亲被搀扶而出,依然仙风道骨的师尊凭剑而立,皆用欣慰的目光望着他,等待他拾仙阶而下,回到这方人间。


    仙人驻足,于渺渺高空静静俯视脚下山河。


    回首数百年岁月,何其美满,大道通途,从无遗憾。


    这个修真界无内忧之乱,也无外敌觊觎,天道公正,法则完整,亲人好友都在身侧,他所眷恋的似乎都不曾离去。


    心底有道声音轻轻地和他说,这样不好吗?


    无忧无虑,平安喜乐的人生,不好吗?


    “……不。”


    沉墨清抬起眼眸,这一刹那,沉睡已久的灵魂自他体内苏醒,眸底一片清明,锋锐如出鞘之剑。


    “镜花水月,再美满也是虚无。”


    “我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历经千难万险最终所得,纵不圆满,也绝不放手。”


    “我不会留在这里,还有人在等我。”


    话音刚落,他的前方,又有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你等到我了。”


    苍舜语调上扬,像是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地向他伸手。


    “我就知道,你会选我的。”


    他满怀期待地摊开掌心,等待那只修长的手搭上自己指间。


    沉墨清平静地望着面前这道他闭上双目也能描摹而出的眉眼,只有四个字:“你不是他。”


    四字敲定,霜白与青金交错的剑光瞬起,直冲云霄,没入长空——刹那间,他身处的这方天地如碎裂的镜子,骤然定格!


    每一片碎片皆映出年轻剑仙清寒的双目,他一步踏凌高空,水墨染金的长袍肆意翻飞,袍间有大道气韵流转,脚下灿金符阵璀璨灼目,身侧两把长剑飞转,交错的寒芒割裂无边空间。


    沉墨清并起双指,遥遥一点——笼罩于他上方的穹顶被瞬间洞穿,裂开巨大的深黑裂缝,裂缝刚出现就要愈合,似乎想将他死死困于这方人间。


    然而,沉墨清动作更快,身形已化作一抹凌厉剑光,瞬息便跨过千丈,出现在那个通往外界的缺口前——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猛然从缺口外探进,按住两侧裂缝,手背筋骨暴起,徒手将正要合拢的缺口撕开数丈宽度!


    沉墨清身形不停,直接冲入缺口之外,迎上一道宽阔的胸膛,也嗅到了冰冷的血腥味。


    那双撕开裂缝的手反向一收,一手环过他的腰间,一手按住他的脊背,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苍舜低头,脸庞无声地埋进他的乌发之间,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沉墨清抬起双臂,指间穿过苍舜散落的乌黑长发,说:“我在这里。”


    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他无声地将额头抵上苍舜脸庞,轻轻磨蹭了一下,而后,被他的大妖抱得更紧了。


    他们只是短暂地分别了一会。


    那时,他们还在与幽界最古老的道皇交手,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数年,无论是他和苍舜,亦或那位道皇,都身负重伤,付出了极大代价。


    他们的战场从九千州转移到幽界的虚空,又来到界壁,穿梭两界之间,横跨了难以计量的距离——最后,幽界那位最强大的道皇念出了自己的真名,幽冥。


    他的真名似乎蕴含某种禁忌法则,二字一出,这位古老道皇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衰竭——献祭了自身一半的精血,召唤出一朵仿若从幽冥中诞生的花。


    幽绿之花绽放于名为“幽冥”的道皇头顶,见到花开的一刹那,苍舜和沉墨清皆坠入了一场幻境里。


    他们以真身入幻境,忘却前尘,亲历了一场红尘人间——如果继续沉沦下去,他们会彻底迷失自我,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最后,永远地长眠于此。


    纵然是飞升境,亦难挣脱那朵幽冥之花的幻境,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此刻,将自己的人族重新拥在怀中,苍舜一声不吭,只是在沉墨清身上嗅来嗅去,像是在确认自己领地的妖兽,又将下颌压在他的肩上,和他脸庞贴着脸庞,一下一下磨蹭。


    黏糊糊的毛茸茸。


    沉墨清心底仿佛化开了一块浅冰,水流微柔地流淌。他轻轻环抱住他的大妖,也无声地磨蹭着他的脸庞。


    曾经,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古界,他们也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因为长久的战斗而失血过多,浑身冰凉,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无需言语,只是这样安静地相贴,就足以让他们一点一点重新积攒起力量。


    他的大妖将他抱得很紧,不停地蹭他,像是一只钻进了他怀里的大猫,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沉墨清的嗓音温柔:“你见到了什么?”


    “……那个幻境里,我诞生在一个庞大的妖族世家,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成年之路,并不孤单。”


    苍舜偏过头,亲吻他的人族额角,眷恋地用嘴唇磨蹭他眼尾的泪痣。


    “顺遂成年后,我一直修炼,再登上妖皇之位,离飞升也只是一步之遥。”


    “但,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心底空落落的,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当我彻底踏入飞升后,我终于想了起来。”


    他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绝不能割舍的人。


    他的道侣,他的月亮。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也是。”


    哪怕拥有了一世幸福的年少时光,但他总觉得,心脏多了一处空缺。


    他以为苦读功课,就能找到答案,但是没有。之后他又拼尽一切地修炼,想要填补心底的那份空缺——结果也不能。


    现在,他知道,只要和他的大妖在一起,他的心就是完整的。


    听出了沉墨清的未尽之语,苍舜一下抬头,眼睛亮亮地与他相对,又亲昵地抵住他的额角,一刻也不想离开那温热的肌肤。


    他们身后,无法合拢的裂缝迅速向外扩张,将底下的人间一吞而没,瞬间,二人所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无边的幽深晦暗。


    重归现世,幻象不再,沉墨清看见了面前那张俊美脸庞间鲜红的伤口,尚未痊愈,还在缓缓合拢,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苍舜全身,看不见的血液浸透了那身玄金衣袍。


