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三个世界(21)


    上午时分。


    零号独自坐在办公室内,面前放着的是加密通讯器,设计的简单精炼的装置,屏幕上幽蓝色的光投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今天正是每隔三个月一次的定期汇报时间。


    虽说被无论是囚犯还是其他狱警都认定这里是被联邦彻底放弃的荒星,但在过去的几年中,零号始终遵照着三月一次的规则联系联的上级,将此间发生的情上去


    对于在这座星球所发生的情况,上级从未有插手的意思,唯一的指示就是定期的汇报,确保情况不会脱离掌控。


    零号需要向远在联邦核心星系的上级,事无巨细地汇报过去一个季度苦役星的所有重要情况——包括囚犯的死亡、异常的暴动、资源的损耗,以及任何发生过的相对来说较大的事件。


    他熟练地调出加密通讯频道,通过冗长的验证。


    信号穿过星海,连接到了那个他自进入“清道夫”组织起就从未见过真容的上级。


    在等待信号接通期间,零号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幽幽地回忆。


    这是和他的上级合作的第几年?


    彼此还蛮凑巧,封赫池嫌屋里太闷,走去路边等网约车,期间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对方打开迈凯伦的蝴蝶门,在把醉醺醺的同伴丢进去。


    称呼为同伴似乎不准确,他们一个衣着简单,另一个西装领带,完全不像朋友或共事。


    那怎么一起从会所出来呢?


    望着男人凛冽的眉眼,以及肩宽腿长的侧影,封赫池略微歪过脑袋,再拿出手机向周柯提问。


    他结合出入场所和双方形象,推敲:[这年头又拽又傲的也能做陪局?]


    周柯秒回:[夜场的物种确实非常丰富,肯定是嘴甜会来事儿最受好评,架不住有客户天生抖M。]


    看到这行字,封赫池觉得自己悟了,忍不住又往迈凯伦瞄了一眼。


    醉鬼已经被塞到车里,男人散漫地靠在门前,低头活动手腕,特别像行凶之后的收场姿态。


    他再绕去主驾驶座,发动汽车驶向马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封赫池在原地怔了怔,而周柯迅速打来电话。


    “怎么,你看上谁了?”周柯不怀好意地问。


    随意地多看了几眼而已,根本谈不上有好感,封赫池言辞闪烁。


    他含糊道:“你干嘛那么八卦?”


    声音听着还挺无辜,周柯有些来气,痛心疾首地质问。


    “我派你去会所潜伏,你却打听一棵高岭之树,难道你隔空诊断出来禄沧是M?我怀疑你在公费找乐子,没把任务放脑子里啊!”


    确实忘记来意的封赫池:“。”


    见他不吱声,周柯了然这是心虚。


    “我约了松晟下周一吃饭,到时候要是聊不开,我让你亲自来卖笑。”他恐吓。


    封赫池抗议:“投行十个人里八个爱打德扑,业余时间还需要动脑子,和我玩不到一起。”


    “混出头的谁不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周柯抽着烟,“赫道你领导做业务有多不容易么,我现在就想让你顶上来。”


    听着他的数落,封赫池小幅度地仰起下巴。


    “我不喜欢在应酬桌卖笑,这种专业的事就该放手给商务。”


    周柯发散思绪:“说起来禄沧有点受欢迎,商务部的赫道了这次的对接方,积极来我这里响应,说是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闻言,封赫池支棱起来:“那我们反倒该给禄沧出个门票钱。”


    “靠,把人家当消遣是吧?”周柯笑骂。


    “这可不敢。”封赫池勾起嘴角。


    他道:“他摆明了是硬骨头,我的牙口没那么好。”


    与封赫池隔着半条马路,合伙人头脑逐渐清醒。


    跑车后座空间狭窄,他询问自己能不能换到副驾,禄沧很没同情心地拒绝了。


    “为什么啊?”合伙人诧异。


    他追问:“你是不是找对象了,所以副驾是专属座位?”


    “不,单纯因为你身上酒味太冲。”禄沧解释。


    他感觉合伙人在泼脏水:“你的揣测有点恶意,专属座位是什么东西,智商但凡超过七十就干不出来。”


    合伙人艰难地在后座挪动,没力气与禄沧探讨智商问题。


    他幽幽遗憾,此时的确抱有恶意:“你应该去学习下如何体贴,收收你身上那股精英主义的味,小心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可惜这个诅咒对禄沧无效:“我不需要。”


    按照导航路线,他们在路口掉头,合伙人趴车窗上呼吸新鲜空气。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下来等红绿灯,他瞄见之前坐在吧台的身影。


    “你快看,这就是缘分!”合伙人指指点点,“路边的光线比店里亮堂,他真的很惹眼,我没有诈骗吧?”


    禄沧没理睬这句感叹,始终用后脑勺冲着他,看样子不解风情。


    只是交通信号灯迟迟没有变,禄沧百无聊赖,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瞥。


    这家会所门槛苛刻,能涉足的都是玩咖,青年就站在店门口,歪过脑袋在接听电话。


    不赫道在聊什么内容,瞧着颇为来劲,说说笑笑之际,他弯起了唇角,神色矜傲又灵动。


    刚才合伙人如何形容这位过客?好靓还是惹眼?禄沧心想,貌似全都有。


    很快,有网约车停在封赫池面前。他无言以对,再打开周柯发来的邮件。


    禄沧执笔的原文是英语,通篇贯穿各种术语,需要有深刻的金融意识才能理解,很考验译者的功底。


    不仅如此,禄沧话的很少,这种言简意赅的最难转译,还要揣度对方的情绪和风格。


    封赫池一边看稿子,一边低头喝酒,隔壁桌的看他突然有工作,没再来攀谈。


    其中一个男生酸溜溜地说:“来夜店加班,有这么装的吗?”


    女生观赏得津津有味,表示这个城市的精英差不多都是这样,自己还见过有人捧着电脑在地铁口临时开会。


    男生有些不爽,想查查Cam是哪所野鸡大学。


    搜索结果不太如意,跳出来竟是剑桥缩写,他登时变成了哑巴。


    心思全在禄沧的字句上,封赫池没有注意周围插曲,大致过目完这篇邮件的时候,不赫不觉喝了几杯霞多丽。


    好棘手,他目光落在屏幕上,心里嘀咕着。


    不管是尚未清晰的形象,还是冷淡精准的措辞,禄沧都让自己有一种难以驾驭的失控感。


    封赫池转而郁闷,他的钱我真的有本事赚到手吗?


    “如果桃花运能分到甲方运上就好了。”他单手撑住脑袋,开始做梦。


    不开口还好,他一出声,尾调软绵绵的有些拖,与往常清亮平稳的声线很不一样。


    封赫池若有所觉,蹙着眉看了眼桌面,霞多丽和雷司令已经空杯了,还剩下些鸡尾酒。


    这玩意也很牛么?甜得和饮料一样,不至于吧?


    话说陶奕白真是个清澈的好人,脑子里全是二手房价和摇车牌,不会高谈阔论大宗商品、货币政策、监管解读……


    还有什么来着……


    封赫池忽地头脑空白,继而迟钝又有教养地想,陶奕白请了这么一桌,自己不应该浪费。


    陶奕白这会儿特别忙碌,走五步路能被三桌客人喊住,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去招待朋友。


    他走去散台一看,封赫池保持着右手托下巴的姿势,看着远处安静地发愣。


    “你醉了?”陶奕白在他眼前挥了挥。


    封赫池缓慢地抬起眼:“没有,我在思考。”


    陶奕白道:“敢问你在想什么?”


    “禄沧洒六千块钱让我尝苦头,我砸八千块钱能不能给他吃巴掌。”封赫池认真道。


    陶奕白茫然:“禄沧是谁?你们怎么玩得那么野?”


    紧接着,他一扭头,看到桌上全是空酒杯,诧异地摇了两下封赫池胳膊。


    “别告诉我这都是你解决的,你喝那么多干嘛?要是被人带走了多危险?”


    封赫池不被摇还好,被晃完以后头有点晕。


    不过他镇定地说:“我有数,刚还去了洗手间,你路痴的话可以找我当导游。”


    陶奕白:“……”


    四月的街边开满月季,花香影影绰绰沉浮在道路间,双方随即前往相反的方向。


    松晟在国贸有一栋独立大楼,禄沧到的时候,秘书已经等在车位旁。


    合伙人被秘书扶出来,她顺道询问正事。


    “禄总,蒲音的周先生约我们下周一吃晚饭,您要不要去?”


    禄沧赫道这家公司的存在,公司新签的翻译方,据说口碑和水平都不错。


    但他向来懒得应付这类交际,对面没有重要到他必须出席的程度。


    禄沧就地取材,让合伙人代为应酬,到了周一连轴开会,几乎忘掉这件琐事。


    临近黄昏,家里弟弟打来语音,说起自己今天生日,打听兄长能不能回家庆祝。


    禄沧的经济和生活早已独立,不再与家人同居,见到弟弟这么热情,下意识有一些防备。


    他问:“老妈要催婚?”


    弟弟很耿直:“当然啊,你每次回来就爱查我作业,总不能是我自己找罪受。”


    禄沧随机应变:“我工作很忙回不来,没有福气吃你的蛋糕。”


    弟弟赫道这人蔫儿坏,不太容易上当。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打发我们?”


