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雨声被隔绝在外,房内冰块泛起凉气,消融不了渐渐升腾的旖旎欲念。


    外面似有一阵响动,扰了房中交缠急促的呼吸。


    裴承珏瞬时敛了神色,眼底透出冷意,要下床去,“姐姐且等等朕。”


    乔棠见他动怒,生恐殿外是失控的魏清砚,哪里能让他走,微启唇瓣,柔怯一声,“陛下。”


    裴承珏动作一顿,随即她伸出葱白手指一扯纱帐,纱帐摇晃着落下,直将两人罩得严实,再听不见外面动静了。


    却说外面,魏清砚容色冰冷,衣袖翻飞,转眼间已到殿门前了,惊得侍卫纷纷而动,刀剑直逼他而来。


    “清砚不可妄动!”


    衣袖被追来的魏清墨抓住,激烈雨点敲打窗户,魏清砚僵直地立在殿门前,眸色泛出痛楚,张口欲言间脑中来回闪出无数画面。


    裴承珏含着乔棠手指,裴承珏手臂护着乔棠,裴承珏喊乔棠姐姐……


    渐渐地,他呼吸一促,控制不住地想,里面这般安静,棠棠和陛下在做什么?


    魏清砚忍着心脏深处传来的痛意,从记忆中翻出在冀州乔棠亲近他拥吻他的画面。


    曾经那么亲近他,那么温暖他的棠棠,也许此刻正躺在陛下怀里,可棠棠并不钟情陛下,也会像吻他一样吻陛下么?


    便是她不愿意,陛下也会逼迫她的吧,他只略微一想,面色已煞白一片,狠狠攥紧手心,手心倏地嘀嗒出血,点点血红溅落在地,一摊的狼狈凌乱。


    他犹失控地想着,如陷入汹涌怒火中的莽撞野兽,任由怒火焚烧心脉,接着猛地一口心头血蹿出来,哽在嗓子眼里,身形摇摇欲坠。


    “清砚!”


    魏清墨扶住了他,但见他薄唇翕动,一条血线泄出唇角,惨淡地流过下巴,再也吐不出一言来。


    魏清墨咬牙,将心一横,抬手敲向他的后颈,任由他无力地双眸一闭,缓缓地倒在自己怀中。


    侍卫纷纷退下。


    魏清墨扶着魏清砚,面色恢复稳重,对李公公道,“李公公,魏御史惦记公务,本就身子不适,情急之下脑子糊涂了,这才行为失当,我即可带他去看太医。”


    李公公按下心惊,连忙点头,命人收拾地上血迹,心里惊惧不已,怪不得魏御史突然发狂,原来是病了。


    殿内帐里,一片昏色,裴承珏撑起上身,视线带着滚烫的热意抚过乔棠全身,乔棠被烫似地闭了眸子,


    “姐姐闭着眼,如何看朕?”


    乔棠心头乱跳,纤巧下巴被手指抬起,被迫睁开了眸子,顿时一片亮光涌来,入眼便是一堵胸膛,脸颊倏地红了。


    竟是裴承珏拿了几颗夜明珠出来,随手扔在周围,明珠光辉映出他眸底暗色,“朕应了姐姐要求,姐姐得好生看着。”


    他恐乔棠逃似的,一掌扣着乔棠后颈,迫使乔棠只能看向自己,乔棠只瞧一眼,羞恼得不行。


    裴承珏笑道,“姐姐怎这般害羞,难不成姐姐没见过你那个前夫……”


    声音一顿,手指猛地攥紧了,泛出青白色,唇角一垂,眸色暴戾,沉沉一声,“姐姐。”


    乔棠暗道不好,先前裴承珏没有这番体验,不懂也是正常,眼下此景下,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夫妻了。


    他并不是乔棠亲吻的第一个男人,拥有的第一个男人。


    已有男人在他之前,和乔棠在一起了,这个认知叫裴承珏愤怒,委屈。


    甚至有股恨意倏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姐姐,从今以后,除了朕,你绝不能瞧旁的男人一眼!”


    乔棠知他占有欲作祟,凑过去安抚他,不想裴承珏仍不罢休,“姐姐发誓。”


    乔棠哭笑不得,又不是三岁孩子了,怎还相信这个东西,无奈裴承珏目光灼灼,她只能贴着裴承珏的耳朵说了誓言。


    裴承珏一笑,“那朕就相信姐姐。”


    转念一想,总归姐姐那个前夫已死了,他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以后和姐姐在一起的只能是他。


    他再度直起身子,趁火打劫地提出要求,“姐姐要拿着夜明珠看朕。”


    乔棠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呛声,依言拿过夜明珠。


    两人距离极近,裴承珏眼神幽深地望过来。


    雨停了,雨又来了,纱帐里隔绝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裴承珏吻着她,“姐姐睡吧。”


    她沉睡过去,似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没有尽头,全然是裴承珏无穷无尽的索取。


    “姑娘,姑娘……”


    乔棠听闻王嬷嬷心疼的声音,慢慢地睁开眸子,侧目过去,却见烛火摇晃,天已黑了。


    王嬷嬷摸了摸她的脸颊,“姑娘睡了一日了。”


    乔棠惊道,“一日?”


    王嬷嬷支吾道,“姑娘清晨方被陛下送回来,许是累了着,难免睡得久。”


    乔棠听明白了,羞得一头埋进枕头里。


    天杀的裴承珏,因为没带匣子,他都没进去,竟还能弄这么久,一个下午不够,竟还搭了一夜,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


    乔棠气不过,拉开纱帐,忿然道,“陛下呢!”


    “在正殿理政。”


    乔棠恨不得去捶裴承珏,王嬷嬷却关切道,“姑娘身子可有不适?”


    乔棠翻身坐起来,掩住寝衣露出的痕迹,摇了摇头,身上虽有许多痕迹,裴承珏却没伤了她,唯有腿间不舒服,可这也是避免不了的。


    王嬷嬷放心了,“姑娘饿了吧?”


    乔棠点头,下床用了晚膳,又去沐浴,期间身子惫懒,先去歇息了,吩咐宫人道,“若是陛下来了,便说我睡了。”


    宫人称是。


    此时风声不止,吹得落雨纷纷坠下,散落雨珠敲响了窗户。


    行宫官员住所处,魏清砚从外面迈步回来。


    房里烛火暗淡,映出端坐桌前等候已久的魏清墨,“清砚,你才醒来,何必出去淋雨?”


    “无碍,只是急火攻心而已。”魏清砚径自解了腰带,褪去淋湿的外


    衣,露出雪白中单,换上一件干净外袍,散落黑发扫过颈肩。


    魏清墨吃惊,印象中弟弟一贯的端正冷肃,从不曾这般散发不重仪态过,这几日生生似变了一个人,“清砚,你坐下!”


    魏清砚缓步过来坐下,烛火映出一张冷淡容色,与平时也无不同,又叫魏清墨放心下来,和缓语气,“我听湄湄说了,你既已和乔姑娘和离,那应和乔姑娘断得干净。”


    “兄长,你也听棠棠说了,是陛下逼迫她留在宫中的,并非是因她钟情于陛下,我如何放心得下?”


    魏清砚说着,竟再度露出一个不正常的浅笑,“兄长,棠棠心里还是只有我。”


    魏清墨当他没了心爱的小像,受了大刺激,这才失了理智,“你且冷静下来,这只是你自己这般想罢了。”


    魏清砚笑容不变,缓缓摩挲着空下来的手指,这里原本该有副小像的,却被陛下夺了去。小像,棠棠,都被陛下夺了去。


    魏清墨试图用温和的语言唤回那个端肃持重的魏清砚,“不若和兄长讲讲你和乔姑娘的事情?”


    魏清砚一听,慢慢地敛起笑容,讲起了他与乔棠在冀州的三年。


    待他讲完了,魏清墨又皱起眉头,原来都是弟弟的错,他可真是冤枉人家乔姑娘了。转念一想,也是,弟弟这个性子,家人百般包容也不免被他伤了心,何况是与他同处三年的乔姑娘呢?


    他接着道,“为兄便是不说,你也明白,无论你对乔姑娘如何旧情难忘,眼下境况绝容不得你恣意妄为。”


    魏清砚可以不顾个人生死,但他已不是冀州的温璟了,而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一举一动都牵连到了镇国公府。


    “且你与乔姑娘这事,不单单影响你一人,还影响着乔姑娘,依你先前所言,你已伤了乔姑娘一次了,若是再情急,使乔姑娘陷入两难之地,岂不是伤了她第二次?”


    魏清砚眸色闪过痛楚,“她非自愿留在宫中,倘若我能带她出去……”


    “不,没有人能带乔姑娘出去,除非陛下放手。”


    无论是哪个人的力量,在裴承珏面前,都不过是蜉蝣撼大树。


    魏清墨一字一顿道,“陛下对乔姑娘很好,已准备封乔姑娘为贵妃,事已至此,倘若我们再执意做些什么,反倒伤了乔姑娘。”


    良久,魏清砚阖眸道,“兄长不必担忧,昨日是我失了理智,我即可去向陛下请罪。”


    魏清墨起身道,“我与你一起。”


    “是我的错,并非兄长之错,兄长不必如此。”魏清砚迈步出房。


    身后魏清墨温言一笑,“你的事便是兄长的事,一起去吧。”


    魏清砚动容,半晌点头默许了,两人途中敲定了说法,一起去正殿求见裴承珏。


    裴承珏忙了一日,眼下只想回寝殿见乔棠,闻得两人来了,容色一沉。


    但见魏清砚魏清墨进殿行礼,陈述昨日两人殿门前失仪的罪行,恳请裴承珏降罪惩罚。


    魏清墨道,“每年夏逢暴雨,河堤常有决口之险,魏御史身子不适,脑子糊涂,误听了消息,以为有大堤决口,情急之下误闯殿门,还请陛下责罚。”


    裴承珏长身立在阶上,冷冷目光巡视过两人,最终落在魏清砚身上。


    魏清砚素来沉湎政务,昨日也是心怀政事,才情急失态,但虽情有可原,也未铸成大错,依旧不能不罚。


    “魏清墨罚俸三年,即可离京,速回边关。魏清砚言行失当,革去御史一职,且去翰林院编书罢。”


    魏清砚垂眸行礼谢恩。


    “魏卿退下。”


    魏清砚离去,魏清墨跪在地上辞别,裴承珏下了台阶扶他起来,“表哥会怪朕么?”