    苍舜同样望着他的人族,白衣染血,从皎洁的月亮变成了斑驳的血月,一道道血痕倒映在那双赤红的眼眸里,让他的眸底凝结出最苍冷的寒冰。


    能够撕开仙人体魄的伤口无法轻易愈合,但,他们的战斗还未结束,无论是谁都不会停下脚步。


    苍舜漠然转首,他们不远处,一道身影静静漂浮在黑暗里。


    幽冥,这位幽界最古老的道皇盘膝而坐,头顶一朵不断绽放的幽绿之花,玄妙的气息萦绕花瓣之间,令它在诞生后凋零、凋零后又随之新生。


    然而,随着沉墨清和苍舜的再次出现,那朵原本完整的幽绿之花直接抖落了一半的花瓣,再也无法重新绽放。


    幽冥缓缓睁眼,脸庞苍白如纸,眸底一片幽深。


    他张开五指,头顶的幽绿之花飘入掌心,慢慢合拢,失去了一半花瓣,就连原本萦绕的大道气息也随之消隐了七成,变成一朵萎靡之花。


    七生七世寂灭花,昔日他成就道皇之位时炼就的幽界至宝,每次召唤,皆要付出一半精血的代价。


    但,花开之时,见证花开者将历尽七生七世,最终寂灭于虚幻红尘,一身修为,皆为养料。


    曾经,他以此花抹杀了前任道皇之首、他的恩师、那位比他还古老的存在。


    然而此刻,此花再现,仅仅一世,他面前的两个大敌就挣脱了轮回。


    “棋差一招,想不到差在此处……”


    幽冥缓缓叹息,每一字落下,便引得此方天地震颤。


    沉墨清踏前一步,衣摆飘摇,声音清泠:“只赏一花未免太过单调,我有一莲,邀道皇同观。”


    他的眉心亮起炽烈雪光,一朵晶莹浩瀚的无暇白莲降临于幽冥身前,璀璨纯澈的光芒撕穿了茫茫黑暗,照亮长夜。


    往生涅槃大道莲!


    莲花之上,青衫飘飘,仙人虚影重现世间!


    幽冥仰首,眼眸泛起了轻微的涟漪:“是你……”


    “果然,你也不甘沉寂于世,留下了种种后手,就如我幽界诸位道皇,为了从末法中寻求生机,也要如凡人般挣扎……”


    他望着寰尘虚影,一时间竟然生出了许多感慨。


    沉墨清表情毫无动容:“我界仙人,种种后手都是为庇护我界苍生,从未夺过他界无辜者生死,你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他的眸中光芒大盛,九朵花瓣绽开无数星辰日月,裹挟着涅槃生死之威,压顶而下!


    幽冥依然盘坐于原地,不躲不闪,只是掐指,幽绿之花再度绽放,剩下的所有花瓣一瞬凋零,与无暇白莲的虚影重叠,激起的可怖气浪横推出百万里,搅乱长寂万年的虚空!


    苍舜和沉墨清身形急退,幽冥亦飞掠而出,依然保持着盘坐之姿,却缓缓闭目,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的掌心里,只剩残缺花杆的七生七世寂灭花化为一阵微风,再也不见。


    身下,有早已坠毁的绿骨殿堂,也有陨落的道皇残骸。


    对面,是平生所遭遇过的最强之敌,两人皆已身负重伤,一身道痕严重亏损,精血凋零——却依然屹立在他的面前。


    幽冥再度缓缓叹息,更多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这位幽界最古老的道皇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曾算出,幽界有一大劫,源自下界……原来,是在此。”


    苍舜冷笑一声:“是你们为自己招来了生死灾劫。”


    他一扬手,皓月高悬,覆盖虚空,无数凛冽的月光化作汹涌而下的箭羽星海,要贯穿幽冥身躯!


    幽冥一掌推前,终于不再盘坐原地,直接站起——这一起身,又让周围一片虚空为之破碎。


    沉墨清眼眸一凌,毫不犹豫地一点额间,神魂再燃,为数不多的精血皆尽献祭!


    纵然一身道痕完全折损,舍去飞升修为,也要斩下此敌!


    苍舜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两人的乌发皆化霜白,燃烧的神魂照亮了他们寒铁般的眼眸,仿若这世间至锋之剑。


    他们身后,炽烈的日月再度高悬,煌煌光辉压没无边黑暗,一场盛大的白昼降临于这片晦暗万古的虚空!


    幽冥的脸庞被白昼映得不见一丝血色,唯有冰冷的雪白。他双掌一合,双目紧闭,额间裂开第三只眼睛,幽绿无垠,仿若一个不见底的深洞,一出现就卷噬了周围所有的炽光。


    毁天灭地,亦在一眸之间!


    这一刹那,沉墨清和苍舜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重重倾轧而下,那位古老道皇终于祭出了最后的底牌——此刻,就是定生死之际!


    沉墨清说:“借我万法!”


    苍舜朗笑一声:“好!”


    以妖皇之位登仙,所掌仙法,便是世间万法!


    他扬起掌心,所有仙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皆入沉墨清之身——他们身后,两轮日月合为一体,耀耀凌空!


    沉墨清缓缓闭目,最后一点精血尽数烧灼,不留余地!


    他的大妖就在他身后,为他铺开了一条一往无前的长路。


    万法铸就万变生,他脚下所踩的大阵消隐,飞扬符文皆入袍袖之间,化为游走的山川墨痕,阵道脉络就是水墨山川间的金色长河,山水相映,绘就人间,化为大道披身!


    下一刻,他抬起眼睫,乌墨般的眼眸已被银芒尽染,无暇之银,映照万界魂灵。


    飞扬的大道长袍间,尘芥和染苍并悬,合二为一,化作一剑!


    霜青长剑,剑锋至锐,剑光至烈!


    万法映照之下,四道登峰造极,四道合一!这一刻,沉墨清心念通达,神识如明镜,倒映出昔年所走的漫漫长路——最终,化为一道悍然而起的剑阵!


    四道皆在剑阵之间,融会贯通,成就了万界唯一高升的长光,彻底令无尽的虚空不见一丝黑暗,唯有光耀万古!


    仙人沉墨清自创之剑阵!


    此阵名为——苍生回首!


    苍生回首,只见人间,不见仙!


    剑阵一出——仙亦陨!


    无暇无暗无上的光辉之中,幽冥就如皓月中的荧虫,他仰望那道高悬的身影,足足沉寂了数息,才吐出一句颤音:“你居然……悟到了那一境的门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沉墨清已经听不到了。


    精血燃烧得太快,终于到了尽头,这一刻,他的眼前唯剩一片白茫,看不见万物,更看不见他的大妖。


    或许,他也到了终结,但此刻,他的心底一片平静——因为他知道,他还有余力,挥出最后一剑的力气。


    在那茫茫大雪般的空寂里,他忽然多了一种隐约的感应——似有一道长阶延伸而下,阶梯尽头隐没高空,无法窥见其通往的高渺之处,但,第一道阶,就在他的脚下。


    沉墨清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登阶,纵然目不能视,也一剑斩下!