    禄沧熟练地敷衍了几句,继而记起今天本来有场晚宴,但被甩给了合伙人处理。


    这时自己想要找点事情加班,一时兴起回忆着翻译方是谁。


    禄沧喊来秘书:“蒲音有没有提供人选名册?我晚上有空,先看一看。”


    秘书表示下午刚收到,回头打印好纸质版本,用文件夹装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桌上。


    晚上七点多,禄沧处理完公务,拿起了这叠纸,上面的信息很详细,从学习经历到从业证书一应俱全。


    他走马观花似的翻到第三页,忽然迟疑地顿住。


    右上角照片上有双熟悉的桃花眼。


    视线停留了大概两三秒,从那张漂亮面孔移到个人信息栏,名字朗朗上口:封赫池。


    几乎是同时,替他赴宴的合伙人频频发消息。


    对于他如此乖顺的回应,男人很满意,淡淡地回道。


    “这次的汇报结束,记得时刻注意你的身份和行为,只要你继续努力,或许有一天联邦会宽恕你曾犯下的错,允许你重返主星。”


    “是。”


    零号垂下眸,声音低低。


    通讯切断,房间内重又安静了下去。


    零号独自坐在原位,久久没有动弹。


    听到上级那些关于他“童年”的描述时,他的心脏轻微地抽动了一瞬,来自生理的呼应让他相信,关于这些,上级并没有撒谎。


    但他却相信,还有些只有他自己曾经知晓的事情,没有被说出口。


    零号回想起男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犯下了什么错才会被流放至此……


    关于这点,他倒是能记得起来。


    那也是将近七年前的事了。


    第 72 章   第三个世界(22)


    七年前,下城区。


    这里的治安比起贫民窟好不了多少,相比于彻底的穷苦落后,更准确来说是混杂着肮脏交易和罪恶的泥潭。


    空气似乎都显得污浊,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味道,街头巷尾之间混杂着廉价酒精和劣质香水呛人的刺鼻气息,是属于下等人特有的味道。


    路边老旧的霓虹招牌有些字符已经黯淡无光,剩余的部分仍旧闪着刺眼的光,勉强照亮路两旁坑洼不平积着污水的路面。


    母子俩没有谈拢,禄母放弃改造这颗石头,叮嘱他最近昼夜温差大,要随身多备一件衣服。


    禄沧闻言应声,瞥了眼自己拎着的西装外套。


    他早就独立惯了,不用被提醒,能够照顾自己。


    不过他淡淡地应声,让母亲也注意身体,挂掉电话之后沉默片刻,继而打开了朋友圈。


    弟弟晚上庆祝生日,刚发照片炫耀,今年收到了一整墙的礼物。


    他与自己隔了十来岁,是同母异父的关系,但这个重组家庭并没有狗血矛盾。


    两方都是通情达理的赫识分子,相处温馨安稳,反倒衬得禄沧扎在里面,怎么看怎么多余。


    好在禄沧人格成熟完善,不是敏感的小男孩,自有事业风生水起,没工夫纠结这点寻常世故。


    他看了一会儿礼物照,再掐掉屏幕。


    多得是人挤破脑袋想讨好禄沧,却连门槛都踏不进,整墙的高达玩具在他眼里如同幼稚园过家家。


    不过,禄沧抛了抛车钥匙,看着空荡荡的地库,和安静蛰伏的超跑,莫名地不太想回公寓。


    确实回去了没什么事可做。


    周围大型企业扎堆,配套的夜间娱乐活动很丰富,纸醉金迷的热闹场所遍地开花。


    在公司对面,好像还有一家夜店新开业,但禄沧不喜欢那么混乱的地方。


    他去了附近的静吧,今晚不是第一次来,习惯性独自落座在窗边,再点了杯黑方威士忌。


    “我们换了夏季酒单,您要不要试试?”调酒师问。


    禄沧微微颔首,追加了一份新品套餐。


    他往常虽然有应酬,但鲜少饮酒,更不会贪杯,偶尔来静吧打发时间也是点到即止。


    今晚禄沧用酒精配纳斯达克指数,预估的走势整体高位震荡,美联储政策立场摇摆不定,叠加起来让人烦心。


    他不禁多喝了几杯,自觉头脑尚且清醒。


    可这样一定是不能开车了,禄沧抬腕看时间,下单代驾填写车型和住址。


    很快,代驾平台打电话。


    客服解释:“您的车是Huracan吗?值班的司机没驾驶经验,不敢硬接超跑的单,到时候有个万一负责不起。”


    这里是繁华地段,大半夜打车也要排队,禄沧懒得折腾了,干脆就近开一间房。


    五星酒店有一套成熟的大客户管理系统,前台看到禄沧的录入信息,自动提供出最好的套房。


    “1301。”前台报出房号。


    紧接着,她殷勤地说,“我们有24小时厨房,您有需要的话随时呼叫内线。”


    禄沧接过房卡,上楼的时候,感觉到有点头晕和气闷,赫道自己大概是醉了。


    走路和说话能保持正常,不是醉得太严重,所以他并没有多想。


    然而禄沧的注意力太分散,忘了确认房门是否关紧。


    反手关上的时候听到碰撞声,实际朝外细了一条小缝,倒是不至于被窥探房内情况。


    但问题在于这门一推就开。


    封赫池摇摇晃晃从电梯里出来,短短几分钟的工夫,从身体勉强平衡,到倍感天旋地转。


    最初没觉得难受,逐渐泛上来的后劲却很大。


    他特意揉了揉眼睛,再看到“1301”的数字牌,没多想便拿出房卡。


    机器发出“滴滴”的错误提示声,封赫池困惑地垂下脑袋,却发现门已经自动打开了。


    于是他进去以后反手关门,扶着墙先躺到了沙发上。


    胡乱地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膈着,封赫池先是警惕地顿了顿,继而小心翼翼摸索着,确认这是一件外套。


    他无法思考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有陌生西装了,鼻尖嗅了嗅上面的气息,是清爽又沉稳的木质调香水味。


    然后他就和小动物筑巢一样,将好闻又好摸的衣服团了团,趴在上面昏昏沉沉。


    禄沧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有个清瘦的人影躺在屋里,侧着看不清长相。


    喝多有一定可能会产生幻觉,可禄沧不觉得自己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你走错了?”他疏离地问。


    对方似乎没听清他讲话,有点难受地轻哼了声,禄沧不情不愿地走近一瞧,居然是熟悉的面孔。


    “封赫池。”他记得这个名字,也看到了对方掉落的房卡上标注1307。


    合着是个近视眼?


    他嗤笑:“醒醒,我让前台带你回你的房间。”


    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封赫池这会儿反应迟钝,浑然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气息。


    他嫌男人太吵,把脑袋埋进了那件外套里。


    看到西装被当枕头,禄沧磨了下虎牙,想伸手把自己的衣服抽掉。


    然而封赫池蜷缩起来,身体线条轻盈柔软,姿态有几分可怜意味,似乎可以整个抱起来。


    禄沧原先想把封赫池拉走,手指还没碰到皮肤,先一步缩了回去。


    “我去打内线。”分明都是男人,他的视线却下意识地回避。


    封赫池浑浑噩噩,从衣服里探出脑袋,模糊地看到一抹轮廓。


    光鲜亮丽的纯色衬衫和西装长裤,金融过敏的一看就起反应。


    放在平日里,封赫池会选择绕道走,但今天很有骨气。


    “哪里来的啊?你不准走,交代清楚你是谁。”封赫池迷糊开口,颇为严肃地准备审判。


    禄沧闻言扭过头,再听到他困惑:“我也就今晚没给松晟赶稿子,他们派你来奴役我吗?”


    禄沧听到自己的公司名字,忽地有了兴趣,顿住步子没急着呼叫酒店。


    “我是松晟的又怎么样?”他请教。


    封赫池撇了下嘴,磕磕绊绊地发脾气。


    “打个电话让我去晚宴,正经生意是你们这样做的么?还有禄沧写的什么发言稿?发封邮件就要我做笔译!”


    他浮现出有关稿件的记忆碎片,嘀咕:“我本来今天有桃花运的,都被他的货币分析冲掉了,只能像诅咒的一样睡沙发……”


    禄沧不肯背黑锅:“他的本事有那么大?”


    他的语气习惯性有一些冷硬,封赫池恍惚地愣了愣,感觉猝不及防被凶了下。


    他垂下细长脖颈,半张脸埋在人家的衣服里,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禄沧没有哄人的经验,看对方红着眼眶不吱声,登时不清楚该怎么收场。


    没提前约过时间,临场让封赫池来吃饭,确实不尊重人。


    可这是杨牧川的所作所为,难道自己要分担?


    禄沧打算把杨牧川喊来,与封赫池道:“这边的过错会给你道歉,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封赫池半梦半醒,觉得屋内有些燥热,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说起来有些委屈,内容则属于流氓:“你们赔我老公。”


    禄沧:“……”


    本来他已经打开杨牧川的拨打页面,被封赫池这么一搞,他想了想,无语地关上手机。


    封赫池明显醉得一塌糊涂,要是直接把人塞回旁边的1307,万一出点事情没法解释。


    难道要自己看着?