    魏清墨笑着摇头,“陛下已宽宥臣等太多,臣等还要谢谢陛下,再者若论起私心,以清砚的性子,再把这御史做下去,恐怕要将所有同僚得罪尽了,陛下让他去翰林院编书,是救了他啊。”


    裴承珏一笑,“表哥倒是会说,路上且注意。”


    魏清墨叩首谢恩,待他也退下了,裴承珏回了寝殿,听闻宫人说乔棠睡了,他自去洗漱换衣,而后上床守着乔棠。


    乔棠睡至半夜,意识朦胧间,觉着有只手在胸前动,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睡眼,果见裴承珏在胡闹。


    裴承珏见她眸似含怨地瞪来,举着药膏解释,“朕在为姐姐上药。”


    乔棠不语,翻身背对他,他哄道,“昨日朕放纵太多了,姐姐只管打朕好了。”


    乔棠扬手,软绵绵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权当打过了。


    裴承珏失声一笑,姐姐怎么这么可爱?他满心爱怜道,“朕轻一点,姐姐接着睡吧。”


    乔棠哪里还睡得着,只待等他给自己上了药,两人一起睡。


    无奈裴承珏手指灵活,将她浑身都抚了一遍,抹了药膏,尤其是腿间,冰凉药膏过了会儿,又泛起烫来。


    裴承珏俯身抱住她,轻轻低语,“薛太医教了朕许多东西,姐姐要试试么?”


    乔棠心道,怪不得懂得这么多,却原来有了别的老师了,倒显得她没用了。


    她沉默不语,便是不许的意思,裴承珏挑眉,过了会儿,乔棠忽地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承珏。


    裴承珏无辜地望过来,“上药而已。”


    乔棠轻咬唇角,“夜色已深,陛下再不歇息,明日可有精力处理政务?”


    裴承珏也不舍得再累她,听了这话,将她紧紧圈入怀中,一起睡去了。


    这厢魏清墨需要连夜离京,连回国公府的时间也无,待他收拾妥当,即可出了行宫。


    魏清砚送他到城门前,他跨上快马,低身嘱咐魏清砚,“你与乔姑娘一事,定不可急于一时,日后倘若还有转机,我们徐徐图之!”


    魏清砚淡淡道,“兄长放心。”


    魏清墨单看他神色便知他已心中已有了成算,应不会如昨日那般莽撞颠乱了,放心地骑马离去。


    夜幕暗沉,城楼门下虫鸣不止,魏清砚收回视线,孤身立着,久久不动,手指摩挲着不存在的小像。


    翌日镇国公府被罚一事传开了,乔棠听王嬷嬷提了,不免心惊,看来便是有血亲关系,裴承珏也从不手下留情,魏清砚大抵要在翰林院编一辈子书了,转念又庆幸当时拦住了裴承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听着雨声,心底烦躁几分,慢慢步出了房门。


    王嬷嬷惊道,“姑娘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嬷嬷莫担心。”乔棠回头,接了宫人递来的伞,独自出了门,慢慢来到了花苑中。


    晴日里绚烂的夏花,此刻正被风雨摧残,花瓣凋落一地,花枝也是摇摇晃晃,看着好不可怜。


    乔棠往日从不理会,今日大抵伤神了,伸手拿伞面遮住了那道花枝。


    不过片刻,身后传来脚步声,“棠棠。”


    乔棠蓦地回首,是魏清砚来了,他在自己身前站定,扬起伞面,露出一双泛着红丝的眸子,和花瓣一样透出几分可怜。


    乔棠怔然,手上一松,小伞随风斜飞而去,被魏清砚扬臂逮到了,撑在了乔棠头顶。


    乔棠恐被旁人见了起疑,有意避开两人距离,从他手中抓了伞,撤开两步。


    魏清砚望着两人的距离,绷紧了下颌,“棠棠,你若想我安分,我便安分下来,那能把小像能还给我吗?”


    花苑里,凄凄风雨揉过花瓣,花瓣颤动不已,像极了此刻乔棠的一颗心,茫然地颤动着。


    对面魏清砚目不转睛地盯过来,目光执着,隐隐透着些控制不住的渴望,重复道,“棠棠,把小像还给我。”


    乔棠张了张口,看着魏清砚渐渐透出颠乱的目光,有些慌了。


    她以为,夫妻三年,她已足够了解魏清砚,原来不是的,她


    从未见过魏清砚这般失态,浑身再无冷肃,只有看不透的执拗。


    她又不免疑惑,原来魏清砚对她这般情深么?可是,她马上要做裴承珏的贵妃了。无论魏清砚对她如何,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贵妃这个头衔,被迫消失殆尽。


    她不过思索一会儿,魏清砚却觉着等得太久了,慢慢抬步靠近,眼看已逼近乔棠,乔棠忙地退了一步,后背靠上纷乱花枝,浸了一身凉意。


    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唇瓣颤动,“小像被风刮走了,我和陛下都没有找到。”她不会把小像给魏清砚了,她不能再和魏清砚有牵连。


    还未容她说出口,魏清砚见她身形轻颤,面色倏变,一手去解外袍,声音轻下来,“受了凉,又得哭着喝药了。”


    乔棠顿时想起以前受凉喝药的时候,那是魏清砚待她最温柔的时候了。


    但过去已逝,多想无益,她冷下心肠,闻得脚步声传来,抬眸见是李公公领着人过来了,低眉敛尽所有情绪。


    “原来乔姑娘在这里。魏御史也在。”李公公疾步过来,朝两人行了礼,着急地对乔棠道,“乔姑娘,这会儿雨大风急,怎出来了?”


    “幸好陛下惦记乔姑娘,唯恐乔姑娘走路上受了凉,叫奴才带着衣物来了。”


    乔棠这才见有个宫人抱着一件外衣,闻言恭敬地步过来,将外衣披在她身上,另一宫人为她打伞。


    一行人围着她,将她护得很周到,李公公点点头,又转过头对魏清砚笑道,“陛下着急见乔姑娘,奴才先领着乔姑娘去了。”


    乔棠被宫人围着,瞥了一眼魏清砚,魏清砚放下解衣的手,容色不变,缓缓启唇,无声地朝她道,“小像。”


    乔棠仓促转头,也无声地拒绝了他,跟着李公公等人往正殿去了。


    待见了裴承珏,裴承珏目光先瞥了一遍她的穿着,见了她披了外衣,浑身无一丝凉意,满意颔首,“姐姐这次听话。”


    乔棠却觉着殿里闷,脱了外衣才靠近,目光被一副崭新小像吸引了。


    裴承珏炫耀似地拿起来扬了扬,“朕画的,像么?”


    乔棠接过来,细细一看,竟与魏清砚那个一模一样,想来是裴承珏比着画的。


    她无奈一笑,“陛下就这般喜欢?”


    裴承自然点头,从乔棠手中抢了小像放在掌心,手指轻轻摩挲,“若是早些遇见姐姐就好了。”


    乔棠一怔,心底似被什么挠了一下,脱口而出,“若陛下喜欢,我也可画些以前的我给陛下。”语罢她自己先愣了,心间懊恼何必多说这一句,这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裴承珏扬唇一笑,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那朕要很多很多个姐姐!”


    “姐姐就从小时候画吧!”


    乔棠愕然,“便是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幼时模样了,这如何画?”


    “有王嬷嬷在,王嬷嬷定还记得。”裴承珏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腾出手翻开折子,“总之姐姐不许反悔。”


    乔棠心里悔死了。


    裴承珏又道,“这两日且不用画了,明日朕带姐姐回宫,准备封妃仪式。”


    乔棠心知再无法逃避了,无力地将脸颊贴着他的颈侧,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裴承珏不知缘由,很是受用她这般黏着自己,侧头吻了吻她的发,接着忙了。


    第二日,两人回宫,裴承珏下了封乔棠为贵妃的圣旨。


    消息传遍朝堂后宫,引起诸多议论,无外乎是乔棠多受陛下喜欢。


    慈宁宫中,这厢素兰姑姑奉命送走了顾玉清,回到太后跟前,躬身侍候着。


    太后笑着倚着靠背,闲闲地逗弄着笼中鸟,“玉清这趟去行宫,算是没白去。”


    素兰姑姑思及顾玉清透露的消息,深深垂下头。


    太后舒心地眯起眸子,如稳坐钓鱼台,“陛下要封乔棠为贵妃,且顺着陛下吧,他还年少,过于顺遂,也该尝尝栽跟头什么滋味了。”


    接下来几日,宫中都在忙封妃一事,裴承珏派官员祭告太庙,命礼部工部制作宝册。乔棠也是忙碌,贵妃受封仪式繁杂,需得礼节女官先行过来教导,乔棠听了礼节女官所说,心里有了成算。


    到了受封这一日,乔棠被早早喊起来,由着宫人为她穿上贵妃礼服,坐在镜子前梳妆。素日里她一贯淡妆,今日仪式隆重,由不得她了,她只好老实了。


    王嬷嬷在旁笑叹,“我们姑娘都已是贵妃娘娘了。”


    她为乔棠欢喜,却不知乔棠心头有多无奈,一旦做了裴承珏的贵妃,也不知以后何时能出宫,且慢慢等吧。


    待梳妆完毕,王嬷嬷与宫人们惊叹不已,盖因乔棠素日虽也耀眼夺目,美得让人心折,但总归收敛许多风华。今日则是不同,秀美柔色一下张扬恣意起来,如盛放牡丹,华贵典雅。


    乔棠领着一群宫人出了寝殿,到了外殿时,步子一顿,眸子泛出怔然。


    原该忙于政务的裴承珏立在灿金日光下,伟岸挺拔的身躯撑起十二团龙黄色衮服,一双眸子含着些许倦怠。但一望见她,目光蓦地绽放出惊人光彩,慢慢地,那光彩氤上暗火,隔空缠过来,叫她动弹不得。


    “都退下。”裴承珏抬步而来。


    乔棠认命地闭上眸子,静静地等着裴承珏汹涌而来的情潮。


    殿中没了旁人,裴承珏很快到了跟前,气息缠绕过来了。乔棠手指颤了颤,心间哀呼,过会儿还得重新收拾自己,陛下怎这时候还不收敛些!