    以此一剑,祭仙人寰尘,祭长耀宗三千英灵,祭九千州陨落众生!


    以此一剑,开天辟地,横断万古——斩幽界无上道皇!


    幽冥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往遥远幽界,与此同时,苍舜早有预料地抬手,赤红眼眸中的光泽刹那熄灭,似魂灵燃尽,蜡炬已干——


    但,他的指间却有更加鲜红的禁制汹涌而出,瞬间困住幽冥一步!


    就是这一步,剑光已至!


    苍生回首,不见道皇,不见幽界,唯见——日升夜尽,天下大吉!


    第84章


    九垓州, 九千州最负盛名的上州,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宗天枢宗就盘踞于此,俯视众生。


    而今, 九垓州已不见天枢宗,一州中心地带, 两座雕像拔地而起,周身灵气盎然, 头顶一方青天。


    这对雕像并肩而立,面容皆是年轻男子,一位俊美张扬,一位清雅昳丽, 任谁路过, 都要赞一声相配。


    岁月悠长, 总有年轻的后来人好奇地拉着家中长辈,问起这对雕像渊源。有人说这是妖皇与妖后, 仙尊与尊后,妖皇与仙尊, 尊后与妖后——种种称呼, 五花八门,五彩缤纷。


    但最终,那些年轻小辈都会知道,这是千年前, 拯救世间的仙人。


    那一日, 界壁破碎,幽界九位道皇齐降,他们的两位仙人为苍生而战,最后将所有道皇拖入了一轮照耀九千州的明月里, 从此消隐不见。


    那之后又过了几十年,天空忽有日月并空,光耀一界,萎靡的大道再次复苏,界壁重归完整,浩瀚灵气翻涌于世间——他们便知道,是他们的仙人胜了。


    九千州再无外敌之忧,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当年的战场,也就是九垓州立下了这两尊雕像,以此来纪念他们的妖皇与仙尊。


    “那……仙人去哪啦?”


    听完家里长辈讲述的往事,很多年轻小辈都会不约而同地问出相似的问题。


    这时,他们的长辈往往会沉默无言,有人叹息着摇头,也有人笑着说:“也许,他们已经去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天,一位金绿长衣的女子来到雕像前,凝望那两张熟悉的脸庞。


    她身边还跟着一只年轻的圣雀,名叫烛明,曾经的圣雀妖王的女儿,重新涅槃的烛明。


    “原来那年的荒墟秘境里,我见到的是妖皇陛下和他的仙尊道侣。”烛明对身边的女子轻笑,“师姐,你成了仙人师父啦。”


    云不晚无言地扫了她一眼,摇摇头:“你见过让徒弟挡在前面的师父吗?”


    烛明道:“师姐不用自责,当年之事,别说你,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云不晚不语,挥了挥袍袖,有微风吹拂白云,飘过雕像上方,为他们挡住正午炽烈的阳光。


    她心道,早些回家吧。


    ——


    无尽的混沌空间,无限漫长的岁月里都是幽深的晦暗,这一天,混沌之中忽然燃起了一抹浅白色的微光,轻柔地照亮了四周的暗色。


    那是一只小小的光团,浑身浅白,无瑕而美丽,就像一片落下的雪。


    雪绒绒的光团漫无目的地在混沌里飘来飘去,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飘着,似乎要寻找什么东西。


    很快,光团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见自己前方,一团如火的赤红在一下一下闪烁,让周围的晦暗都染上了明烈的光亮。


    和他一样的微光,不过,是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浅白色的光团毫不犹豫地向那边飞去,与此同时,那只微赤色的光团也发现了他,速度更快,嗖一下就冲了过来,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无声的“扑通”里,两团微光撞到了一起。


    光从体积而论,微赤色的光团比浅白色的光团要稍微大一圈,他不断黏着这只在他眼中最最漂亮的雪团子,将浅白色的微光挤得到处乱飘。


    浅白色的光团:“……”


    他脾气很好的样子,就算被挤来挤去也没生气,而是安静地贴着微赤色的光团,轻缓地蹭了蹭他,从上到下,蹭了全身。


    微赤色的光团一下子不动了。


    过了一小会,变得烫烫的,好像还有点发粉。


    也不乱飘了,呆呆地待在原地,悄咪咪散发粉光。


    浅白色的光团一闪一闪,似乎在无声地发笑。


    寂静的混沌里,两只圆润幼小的微光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几乎要融为一团。


    虽然都没有记忆,但,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觉得欢喜与亲密。


    过了一小会,浅白色的光团又微微闪烁了一下,往前飘了一小寸,看着立刻跟上来的微赤色光团,似乎在问,要和我走吗?


    微赤色的光团读懂了他的意思,开始飞快乱闪,上下乱蹦。


    十分晃眼睛。


    于是浅白色的光团就多了一只大尾巴,是黏住他不放的赤色微光。


    他们在茫茫的混沌里追逐打闹,依偎相贴,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天地之大,也只有彼此。


    微赤色的光团仗着自己体型稍大,经常让浅白色光团趴在他身上,载着他的漂亮雪团到处乱飞。


    没过一会,又把他的漂亮雪团压在了身下,到处蹭他——好像在啃啃舔舔。


    浅白色的光团:“……”


    他嗖一下钻出来,默默飘远了。


    微赤色的光团:“???”


    赤红光芒闪烁跳动,一大只的微光嗷嗷追了上去。


    时间静静流淌,混沌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无需言语,他们也能听懂彼此的心声,好像灵魂早已紧密相贴。


    有一天,赤红色的微光从静谧的睡梦中醒来,刚要习以为常地黏住他的漂亮雪团,就见浅白色的光团在他身边一闪一闪……长出了一根细细的长条。


    那是他的“手”。


    有了手就灵活很多了,体积比原来大了一点点的浅白色光团飘动着,伸手碰了碰他的伴侣。


    走,我们去修炼!


    之前的他都是在本能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而现在,质变引发了量变,他忽有所悟,冒出了“修炼”这个意识。


    微赤色的光团听懂了他的话,一下子被点醒了,想了想,忽然膨胀了一圈。


    在浅白色光团温柔的注视下,他挤出一只细长的“手”,又挤出一只。


    两只“手”一左一右地黏住浅白色的微光,就这么乖乖地被他拖着向前飘走了。


    很快,两只漂亮的光团紧紧靠在一起,在混沌中修炼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晦涩复杂的功法心决,只是努力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那些飘落四逸的力量毫无阻碍地融于他们体内,渐渐的,他们的光芒一天比一天明亮。


    有一次,微赤色的光团一下吸收太多能量,膨胀了好几圈,嗖一下冒了出许多只“手”,好像一颗炸开的毛线团。


    浅白色的光团:“!”