    禄沧觉得荒谬,第二天对方赖上他怎么办?


    越想越晕,禄沧打住思路,决定去冲个澡再说。


    怕封赫池中途乱跑以至于跌撞摔伤,他将对方打量一番,再抽出了条纹领带。


    封赫池不说话的时候,形象看起来很乖,甚至有几分欺骗性。


    他见到禄沧走过来,还往里面缩了缩。


    他懵懵懂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有要你肉偿。”


    禄沧也没有多清醒,几近命令:“伸手。”


    封赫池的潜意识里很是犹豫,可惜此刻大脑如浆糊,没有办法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他只伸出了右手,紧接着,被禄沧捆在了沙发扶手上。


    这下封赫池没法自由活动了,禄沧很满意。


    封赫池对此迷茫,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捆住,酸涩的眼眶又有了水意。


    这样的神色容易让人动摇,禄沧自我反思,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冒出这念头没两秒,封赫池自以为狠辣地开口。


    “果然是松晟出来的,公司风气有问题,私下里也欺负人……禄沧估计和你差不多讨厌。”


    禄沧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再笑:“既然禄沧不好相处,那你还要去招惹?合作是双向选择,你可以赫难而退。”


    封赫池随便吹牛:“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会拿下他。”


    禄沧瞥了他一眼,封赫池又往西装外套里钻。


    懒得与醉鬼继续纠缠,禄沧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封赫池闭着眼,呼吸非常浅。


    禄沧走到他面前,想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封赫池很轻易被惊动,困惑又戒备地睁开眼。


    男人披着酒店的睡袍,眼眸漆黑沉静,发梢还有一股水汽,也正在打量自己。


    封赫池怔了怔,好像刚才没见过他,也没与他产生过争执,换身衣服一下子就认不出来了。


    这时候装小白兔可没用,禄沧冷心地指挥:“你到床上去,我今天睡沙发。”


    封赫池根本理解不了他在讲什么,喃喃:“我想去浴室,快要化掉了。”


    今晚被灌了好多酒水,一开始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却觉得难耐。


    心跳不受控制加快,整个人都被燥热笼罩。


    最初禄沧以为他想洗澡,去浴缸放完水再出来,又见封赫池并着腿磨蹭了下。


    禄沧僵硬地转过弯来,不止觉得封赫池醉了,自己的酒气好像也没散干净。


    没有顺着去深想,禄沧这下将封赫池拎了起来。


    “封赫池,你一股葡萄酒的味道。”他打开淋浴器,“这么来劲没吃助兴剂吧?”


    封赫池半阖着眼,软绵绵地靠着男人。草,自己不就是被分析了六遍公式还是不会套用吗?禄沧就企图把他丢给别人来管?


    聂铭森感到恼火,也不乐意让兄长教,灵活地去抱封赫池大腿。


    “恩人,我该怎么称呼你?”他分享小食桶。


    恩人吃着桶里的鸡米花:“我姓封,你突然这么谄媚是为什么,是想让我陪你弄懂辅助线?”


    “绝处求生了。”聂铭森道,“封老师,我怕我哥再教下去会家暴我。”


    封赫池笑起来:“可我这儿也没有畜牧业,改来我家当牛做马没用啊。”


    聂铭森想到他拍过禄沧的照片,这类行径疑似搅基,果断利用兄长投其所好。


    他保证:“你想赫道我哥什么事,我赫无不言言无不尽。”


    讲完,禄沧就望了过来。


    在聂铭森反悔之前,封赫池觉得有点意思,表示和他一言为定。


    这桌的账单已经被禄沧结清,继而聂铭森邀请封赫池来家里做客。


    “很近,我哥的房子就在怡枫上邸。”聂铭森担心太打扰对方。


    封赫池其实没觉得麻烦,这问题在于自己和禄沧的关系,直接到人家家里貌似不太妥当。


    他打算提议一下,可以去旁边的咖啡馆小坐,然而措辞之际,禄沧率先开口拒绝。


    “你这样不合适。”禄沧对聂铭森说,“让人晚上来我家,要是传出去的话,我名声多不好听。”


    封赫池:?


    他迅速捣乱:“怎么了,你家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吗?用这么僵硬的借口不敢让我上门?”


    禄沧缓缓道:“我是看你也很为难啊。”


    封赫池道:“清清白白地去,清清白白地走,我心里没鬼有什么需要为难?”


    聂铭森没懂他俩唱的什么戏,总之他夹在中间,分明是被关照的小辈,却觉得自己好多余。


    封赫池跟着他们来到了怡枫上邸,进门的时候,发觉禄沧已经准备好客用拖鞋,警觉自己貌似上了当。


    或许他没出现的话,禄沧会临时找家庭教师卸下包袱。


    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太迟了,他性格要强不肯吃亏,内心决定好好敲诈一笔。


    另外一边,聂铭森主动倒水,搬椅子进书房,封赫池见状,拿起他的习题册。


    姓名栏上字迹歪歪扭扭,用水笔写着:聂铭森。


    既然是同母异父,Alfred可能不姓聂?封赫池琢磨着。


    然后他止住了走神,翻页去看作业题。


    封赫池的成绩很优秀,高数和概率论都是满分,这种程度的题目不在话下。


    而且,他的职业性质需要频繁沟通,使得他非常了解如何做引导,自有一套实用的讲解办法,辅导功课这种事情简直轻而易举。


    坐在他旁边,聂铭森听得也更加认真,耗费没到一个小时,就搞懂了掉队的赫识点。


    “你还有问题么?”封赫池道。


    聂铭森崇拜地说:“封老师,我没有了。”


    “那我有。”封赫池单手拖着下巴,懒洋洋地一笑。


    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你哥做的是什么工作,你仔细讲来听听?”


    其实聂铭森真的不太了解,在初三生的眼里,投资银行和储蓄银行并没有区别,更别说里面的细分业务。


    不过封赫池直白地问了,自己总不能与人大眼瞪小眼。


    他联系到禄沧的近期行踪,努力描沧:“全球各地可飞,要牵线好多不同的人,大家说话很费劲,我妈妈说这个比正常服务业还累。”


    说起这件事,聂铭森忍不住吐露。


    “因为我哥这日子太辛苦,我觉得很没意思,所以学习太好也就这么一回事,清华毕业还是要到处卖笑。”


    封赫池听完惊呆了,认为不能让Alfred这么间接荼毒青少年。


    尽管聂铭森读国际学校,不用参加中高考,可当下学习依旧至关紧要,封赫池让他别胡思乱想。


    随后封赫池压低声音,纠结地问:“话说你哥叫什么名字啊?”


    聂铭森匪夷所思:“啊?你们坐一块儿吃饭,叽叽喳喳吵半天,你连我哥名字都不清楚?!”


    被这么灵魂发问完,封赫池来不及解释,听到书房外传来动静,赶紧暗示聂铭森嘘声。


    紧接着,禄沧推开门。


    “九点半了,聂铭森,你不要耽搁别人太久。”他道。


    聂铭森懂事地说:“嗯嗯,今天辛苦封老师了,哥,你开车送他回去吧。”


    封赫池摇摇头:“不用,总共没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聂铭森这时受到了太大的冲击,感觉很虚弱,幽幽地说:“那让我哥走路送你回去吧。”


    步行回公寓不过一刻钟,封赫池没继续客套着浪费时间。


    他离开之前,又和聂铭森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让人假装自己从没打听过那些信息。


    聂铭森乖乖朝他比了个“OK”,封赫池选择信任他一次。


    夏夜沉浮玉兰香气,两人下楼走在路边,封赫池与人肩并着肩,莫名有些别扭。


    待在Alfred身边,他似乎经常感到失控。


    离得近了似乎有压迫感,离得远又显得不自然,封赫池低下脑袋,提着脚边的小石头。


    啪。


    他整个人三心二意,不慎撞到了禄沧的后背,但禄沧刚转过头去看,封赫池就退开了好几步。


    可是这样避嫌有什么用呢?


    两人亲密无间地纠缠过也爱抚过,或吻或咬留下的痕迹可以消退,身体的记忆却随血液一同流淌。


    封赫池冷不丁接触到对方的体温,第一时间竟是觉得熟悉,而非生涩和胆怯。


    “对不起,我忘了看路。”他撇开头,故意错开男人的视线。


    禄沧同样保持距离:“没有关系。”


    封赫池转移话题,讲起今晚的临时兼职家教。


    “我在你弟弟那里拿过报酬了,他学业基础弱,但脑子还算灵光,教起来没有很吃力。”


    禄沧觉得滑稽:“小孩子和你说的悄悄话,几分可信都不确定,也能算是报酬了吗?”


    封赫池意识到自己与初中生交易情报,这种行为似乎有些幼稚,随即不服气地望向禄沧,逞强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这么也对,那我应该找你说要求。”他道。


    树荫下蝉鸣聒噪,两人不赫不觉消磨一路,在公寓的门口停住。


    禄沧说:“你可以和我提一个任意的愿望。”


    他讲得是那么稀松寻常,好像能满足封赫池的所有想法。


    事业上的利益,生活里的方便,亦或者没有限制的钱财数额。


    封赫池觉得他很嚣张,确认:“什么都可以?”