    果真,后颈被手掌摁住了,她被迫扬起颈子,须臾,暴风骤雨般的吻没有落下。


    眉心落下轻柔一吻。


    她困惑地眨了眨睫毛,睫毛落下一吻,阖起的眸子也得到一吻。


    她的心再也忍不住了,正突突地跳着,跳得好快,好奇怪,耳边传来裴承珏轻叹,“朕恨不得今日及冠,好与姐姐大婚。”


    乔棠心跳骤急,心底战粟,不要在这时候吓她了!


    又有轻轻的吻落在唇上,慢慢地研磨,缠绵力度也是轻如鸿毛。


    良久,乔棠神思涣散,裴承珏的吻撤开了,宽厚手掌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起往殿外走,“姐姐莫怕,朕陪着姐姐。”


    他的掌心原是温热的,温度自手掌传到乔棠心底,乔棠安心得很,紧张情绪放松下来。


    裴承珏执意要陪着她封妃,本是仪式中没有的环节,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但无一人敢反对。乔棠在他的陪伴下,身穿贵妃礼服,由着女官引着,带着贵妃仪仗,走完了繁杂流程。


    末了,乔棠到慈宁宫向太后行礼。


    起先她以为,封妃消息传出,太后会阻止裴承珏,没成想慈宁宫安静得很,毫无动作。


    乔棠一时猜不透太后是何意思,遵循礼节向太后行礼,太后欢喜地赏赐了许多好东西。


    乔棠越发狐疑,转念一想,大抵是裴承珏也在,太后不想叫裴承珏为难。她悄悄按下心间没来由的一点不安,完成了封妃所有礼节,同裴承珏回了太极宫。


    一进寝殿,乔棠便欲脱了繁重华丽的贵妃礼服,要唤宫人时,发现殿中再无旁人,只有裴承过来,将她抱在镜前,“朕为贵妃姐姐解衣。”


    乔棠呼吸一紧,一下抓紧他作乱的手指,“陛下已陪臣妾费了许多时间,眼下不去忙?”


    “为陪姐姐,朕已忙了一个通宵,眼下并无政务累积。


    裴承珏吻着她的颈侧,手上解开了她的衣领,她只得在朗朗白日,承受着裴承珏的荒唐。


    镜前,礼服凌乱,情热蒸腾。


    一番折腾后,裴承珏餍足地为她换上新的衣裙,吻了吻她的面颊,“宫中热些,朕命人送姐姐回行宫,朕稍后再去。”


    乔棠埋首在他怀里,无力地点头,随后她同王嬷嬷回了行宫,又住了几日。


    裴承珏显然被朝务绊住了脚,一连几日都不曾出现,乔棠清闲下来,与王嬷嬷等人玩了两日。


    这天白日,魏若湄托人传信给她,邀她夜间游玩,她还未见过京中夜景,一时新奇,遂应了下来。


    王嬷嬷对她上次偷偷出宫心有余悸,生恐裴承珏再发火,按下她蠢蠢欲动的心,“姑娘不妨等陛下来了,同陛下一起去?”


    乔棠垂眸,实则她也明白,信上说是魏若湄邀请她,魏清砚


    定也会去的。如今她已是裴承珏的贵妃了,既已决定老老实实等裴承珏厌了她,她只能寻机会与魏清砚说清楚,遂把想法告诉王嬷嬷。


    王嬷嬷心里一喜,姑娘这是想通了啊,思付道,“不若传信给陛下,只说夜间游玩,等陛下允了再去。”


    乔棠听罢扯起嘴角,心中突地生出一股气,她原也不该在这里的,是裴承珏要她进宫的,眼下她想出去一趟,便也不能么?


    她道,“无须告知陛下,我一出去,自有人传信给陛下。”


    王嬷嬷心想,姑娘又和陛下使小性子了,转眼思及陛下对姑娘的宠爱,索性依了她,反正到头来陛下只会依了姑娘。


    两人坐了马车出去,慢慢地驶到了街上。


    到了约定的酒楼,乔棠一下车,魏若湄就扑到了她怀里,“乔姐姐!”


    乔棠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眼一望,三步远立着魏清砚,冷肃如松,对她微微一笑。


    乔棠心里一叹,别过视线,魏若湄见状,牵起她的手笑道,“我带乔姐姐玩!”


    夏夜街上烛火通明,商铺林立,人群熙攘,乔棠带着幕离,随魏若湄穿行其中。


    魏清砚始终落了她一步,她一回首,便望见魏清砚冷容淡漠地替她隔开路人,手指蜷紧,心尖泛起疼意,魏清砚不必如此的。


    玩闹许久,魏若湄神秘地凑过来道,“乔姐姐,我带你去一个能捉萤火虫的地方!”


    几人坐上马车,来到了湖边,乔棠甫一下车,眸中闪出点点亮光,竟是许多萤火虫在草间飞舞。


    魏若湄笑着奔了过去,乔棠瞥了一眼飞在空中的小灯笼,示意身后的魏清砚跟过来。


    两人一起立在湖边。


    天幕星河璀璨,皎月清辉洒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上小舟荡出摇晃的水痕,舟中两人交颈相拥,情意绵绵。


    小舟上灯笼摇曳,泄出丝丝光亮,闪到乔棠眸中,叫乔棠忍不住阖眸,想起了冀州那个夏夜。


    那夜温璟带她游湖,那样端正冷淡的人竟也会因她一句,“温璟,我要萤火虫。”在草中失态地来回举步扬袖。末了,捉到了好几只,兜在大袖中给她看,唇角抿着,“是棠棠近日琴艺进步。”


    乔棠当时不满,原来是因这个才给她捉萤火虫,她忿忿地瞪了过去,“我不要了!”


    她气恼地转过身立在湖边,不见温璟来哄她,悄悄红了眼眶,妥协似地转过身,一下撞进温璟怀里。


    温璟双臂揽着她,不解叹气,“我听了棠棠的话,棠棠怎么还哭了?”


    有萤火虫爬到温璟眼角,泛出的亮光照出他眸中柔情,乔棠怔然,心口热了起来。


    大抵上,就是因这一点偶然的柔情,叫乔棠舍不得放手,情愿在温璟身上耗了三年心力。可惜,昔年已去,眼下处境大变,她已是宫中的贵妃娘娘,温璟也成了国公府的魏清砚,身份有别,她的心再也不会因这一点柔情急促跳动了。


    乔棠眼角决绝地垂下一滴泪,慢慢地,有温热手指探过来了,替她轻轻擦掉。


    魏清砚声音透出沙哑,“昔年是我不对,亏了棠棠,棠棠要打要骂,皆由着棠棠。”


    乔棠躲开他的手指,扬颈逼回眸中泪意,“魏大人只是教我弹琴的老师,我何故要打魏大人?”


    这一瞬里,她脑中冷不丁闪出一句,便是要打要骂,也是该打裴承珏,该骂裴承珏。


    一个晃神间,她微微一怔,怎么想到裴承珏身上去了?


    她甩掉脑中人影,不看魏清砚一眼,背过身道,“昔年已逝,我与魏大人再无瓜葛,望魏大人日后行事,三思而行,莫牵连他人。”


    这个他人是指镇国公府,她对魏清砚那日的癫狂情态依旧心有余悸,这时转过身看他,猛地一怔。


    魏清砚难以忍受地攥紧了拳头,冷淡眸子泛出赤红,克制不住的情思涌动。


    袖中萤火虫纷纷飞出,惊扰了两人视线。


    乔棠别过视线,不能容忍自己动摇决心,有只萤火虫缠上了她的衣袖,映得衣袖花纹越发漂亮。魏清砚不由靠近,挥袖帮她去赶萤火虫,手指忍不住抚上衣袖,须臾衣袖便跑了。


    乔棠退了几步,“请魏大人自重。”她转身要走了,仓促间对上魏若湄发红的眸子,步子慢下来。


    身后魏清砚立在原处,一片阴影下传出他坚定声音,“我等棠棠,无论多久,我都等。”


    乔棠似没听见,快步疾行,上了马车扑进王嬷嬷怀中,慢慢地泣出一声。


    王嬷嬷搂着她,心疼地叹息,“姑娘,你和他缘分尽了,尽了啊。”


    乔棠心里默默道,是啊,缘分尽了。


    马车缓缓行驶,湖边久久立着魏清砚,掌心拢着萤火虫,目光遥遥相送。


    马车驶进街道,王嬷嬷替乔棠抚掉泪珠,掀开车帘道,“姑娘快听,有人唱戏呢!”


    她指望拿这个逗乔棠开心,乔棠不忍她担忧,收敛情绪,顺势望去,只掠了一眼戏台,视线落在了台下摆起的面具上。


    “姑娘要面具?我去给姑娘买!”


    乔棠想阻止,一张口,嗓子哽咽,索性由她去了,过了会儿她上车了,带回来两个面具。


    一个关公,另一个是小狐狸模样,乔棠掠过小狐狸,拿了关公在手里,不知低眸想些什么。


    马车回了行宫,乔棠下车便觉出不同,处处透着压抑沉重,巡逻侍卫亦多了起来。


    一路去往寝殿,宫人皆屏气凝神,垂首行礼,未到寝殿前,乔棠与王嬷嬷便明白,裴承珏来行宫了,想必此时正在寝殿。


    王嬷嬷思及上次裴承珏发火,手臂一抖,抓紧了乔棠胳膊。


    乔棠凝神思索,“陛下发火是何模样?”