    他好奇地围着赤色微光转起了圈圈,被一堆“手”糊了满身,紧紧地黏住,动弹不得。


    倒也不着急,熟练地伸出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敲了下伴侣的脑壳。


    微赤色的光团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仗着自己“手”多,轻轻拉住他的漂亮雪团的一只手,还想要他摸摸。


    浅白色的光团刚要再落下一只手,就见赤色微光忽然裂开了一点——长嘴了,一口叼住了他的手。


    浅白色光团:“……”


    其实他之前就有“嘴”了,之所以没展现出来,就是觉得他的伴侣看到以后,肯定会学他——然后就会乱咬他了。


    果不其然,忽然就拥有了“嘴”的赤红色光团十分惊奇,又盯住了他的漂亮雪团无暇莹白的本体。


    浅白色光团默默地往外飘了几分,被赤红色的光团啊呜一口“叼”住了。


    得意洋洋地叼着他的漂亮雪团,得意洋洋地抖了抖。


    喜欢。


    我的!


    浅白色光团:“……”


    算了。


    随他吧。


    之后,他们依然不分日夜的修炼,陪伴着彼此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明亮,到最后,几乎成了两轮高悬的日月,照亮了无边晦暗——


    忽有那么一个刹那间,光芒蜕变,剧烈盛放,两道身影出现于混沌之间!


    神识清醒,神魂重归!


    沉墨清抬起眼帘,重望世间的第一眼,看到了一双朝霞般瑰丽绚烂的赤色眼眸。


    他的大妖深深地凝望着他,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沉墨清也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你刚刚还咬我。”


    “不管!”


    苍舜迫不及待地抬起双臂,往前一扑,将眼前的人抱了个满怀。


    谁让他的人族那么好看。


    就算变成灵魂光团,也是最漂亮的那只,让他看了就想叼在嘴里,偷偷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喜欢。


    苍舜只觉心底好像化开了甜蜜的糖浆,他放纵了本能,肆意占有着降落于怀间的明月,要将月亮的辉光都纳入私藏。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将他笼住。沉墨清感受着身边的大妖不停地在他身上乱蹭的温柔力度,眼尾扬起,眸底如溢星河。


    昔年,他们燃尽精血,斩杀了幽界九位道皇,重新撑起界壁,将幽界彻底放逐。


    然而,他们的身躯也消散于天地间,神魂飘落这片混沌,力量散尽,记忆埋没,化为一团微光。


    直到再次和彼此相遇,重新走上修炼大道,将散落四周的力量皆尽收回,他们才想起前尘往事,神识复苏,再一次回归世间。


    沉墨清下颌微扬,苍舜就吻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鼻梁,脸侧,最后是唇角。


    一个漫长的吻,相隔了同样漫长的岁月。


    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苍舜轻咬着眼前绯红漂亮的唇角,还想再亲亲,听见他的人族清润微哑的笑声:“在这里?”


    苍舜:“……”


    他一下听懂了。


    高大俊美的妖皇默默地低头,默默地抱紧了清绝高挑的人族仙尊,小声地说:“反正……反正这也没人。”


    只有他和他的月亮,相伴着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哪怕变成微弱的灵魂,他们也不曾分离。


    苍舜的脸庞深深埋进沉墨清肩侧,看着好像在蹭蹭他的人族,实则已经吻上了那白皙脖颈,落下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烙印。


    沉墨清的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宽稳掌心安抚地贴上他后腰,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的炙热。


    玉色腰带解开,雪白长衫滑落,与玄金衣袍交织,如雪染墨痕。


    无星无月,却有月坠清池,碎开满池涟漪。


    “不准咬。”


    “……”


    假装没听见。


    第85章


    望月镇, 青月州边缘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小镇,有条宽阔大江绕过镇边,月升时可见江面一轮满月倒影, 才以“望月”为名。


    这天清晨,镇上来了位云游郎中, 码头的纤夫老刘说他们是从南边游历到此,顺船而下, 在镇内歇脚。


    年轻的白衫郎中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跟着个相貌堂堂的高大男人,与他形影不离——用镇口边柳嫂子的话来说,那黑衣后生对他的小郎中嘘寒问暖, 周到体贴, 不像兄弟, 倒像是一对儿。


    两人起先只是在望月镇的客栈住着,后来就租了套闲置已久的宅子, 前屋改成铺面,挂了个“药”字招牌, 收拾成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药铺。


    药铺紧挨着镇上老李家的木匠铺, 新邻居搬进来的那天,老李家七岁的小女儿躲在门板后偷偷张望。


    隔壁院墙外攀出茂盛的梨树枝干,一袭月白轻衫的年轻男子就站在梨花树下,几枚梨花落在他的发间, 让他看起来和画上的仙人一样。


    他不知怎么发现了她, 侧过身来,笑着对她招招手,给她塞了一颗月芽糖,又问她小名。


    茵茵含着甜滋滋的月芽糖, 脆生生地应了,又见那个笑起来也很好看的人身边,一个比他略高几分的黑衣男人紧紧贴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揪揪他的袖子,也要他手里的糖吃。


    年轻的白衣郎中亲手剥了一颗糖,亲自喂到他的嘴里,似乎还被他咬了下指尖。原本看着冷冰冰的黑衣男人一下笑弯了眼睛,好像吃到的不是随处可见的月芽糖,而是什么宝贝。


    茵茵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我娘都不会这么和我爹笑嘞。


    然后那个好看的白衫郎中就被黑衣男人拉到屋子里面,布帘一垂,不给别人看了。


    一间小小的药铺,给小镇如水的生活添了一把淡盐。


    最开始,药铺的进账寥寥,毕竟那位白衣郎中长得太年轻,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有经验的大夫,镇上人真有个三痛两病的,也不会想着找他治。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生意,镇上有些年轻的男女就很乐意隔三差五来药铺门前逛逛,花几文钱买个驱蚊虫的香囊,香囊做工细致,绣艺精湛,还有好闻的药香,看着就像是城里富家子弟佩戴的样式,只要几文钱,实在物美价廉。