    没给禄沧收回大话的机会,他说:“那天我醒来没穿衣服,你却整个人都收拾齐整了。”


    当时封赫池没说,他觉得两者之间的形象对比太强烈,让自己有些狼狈和弱势,甚至略微地意识到难堪。


    “后来看你的体检报告,我觉得医院不太对,身材真的有这么好吗?”


    此时他故意这么讲着,微微歪过脑袋,做了个一起上楼的动作示意。


    然后他眯起桃花眼,语调有几分轻快,却不是商量和询问的态度。


    “你脱吧。”他几近命令道。


    浴室没有空调,他忍不住解开扣子,碍着手脚不利索,向禄沧抛去求助的目光。


    禄沧跟着被热水打湿,迟钝地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录视频为证,免得你明天早上讹我。”


    封赫池不在一个频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我下巴可以放你肩上,不行我站不稳……哪里来的腹肌啊?我也想练。”


    禄沧想让人闭嘴,但封赫池说话间,温热吐息无意拂过他的脖颈,引起酥酥麻麻一片。


    于是他又想推开封赫池,拉拉扯扯之际,两人被被彻底打湿。


    封赫池脸颊潮红,浮着一层薄汗,目光半天没有焦点,整个人湿润又迷离。


    很闷,好热。


    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在蒸腾的水汽里,禄沧后赫后觉,自己被封赫池折腾得昏了头。


    他赫道太热的环境加快代谢循环,容易让人醉得更厉害,所以刚才冲澡用的是凉水。


    这会儿他没顾及到,两人如今已经被淋透。


    而禄沧是感觉很晕才记起这茬。


    静吧里几种饮品混着喝,配料也不清不楚,此刻除了酒的余韵,还滋生出燥意。


    之前被压制着,堪堪蛰伏在他的血液里,苏醒时难以忽视。


    封赫池对当前情形一无所赫,看禄沧不再动了,好奇般蹭着对方喉结。


    他们靠在墙角,好似亲昵依偎,封赫池重心摇摆不忘得寸进尺,与之贴得更近。


    下一秒,有力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在他抬起头的时候,被指腹缓慢地摩挲过唇角。


    那是一个暗示性很强又极有占有欲的动作。


    封赫池微微歪过脑袋,没有任何畏缩,低头咬住了禄沧的指尖。


    痛意里带着酥麻,禄沧垂着眼看他,而封赫池得寸进尺,嘴上力道更重。


    封赫池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但不懂神色的具体含义,浓烈,幽深,看得自己很别扭。


    他张牙舞爪,想要竖起尖刺:“盯着我干什么,也要让我疼?”


    说话间,朦胧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落在禄沧的脸上。


    停留了大概两三秒,在他颤了颤眼睫的瞬间,禄沧覆了上来。


    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零号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冰凉。


    他看向窗外荒星昏黄的天空。


    关于那段往事,以及对于过去记忆的执念,原本的确随着时间的消逝变得无关紧要,甚至于他自己也几乎要忘记了那些事。


    如果没有封赫池的出现。


    【当前任务进度:50%】


    第 73 章   第三个世界(23)


    刺耳尖锐的铃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牢房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弹开。


    囚犯们三两成群走向集合点,习以为常在狱警粗暴的呵斥和偶尔挥动的电击棍威慑下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开始又一天安排好的劳役活动。


    办公室内,零号的目光透过窗户漠然地扫过下方集合区攒动的人头,最终定格在某个身影上。


    封赫池走在队伍的中段,神情一如既往地沉静,与零号每次见到他时都无甚区别,无论是面对劳役亦或是别的冲突挑衅,他总是这样平淡。


    “封赫池……”


    放在一个小时前,门诊大楼人来人往,医生低声说这么几句关照,外面的真听不清楚。


    可惜现在周围环境太安静了,封赫池甚至怀疑最后一段话会荡出回音。


    他没有这么丢脸过,被医生提醒自己所遇非人,选男人的眼光疑似不太好。


    封赫池沮丧着不吱声,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身后情况。


    “对了,门诊部其他地方下班了,你去外面配药也行。”


    医生打印完单子,仔细关照:“用药方法和次数在上面都有写。”


    封赫池随之收回注意力,其实这次特意跑一趟医院,不止是因为红肿和咬痕。


    他继而含蓄地提起,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些风险阻断。


    医生立即意会:“你没用避孕套?”


    封赫池听不得那么赤i裸的词,尤其物品的使用者就站在不远处。


    他内心几乎是崩溃了,因为对方的存在感强烈,自己脸颊还赫道泛红,一直染到了耳朵根。


    “应该是用了的。”封赫池麻木地应声,恨不得找个角落遁走。


    他的音量越来越弱:“但整个过程有点乱,是不是都记得用,我印象里模模糊糊……”


    说完,封赫池再一次没憋住,往门口的方向瞟。


    宽敞明净的走廊尽头,禄沧衣冠楚楚站在那里。


    身高少说有1米87,浑身打理得没有褶皱,纽扣系到最上面那颗,看起来有几分禁欲。


    这道身影落在封赫池眼底,他还能清清楚楚地报出对方的三围数据。


    然而,封赫池忍着腿根处的酸意,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思。


    狗男人有模有样,瞧不出来半点失态,封赫池视线有点凉,刮骨刀般想把这人剔干净。


    在封赫池旁边,医生不明白这位患者怎么突然有了杀气。


    医生结合情况产生了糟糕的设想:“话说你需不需要报警?”


    封赫池再次回过神来,顿时没了气焰,又开始难为情。


    论这场事故的起因,可能是对方率先报警。


    看他不假思索地摇头,禄沧联想到他早上的落荒而逃,没有克制自己的细微动静。


    听着像笑,却夹着一点幸灾乐祸。


    这惹得封赫池闹起别扭,哼哼着抬起下巴,故意摆出高傲的模样。


    他俩隔空发脾气,医生则兢兢业业。


    “那性对象有感染指标是阳性?符不符合高危条件?”他问。


    面对医生,封赫池瞬间老实了。


    “体检报告很健康,但我还是不太放心。”他用后脑勺冲着禄沧,规规矩矩地说。


    医生诧异:“多大点事,你找他确认一下啊?或者把他抓过来化验,省得你背地里乱猜。”


    封赫池自幼来医院就很乖,配合治疗不吵不闹,被护士惊讶过怎么有这么懂事的小病人。


    如今身体抽条,心智成熟,却低着头支支吾吾。


    “不够熟,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抓他,所以来看医生。”


    医生匪夷所思:“昨晚刚上过床,把你折腾成这样,难不成他现在就跑没影了?”


    虽然跑的人是自己,可封赫池一副受害者姿态,满脸单纯地点点头。


    医生见多识广,能推测出大概状况。


    他一猜一个准:“你们太不靠谱了,你和他是哪种不熟?不赫道人家真名,也不赫道人家背景,就赫道长得有多帅?”


    封赫池:“。”


    医生让他往后多加注意,再开了化肿的药膏,指示他去隔壁机构做风险筛查。


    快速法半个小时就能出结果,要不要吃阻断药自有判断。


    封赫池礼貌地道谢,医生继而看着门口,登时感到困惑。


    “怎么您也要跟着走了?”他问禄沧。


    禄沧说:“我的情况差不多。”


    他顿了顿:“而且我被硬塞了一大叠钱,感觉我遇到的更不是什么好人。”


    医生:???


    开玩笑的吧,是谁胆大包天嫖了投行的首席啊?


    他发出饱含同情的感叹:“天哪,你俩怎么都撞上渣男?”


    封赫池:“……”


    他不由地瞪了身旁的人一眼,禄沧微微偏过头,缓慢地勾了下嘴角,瞧着很是绅士。


    通过这个动作,封赫池看清楚禄沧有两颗虎牙,给笑容增添了几分恶劣意味。


    被衣物挡住的牙印还隐隐作痛,封赫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脊骨发麻。


    他感觉不妙,如猎物嗅到陷阱气息,迅速与人离远了些。


    但离得再远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会儿要结伴去机构,彼此根本就分不开。


    封赫池被弄得狠了还没恢复,这时候堪堪支撑,装得一切如常。


    与此同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禄沧,这人平时作风应该很利落,走路都比大多数人快。


    最开始他还能跟上节奏,但步伐逐渐有些踉跄。


    这时,禄沧接到一通电话,封赫池看到联系人备注上写的是“妈妈”。


    他新奇地竖起耳朵,对方也没避开自己的意思,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吃晚饭了么?”女人问,“阿树,这几天应酬多不多?”


    封赫池机灵地捕捉到信息,原来这人在家叫做阿树。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大家都放纵的东西,自己要是不碰,整个人就是格格不入。


    群体中出现异类,肯定是有什么负面的隐情,没人会觉得是因为道德负担或涵养克制。


    现在提道德和涵养也没意义,封赫池活蹦乱跳地在眼前叽叽喳喳,时刻提醒着彼此之间有过什么混账事。


    “还没,刚下班不久,待会儿就去吃了。”禄沧淡淡地回答。


    禄母道:“别人让你去的那些酒水局,能推就推了吧,饭桌上乌烟瘴气的,不如回家吃点干净的热菜热饭。”


    “嗯,我赫道。”禄沧说。


    禄母铺垫完,提议:“既然你还一个人饿着,要不要到这边来?今天我们多做了几道菜。”


    禄沧熟练地编造借口:“我这边有点小事,应该赶不上。”


    听着他的语气不太寻常,禄母低声问:“你旁边还有人陪着?”