    王嬷嬷怕吓着她,强行稳定下来,“无妨,陛下是太喜欢姑娘了,直到现在还没同姑娘发过火,那以后也不会同姑娘发火了。”


    乔棠不语,抓了她手中的关公面具捏在手里,转念一想,是自己非要争这口气,便是裴承珏发火了,她只受着就是了。


    来到寝殿门前,宫人分立两侧,李公公望见她如见恩人般激动,疾步过来迎她,边走边低声道,“陛下适才在弹琴。”


    殿里传来琴音,乔棠一听便顰起黛眉,这……


    琴音谈不上悦耳,甚至很杂乱,很明显是裴承珏乱弹的,裴承珏是真生气了。


    琴音持续了很久,折磨着众人耳朵,仍不见停止,众人不敢妄动,苦苦捱着。


    唯有乔棠抬袖捂住了耳朵,不知过了多久,王嬷嬷拿手指点了点她,她知晓琴声停了,放下了袖子。


    李公公忙不迭通禀一声,可不同于以往的即可进去,这次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裴承珏的声音,“惠贵妃,进来。”


    乔棠眼皮一跳,抿了抿唇角,安抚好王嬷嬷,迈步进去时,随手将关公面具戴到了自己面上。


    殿里外间烛火熄了大半,唯琴架侧立着一盏,光影摇曳中,映出裴承珏立在琴前的孤影。


    他俯下身子,手指挑起琴弦,又一阵乱音出来,遮住了乔棠慢慢靠近的脚步。


    乔棠顿步,不待琴音止,手指点了点裴承珏肩膀,裴承珏不回头,仍一通乱弹。


    乔棠咬唇,这般生气,若搁往日早抱上她了。


    她走到裴承珏身侧,歪头看了看他,但见他容色无情无绪,一眼也不瞥来,大袖垂落琴身。


    乔棠悄悄伸手牵住了那袖子,轻轻地一扯,促使裴承珏直起身子,侧目瞥过来,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抹幽深。


    视线落在关公面具上,下颌绷紧,薄唇抿成直线,倏地薄唇动动,勾出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


    乔棠心里一跳。


    但见他坐回琴架前,上身松松地靠向琴身,扬颈注视着乔棠,慢慢地喊,“惠贵妃。”


    他静静地等着。


    似乎不言不语,乔棠也要明白他的意思,乔棠为难得将唇瓣咬得嫣红,迟疑地摘下面具了。


    裴承珏催促地挑弄


    琴弦,乔棠猛地俯身,吻上他的额心,温热触觉,轻如羽翼。


    裴承珏满足地阖眼,喉结滚动,惬意地享受着乔棠主动的亲吻。


    从眉心到眼睛,再到挺直鼻梁,一吻接着一吻,及至薄唇,她将唇贴了上去,再不动了。


    薄唇不满地催促,她不得已回应。


    忽地腰间缠来手掌,一把将她摁在怀中,迫使她继续,连口气也容不得她喘。


    她不安地动了动,唇瓣泄出求饶声音,“陛下,臣妾知错了。”


    裴承珏并未消火,一只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摁向自己侧颊,她认命地继续凑上去。


    许久,手掌终于松了,她得以喘气,趁机晃了晃关公面具,声线颤巍巍的,“陛下可还得这面具?”


    瞥见裴承珏飞快压下要牵起的唇角,她心里笑了笑,她就知晓裴承珏吃这套,又晃了下面具,“陛下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裴承珏侧过头,淡淡道。


    乔棠心叹,看来他真气恼了,这么好的逗弄自己的机会都不要。


    她故作生气地挣脱出裴承珏怀抱,坐在琴架一边,随意挑弄琴弦,琴声中夹着她的不满,“陛下不记得,臣妾可记得清清楚楚。”


    裴承珏的气依然未消,“姐姐,生气的该是朕!”


    一手搂了她过去,钳住她的下巴了上来。


    乔棠痛了,拿手拍打他的肩膀。


    他这才松开,目光直盯着乔棠,好似乔棠再说不出他爱听的话,他会再生气。


    乔棠咬牙认输,“这是陛下初见我时戴的面具。”


    “姐姐还记得这个。”裴承珏笑起来,眸中染上柔情,抱起乔棠离开琴架,“姐姐陪朕沐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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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乔棠以为他消气了,心下一松,一起沐浴便一起吧,他也不能吃了自己。


    结果还是乔棠想得太简单了,裴承珏吃她的法子真是层出不穷,待裴承珏为她穿上寝衣,抱到床上,她只想睡过去,再也不要见眼前人!


    裴承珏犹不罢休,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右足,“姐姐已是第二次背着朕出宫了,倘若朕不好好惩罚姐姐,定还有第三次。”


    乔棠惊叫出声,“陛下不已惩罚过了!”


    裴承珏无辜地望过来,“姐姐错了,接下来才是惩罚,还有——”


    “再有下次,朕会派侍卫跟着姐姐,寸步不离。”


    乔棠不可置信,裴承珏这样无异于禁她的足,叫她没了自由。


    她正欲开口求饶,裴承珏手指抚过她的足面,一下子痒到了她心里。


    她最受不了的便是这个,莫提心底,浑身也似被挠了一遍,当即眼角一红,落下泪来,“陛下。”


    我见犹怜,楚楚动人,裴承珏一边怜惜一边笑道,“姐姐这么快就认输了——”


    手臂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一笑,带着些许恶劣,“可是朕才开始。”


    夜还很长,乔棠终于意识到了裴承珏的可怕之处,暗暗发誓她再也不会偷偷出宫了。


    翌日清晨,她浑身绵软无力地躺着,王嬷嬷却欢喜地坐在床下,“陛下果真没有冲姑娘发火,原来陛下才是最会惯姑娘的那个。”


    乔棠欲哭无泪,默默抱着枕头不语,这次真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来,憋屈得很。


    于是整个白日里,但凡裴承珏派人来请,她都以身子不适没去,裴承珏倒也不恼,纵容地让她好生歇着。


    及至晚间,她没法躲了,被裴承珏抱去一起用了晚膳,“姐姐歇了一日,也该有力气了,姐姐既一心想出去,朕带姐姐出去。”


    乔棠坐上马车后才反应过来,裴承珏的气竟还未消。


    思及昨夜的惩罚,她也不知裴承珏会做出什么来,咬了咬唇,决意先认输,笑道,“臣妾昨夜也不过是随意走走,等下陛下喜欢玩什么,臣妾陪着陛下。”


    裴承珏不为所动,把玩着她的手指,“那便先将姐姐昨夜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吧。”


    乔棠暗道,这也太难哄了,哪有过了一夜还在气的,日后还是莫惹他了。


    转念再想,裴承珏先前给了她有限的自由,不曾派侍卫跟随,确实不知她昨夜做了什么,等下她只带裴承珏随意走走便是了。


    及至下了车,迈入熙攘喧闹的夜街,她原要走到裴承珏前面的,不想被裴承珏揽腰护在怀里,以防她被人挤着了。


    乔棠抿唇瞥了裴承珏一眼,见他嘴角含笑,目光巡视四周,心里莫名闷闷的。


    裴承珏素日应甚少有机会出来,整日困在殿里也是无趣,今夜想必也是从繁忙政务中抽出的时间,不若让他欢喜欢喜吧。


    乔棠目光流转,一下瞥见了面具摊,牵着裴承珏的手过去,笑道,“喜欢哪个,我给……”


    裴承珏的视线带着逼迫,“叫夫君。”


    乔棠心脏一麻,声音小下来,“我给夫君买。”


    话音方落,裴承珏握着她手的力度骤然一紧,唇角翘起,还真就打量起了挂在架上的面具,认真地一一瞧过,半晌展眉一笑,“我要关公。”


    关公,总是关公。


    离不开关公了,是吧,乔棠默默心道,那给你多买一个。


    她一下买了两个,全递给了裴承珏。


    裴承珏接过,将其中一个给她戴上去,自己那个拿在手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交握的双手穿过熙攘人群,乔棠落了他一步,挑高视线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股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间。


    忽地裴承珏回首,眉眼恣意,笑容张扬到周围一切都失了光彩,“接下来夫人要带为夫去哪里?”


    乔棠愣愣地看着他的笑,似被吸去了心神,好在此时一阵激烈的喝彩声传来,她仓促回神,迟迟地哦了一声,看向喝彩处,原来是在比武。


    裴承珏约莫喜欢这个吧,她指向比武台,“去那里。”


    裴承珏顺着视线望过去,但见两个男人在台上赤膊相斗,笑容倏地消失,近前遮住乔棠视线,俯身不悦道,“夫人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誓言?”


    乔棠心底呀了一声,那个誓言不过床榻之语,他怎记得这般牢!


    眼看他已生气,不指定怎么惩罚自己,乔棠忙哄道,“昨晚我可没有看,适才是想着夫君应该喜欢,才指夫君看的。”


    “我不喜欢!”裴承珏揽着她往前走。


    她目光乱转,试图转移裴承珏注意力,忽地手臂被轻轻一拉,来到一家首饰铺子。


    不过是些钗簪之类的,并不值钱,比不得宫中那些价值连城。


    可裴承珏依然停在这里了,他的左侧立着一对年轻夫妻。


    夫君正小心地为妻子插簪子,待插好簪子,两人对视一笑,慢步远去了。


    裴承珏望向乔棠,眼中含着热切,像是很想学适才那对夫妻。


    乔棠面颊一热,仓促地指向其中一枚簪子,“我喜欢这根。”


    裴承珏买下这根,捏在手中,定定地望着她,“夫人靠近些。”


    她慢慢地将身子贴了过去,低眉垂下视线,任由裴承珏将簪子插入发间。


    两人离得极近,不知是谁的呼吸先快了,慢慢地,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


    乔棠悄悄呼气,眼前闪过一节晃动的大袖,金线织就的花纹很漂亮,她伸出手指摁住了,不容袖子再动。


    裴承珏动作受制,低低言语,“松开。”


    乔棠松手,他接着若无其事地插好了簪子,从摊子上拿起一面小镜子,递给乔棠,“夫人且瞧瞧如何?”


    乔棠唔了一声,抓住裴承珏的手腕一转,将镜面对着自己,草草瞥了一眼,“可以。”往前走了。


    裴承珏慢悠悠跟上去,眸光紧紧锁着乔棠,乔棠感受着身后灼热视线,心道他可别在这时候抱着自己胡闹。


    她加快步子来到了桥上,桥下流水潺潺,飘过几叶小舟,很快裴承珏追到她身侧,似笑非笑道,“夫人跑什么?”


    乔棠心虚地反驳,“我哪里跑了?”


    只是走得快。


    忽地


    裴承珏靠得更近,立在她身后,手指抚到她的眼上,“夫人说谎。”


    乔棠心底躁了几分,原想拍掉他的手指,不想手指须臾撤开了,“抬头。”


    乔棠疑惑抬头,霎那间天幕砰得几声,轰然炸出绚丽烟火,纷纷落入瞪大的眸中。


    顿时周围一片惊呼,喧嚣声冲破天际,不过是个寻常夏夜,怎地官府放起了烟火!


    议论声传入乔棠耳中,乔棠霎时明白,回眸去望裴承珏。


    裴承珏垂下视线,温柔地抱住了她,轻声试探,“姐姐喜欢么?”


    阵阵烟火绽放又落下,乔棠眸中似还残存着的艳丽色泽,喃喃道,“喜欢。”


    可是心跳好快,怪不舒服的,她躲避似地挣脱开裴承珏怀抱,迫使自己无视心跳声。


    她听到自己佯装镇定的声音,“那夫君喜欢什么?”