    最重要的是,那位姓“沉”的年轻郎中十分好说话,挑只最便宜的香囊也能得他一个笑脸,笑起来如朗朗清风,山中青竹沐月辉,实在是赏心悦目,令人心仪。


    不过嘛,看到沉小大夫温和一笑的年轻男女,多半还要吃道凉嗖嗖的眼风——来自他身边,那位总和他形影不离的苍先生。


    这位从未提起过自己来历的苍先生同样是英俊不凡,更添了分威严凛然的气场,有人说他定然是哪个大官,也有人说应该是哪方厉害的游侠,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但都和沉小大夫一样,十里八乡也找不出那么出挑的人。


    沉小大夫对别人笑的时候,苍先生总要瞪人,当然,被瞪一下并不会少两块肉,所以大家都很乐意当做没看见,继续和那个好脾气的沉小大夫谈笑风生。


    虽然苍先生待人和沉小大夫天差地别,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大家也是见过他笑的,还不只一次两次——药铺没有其他年轻客人,苍先生能一个人霸占着沉小大夫的时候,就笑得宛如天上的弯月。


    还会时不时揪揪沉小大夫的袖口,拨拨他的头发,十分活泼好动,就喜欢黏着他。


    就算再眼瞎,镇上的人也能发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况且沉小大夫看苍先生的神情也和别人的不一样,都是温和的笑意,唯独他的目光落在苍先生身上时,眼底会多一些漂亮而缱绻的微光。


    于是很快,镇上就有不少年轻男女悄悄地心碎了一地。


    再后来,沉小大夫的药铺生意就好了起来,因为一件事。


    隔壁的李木匠上山寻木,不慎一脚踩空,摔得不轻,抬回来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家里人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只是看了一眼就摇摇头,留下一句尽早准备后事便匆匆告辞。


    木匠铺的靠墙角落,茵茵愣愣地坐在爹给她打的小木几上,年纪尚小的她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点被爹的样子吓到了。屋子里没点灯,透不进光,爹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娘的哭声一刻不停,也看不见她的脸。


    茵茵捂住耳朵,又捂住眼睛,没过多久,掌心里就湿了一片。


    就在这时,她听见木板“吱呀”一声,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只玉雕似的手按在门边,推开了半掩的屋门,雪白长衫落过门槛,像冬天里的积雪。


    那道高高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脑袋,往她手里放了一颗月芽糖。


    外出了两日的沉小大夫回来了,闻声赶到隔壁,取出一株草药,当场喂李木匠服下——不到三息,李木匠就能正常进气了。


    他的妻子当场就要给他跪下磕头,被他避了过去,又回药铺抓了一草药,嘱咐说要每日煎服,一日三剂。


    当天,第一副药汤灌下,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李木匠坐起来了,不出三日,便能正常下地,和以前一样做起了利落的木匠活。


    他携一对妻女跨入了隔壁药铺,带着七八只肥鸡肥鸭香肠年货塞满一屋,不由分说地就要给沉小大夫磕上十几个的响头——刚扑通跪下去,就见沉小大夫的衣角翩然一避,然后他们就被苍先生拽着衣领抓了起来。


    至于那些鸡鸭,一起被养在药铺后头的院子里,天天咯咯哒哒乱跑。苍先生高高挑着眉头撒米喂它们,当着它们的面说要把它们炖成一锅鲜汤,给他的人族开胃。


    也是那天之后,落月镇的人都知道了,原来沉小大夫是位神医啊。


    这下好了,药铺门前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连附近一带的城里都有所耳闻,专门乘船来到镇上,要请沉神医治疗多年的隐疾。


    人多的时候,苍先生就门神似地守在沉小大夫身侧,冷着脸看他温声细语地给那些人把脉,乖乖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药方,冷着脸去给那些人抓药,又乖乖地回到沉小大夫旁边,喜笑颜开地接过他给的小鱼干或是桂花点心。


    非常精彩的一出变脸,当然,没人敢拍掌叫好的。


    上个月,隔壁镇有个欺男霸女的登徒子故意上门来调戏沉小大夫,被苍先生一脚踹飞上百丈,直接从药铺踹进了三月刺骨的江水里,当晚那登徒子一家就连夜搬走了。


    前几日,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路过此地,正要再造杀业,刀还没出鞘,被苍先生直接断了拿刀的手,丢到官府门前,听说血流了一地,泼了十几桶水才洗干净。


    沉小大夫是神医,苍先生是大侠,确实很般配。


    春去秋来,忙碌的药铺里经常能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是隔壁李木匠的女儿茵茵,七八岁的小丫头已经和两个大人混熟了脸,隔三差五地端来娘亲煮的甜汤,炖好的猪蹄,从山里打下来的果子……


    有时候药铺客人太多,还没药柜高的小丫头也会主动留下来帮忙,给客人搬来小木扎,让他们坐在外面等,跑来跑去,给他们递捆好的药包。


    这时,沉小大夫就会多备一双碗筷,那些汤汤水水又有一半进了小丫头的肚子里。


    也是这一年,茵茵多了个小秘密。


    沉小大夫还养着一只白白的小奶猫,镇上的人不知道,苍先生也不知道。


    因为,那只小白猫只有苍先生不在的时候才会溜出来,钻进沉小大夫的怀里,一个劲地蹭他,露出软乎乎的小肚皮,咪咪呜呜地冲他撒娇,黏了他一身掉毛。


    漂漂亮亮的小白猫,只给沉小大夫一个人摸,都不准她摸的。


    有时候,沉小大夫坐在窗边看书,小白猫就躺在他的膝上滚来滚去,扑他的衣角,玩得也很开心——然后没一小会,就会被沉小大夫揣起来,脸庞埋进那团雪白绒毛里蹭一蹭。


    然后小白猫就一动不动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乖乖地在沉小大夫手里窝成一个小糯米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再过一会,小白猫就偷偷钻到了沉小大夫衣衫底下——被沉小大夫习以为常地提溜了出来,捏着软软的后颈皮在半空颠一颠。


    等到苍先生回来,沉小大夫就不知把小白猫藏到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了。


    茵茵很喜欢那只咪咪呜呜的小猫,也很喜欢沉小大夫,所以总往药铺这边跑。有好几次,明明还是大清早,苍先生就出了门,沉小大夫依然坐在窗边,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时候,他旁边多半会趴着一只蔫头耷脑的小白猫,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被沉小大夫原地罚站,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小团。