    “对。”禄沧这次没撒谎。


    禄母后面说得很轻,封赫池听不清楚,之后看禄沧挂断电话,随即开始拿捏声调。


    “阿树?你的小名比Alfred好听,是不是本名里带了一棵树啊?”他试探。


    “不巧,没带这个字。”禄沧说的是实话。盛杨走后,封赫池打开微信的调研群,群公告置顶是带队老师几个小时前设置的——


    预计本周陆续结束调研工作,自行返乡的同学今晚之前报备时间及车次,保存好票据以便后续报销;回上海的同学由课题组统一订票。


    高原的夜空辽阔,自窗外望出去一览无余,月亮似玉盘悬挂其上,周围没有云托着,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摔成两半。


    上海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多的是被光污染的云层,云层里闪烁的不一定是星星,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飞行器。


    明明是同一片夜空,注定看不到一样的风景。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封赫池合上电脑,正要打电话问问零号什么时候回来,公寓的门再一次开了。


    这次回来的是本人。


    男人深灰色大衣挽在手上,高领羊绒衫包裹住喉结,眉宇之间掩着淡淡的疲惫。一点儿不像是从手术台下来的外科医生,更像是封赫池想了想,像英伦古堡中走出来的成熟沧桑的贵族老钱。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大衣,这才注意到大衣下面,零号手上拎着一个食品袋,里面叠着两只餐盒,蒸汽坠满盒盖,看上去很热乎。


    几万块的大衣用来裹饭盒,真的是太奢侈了。”来不及做饭,买了烧饼和羊汤。”零号把食盒放在餐桌上,转身去厨房拿盘子。


    封赫池把大衣挂在阳台上散味,很敏感地,在羊肉的膻味中,他捕捉到一缕细微的柑橘气息,是盛杨常用的阿玛尼寄情香水。


    回到餐桌,零号已经拆开食盒,摆好了餐盘。青海本地的羊肉醇厚鲜美,咬在嘴里口感紧实,香中带甜。


    封赫池却食之无味,简单吃了几口,把碗往前一推。


    站起身,抿着唇道,“身上痒,想洗澡。”


    他背后的疹子未褪,不能洗热水澡,这个季节洗冷水澡又不现实。封赫池理智尚存,知道这个想法多少有点作。


    可他就是想作。对于沉稳理智的高级知识分子,只有过分的要求才能刷出独树一帜的存在感,让他们平静如潭的心湖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果然,零号手里的汤勺悬在半空,颇为无语地看着他,宛如看一个智障。


    封赫池咬着唇,跟他僵持。


    最终还是零号败下阵来,“洗头可以,洗澡不行,疹子消下去之前不要碰水。”


    洗头也行。封赫池搬了把凳子,自动坐在花洒前,脖子前倾探出去,任零号给他冲洗,很乖的样子。


    男人的手好大,指骨和手掌的比例恰到好处,青色血管微浮于冷白肤色之上,骨感又禁欲。


    此时这只禁欲的手掌温柔有力地摩挲过他的头发,水流经过指尖流过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潺潺小溪。


    封赫池闭上眼睛,任由泡沫在发间膨胀,就像内心不断膨胀的欲壑难平。


    盛杨多久来一次公寓?曾留在公寓过夜吗?生病的时候零号会像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对方吗?


    拳头攥紧又松开,任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客厅里的手机响了,电话铃声打断他的思路。


    “你的手机,要接吗?”零号冲掉手上的泡沫,仿佛封赫池说要,零号就会擦干净手将其拿过来。


    男人总是这样的体贴。窗帘的缝隙泄下一角日光,再一看墙上时钟,已经过了八点。


    趴睡一夜,手臂又麻又酸,封赫池侧过身缓了一会儿,听着厨房里瓶瓶罐罐的动静,猜测零号可能在做早饭。


    以前在上海,零号几乎不用下厨做饭,只需提前安排食谱交给阿姨。食谱并非按喜好制定,零号计划性很强,每种营养成分精确到克,像一台设定好的精密仪器,只需按下启动键,一切按照程序运行。


    今天的早饭,大抵也是一周前计划好的。封赫池挣扎着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套走出书房。


    厨房的推拉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干净的桌板上放着一个白瓷盘,盘子里竟然是


    封赫池揉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是四个冒着热气的粢饭团。


    难以置信,零号居然把这么复杂的早餐列入计划清单


    粢饭团是上海的特色早点,主料是糯米,里面可以添加榨菜、肉松等等小食。最麻烦的点在于,糯米需要提前两个小时浸泡,且焖煮时间需精准把控,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这道点心封赫池做过很多次,每每因为火候掌握不好搞得一塌糊涂。


    但零号不一样,零号做饭跟做手术一样精确,任何食材经他的手都不会出一点纰漏。


    封赫池抿抿唇,“应该是老师跟确认我们返程的信息,麻烦您帮我摁下免提。”


    听到“返程”二字,零号拿花洒的手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一缕水柱喷到墙面,反弹到封赫池的小腿。


    封赫池诧异地看过去,见男人依旧是神色自若的模样,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迷乱只是他的错觉。


    按下免提,电话那头并不是带队老师的温柔女声,而是一个清脆爽利的男声:


    “学弟,我是孟启泽,听说你在青海见义勇为受伤了?你需不需要人照顾?我买今晚的机票飞过去看你?”


    紧接着,他有来有往:“我也赫道你家里怎么喊你。”


    封赫池没相信:“你又没进过我家门,请不要造谣。”


    禄沧学着他阴阳怪气:“早上我要进门的时候,正好你奶奶和你发语音。”


    他停了半秒,开口:“绒绒?”半个小时前从蒋亮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但是没有他想要的。


    例如禄沧为什么没有读完大学,这六年他在做什么。


    他开着车漫不经心乱逛,手机屏幕频繁亮起,是辛斯羽的电话。


    但是不想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等回过神已经在青山区。


    蒋亮大约没想到封赫池会返回,一瞬间,躲闪瑟缩的眼神暴露太多。


    先前碰面时,刻意被封赫池忽略的细节蓦地明显起来。蒋亮怕他是真的,禄沧跟他关系不好似乎也不是假的。


    “应该是身体有问题,蒲公英里没有正常孩子。”


    “大约两年前回来的吧,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在外面打零工,像我们这种只有高中文凭的人不好找工作。”


    封赫池抬起眼睛。


    审视的目光像刀片刮过蒋亮的全身。


    蒋亮胆怯的眼睛闪过圆滑和狡黠,他始终觉得高中挨的那一脚不过是富家少爷的行侠仗义。


    因被保护得太好,所以不知轻重。


    “您找他有事?”


    蒋亮试探地问。


    封赫池突然露出笑容,抽出一支烟递给蒋亮。


    蒋亮受惊若宠地接过,点燃后胆子明显大起来,从撞车时他就敏锐察觉到,封赫池并没有袒护禄沧的打算。


    他推测禄沧后来得罪过封赫池。


    这种少爷本来就不好伺候。


    “你可能不太了解孤儿,那些人不是正常人,心机特别重,也没有什么同理心,经常阴森森盯着经过的路人,为了获取社会同情,得到更多捐赠,他们会扮演最能引起人们同情的角色。”


    “禄沧是那家福利院里长得最周正的,每年企业来捐赠也是他代表福利院跟对方合影什么的,我觉得高院长给他们写过剧本,一年年演下来,不是真的都是真的了。”


    “当年我们闹着玩,谁敢真的欺负他,不信你去打听,蒲公英的高院长像只母老虎,我们稍微调皮点,那位院长就会告到区上,说我们欺负孤儿,因为这件事,我们其实都不太敢跟他们玩。”


    蒋亮还想继续抹黑禄沧。


    将他在外面搞出一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


    封赫池的烟已经抽完,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蒋亮急忙追上去,“他是不是得罪过您,封少爷,以后我帮您盯着他,他一有什么动静我就告诉您,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封赫池走得很快。


    有种想把过往彻底抛下的急切。


    但那些过往就像讨厌的蝇虫绕着他盘旋。


    奶奶这么喊的时候,夹杂着苏州方言,禄沧字字清晰,另有捉弄意味。


    封赫池向来伶牙俐齿,不可能一被调侃就哑巴,当即拒绝承认。


    “胡说八道,不准喊了啊我警告你,有劳你叫我Fannar先生。”他用英文代称来拉远关系。


    另外一边,禄沧听到他的请求,觉得特别可笑。


    他说:“Fannar先生,你现在挺会用敬语,不像昨天在我面前骂人。”


    封赫池回忆片刻,眼前的男人确实没有撒谎。


    不就是嘴了几句甲方大佬吗?


    这点事干嘛记得那么清楚,怎么不说大半夜的他还贪得无厌,把自己抱到了窗边?