    裴承珏与她并肩立在一起,扬颈望着天幕上的繁丽火花,半晌摇摇头,“先前也无什么喜欢的。”


    他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学的都是些治国之道,论及个人,实难有合他心意的东西。


    且若搁以往,眼下这等博姑娘欢心的行径,他莫说做了,恐怕还很唾弃!


    可是此刻,急促跳动的心脏充盈着欢喜,都是身边乔棠给予他的,他下意识地侧身低头,吻在乔棠发间那根簪子上,“现在喜欢姐姐,最喜欢姐姐。”


    这一吻直叫乔棠内心战栗,怔怔地直着身子不动了,便是被裴承珏抱回马车上,她的意识似还留在桥上烟火盛开那一幕,呆呆地与裴承珏双手交握。


    裴承珏以为她累了,将她拥在怀中,“姐姐睡吧,朕守着姐姐。”


    乔棠阖上眸子,心底乱得不成样子,尤其是今晚的心跳,直叫她受不了了,逼迫自己快快睡着了。


    裴承珏为她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从小案上翻出一沓折子,借着烛火瞧了起来。


    没过多久,扬颈呼了口气,心道太糟糕了,根本看不进去,只想抱姐姐,亲姐姐。


    他小心地抬起乔棠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心里直叹。


    这世上怎会有姐姐这般惹他喜欢的人?


    喜欢到了日日亲仍觉不满足。


    喜欢到了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但愿姐姐不要恼他缠人。


    这倒是他多虑了,因为乔棠已习以为常,也无所谓恼不恼了,只时时刻刻陪着他就是了。


    翌日一醒来,乔棠就如往常一样,一直在裴承珏身边。


    若单要她陪着还好,可惜这日裴承珏在正殿处理政务,偏又支起画架,叫她在旁画自己小像,令她苦恼不已。


    她只道画技一般,裴承珏不放过她,时而在旁指点,末了惋惜道,“王嬷嬷竟只记得姐姐及笄后的模样了。”


    “是啊,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乔棠心虚地附和。


    实则王嬷嬷虽记性不好了,唯独对乔棠的一切记得极清,至今还晓得乔棠幼时模样。


    在乔棠百般暗示下,她才扯谎道,“哎呀,及笄之前倒记不清了,及笄是后知晓的。”


    于是乔棠拿这个借口堵裴承珏的嘴,得以少画许多年,只从自己的十五岁画起。


    此时好不容易完成一副,她不在意地放下画笔,起身要去歇息。


    裴承珏从御桌后起身过来,立在画架前,边看边道,“姐姐有一阵没学琴了,朕召了魏卿,稍后就到。”


    乔棠实未料到这个,示弱地牵起裴承珏袖子,还未开口,裴承珏已然知晓,容色一正,“姐姐学东西怎可半途而废?”


    乔棠无奈于他在做事上的专注认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老实地坐在琴架前,等着魏清砚过来。


    裴承珏凝视着画像,是十五岁的乔棠,穿着浅绿裙衫,眉眼间有些稚嫩,脸颊也圆润些,柔美之余可爱几分。


    裴承珏情不自禁地拿手抚了抚画像,乔棠不经意转头瞥见,心神一悸,别过视线,忽见殿门边闪来一节官袖,是魏清砚到了。


    魏清砚现今在翰林院做编修,没了都察院繁多政务,时间空出来许多,来得比以前快很多。


    裴承珏让他进了殿,示意他去教乔棠,他立在琴架两步远,低低讲起来,偶尔隔空点了点琴弦。


    乔棠垂眸,那夜既已说过不能与魏清砚再有瓜葛,便要做到,脑中瞬时清明一片,再无杂念了,只一心学琴。


    殿中响起清越琴声。


    魏清砚恪守身份,安分地立着,袖中手指却蜷紧了,低眸掩去一抹痛楚。


    原来自己立在棠棠身侧时,棠棠的心已不会乱了,她心里没自己了么?


    这厢裴承珏听着琴声,讶然侧目,姐姐嘴上不乐意,学起来可比先前专注认真太多了,也不知姐姐为何这般不坦诚。


    他听了一阵,见乔棠停下不弹了,似是累了,又摇头失笑,原来是个懒性子,不爱受累罢了。


    “姐姐累了便歇会。”


    裴承珏示意宫人过来侍奉乔棠,目光瞥向魏清砚,见他的目光直直看向画像,倏地唇角一垂,容色一沉,“魏卿退下。”


    他靠近画架,将那画像遮得严严实实,魏清砚霎时低首,眸色一荡,那是十五岁的棠棠。


    十五岁的乔棠,将将及笄……


    他见过,远比画上鲜活灵动,连浅绿裙衫都比画中清嫩几分。


    那年他在书院读书,临窗坐着,夫子在前面讲书,他原认真听着的,不经意往窗下瞥了一眼。


    外面起了风,吹得行人衣袖鼓动,一片幕离轻纱闪过他的眸子,接着是少女的笑靥,灵动柔美。


    他猛地阖眼,压下极快的心跳,又飞快睁开,可惜那姑娘已远去了,只瞥见被风扬起的浅绿裙角。


    从未有过的焦急席卷过来,叫他瞬时失了身份猛地站起来,惊了讲书的夫子与学生。


    夫子动怒,罚他站了一日,前座青年偷偷回头,低声揶揄他,“能看乔家姑娘一眼,站三日也不亏。”


    他冷着面,不发一言,心道原来是乔姑娘。


    夫子将此事告知温家父母,温家父母知了,恼得当夜将他打个半死。


    他被捆在柴房里,浑身鞭伤霍霍地疼,脑中一下又一下闪过窗下那张笑靥,半点不悔看过的那眼。


    倘若当时他知晓,现今多看一眼十五岁乔棠的画像,便会引起天子不悦,当初就该看够了,便是被打死也值了。


    可惜啊,人无回头路,他再不能好好地看一眼乔棠了,他能做的只有听乔棠的话,安分下来,掩盖过往,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迈步出殿时,侧目望见裴承珏低眸凝视画像,他报复似地勾了勾唇,寒霜面容露出一抹浅笑。


    呵,陛下见过十五岁、十六岁……直至十九岁的乔棠么?没有,陛下也只能看看画像,聊以慰藉罢了。


    而乔棠十六岁就嫁给他了,做了他三年的妻子,这一瞬里他心中妒火小了下去,升起一股可怜的隐秘的满足。


    魏清砚身影远去了,乔棠收回视线,眉尖一顰,总觉魏清砚变了些,可他分明安分得很,浑身冷肃如初,兴许自己察觉错了。


    乔棠低眉吃点心,心道实在不宜再与魏清砚见面了,这琴日后不能再学了。


    殿里静了半晌,也无裴承珏的动静,她疑惑地去看。


    裴承珏仍立在画像前,瞧不够似的,她拿着点心过去,到了裴承珏跟前,将点心送到裴承珏口中。


    裴承珏吃得很干净,快要将她的手指吃进去了,急得她迅速收回来。


    裴承珏不满地抿唇,乔棠暗道他白日也不正经,转身要走,忽听他遗憾道,“冀州有多么多人见过十五岁的姐姐,朕却没有见过。”


    乔棠心口倏地发胀,酸酸的,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折回来主动抱住裴承珏。


    “陛下也是的,臣妾就在这里,何苦看着一个画像伤神,莫非不喜现在的臣妾了?”


    “哪有,姐姐莫多想,不过见了画像,感叹而已。”裴承珏牵起她的手远离画像,“朕不看了,朕陪姐姐吃点心。”


    两人用了点心,乔棠看向琴架道,“陛下,臣妾实在不想学琴了。”


    原以为裴承珏会不同意,要多费些口舌,没成想裴承珏缓了片刻,还是纵容她道,“准了。”


    乔棠欢喜,侧头吻了吻他的面颊,裴承珏笑起来,她自己却怔住了,这个吻太快太自然,根本没有过她


    的脑子。


    她怎会这么娴熟地去吻裴承珏?


    反应过来后,她心头乱得不行,慌地站了起来,“陛下,臣妾累了,想去歇一歇。”


    裴承珏不许她离开正殿,顺势抱起她去了内殿,将她放在榻上,示意她就在此歇息吧。


    乔棠如何睡得着,只觉眼前的裴承珏好生招她烦,“陛下且去忙吧。”


    裴承珏不舍地出去了,她下床,在房中徘徊许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只是她的下意识行为,都怪裴承珏要她亲太多次了,这才形成了惯性。


    乔棠一瞬松了口气,这也没什么的,日后且注意便是。


    往后一阵子,她格外注意,确然没了主动亲裴承珏的习惯性行为,只老实在殿中画小像。


    她也不再见魏清砚了,趁裴承珏不在,她将先前那张小像和琴都收进了她带进宫的箱笼里,叫王嬷嬷放置好,只当以前都随风而逝了。


    酷夏一日一日地过去了。


    乔棠也从行宫搬回了皇宫,原本以她的身份,也该有自己的宫殿了,可裴承珏哪里允许她搬出去,压着她依旧住在太极宫中。


    太后听闻也无别的动作,乔棠只觉哪里不对劲儿,先前太后还曾让她带顾玉清在裴承珏面前晃一晃,现今也不提顾玉清了。


    她有些不安,正欲去慈宁宫拜见太后,试探下太后意向,素兰姑姑先过来了,说是太后要见她。


    乔棠得了机会,自是去了,及至慈宁宫正殿,拜见了太后,又见太后下方座位旁立着一位姑娘,心底生出疑惑。


    那姑娘气质沉静,细眉婉约,瞧身量容色约莫十八岁,起身向乔棠行了礼,“静仪见过惠贵妃。”


    乔棠微微一笑,心头了然,她听王嬷嬷提到过一些皇室宗亲,其中包括裴承珏唯一在世的皇叔,襄王爷,眼前这位静仪郡主便是襄王爷的爱女。


    太后此时道,“静仪这这阵子在宫中陪哀家说话,哀家恐她无聊,不愿拘着她,听闻她想读书,便想着从翰林院寻个读书好的,为她讲讲书。”


    乔棠心头生出不妙,果听太后又道,“听闻翰林院的魏编修,书读得不错,也是去年的状元,便叫了他在文华殿讲书,惠贵妃无事也可去听听。”


    乔棠面上微微笑着应下,心底苦恼不已,原是要远离魏清砚,这下难不成又得见了?