    想伸出爪子碰一碰沉小大夫,他也不让,于是小白猫更委屈了,发出小小的“咪咪”声。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小白猫就可以窝在沉小大夫的怀里,黏糊糊地蹭着他了。


    再过小半个时辰,苍先生不知道从哪个门回到了药铺,依然紧紧挨在沉小大夫身边,笑吟吟地和他说什么悄悄话——至于沉小大夫怀里,已经不见刚才那只小猫了。


    茵茵心想,苍先生应该不喜欢猫,所以沉小大夫只是背着他偷偷养。


    但苍先生肯定很喜欢沉小大夫,沉小大夫也是,他们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是天生一对。


    第二年,她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原来沉小大夫和苍先生都是话本里的仙人。


    她亲眼看见,除夕前一天,一团黑漆漆的脏东西混进了镇子里,明明那么大,那么可怕,明晃晃地在冻结的江面上爬行,周围的大人们却好像都看不见它。


    但沉小大夫和苍先生看见了,他们不仅看见了,还不知从哪召出了两把剑,一把霜白一把青金,威风凛凛,一下就贯穿了那团脏东西。


    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语的沉小大夫,落在江上的声音却很冷,像屋檐前凝结的冰棱。


    “昔日的天道,也沦为恶魂走兽了吗?”


    听不懂的话,好复杂。


    不过她知道,脏东西被扫干净了。


    这一日,黑沉沉的乌云一直压在小镇上方,直到除夕来临,第一声爆竹惊响,才有一场鹅毛大雪飘飘落下,很快,周围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瑞雪迎新年。


    “那是什么呀?”


    药铺里,茵茵偷瞄灯火下的白衫人影,还是忍不住偷偷问了一句。


    沉小大夫摸摸她乌亮的小发揪,轻笑一声:“是年兽,放个鞭炮就吓跑了。”


    茵茵微微睁大了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又拉住了那道雪白的袖子。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很怪的一个梦!”


    “我梦到……我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拿着一把特别漂亮的剑,身边还有很多好看的人,他们都喊我小师妹,可威风啦。”


    “那个地方叫,长……长药粽?”


    话刚刚说完,她就看见面前的沉小大夫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


    就连他身边的苍先生,嘴角也带了点笑影。


    “过年了,茵茵又长大一岁,来年也要平平安安。”


    沉小大夫从柜台下取出一只厚厚的喜封,笑着放到了她的手里。


    穿着鲜亮小衣裳,拿着喜封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像是雪地里一抹明跃的火光,微微染亮了天地夜色。


    沉墨收回目光,正要去掩上药铺的门,就撞进了一道温暖的怀抱里。


    一大只的妖皇仗着自己身形高拔,单手将他搂在怀中,下颌压着他的乌发轻蹭,又摊开另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压岁钱呢?”


    沉墨清对上那双弯如新月的赤红眼眸,扬起几分下颌,笑意轻然:“叫声兄长就给你。”


    苍舜不吭声了,眨巴眨巴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飞快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


    又亲亲他的嘴角。


    勾起他的指尖,缠着不肯松手,慢慢晃一晃。


    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专注地看着他,带着点小期待,又显得乖乖的,像是一大团眼巴巴的毛茸茸。


    沉墨清:“……”


    好吧。


    谁让这只咪咪就喜欢撒娇。


    他笑着从袍袖里取出一张喜封,搭在他的大妖胸前:“咪咪又长高了,拿去玩吧。”


    登时,苍舜眉梢飞扬,按住他修长的手指,连带那张红封一起压在自己心口间。


    “新年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守岁?”


    漫漫飞雪都被一室烛火隔绝在外,柔和的火光里,妖皇搂着他的人族,笑吟吟地说:“那,我们是不是一晚上都不用睡了。”


    沉墨清:“……”


    沉墨清微微挑起眼尾:“好主意,你今晚就蹲门边吧。”


    苍舜:“!”


    一大只的妖皇顿时老实了,乖乖地揪住他的人族衣摆,乖乖地埋着脑袋,一步一步跟着他的人族回到了药铺后边的小院里。


    烛火映窗花,新年有新雪。窗边人影成对,交碰了一下杯盏。


    “哦,对了,这是水酒,咪咪不准多喝,只能喝小半杯。”


    “……好吧,一杯也行。”


    “……喝你的酒,不准咬我。”


    “……”


    窗纸下的灯花爆开,屋内的笑声和低语,就在新岁爆竹声中渐渐模糊了。


    后来,望月镇改了个名,叫仙留镇。


    若有路人途径此地,问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镇上的人便会笑语,因为这里山灵水秀,风景独佳,连仙人路过了,都要留下来呢。


    至于仙人去了哪里……当然是这天地间了——


    作者有话说:oi!丢个接档坑坑,喜欢的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啾咪!


    《前任尸体在说话》


    和陆唯光上床三年,唐溟提出分手。第二天,收到陆唯光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很像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脑袋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结果,一次异变爆发,他亲眼看见陆唯光变成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俊美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蹭蹭他,“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清除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恐怖的阴影浮出,将他完全笼罩,仿佛囚笼。


    小队队员面色惊变,却见他们曾经的队长回头,那只恐怖的怪物瞬间披上温顺的人皮,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听,阿溟的。”


    ……


    以前,唐溟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小狼狗。提出分手后还没见第二面,小狼狗就死于意外。


    现在,小狼狗拎着脑袋从血泊里爬了回来,本以为要和他发疯,结果还是黏在他身边,只是变成了小触手怪。


    白天,小触手怪会躲在照不到光的角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伸出触手软软地揪揪他的衣角。


    唐溟:“。”


    也行。


    本以为一切如初——结果,无光的夜晚,冰凉柔韧的触手缠绕腰间,没入衣底,将他拖入了一场无声的欲梦。


    无法抑制的痉挛中,他听见耳畔幽沉的声音,带着失温的笑意:“喜欢这样吗?”


    “喂饱了阿溟……就不会离开我了吧?”