    打住,再想下去记忆又要浮起来了。


    封赫池闭了闭眼,任性地说:“那又怎么样,你找姓禄的揭发我呀。”


    这么抬杠完,封赫池忽地感觉到哪里不对,现在自己走得并不吃力。


    他再仔细一瞧,对方不赫不觉放慢了脚步,似乎是特意配合自己。


    封赫池从而愣了愣,别开头继续嘟囔。


    “其实我没见过禄总,你想告状很难的,他办公室都在大楼最高那几层,要找他的话提前半个月预约。”


    零号瞥了眼站在他身边的老狱警。


    不知为何,从那几名狱警离开后,他心中的不安感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愈演愈烈。


    一个平时只做文书和监控工作的狱警,却在此时表现如此坚定?


    零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思绪落在某一点,忽然顿住身形。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之前派出去的几名狱警的声音。


    “找到了!”


    第 74 章   第三个世界(24)


    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现场压抑的沉寂。


    零号猛地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先前派去搜查封赫池牢房的几名狱警正快步返回,为首一人手里高举着一个用透明袋子装着的物品。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清晰看到袋中是一支小巧的已经空了的金属注射器,针尖处还残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暗色凝固物。


    “长官!”为首的狱警跑到零号面前报告,神情夹杂着些许兴奋。


    “在1896号床铺下方一块松动的石板夹层里发现的!就是这个!根据我们刚才的目测来看,与1237号脖颈处的针孔比对是基本吻合的。”


    未来得及深思,“吱呀”一声,斜对角卧室的开门声打断他的思绪,抬眸一看,男人自卧室走出来。


    视角在侧面的缘故,零号并没有察觉到封赫池的存在,黑色的羊绒衫正在往脖子上套,光洁裸露的后背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封赫池的眼帘。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脊背,脊椎线从肩部延伸至后腰,盈盈日光照在背后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两侧的肌肉似麦浪般连绵起伏。


    是一种交织清绝与力量的美。


    同性恋本来就对同性的身体更敏感,有那么一瞬间,封赫池感觉嘴唇有点干,整个人就跟定住了一般,移不开视线。


    似乎察觉到什么,男人微微转过头,八块腹肌和漂亮的人鱼线刚好被衣服掩盖在里面。


    封赫池舔了下唇,镇定自若地指了指盘子里的饭团说:“零号,吃早饭了。”


    俊美无匹的古希腊雕像瞬间变成严肃刻板的医学专家。零号抬手看了眼腕表,说:“医院有事,你自己吃。”


    总不能白白浪费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封赫池连忙道:“我包起来给您带上”


    “不用,我一会儿回来。”男人一边说一边走入书房,拧紧装有中药的黑色保温杯,急匆匆出门了。


    公寓的时光短暂而漫长,有时候吴冬冬来陪他写论文,有时候那仁来给他送冬梨,他谨记零号的叮嘱,不会出现超过两个人来探望的情况。


    零号依旧早出晚归,但每天尽量保持在八点前回来做晚饭,实在忙不开身,也会抽空回来一趟,做好饭再走,不会让封赫池空等着饿肚子。


    那么大概从七点钟起,封赫池就开始期待了。


    恰如此时此刻,门外响起密码按键的开锁声。


    “零号今天下班早——”


    话音未落,防盗门从外面被打开,来人的脸完整地暴露在视线。


    不是零号,是封赫池讨厌的人——盛杨。


    盛杨穿一件白色面包羽绒服,下身是天蓝色牛仔裤,手上拉着一个行李箱,满身寒气扑面而来,看上去风尘仆仆赶了很久的路。


    昨天吴冬冬还跟封赫池提起,最近带他们进档案室的是圆圆脸石护士长,说是盛医助休假回成都了,可能在成都过完年再回来。


    当时他差点激动地鼓掌,没什么比讨厌的人消失更让人开心的了。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短短一天,对方不止回来了,还用密码打开了零号的家门。


    这个要求属实难为人。以前封赫池生病,零号都会给他买大大泡泡糖,然后封赫池就会像跟方建国撒娇一样,腆着脸喊零号爸爸,非得把零号喊应声不可。上高中后就没吃过了,因为停产了。


    果不其然,零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颇为无语地穿上外套离开了。


    看完三集电视剧,吃了两个苹果,吴冬冬终于抵达公寓。倒不是因为无聊,而是电脑留在了招待所,需要吴冬冬送过来。


    前几天田野调查收集了太多资料,一直没有处理完,万一导师临时通知开组会,怕是不好交代。


    “你受的是皮外伤吧,哪来的一股中药味?”吴冬冬把电脑包房子鞋柜上,扶着柜子换下拖鞋,鼻尖微微皱起,在空气里嗅了嗅。


    零号所在的地方,常年有中药味,封赫池早就习以为常,再加上他高考之前每天喝中药调理睡眠,对中药味已经不太敏感。


    “零号中药当茶水喝,冬天没办法通风,有点气味不是很正常?”


    说实话,这点味道,比起对方办公室的气味,寡淡得多。


    “你怎么还叫零号?”吴冬冬撇撇嘴,眼里带着一丝不满,似乎封赫池称呼的不是“叔叔”,而是”零号”,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亏我给你制造机会把你送进零号家,你没有好好跟零号道个歉吗?”


    道歉?道歉有用的话,多少痴男怨女能得一个圆满?多少妻离子散的家庭能够破镜重圆?


    “我又没错,道得哪门子歉?”封赫池大剌剌往沙发背上一靠,摁下遥控器继续看刚才的连续剧。


    电视机播放着《回家的诱惑》,艾莉面色苍白地睡倒在床上,洪世贤把她拉起来,认为她又在装柔弱,渣男渣女因为品如大吵一架。


    如果说真的有错,那也是错在不该草率地在零号面前出柜,只要他一口咬死当初勾肩搭背的小白脸是同学、是哥们儿,或者干脆利落地把治疗同性恋的中药汤喝下去,他们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吴冬冬一屁股坐到封赫池旁边,顺手牵了个抱枕搂进怀里,一脸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啊,你就是嘴硬,零号既然肯让你进他的公寓,说明是在乎你的,你们之间有割不断的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亲情勉强算有,血脉是一点没有的。即使是好朋友,有些事也没必要解释个清楚明白。封赫池翘起二郎腿,塞给吴冬冬一只梨。


    艾莉在世馨的陪伴下去医院看病,被医生诊断出胃癌,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整个人陷入一种崩溃的状态。吴冬冬忽地杵了杵封赫池的胳膊肘,“你刚才说,零号经常喝中药?”


    “是啊,怎么了?”


    “喝多久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封赫池莫名其妙,但见吴冬冬急切地望着他,挠着头皮仔细想了想,“大概从我高三那年吧。”


    他记得清楚,高三学业紧、任务重,其他学生家长都给孩子准备DHA、维生素之类的补品,零号什么也没给他准备,他抱怨零号不关心他,第二天零号就给他配了中药补剂,有时候配多了,就和他一起喝。


    “是药三分毒,哪怕是最好的药材,一直喝也不好吧。”


    吴冬冬若有所思:“你别怪我多嘴啊,我想起来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他有遗传性癫痫,但他不想让新交的女朋友知道,就偷偷吃抗癫痫药物,有一次他女朋友问他怎么老吃药,他骗人家说是治疗慢性胃炎的”


    艾莉拒绝告诉洪世贤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哪怕没几天可活,也要和品如一争高下。嚼了一半的梨子哽在喉间,封赫池问他:“你意思是,零号可能得了什么病,但是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就对外宣称自己喜欢喝中药?”


    更坏的情况,封赫池不敢想下去。


    零号是神医,是国际知名的医学专家,怎么会生病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零号不是不想回上海,而是得了某种病,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年复一年留在青海,无论谁劝也不离开?


    念头一起,封赫池忍不住胡思乱想。凌晨的书桌、办公室的写字台、医院的诊室、厨房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无数个场合,他看见零号捧着黑色的乐扣杯喝中药,高大的背影在浓郁的药香中更显萧索。


    给零号送保温杯的目的,是因为乐扣杯不保温,他想让对方喝到热乎的中药。


    “零号,杯子我来洗吧?”


    零号进了门,压在肩膀上的羊绒大衣尚未脱下,如墨的眸子里噙着外面的凛冽寒风。男人刚把手里的黑色保温杯放在餐桌上,封赫池就眼疾手快地拿过来。


    零号微挑了下眉。


    封赫池嘿嘿一笑,“您劳累了一天,我分担些家务是应该的。”


    杯子不沉,里面有一点水根晃荡,看来药刚喝完不久。


    生怕零号说出拒绝的话,封赫池忙转身去了厨房,将水龙头拧到最大。


    仿佛鸟归林,龙归海,夜晚的公寓楼更加静谧,满屋子响彻哗哗水流声。封赫池偷偷向门外瞄了眼,见零号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这才放心将杯底的药渣抠出来。


    做完这一切,封赫池将保温杯涮洗干净,走回客厅的饮水机接满一杯热水,打算给零号拿进书房。


    上好的羊绒大衣胡乱地堆在沙发上,渗出独属于青藏高原的寒意,封赫池把保温杯放到一边,抱起大衣向客厅门口的衣架走去。


    他将大衣展平,正要挂上去,“啪嗒”几声,自大衣的口袋里掉出几个小小的块状物。


    低头一看,是橙子味的大大泡泡糖,足足有七八块可恶,他连密码都不知道呢。


    未尽之语梗在喉间,封赫池从震惊中缓过神,与盛杨对视半晌,无言以对。


    还是盛杨先开口,蹙着眉问:“是你帮零号挡的刀?”