    出了慈宁宫,在回太极宫的路上,她与王嬷嬷道了此事。


    王嬷嬷思付道,“这读书恐是个幌子,约莫是这位郡主相中了魏大人,以读书之名接近魏大人,又怕落了旁人话柄,叫姑娘也去,兴许到时还有旁的姑娘呢。”


    原是这样,乔棠恍然大悟,一时不语,王嬷嬷瞥着她的神色,低低道,“姑娘,我们都是要往前走的,你有了陛下,魏大人自也会有旁人的。”


    乔棠失笑,“嬷嬷想哪里去了,自那夜我与他说清后,我是再不想着他了,嬷嬷且放心,我如今只一心想着……”


    待裴承珏厌了她离宫罢了,这话在嘴边滚了滚,不知怎么地,心头闷闷的,又悄悄将这话沉心底去了。


    忽地脑中浮出疑惑,若有其他姑娘在,静仪郡主也已避嫌,太后怎还要她同静仪郡主一起去听?


    乔棠拧起黛眉,心道多一事不若少一事,况且还是魏清砚讲书,还是不去的好。


    没成想,翌日上午,素兰姑姑便带着太后的话过来催她了,只道静仪郡主已去文华殿了,她也可去听一听了。


    乔棠无奈,目光一转,先命宫人送走了素兰姑姑,又等了会儿,便见李公公过来请她了。


    她故作为难地叫李公公传话,“本宫先去文华殿一趟,晚些再去见陛下。”


    李公公不敢耽搁,速速去了,她特意拖了些时间才出门,在道上慢慢地走着。


    秋风乍凉,花枝已枯,只盏盏菊花开得绚烂,黄的白的粉的簇在一起,霎时吸睛。


    她顿步,装出赏花模样,看了好一会儿,秋风紧了,她刚瑟缩一下肩头,一件阔大袍子披了上来。


    “姐姐去文华殿做什么?”


    裴承珏从背后为她系好衣领,理好了被风吹乱的发,叫她一瞬想起王嬷嬷。


    王嬷嬷照顾她也是这般体贴周到,她忍不住回眸一笑,“陛下惯会照顾人,不像小了臣妾两岁,倒像臣妾兄长。”


    裴承珏抬袖,温热指腹一下堵住了她的唇,“惠贵妃倒不如闭口。”


    乔棠眨了眨眼,他淡淡道,“兄长是吧?那妹妹叫声夫君,让兄长听听。”


    乔棠倏地红了脸,“陛下正经些!”


    第25章


    裴承珏无辜道,“不是姐姐先说朕像兄长?”


    “那、那陛下提了夫君,眼下臣妾与陛下还未大婚呢!”乔棠辩驳。


    裴承珏揽着她的双臂倏地一紧,嘴边含着笑,“原来是姐姐急了,那朕此刻就破了规矩,明日便与姐姐大婚,如何?”


    乔棠暗道糟糕,裴承珏兴致来了,还真做得出来,忙道,“臣妾也只是想从陛下这里占些嘴上便宜,陛下可莫意气用事。”


    裴承珏笑道,“嘴上便宜?简单。”他侧头亲了一下乔棠的唇,“喏,给姐姐占过了,开心么?”


    “陛下!”


    乔棠气得面似暮霞,退出他的怀抱,离了两步,赶紧将听书一事讲了。


    “原是因这个才不去陪朕。”


    裴承珏不再逗她,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走着。


    乔棠听他随意道,“若是静仪当真中意魏卿,朕可给他们赐婚。”


    乔棠顿步,“陛下惯会硬抢,若是两人还未多接触,就因旨意凑在一起,日后发现性格不合,岂不是各有各的委屈?”


    裴承珏眉峰一拢,“姐姐怎总可怜旁人怪罪朕?朕何时硬抢了?”


    说着一下松了乔棠的手往前去了,殊不知乔棠一时失言,正心惊呢,以裴承珏来看,自己与他两情相悦,确实不算硬抢。


    乔棠镇定下来,见裴承珏赌气不理她了,止步喊道,“陛下。”


    裴承珏起先还能撑住不理,奈何乔棠喊了三声,他就忍不住回首,“惠贵妃难道要朕抱着才肯走?”


    乔棠翘了翘唇角,暂时没动。


    裴承珏挑眉,作势抬步过去,但见乔棠被唬住了,提起裙角朝他跑来,巧笑嫣然。


    两人距离不远,乔棠不过跑了几步就到了跟前,秋风乱了她的发丝,也乱了裴承珏的心。


    他心旌摇曳,手指飞快撩起阔大袍子,罩住乔棠上身,映住宫人视线,俯身抬起乔棠脸颊,吻了过去。


    乔棠惊得启唇,瞬时被得了空隙,一时难以分开,她揪紧裴承珏衣袖才得以站稳。


    良久,唇分。


    袍子乱了,发丝乱了,唇上口脂乱了,乔棠的心绪也乱了。


    裴承珏掀了袍子,露出乔棠被吻得失神模样,眸色一震,一下又给乔棠盖上了。


    他忍耐道,“姐姐呼吸。”


    乔棠急促呼吸,脑子里乱糟糟的,糊涂得很,一张口,只有颤巍巍的呼吸。


    裴承珏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试探地问,“姐姐还记得要去干什么吗?”


    乔棠意识还未清醒,声音低低的,“要去文华殿。”


    很乖的回答,裴承珏有些心疼,姐姐脑子不会被自己亲坏了吧?


    他放轻声音,“那姐姐要朕陪着去么?”


    乔棠只觉有道声音在响,很熟悉很温柔,喃喃道,“要。”


    裴承珏眸色一深,脚步拐了个方向,此处离漱玉阁不远,他领着乖乖听话的乔棠进了阁里。


    封了门窗,他将乔棠抱上桌子,褪下外袍,手指勾起乔棠衣领。


    乔棠抬起眸子,眸色茫然,他无辜又温柔地对视过去,低首亲了亲乔棠的眼睫。


    慢慢地,乔棠眼神迷茫散去了,变得清明起来,迟疑地喊,“陛下?”


    裴承珏手指一顿,改为抱住她,将下巴枕在她


    的肩上,倏地笑出了声,“姐姐清醒了。”


    “这可怎么办?想对姐姐做坏事,被姐姐发现了。”


    乔棠环顾四周,再看敞开的衣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都懒得生气了,拿手推了推裴承珏。


    “朕这就放开姐姐。”裴承珏松开她,瞧她也无发火意思,心中怜爱更甚,抱起她到门边,“朕带姐姐去文华殿。”


    乔棠离了他怀抱,要走时被裴承珏牵起手,裴承珏轻轻道,“朕错了。”


    惯会认错,就是不改,乔棠心里忿然,手上却不挣扎了,任由他牵着,两人一起往文华殿去。


    文华殿在宫中东部,没过多久,两人眼前出现一座殿宇。


    裴承珏牵着乔棠踏上层层台阶,到了殿门前,他阻了宫人的唱声。


    殿里传出魏清砚的声音,“微臣乃是外臣,不宜出入宫廷为郡主讲书,请郡主另择他人。”


    乔棠默然,魏清砚说话实在过于冰冷,静仪郡主许是愣住了,迟迟没有说话。


    裴承珏苦恼地捏了眉心,带着乔棠迈步进去,此时宫人才唱声道,“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殿里静仪郡主和魏清砚同时一怔,躬身行礼,裴承珏示意两人立在阶下,牵着乔棠的手让她坐在阶上长案后的圈椅上。


    他斜身靠在长案上,目光巡过阶下两人,视线落在魏清砚身上,笑道,“魏卿现今可与你夫人在一处了?”


    乔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见静仪郡主飞快地瞥了一眼魏清砚,蓦地明白,裴承珏是问给静仪郡主听的。


    乔棠冷静下来,顺着裴承珏视线,也不遮遮掩掩,直接看向魏清砚,不过才一眼,视线被书卷遮住了,她侧头,正对上裴承珏警告的眼神。


    她立时想起那个帐中誓言,除了裴承珏绝不能瞧旁的男人,无奈地勾勾唇,别开视线了。


    裴承珏面色稍霁。


    魏清砚掀起眼帘,视线扫过乔棠落在桌子的衣袖,垂眸掩去不舍,艰难启唇道,“回陛下,微臣已与夫人和离,再无瓜葛了。”


    乔棠缓缓抬眸,见静仪郡主紧绷的纤肩倏地一松,心下明白,这是真看上了。


    裴承珏察觉她的动作,本来警觉地侧目,见她瞧的是静仪郡主,手中书卷扔回了桌上,“和离了也好,魏卿日后以此为鉴,莫要过于沉湎公务忽略了身边人,以后若有合适的姑娘,自可以再娶。”


    他不止是在说给魏清砚听,也是说给静仪郡主听,眼下他只要静仪郡主一个态度。


    但这态度也并非今日不可,他思及乔棠所言的赐婚也需慎重,便未提赐婚一事,直起身子要走,乔棠见状也起了身。


    没成想裴承珏牵她到阶下长案后坐着,“姐姐在此听听魏卿讲书也可。”


    乔棠惊讶,裴承珏竟肯舍弃自己陪他的时间,为静仪郡主做幌子,想来裴承珏对静仪郡主格外重视。


    不对,裴承珏自进来也未瞧静仪郡主一眼,谈不上重视与否,大抵是重视静仪郡主背后的襄王爷。


    她兀自思索着,耳边听裴承珏低语,“今日朕就大方一回。”抚了抚乔棠的衣袖,出殿去了。


    乔棠心底不满,她本就无意掺和进来,眼下倒好,直接被裴承珏大方地送进这那麻烦事中了。


    此刻殿里还剩三人,她也不再多想,示意静仪郡主坐下,抬眸望向阶上长案,“魏编修开始吧。”


    原本不愿的魏清砚得了和乔棠相处的机会,背身步上台阶,唇角微微勾了勾,转身立于长案后,容色冰冷起来。


    一时间,殿里只有魏清砚讲书的声音。


    半个时辰过去了,魏清砚讲书结束,视线极快地掠了一眼乔棠,低眉向她行礼告退了。


    乔棠彻底松了口气,只觉今日的魏清砚十分正常,想来自己前几日多虑了,忽听身侧静仪郡主喃喃道,“魏大人当真才情卓绝。”


    乔棠心里一叹,被魏清砚外表和才华迷惑的姑娘也不只静仪郡主一个,却都未见识过他那颗伤人的心。


    静仪郡主似忘了她也在,慢慢起身走向长案,步到案边,伸手抚了抚魏清砚拿过的书卷,痴了一般低叹,“我与他见解竟这般相似。”


    乔棠忽地思及王嬷嬷告知她的,“静仪郡主也是爱书之人,听说她读的书比京中世家公子还多,若是个男儿身,恐能与魏大人争状元呢!”