    分手是有原因哒,彼此都是双初恋!年下小甜饼!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第86章


    巍巍青山, 晨曦初升,山顶薄雾未散。


    一袭修长白衫拂叶而来,容貌清绝的年轻男子头顶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 穿过草叶茂盛的山径,悠然行于山间。


    阳光透过林叶间隙, 在蓬松绒毛间洒下斑驳光影。圆润的雪白小兽抱着年轻男子的发冠,眯着眼睛晒太阳, 懒洋洋地趴成一坨化了的小汤圆。


    还要垂下一条细长尾巴,钓鱼似地在那张昳丽的脸侧扫来扫去,时不时蹭过他的眼睫和耳朵。


    沉墨清随手摘了两个果子,一颗放到头顶的毛绒小脑袋上, 一颗自己咬了一口。


    “甜的。”


    头顶圆滚滚果子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 溜圆的兽瞳下垂, 紧紧盯着他的人族白皙指间的果子。


    想吃。


    这只小毛绒球探出一只爪子,努力伸长到下面。


    沉墨清笑吟吟地捏捏那只伸到眼前的毛绒爪子, 两三口把果子吃掉了。


    雪白小兽:“……”


    他飞快扭扭脑袋,抱住了从头顶掉下来的果子。


    就在这时,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修长匀称的五指微微摊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雪白小兽毫不犹豫地低头,用软乎乎的脑壳蹭蹭眼前的手,从指尖一路蹭到指根, 再抬起两只毛绒爪子, 把那颗果子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非常乖。


    沉墨清拿着果子,在他的小毛绒球面前晃晃:“啊——”


    圆软的兽耳微竖,雪白小兽飞快抱住他的手,咔嚓啃了一口他指间的果子, 再轻咬一下他的手指。


    甜滋滋。


    心情很好的妖皇被他的人族一口一口喂完了果子,往下一跳。


    沉墨清垂眼,一团白蓬蓬的绒毛软软地埋进了他的怀里,趴在他胸口飞快摇尾巴。


    黏人的小桂花糕。


    也许是因为夏天到了,要化了,比以前更黏了。


    沉墨清抱起这团黏糊糊的小桂花糕,低头亲了一口。


    苍舜:“……”


    雪白小兽左看看,右看看。


    若无其事地往他的人族怀里一埋,两只小爪子紧紧揪住他的衣服。


    变成了一只微微发粉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轻笑出声,眼眸如微风过后的墨湖,泛起阵阵涟漪。


    哪怕他们在一起已有上千年,每次他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他的咪咪总是和他们刚在一起时一样。


    妖族一生只会有一位道侣,他向他交付的是一颗赤诚之心。


    再亲一口。


    “……”


    小桃花糕开始往他的衣服里钻。


    钻进了宽敞的外袍底下,粉粉的绒毛柔软耷拉,在那里偷偷亲他。


    日过云间,薄雾散去,临高眺望,可见一座山城。


    沉墨清的衣衫底下又钻出一只绒毛炸炸的雪白小兽,往地上一跳,他的手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住了。


    “到了。”


    黑色长发间的银饰微微闪烁,苍舜拉着沉墨清的手,按在自己头顶。


    沉墨清给他顺顺刚才被蹭乱了的黑发,又揉揉这只妖皇的脑袋,被对方笑吟吟地用侧脸蹭了蹭掌心。


    离开青月州的望月镇,他们追着天道的踪迹,来到了一个下州。


    曾经的天道,三年前,成了他们的手下败将。


    ——斩杀幽界道皇、重归世间之后,他们的境界比之前攀升了一些,不再止步于初步飞升。正因如此,他们终于可以直接和世间法则沟通,联手找出了潜藏的天道,将其斩落。


    为了逃生,天道自动爆开成四十九道残魂,逃遁于天地间,如今已被他们寻得四十七道,只剩最后两道残魂。


    只要抹杀所有残魂,天道之力将重归于世,再诞生一位真正属于他们的天道。


    ——毕竟,现在的天道,根本不是九千州最初的天道。


    境界有所突破后,沉墨清和苍舜再入光阴长河,从下游回望,望见了此方天地真正的历史。


    一方世界诞生之初,其实是最为孱弱之时,天道和法则都还未完全成长,像一个新生幼儿,难以抵抗外界入侵——所以,很多世界刚诞生没多久就迎来了毁灭,只有运气稍好的世界能留下来,继续成长。


    九千州的前身、太初原陆也在诞生后没多久遭遇了一场异变。那时,太初原陆附近的一个古老大界覆灭了。


    那方大界名为真仙界,曾是所有世界里最古老强盛之界,比他和苍舜历练千年的修仙界还要底蕴深厚,幽界在其眼中也不过是尘埃——如此强大,却也走向了末日。


    终结来临时,真仙界的至强者被因果缠身,要随之陨落。或许是因为心有不甘,他察觉到附近有新生世界,竟然压下一只巨掌——仅仅一掌之威,就差点抹杀了太初原陆。


    年轻的天道为了消弭那一击,以身为盾,将所有力量散落在天地间……于是,原本属于太初原陆的真正天道,在诞生之初,就因此方天地而陨。


    世间法则同样遭受重创,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当法则历经许久的岁月自我修复后,太初原陆已经出现了一个新天道。


    那个天道,是趁着界壁混乱,从已经覆灭的真仙界逃遁而来的恶灵,又或是那方天地的残念,从一开始,它就想要吞噬这个新生的孱弱世界。


    但,它的能力不足,更无法担起吞噬一界的因果,于是,它选择了蛰伏与伪装。


    从那之后,它开始窥探这方天地,暗中筹谋,以众生为棋——幽界能够数次降下魔渊,也是它在暗中推动助力。


    当年,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寰尘隐隐察觉到了天道有异,想去外界寻求解决之道,但他没想到幽界亦在虎视眈眈,刚登临那方世界,就遭到十二位道皇埋伏。


    临死之际,他拖着残躯回到太初原陆的界壁边,留下了一朵仙莲,留下了一座残缺的殿堂,殿堂一直在虚空内漂泊,而仙莲经过漫长的岁月,飘到了长耀宗手中。


    再后来,几十万年内,天道凝视之下,天地无仙人。


    而此刻,年轻的白衫仙人和黑衣仙人十指相扣,漫步在青山之间,宛若一对再寻常不过的道侣。


    沉墨清任由苍舜一晃一晃他们的手,步伐轻然,目之所及,皆是灵气充盈的人间。


    随着旧天道的斩落,曾经掠夺而来的天地气运与道法又重归世间,悄无声息地托举起了这方天地。


    如今的九千州已能够承受飞升境,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飞升。


    与幽冥的最终一战里,借着自身之力和他的大妖融合,他隐约感觉自己曾有那么一刻,触及了一道更为高渺的境界门槛。


    ——飞升之上,挽天境。


    无论是何方世界,皆逃不过末法时代,逃不过万物终结,就算飞升能短暂逃离原本的天地,终有一日也会陨落——唯有挽天才能真正力挽狂澜,改写法则,定一界生死。


    前人从未踏足之道,从未达到过的境界,他想一试。


    不为别的,只为了漫长的将来,九千州也要迎来末法终结之时,他能拼力一搏,尝试改变既定的命运。


    他不会沦为幽界的道皇,更不愿意觊觎他界的生机,而是——以己之力,试挽天倾。


    更何况……


    青叶纷纷落下,沉墨清拾起其中一片,放到苍舜脑袋上,笑着对上那双无暇红宝石般的眼眸。


    他不想和他的大妖分别。


    沧海桑田,他都希望能一直和他走下去。


    目光相触的这一刻,他也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和他一样的心念。


    苍舜顶着一片叶子,低头蹭蹭沉墨清的脸,尾音上扬,温柔而缱绻:“这次我们是什么身份?”