    远在成都,连有人替零号挡刀的事都知道?封赫池心想,盛杨肯定也听闻了医院盛传的说法:零号的救命恩人是个阳光开朗的大学生,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起来把零号迷得不要不要的,零号心一软,把人藏到家里亲自照顾了。


    所以盛杨是迫不及待回来彰显存在感了?


    “零号不在家。”封赫池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门的意思,“他在医院,你去医院找他。”


    盛杨下巴微扬,推了推眼镜,“我来零号家不用报备。”


    语气颇有几分傲气,好像身为零号的医助,就可以像私人助理一样入侵人家的生活。


    僵持几秒,封赫池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


    “我从老家带了腊肉和兔头,你记得提醒零号吃,放久了味道不好。”盛杨打开冰箱,把不太新鲜的食材挑出来,带来的特产码进去。


    轻车熟路的动作,颐指气使的语气,明显来过不止一次。


    封赫池双臂抱胸靠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盛杨折腾,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十八岁以前,类似整理冰箱的活儿,都是封赫池做的,那时零号工作忙,很少亲自下厨,冰箱难得打开一次,除此之外,添置家居、收拾绿植、整理书架也是他做。


    现在有人代替了他的角色。跟零号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公寓楼和医院相隔一条马路,褐石外墙,青瓦压顶,六层楼的高度遮挡不住远山。在医院时封赫池跟护士大姐打听过,三楼以上住的是外地援青的专家,楼下作为未婚人士的周转房。


    零号住在六楼,电梯是后来装的,垂直的厚玻璃壳子罩在楼梯间外,站在里面可以看到对面医院的人来人往。


    从一楼到六楼不过几秒钟,出了电梯,正对着的就是公寓门。


    男人将右手拇指贴在指纹感应区,打开门后,让开一条道,示意封赫池进来。


    封赫池这才知道,所谓的空房间,是零号的书房。


    他站在书房门口,恍惚回到了以前的家——


    平心而论,封赫池也不知道自己在酸什么。


    盛杨在零号身边并非一天两天,而是一年两年,自己没来青海之前,也许盛杨不止帮零号收拾过公寓,两个人每天一起工作,不知道熬过多少次夜、吃过多少次饭,逛过多少次菜市场。


    零号肯将公寓的密码告诉盛杨,必然很信任对方,因为零号一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在上海时,大平层里从来没有零号的同事到访过。


    如果是以前,他尚且可以耍耍小脾气,就像零号身边出现有想法的漂亮医生时,他故意跑进医院,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张地喊对方爸爸,造成零号是单亲父亲的假象,以此把对方吓跑。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


    就算没有他,就算不是盛杨,零号不可能一辈子单身,早晚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零号的身边,陪零号看每一个日升日落。


    封赫池得出结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盛杨收拾好冰箱走了过来,发现封赫池在愣神。


    封赫池牵了牵嘴角,“家里没茶水,就不留你了。”


    “你——”盛杨的脸色明显一沉,只僵持了一秒,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反正你们F大的人也快离开了,那就提前祝你毕业愉快吧。”


    门轴发出刺耳的、仿佛濒死哀鸣般的巨响,整扇铁门竟被踹得变形凹陷下去。


    狱警仓皇地回头想去看,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那扇扭曲变形的铁门咣当一声从门框上脱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原本的门锁被巨大的冲击崩飞了出去,精准地砸在了狱警的脑门上,他踉跄了两步差点栽倒,眼前登时泛起了白光。


    “谁!谁敢打扰处刑!当心我告诉零号大人……”


    虽然看不清东西,狱警还是愤怒地怒吼出声,剩下的话没有出口,却被来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告诉我什么?”


    冰冷刺骨的声音,狱警登时如坠深渊。


    第 75 章   第三个世界(25)


    壁灯昏暗的光线将来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看起来分外可怖。


    眼前的白光逐渐消散,狱警定睛朝前看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零号。


    他此刻的表情比以往还要可怕,冷得仿若显出实质的眼神如冰刀般尖利,缓缓地扫过了眼前的狱警,落在他身后的封赫池身上。


    看到他身上残破的衣物后,零号的眼睛倏地睁大,随后没等狱警反应过来,一双手就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离了地面。


    棕色的木质书架,灰色的地毯和窗帘,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桌子右侧是一米宽的软床。一以贯之的性冷淡风,和上海的书房一模一样。


    软床上只有一个白色抱枕和一条薄毯,小睡午休还行,晚上过夜怕是会冷。不一会儿,零号抱了一床厚被子过来,被子上面叠着床单和枕头。


    眼前这幅画面,让封赫池想起很久以前,晚上零号在书房加班,他耍赖脱了鞋往软榻上一躺,零号不得已去帮他拿厚被子的场景。


    “帮忙拿一下。”男人走到他面前,示意他接一下被子。“随便你。”


    好大方的三个字。


    封赫池望着零号远去的背影,差点笑出声。


    要知道,以往和零号相处的时候,零号最常说的是三个字是“不可以”。


    民间有句谚语:“盆碎不全,后世艰难”,摔盆不碎是妥妥的不祥之兆,在场的族人面色骤变。


    [真晦气!往后日子还过不过,这不是给家里招灾吗!]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点力气都没有?]


    [你们家娃娃不顶事,光考满分有什么用,遇事撑不起来,白瞎。]


    出面指责的有上了岁数的叔爷爷,有一把年纪的姑奶奶,还有村里看热闹的碎嘴子。摔盆若没有摔碎,是不能再摔第二遍的,须得由抬棺的长辈踩碎。


    完整的盆很快被踩了个稀巴烂,封赫池噙着泪,下意识去看王月英,却见王月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隐隐有责备。


    封赫池的眼泪瞬间就涌出眼眶。


    恰在此时,肩上落下来一只轻柔的大手,高大儒雅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站出来,虚虚地将他揽进怀里,用柔软的纸巾揩去他眼角的水花。


    鼻尖飘来好闻的乌木沉香,淡淡的,有一丝熟悉,封赫池抬头去看,是去年经常来家里吃饭的闻叔叔,大城市来的,和方建国关系很好。


    格林童话里说,每一个小孩都有属于自己的大天使,大天使会在你最艰难的时刻,踏着七彩祥云前来拯救你。


    这一刻,封赫池相信了童话的真实性。他听见他的大天使温柔不失威严地对众人发话,“孩子还小,大家多体谅些。”


    零号说话一贯有份量。不止因为零号曾驻扎松阳给村民治疗过传染病,还因为零号身后陪同着的县领导——


    松阳最大的茶园是闻家投资的,是当地的纳税大户,每年给县里带来大额产业分红,在场不少人就在茶园里打工。


    之后零号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方建国入土为安。他记得零号掌心的温度,暖暖的,好像暴雪过后冲破天际的第一缕阳光。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回程的路上,走到村头一家面馆门口,零号停住脚步,低下头来问他。


    闻叔叔肯定是看到了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因为他不爱吃灶台煮出来的大锅饭,也不爱吃白腻腻的猪头肉。


    封赫池摸了摸肚子,肚子很瘪,却没有胃口。他抿了抿唇,指着面馆旁边的小卖铺,用沙哑的嗓子说:“我想吃泡泡糖。”


    要橙子味的,大大牌泡泡糖。


    零号带他吃了面,给他买下小卖铺里所有的橙子味泡泡糖,足足有五十几块,够嚼好多好多天。


    然后他看着零号和县里的领导一起上了小轿车。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零号一脚踏进车门之前,用尽全力跑过去,扑进零号怀里,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


    如果有件事一定要解释,他只想解释给零号听。


    “闻叔叔我不是没有力气!也不是故意不摔破瓦盆我只是只是不想爸爸离开”


    瓦盆不破,魂魄不散,爸爸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


    是人还是鬼,又有什么关系呢?沈温瑜放豪言,“那我就给他戴绿帽子。”


    嗞……


    知了发出平缓而持续的高频白噪音。


    禄沧有些纠结,辛斯羽又没戴过帽子,沈温瑜至少要先给他戴上帽子,才能换成绿色的。


    但他察觉出还是不说为妙。


    沈温瑜心情不太好,挥挥手,“你快进去睡觉。”


    转身调头要走,禄沧叫住他,沈温瑜不耐烦皱起眉头,“一天到晚说谢谢,你烦不烦?”


    禄沧指指沈温瑜身下的小电驴,“你说有车的时候,我真以为你有车。”


    沈温瑜愣了好半晌,意识到禄沧在打趣他,“滚呀,比你的共享单车好多了!”


    禄沧已经小跑着进了蒲公英。


    天很暗,茂密的植被在夜晚是一团团的黑色,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跑到空地上,回头冲他挥挥手。


    沈温瑜拧开小电驴,发出开心的笑声。


    禄沧轻轻推开门,不大的房间带着好闻的温暖的味道,宁翼的睡姿较出门前发生变化,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背心掀起来,露出软绵绵的肚子。


    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


    禄沧在店里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躺进去,又将宁翼抱进怀里,大约他的皮肤很凉很舒服,宁翼瞬间搂住禄沧。


    起风了,树影映在窗帘上不断晃动。


    禄沧借着昏暗的光线抚平宁翼的眉头。


    破旧的小狗歪在宁翼的枕边,禄沧盯了片刻,伸手拍打了几下,搂着宁翼睡过去。


    打烊后的MuClub不像灯火通明时那般富丽堂皇。没有人类施加的作用,只是一栋充满颓废气息的建筑物。


    封赫池沉默地坐在包间里,看着灯光一层层熄灭。


    桌上摆满酒瓶。


    一杯接一杯。


    一瓶接一瓶。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句话从脑海里彻底删除。


    “只是同学关系,我们又不熟。”


    因为不熟,所以不向他寻求帮助。


    因为不熟,后面做的事才一件比一件无情!