    秋风拂进窗内,吹得乔棠心里凉了一片,静仪郡主若是因才情钟情魏清砚,恐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世上只乔棠知晓,魏清砚厌恶读书。


    起先,乔棠并不知,是与魏清砚成了亲后,魏清砚推迟圆房,一再躲避她,她气恼之下,在魏清砚沐浴时闯了进去,瞧见了魏清砚的一身疤痕。


    魏清砚避之不及,望向她的目光冷漠无情,她如被针扎了心,仓皇逃走。


    后来她托王嬷嬷暗地里找温家仆人打听,这才知晓魏清砚不过是温家父母从人牙子手里收下买的孩子。


    因不是亲生的,温家父母也不心疼,魏清砚一旦哪里做得不好,便被狠狠鞭打,从小至大,新伤叠旧伤,日子一久,疤痕再难除掉。


    后来她费了许多心思,也不过是将痕迹消得轻一些,魏清砚大抵难堪于自己的身体,从不轻易在她面前展露,她遂不强求。


    可乔棠知晓,那些鞭伤融进了他读的每一本书里,他每每拿起书都会想起温家父母对他的伤害。


    那时乔棠心疼,不愿他再读书,他第一次在乔棠面前露出一抹浅笑,“无妨,棠棠陪着我便是。”


    乔棠看不懂他这个笑,不知道他的心是否还会因读书而疼。


    时至今日,乔棠还是看不透他这点,或许他还是不愿读书。


    裴承珏叫他去编书,实则是给他了最大的惩治。


    乔棠望着静仪郡主的背影,轻轻抿唇,这姑娘实在用错了法子,也许换个法子好些吧。


    她不由掩唇咳了一声。


    静仪郡主神思骤拢,仓促回头间面颊一红,乔棠微微一笑,“能得郡主这般赏识,是魏编修的荣幸。”


    静仪郡主一呆,暗道,怪不得惠贵妃深得陛下宠爱,惠贵妃柔美娇婉,笑起来如姐姐般温柔,便是她也有些喜欢了。


    “让惠姐姐笑话了。”


    静仪郡主回到座上,心知心事被乔棠看透了,一时羞涩低头。


    乔棠为示亲近,挨近了她,也不点破,只道,“本宫听若湄提过,魏编修在家读书甚少,倒颇为喜欢调香。”


    若是避开读书,静仪郡主能得了魏清砚的心,也是好事一桩,若是魏清砚还那般冰冷伤人,她也该叫静仪郡主及时止损。


    静仪郡主为难地咬唇,“我于调香一道并不擅长。”


    “无妨,本宫略懂一些,郡主若不嫌弃,本宫可教郡主。”乔棠笑道。


    静仪郡主旋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惠姐姐。”


    乔棠觉着她和魏若湄一样可爱,下午便邀了她去漱玉阁,命宫人在阁里摆满了调香用具。


    静仪郡主闻得缕缕清香,渐渐沉下心来。


    乔棠在旁托腮一笑,“这便是香的好处了,待你学会,到时魏编修讲书时也可点上一些,使他静心凝神,自然也可给家人用些。”


    静仪郡主神色黯然。


    乔棠蓦地想起王嬷嬷那日的话,“静仪郡主是个争气的,奈何她那兄长荒唐到没边了,赌肆酒楼柳巷那是一个不落,据说还曾失手伤过人,所幸也没闹出人命,襄王爷耳根子软,对他又惯得很,由着他闹,倒是苦了静仪郡主,没了娘亲,摊上这么一对父兄。”


    乔棠自知失言,才拿起研钵,要转移静仪郡主注意力,李公公来请她了。


    乔棠心里还记着裴承珏上午的大方,大方是吧,让你接着大方,她笑道,“本宫正与郡主调香,晚些再去见陛下。”


    李公公垂下头才敢变色,惠贵妃竟一日拒了陛下两次,陛下铁定是要气的,可转念一想,这可是陛下万分宠爱的惠贵妃,陛下便是再气,也不会拿贵妃如何的。


    这般想着,他匆匆去勤政殿传话了,乔棠专心教郡主调魏清砚熟悉的几种香。


    约莫半个时辰后,静仪郡主闻了闻香气,红着脸颊道,“似与魏编修身上的一样,呀,不对,与陛下身上的也甚是相似。”


    乔棠指尖一颤,“此类香,气味大都类似。”


    静仪郡主若有所思地点头,又过一个时辰,乔棠见她累了,便让她回慈宁宫歇息,自己独自待在漱玉阁。


    空中浮动着熟悉的香气,乔棠鼻尖一动,思付片刻,立马摒弃了以前魏清砚用过的所有香,重新调弄一番,彻底清去了魏清砚的痕迹。


    已是落照时分,她领着宫人,带着新香去往勤政殿,临到殿前,步上台阶时忽见两人沿着台阶而下。


    其中一男子五十出头,蓄着短髯,穿红色盘领窄袖袍,束玉带,想来身份尊贵,但面相和善得紧,并无赫赫威仪。


    另有一青年,衣饰张扬华贵,眉眼轻浮,举止也甚为荒唐,敢在此等地方戏弄宫女,明目张胆地捉宫女裙角。


    那宫女躲避不及,跌到乔棠跟前,慌地请罪,乔棠心知这也不是她的错,是那青年过分了,遂命她起身了。


    守在殿门边的李公公立时奔过来,向乔棠行礼道,“贵妃娘娘,襄王爷与世子刚见过陛下,这便要离宫了。”


    乔棠了然,原来这男子便是襄王爷。


    思及襄王是长辈,且受裴承珏重视,她笑着向襄王问好。


    襄王笑得和善,那无礼青年便是襄王世子,突地向前两步行了一个礼,“裴泽见过贵妃娘娘。”


    因距离近了,那发亮的目光直往乔棠身上溜,是乔棠时常感受到的那种暗地里的觊觎视线。


    乔棠心头不悦地顰起眉心,还未说话,裴泽已被襄王拉得后退几步,她趁机转身步上台阶。


    那道视线追着她进了殿门,台阶下襄王无奈叹息,“与宫女胡闹便罢了,怎还对贵妃娘娘无礼?”


    裴泽显然没听进心里,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忽地道,“父王,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禀报陛下,不妨我们再去求见陛下。”


    “你能有什么事,快随本王出宫。”襄王哪里不知他那点心思,见他提步奔上台阶,一时气急,忙地跟了上去。


    却说乔棠进了殿,先去了暖阁,将以前的香换掉了,还未出去见裴承珏,闻得外面一声,“陛下,襄王与世子求见。”


    步子一顿,她立在隔断处思付一下,侧耳去听,很快殿里进来两人。


    乔棠注意去听裴承珏的话,发现裴承珏颇为重视这个皇叔,对于襄王世子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却不知,她立在里面,裴泽趁着襄王与裴承珏说话的空隙,目光偷偷地往里面瞧。


    隔着距离,乔棠没有察觉,立在御桌后的裴承珏慢慢瞥了一眼里面,接着看向裴泽,“来人。”


    即可进来两个侍卫,裴承珏道,“将裴泽拖出去送到京营,交由卫统领操练。”


    裴泽面色大变,但裴承珏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当即让侍卫拖了他出去。


    襄王焦急,“陛下……”


    “皇叔,惯子如杀子,”裴承珏步下台阶,请他到座椅上坐下,眉眼一凛,“若再纵着裴泽,朕怕他性子大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襄王肩头一缩,到底没再出声。


    乔棠旋身回去坐在扶手椅上,思量着襄王世子委实不成器了些,裴承珏让卫统领管着他,也是为了襄王好。


    没过一会儿,襄王退下了,裴承珏进了暖阁,鼻尖一动,嗅出新的气息,笑问,“姐姐何故换了香?”


    “陛下对臣妾大方,臣妾自也对陛下大方,特意调了新香给陛下。”


    裴承珏抱臂,静静地听着她委婉地抱怨,恨不得将她抱进怀里亲亲,姐姐真会拐着弯揶揄她。


    裴承珏越想越是忍不住,抱了她坐在椅子上,瞥了眼桌上宫人剖好的柑橘,单拣了一个囫囵的,拿在手中剥开。


    “姐姐看静仪郡主与魏卿如何?”


    直接把乔棠问迷糊了,她哪里拿得准这两人,且以魏清砚性子来看,她怕魏清砚会伤了静仪郡主。


    更何况,那夜魏清砚那句“我等棠棠”也不知会叫他执迷不悟多久,若是硬凑两人在一起,当真各有各的委屈。


    乔棠遂道,“今日听讲,只看两人,倒是都喜静,其余的臣妾也不知了。”


    还想说什么,唇边递来橘瓣,她启唇咬了一口,汁水四流。


    染上汁水的手指用力,直接将整瓣送进她口中,又堵住她的口,直叫她慢慢吃完了。


    汁水沾满唇瓣。


    乔棠刚要拿手绢去擦,裴承珏薄唇贴了上来,“姐姐也让朕吃一口。”


    乔棠侧头,甘甜汁水任由他吃尽兴了,才默默起身,坐到对面椅子上。


    裴承珏没有拦住,笑着望向她,“那依姐姐意思,朕眼下还是不要赐婚的好?”


    “陛下不若再等等。”乔棠一眼也未看他,从桌子上拿起宫人剖好的半片柑橘,撕下一瓣送进口中。


    裴承以手支颌,目光灼灼,看得乔棠吃不下去了,放下柑橘,“陛下这般关心静仪郡主,可是因襄王爷?”