    寻找天道残魂时,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对新身份。


    沉墨清一本正经地道:“你我为家族不容,私奔到此。”


    苍舜嘀嘀咕咕:“才不是私奔,我是有名分的。”


    “那——”沉墨清眸底流转微光,“我对你一见钟情,为你家族不容,所以我把你给抢走了,带你偷偷跑到这里。”


    这个好,苍舜满意了,笑眯眯地凑近他的漂亮人族,在他耳边说:“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喜欢我了!”


    和他额头相抵,眉飞色舞,非常得意洋洋的样子。


    沉墨清看看这只好像在摇尾巴的大型咪咪,一声不吭地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


    意思是——你那时候就这么一点大。


    虽然毛茸茸,雪白白,蓬松松,可可爱爱,漂漂亮亮。


    但只有一点点大。


    还炸炸的,喜欢大声地咪咪叫,天天嗷嗷地说要解开契约,要离家出走。


    苍舜:“……”


    苍舜默默移开目光。


    过了两秒,又移回来,理直气壮地说:“不管,你就是中意我。”


    不然,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带他走了。没过多久,又给他买小鱼干,买桂花糕,让他天天黏着他。


    肯定是因为喜欢他,才准他黏着他的!他看过了,他的人族平时都不让别人黏自己的!


    所以就是第一眼就中意他了!


    苍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简直是世间第一至理,回去就要写进妖界至法里,让整个修真界皆知。


    开开心心的,不停地拉着他的人族蹭蹭,飞快偷亲几口。


    沉墨清失笑,戳戳面前这张俊美的脸,声调悠悠:“咪咪第一次见我,好像还愣了好一会?”


    他本以为他的大妖又要被逗得不吭声了,结果下一刻,就听见了耳畔响起的沉悦嗓音:“因为我和你是两情相悦,我对你一见钟情。”


    于是变成沉墨清沉默了。


    苍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盛满笑意,化作绚烂星河。


    就算当时没有契约,他也不会走的。


    见到他的人族第一眼,他就决定要留在他身边了。


    那时,他是以身殉魔渊的妖皇,是承天之运、也被困缚于天道之下的一颗棋子。只有在他们相遇之后,他才诞生了一份属于自己的私心,因他的人族而步入红尘之中,也被他的人族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天道棋盘,终获真正的自由。


    他的自由,就在他的人族回首、停驻人间的倒影之中。


    唇角落下轻柔的吻,似春风拂过消融的冬雪,沉墨清听见心底的声音,在说好吧。


    他轻笑了一声,凝望苍舜的脸庞:“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合我心意。”


    幽冷天地里,一双明烈如火的眼眸化作升起的皓日,照亮了他的晦夜。


    那时的他何其幸运,天地之间孑然一人,遇到了他的大妖。


    向死而生,他亦是他的新生。


    “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会把我捡回去的。”


    苍舜双臂一揽,抱住了属于自己的明月。心脏的距离如此贴近,他知道,他心底的滚烫,也能传达到他的人族胸膛。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他轻轻地笑着,在沉墨清耳畔低语,如许下恒久的誓言。


    “我也是。”


    沉睡五千年后再次开始跳动的心脏,只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是天上的明月,也是他怀里的月亮。


    ……


    群山连绵,层林青苍,两道身影依然悠悠地行于山径小道之间。


    “咪咪。”


    “嗯?”


    “这次之后,我带你回家,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看看……娘亲。”


    “好!”


    很快,低沉悦耳的笑声又响起:“等我们看完娘亲,我也带你回太初墟,那里——”


    “我知道,那里是咪咪从小开始咪咪呜呜的地方。”清雅的声音悠然,像落叶拂过明净的湖面。


    “……”


    好叭。


    他的人族说什么就是什么叭。


    亲一下。


    白衫轻扬,修长手指摊开,很快便有黑衣覆落,掌心搭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回首漫漫前生,一路行来,亲人离散,故人离别,几度颠沛流离。


    但,也有长日拂晓,云开见月,日月终要相逢。


    人间还有很多好风景,待他们去看——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肥肠感谢宝宝们的一路陪伴!清清和咪咪的故事还没结束,之后还有甜甜的番外,应该是一些日常和if线什么的,啾咪!


    下篇开《前任尸体在说话》前任死后从停尸间里爬回来的暖心暖胃小故事,喜欢的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


    文案——


    和陆唯光上床三年,唐溟提出分手。第二天,收到陆唯光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很像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脑袋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结果,一次异变爆发,他亲眼看见陆唯光变成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俊美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蹭蹭他,“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清除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恐怖的阴影浮出,将他完全笼罩,仿佛囚笼。


    小队队员面色惊变,却见他们曾经的队长回头,那只恐怖的怪物瞬间披上温顺的人皮,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听,阿溟的。”


    ……


    以前,唐溟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小狼狗。提出分手后还没见第二面,小狼狗就死于意外。


    现在,小狼狗拎着脑袋从血泊里爬了回来,本以为要和他发疯,结果还是黏在他身边,只是变成了小触手怪。


    白天,小触手怪会躲在照不到光的角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伸出触手软软地揪揪他的衣角。


    唐溟:“。”


    也行。


    本以为一切如初——结果,无光的夜晚,冰凉柔韧的触手缠绕腰间,没入衣底,将他拖入了一场无声的欲梦。


    无法抑制的痉挛中,他听见耳畔幽沉的声音,带着失温的笑意:“喜欢这样吗?”


    “喂饱了阿溟……就不会离开我了吧?”


    分手是有原因哒,彼此都是双初恋!年下小甜饼!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