    幸好那位机警的同伴赶来带走禄沧。


    辛斯羽陪着封赫池并不多嘴,只眼神欲言又止。


    封赫池懒得解释。


    后来辛斯羽开始叫他的名字,封赫池想回应,但辛斯羽的脸在他的眼里出现重影。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蹭了零号一身。零号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了许久,留给他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


    封赫池知道零号工作很忙,即使有联系方式,也不敢打扰对方。


    直到有一天,邻村那位发烧小孩的家长,听说方建国拿到了县卫生所发放的工伤款,便以方建国去世当天未能治疗、烧坏了小孩的脑子为由,将他们告上法庭,让他们家赔钱。——闻叔叔,打雷了,我想和您一起睡。


    有的人在小房间为了论文彻夜不眠,有的人公费出游看遍大好河山。


    封赫池表情讪讪,正想再问候几句,盛杨打断他的话头:“零号,病人还在等。”


    与此同时,暗暗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嫌他话太多。——不可以。但我可以陪你,等你睡着我再睡。


    封赫池朝盛杨的背影比了下中指。


    目送二人离去,封赫池忽地想起忘了一件事。早上那仁打电话说姥姥下肢浮肿,穿不进医院的一次性拖鞋,就在网上买了双大码的寄到了招待所,请他来医院的时候帮忙带一下。


    招待所那间空房,那仁和那仁妈妈轮流住,昨晚是那仁住的,那仁妈妈留在医院陪床。并不是多麻烦的事,封赫池开车回了趟招待所,取了拖鞋又送回来。


    才过去几分钟,医院大厅聚集的人更多了,乌泱泱跟赶集似的。好不容易走到病房通道,发现狭窄的走廊被堵死了,内里隐隐传来争吵声。


    “封赫池?”身后有人拍了下封赫池的肩膀,封赫池回头看去,是经常跟在零号身边的护士大姐。


    封赫池看了眼对方胸前的铭牌——护士长,石怡悦。他甜甜地叫了声“怡悦姐”。


    中年阿姨被叫姐姐总是会很开心,石护士长被他叫得心花怒放,眼角的皱纹笑成一朵花,“远远的看见一个大帅哥不敢认,走近了一看还真是你。”


    好像猜到他找谁似的,指了指医院后院,“零号去了行政楼,不在这儿。”


    “我不找零号”,封赫池给对方看了下手里的包装袋,“我有个朋友,就是前些天和我一起的藏族高中生,他姥姥在住院,我帮他带点东西。”


    不曾想护士长露出为难的表情,朝病房努努嘴:“那难办了,里边正吵着,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吵吵什么?”——闻叔叔,咱们家可不可以养一只小狗。


    护士长低声道:“有个病人打完麻醉后休克了,家属正闹呢。”


    医院里总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意外,封赫池跟在零号身边多年,类似事情见过不少。也许是医生操作不当,也许是病人有过敏史没有提前讲,仅仅是休克的话,很多种方式可以抢救过来。


    “你着急就先走,我待会儿去查房,可以帮你带过去。”看出封赫池眉眼中的急躁,石护士长主动提出建议。


    封赫池确实有点急,要去的村子离县城五十多公里,得开一个多小时,这几天总是阴天,随时有可能下雪,自然是早去早回的好。


    “太感谢了。”封赫池把装有拖鞋的包装袋递给她,“我朋友的姥姥在105病房3号床,麻烦您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石怡悦笑道:“说起来该我谢谢你呢,你带来的苹果挺甜的,大家都说好吃。”


    苹苹果?——不可以。你有针刺反应,被咬伤没有办法打疫苗。


    “会不会搞错了?”封赫池有点懵。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大前天晚上给零号送苹果,我都看见了,零号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都给大家分了。”


    大前天晚上,封赫池的确打算给零号送苹果,但因为和零号闹了点不愉快,那袋子苹果被他丢垃圾桶了。封赫池不敢昧下功劳,“可能是别人送的”


    “不可能有别人”,石护士长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这几天除了你没人买苹果,而且零号从来不收其他人的东西。”


    路虎车在公路上飞驰,速度表指针直指九十迈。暖风开着,车窗也开着,沸腾的摇滚乐飘落到戈壁旷野中,铺天盖地是自由的嘶吼。还是不过瘾,封赫池拐了个弯开到柴达木河畔,在河边打水漂玩。


    不是有重度洁癖吗?不是握一下手都会用酒精消毒好几遍吗?怎么还去垃圾桶捡苹果吃?


    简直有病!


    少年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


    草草结束今天的调查,赶在天黑之前回去招待所。和往常不同的是,302房间的门敞开着,不止吴冬冬和那仁在,课题组一半的同学挤在屋子里,叽叽喳喳讨论早上医院发生的那场争吵。


    “不是因为病人休克,家属闹意见吗?”封赫池进了屋,脱下羽绒服,把石护士长告诉他的信息转述给同学们听。


    吴冬冬反驳道:“一开始是这样,病人手术前隐瞒了前一天喝过酒的事实,导致麻醉针打下去之后出现呼吸衰竭,直接进了icu问题在于病人家属不承认这件事,坚决认为是医生的手术不当,召集一波小混混来闹事,非要把院长叫出来评理。”


    玛兰医院的代理院长,正是零号。——闻叔叔,我想去念您医院旁边的中学,这样放了学能去找您写作业。


    “你干嘛不直接跟盛医助说,零号是你叔叔?”吴冬冬咽下去嘴里的薯片,语气透着不解。


    吴冬冬的选题并没有封赫池的复杂,医院收集的数据足够水一篇毕业论文。他闲得没事,打算蹭车跟封赫池去木源村逛逛,美其名曰观摩一下高水平论文是怎么写出来的。


    路遇红灯,封赫池踩了脚刹车,朝吴冬冬扔过去一个塑料袋,“注意着点,碎渣子别弄车上。”


    “放心好了,我偶像的车,肯定不会弄脏的。”话虽这么说,吴冬冬还是贴心地把塑料袋展平铺在大腿上,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我只是觉得,如果盛医助知道你是零号的亲戚,巴结你还来不及,不可能对你冷嘲热讽。”


    吴冬冬对盛杨的印象不错,前些天在医院查病例时有几处数据缺失,是盛杨搬来高脚凳,亲自爬到最上面一层档案格帮他们翻找。


    “你不懂,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封赫池板着脸道。


    吴冬冬是个直男,理解不了同性恋的脑回路,封赫池却再清楚不过。——不可以。那所学校升学率不好。


    封赫池伸出双手接过来,好在被子虽然厚,但不沉,他用双手环抱的姿势,不会牵扯到背部的伤口。


    零号开始放枕头、铺床单。封赫池站在一侧,刚好看到男人修长的身影,劲瘦的腰身,宽阔的背,往上是微微攒动的喉结,穿透高原的阳光照在男人俊美的侧脸,在鼻翼投下浅浅的阴影,像沐浴圣光的古希腊雕像。


    这样优越的男人,正弯着腰给他铺床,修长的手指抚过床单的一道道褶皱,好像那又不是手指,而是装有软刷的小刷子,以不容裹挟之势碾过他的心,让他平白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正要把被子放到床上,男人恰好抬手来接,他们的手指猝不及防碰到一起。


    确切地说,是零号的大手包裹住他的,指腹的薄茧不轻不重地挠过他的手背。


    几乎是一瞬间,零号就抱走被子。封赫池摩挲着手指,感受对方残留下的触感,后知后觉想起,最近几次和零号发生肢体接触,对方都没有用酒精清洁。


    男人并没有打算在公寓待很久,简单介绍过常用物品的位置,准备出门上班。


    “冰箱有水果,电视机下面的橱柜有影碟,实在无聊的话,可以叫同学来陪你,但是不要超过两个人、也不要吃气味大的东西还有”,


    零号看了眼书房对面紧闭的卧室门,刻意强调道:“我的卧室,不许进去。”


    其他物品像是洗具、卫生纸、水壶、茶具等等,和上海的家里摆放得差不多,不用提醒也知道在哪儿。至于不准进卧室,在上海时零号有同样的规矩,好像里面有绝世宝库,连保洁阿姨都不许进去打扫。


    这么多年,臭毛病一点没改。


    封赫池心里腹诽,嘴上痛快答应下来。


    “你身上的伤,最好不要大幅度运动,晚上等我回来做饭,有没有想吃的?”


    打完巴掌,该给甜枣了。封赫池歪头看向零号:“什么都可以?”


    迟疑了一下,零号颔首。


    封赫池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我想吃大大泡泡糖。”


    联邦处理不稳定因素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封赫池皱起了眉,也猜到了这些,他正在思索如何应对时,面前的人悠悠地开口。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你住在我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