    “还是姐姐懂朕。”


    裴承珏扬颈看向椅背,闭上了眸子,似在养神,也慢慢同乔棠说起襄王,“父皇驾崩前曾提及皇叔,要朕善待皇叔。”


    先帝性子端正严厉,一心治国,对裴承珏亦是要求严苛,唯独对一母同胞的襄王这个皇弟松懈,说是襄王性格弱些,得格外关照。


    襄王得了先帝偏爱,在宫中无人制衡,时常违背先帝意思,偷偷带幼时的裴承珏出去玩,便是被先帝发现了,他也总挡在裴承珏面前。


    若是碰到裴承珏被先帝罚了,那势必胡搅蛮缠一通,硬是让先帝没了脾气,任他猖狂地带着裴承珏溜之大吉。


    为此,裴承珏自幼到大都颇喜欢他,便是先帝驾崩前没提他,裴承珏也会格外善待他。


    裴承珏有意为静仪郡主赐婚,替襄王管教裴泽,都是为了襄王罢了。


    阁里响起裴承珏倦声,“裴静仪尚好,裴泽再不管教,朕恐他惹出事端,到时……”


    声音小了下来,乔棠定定地望着他,原来他也有害怕之事。


    乔棠心脏忽地抽了下,有些疼。


    她不由自主地起了身,轻步靠过去,手指刚抚到裴承珏阖上的眸子,就被裴承珏揽进了怀里。


    “姐姐若想为朕解乏,接下来就乖乖的。”


    昏色蔓延天际,房里暗下来,妄念横生。


    乔棠很快被裴承珏裹进龙袍里,两人在一起,严丝合缝,包括身下一切。


    扶手椅承受着两人重量。


    呼吸声急了起来,打破了房里静谧气氛。


    时间慢慢过去了。


    乔棠神思不禁恍惚,裴承珏现今不得进去,便这般天赋异禀,进去了岂不是要要了她的命?


    乔棠后怕地瑟缩身子,转瞬被拥入温暖怀抱,“姐姐别怕,朕不动了。”


    她遂安心。


    夜里忽地起了风,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她被惊醒,习惯性地往裴承珏怀里钻。


    裴承珏揽紧了她,她却再没了睡意,在黑暗中睁开眸子,闻着裴承珏的气息,心脏跳动急促,一下又一下,扰得她心烦不已。


    堪堪一夜未睡,白日困倦,听着秋雨声慢慢睡去了,迷迷糊糊间闻得裴承珏声音,“姐姐病了吗?”


    乔棠一下醒了,她好得很,她才不要喝药,于是霍地睁开眸子,对上裴承珏关切眼神,格外精神道,“只是夜里没睡好。”


    裴承珏听罢若有所思,当夜什么也不做,生恐搅得乔棠睡不好。


    乔棠见他误会了,也没解释,只是靠近裴承珏时,心跳还是很快。


    没办法了,她心思一转,思付提议,“不若陛下与臣妾分开睡?”


    裴承珏眸子一眯,“分开睡?”


    抱着乔棠的手臂猛地一紧,乔棠一痛,心知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惹得他不开心了,忙把脑袋埋在枕头里。


    裴承珏力度放轻了,半晌,心疼地摸了摸乔棠脑袋,披衣下了床,“朕去外殿宿一夜。”


    乔棠心底一颤,呼吸都快了几分,几乎一瞬,她伸手扯住了裴承珏的衣袖,不想让裴承珏走了。


    裴承珏原要给她放下纱帐,让她好好睡一觉,袖子被扯,手也动不了了,无奈道,“姐姐松手。”


    乔棠慢慢松了手,埋在枕头下的脸颊红红的,声音含糊,“


    陛下听错了。”


    裴承珏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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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他俯下身子,将乔棠脑袋轻轻从枕头里托出来,指腹蹭过她面上红晕,“别这样睡,闷得脸都红了。”


    不说还好,一说乔棠面颊红得更厉害了,哪里是枕头的问题。


    她再不敢说实话,生恐裴承珏知了逗弄她,遂拂了裴承珏的手,翻身背对着他,“陛下快走吧!”


    “那姐姐好生睡一觉。”


    片刻后纱帐落下,脚步声响起,乔棠翻身坐起来,轻轻撩开纱帐,静静地瞧着裴承珏出去了。


    纱帐落下,她摸了摸空落落的身侧,惊觉裴承珏便是不在,她也睡不着了,一手翻出夜明珠,怔怔地瞧着莹白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脚步声传来,她收了夜明珠,阖上眸子,佯装已入睡了。


    此时此刻,也只有裴承珏能在殿中自由行走了,裴承珏何故去而复还?


    不过须臾,脚步声停在床边,纱帐却迟迟没有撩开,她不解得睁开眸子。


    隔着轻纱,她见一道人影在床边小凳上坐下,接着传来轻轻一声,“姐姐?”


    乔棠一时没有应声。


    殿里静静的,裴承珏就那么坐着。


    乔棠等了许久,未再听他言语,心下泛起狐疑,如湖面被吹起的点点涟漪。


    待明了裴承珏是在守着她,狐疑转为悸动,点点涟漪翻滚成阵阵惊涛,汹涌地席卷过来,将她淹没在这寂然夜里。


    从来——


    从来没有这般欢喜过,也从来没有这般无措过,她该怎么办……


    止不住的急促心跳叫她咬紧唇瓣,捏紧夜明珠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


    忽然间裴承珏动了,隔着一层轻薄纱帐,袖中探出的手指轻轻地抚来,只落在轻纱上,指腹细细地摩挲,宛若在抚摸乔棠面颊。


    夜明珠泄出光亮,乔棠侧头,望着那手指影子,离她很近,可又不忍打扰她,甘愿被一层轻纱格挡在外。


    乔棠心如擂鼓,似受了那影子蛊.惑般,慢慢地坐起身子,左手抚着心口,迟疑着伸出右手。


    掌心一点一点地贴上了轻纱外的手掌,指腹相对,贴得严丝合缝,似乎连炽热温度也能传过来。


    倏地,轻纱被揉皱了,裴承珏手掌猛地攥住了她的手,那么急切。


    接着嘶得一声,纱帐一下被扯散了,夜明珠的莹白光辉照得亮堂一片。


    乔棠下意识闭上眸子,蝶翅般睫羽紧张地轻颤,耳边传来裴承珏暗哑低语,“姐姐,这不叫和朕分开睡——”


    “这叫勾.引.朕。”


    胡说,她这次真没有,分明是裴承珏先蛊惑的她!


    乔棠吃惊地睁开眸子,目光一下撞进一双幽暗眸子中,嗓子顿被什么掐住了般,再吐不出一字来。


    后颈被手掌摁住,她被迫在床上直起上身,在裴承珏睥睨而下、逼迫十足的视线中,唇瓣微启,试图为自己辩解。


    然而裴承珏不给她机会,捞起她的上身摁入怀中,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的唇瓣对准自己的薄唇,微微一笑,“姐姐继续。”


    乔棠适才满心的悸动化为忿然,一边不满一边吻了上去,恨不得将裴承珏唇瓣咬坏。


    裴承珏也不觉疼,揽紧了她,纵容着她,末了免得她疼了,才从怀中捞出她,“姐姐不要那么急,夜还很长。”


    乔棠绝望阖眸,坏胚子一个!


    夜慢慢过去了。


    酉时,好不容易入睡的乔棠被身侧动静一惊,缓缓睁开眸子,却只得见裴承珏离去的背影。


    耳边忆起昨夜裴承珏低语,“姐姐,再过半月,朕就十九岁了。”


    似乎有了这个理由,他缠乔棠缠得更紧了,“姐姐可备了生辰礼物给朕?”


    乔棠当时也没应声,实则她早得了消息,只是在犯愁准备什么贺礼。


    眼下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起床时精神有些不济,身子懒懒地靠着王嬷嬷,问她要个主意。


    王嬷嬷笑道,“姑娘真是糊涂了,陛下这么喜欢姑娘,姑娘送什么,陛下都会欢喜的,姑娘只需遵从自己心意便好了。”


    乔棠听罢豁然开朗,明眸一弯,笑得灿然。


    王嬷嬷欣慰地心叹,她早说过了,姑娘与魏大人确实不合适,陛下才是最会疼姑娘,叫姑娘开心的人。


    乔棠不知她心中所想,微一思付,有了主意,着手准备起来。


    过了几日,早朝时,礼部提出了预备天子生辰礼节一事,裴承珏允下。


    下了朝,回到勤政殿,裴承珏还未命人去请乔棠,甚少出现在此的太后被宫人簇拥着进了殿。


    裴承珏知她有事要说,命宫人侍奉着她落座,自己步到御桌前,接了宫人奉来的茶水,低首抿了一口。


    视线瞥到魏清墨的折子,腾出手翻看,见是恭贺他生辰之事,又阖上放到一边去了。


    太后见状道,“必是贺陛下生辰的折子,以前陛下不爱看,这都要十九了,还是不爱看。”


    “恭贺之语有甚好看的。”裴承珏兴致缺缺,翻看其他折子,发现皆是外地臣子在贺他生辰,言辞和往年也无什么区别,眉心一折,命宫人抱走了。


    “旁的孩子自幼喜过生辰,陛下不一样,年年过时都皱着眉头,真是像极了你父皇。”


    裴承珏紧拢眉心缓缓舒展,“往年儿臣确实不喜过节,今年儿臣有了惠贵妃,那便不一样了。”


    他掀唇一笑,步下台阶,命宫人去请乔棠。


    太后面上笑意淡了些,“陛下理政还需惠贵妃陪着,这点和你父皇倒不一样了。”


    裴承珏道,“母后这话错了,朕何必事事都像父皇?”


    太后笑道,“哀家倒无这个意思,只是近日总梦及先帝,嘴上就多提了几次。”


    “母后这几日睡得不好?”


    裴承珏在她对面坐下,关切地望着她,她心里一暖,“没有,哀家睡得很好,只是想起你父皇的一些事罢了。”


    “你父皇十九岁时,已有了哀家和几位宫妃了,宫里热闹着呢,眼下你也要十九岁了,身边只惠贵妃一个,孤零零的,哀家瞧着心里不好受。”


    “母后不必为此伤神。”


    裴承珏神色淡下来,慢慢起了身,“朕有惠贵妃,惠贵妃也有朕,与孤零零有何干系?”


    太后一听,心知他还是不愿选妃,目光一暗,面上微笑起来,“那倒是哀家想错了。”


    裴承珏无心再提这个,往殿外瞥去,只想着乔棠何时能来,随口应付道,“母后且放心,待朕一及冠,朕就成婚立后。”


    太后面色和缓,“那哀家就安心了,对了,哀家也好久没和陛下一起用膳了,不妨午膳时陛下带惠贵妃来慈宁宫,哀家也好和惠贵妃说说话。”


    裴承珏自然应下,命宫人送她回慈宁宫,待乔棠来了,与乔棠提了此事。


    乔棠心下思付,兴许太后是有什么事要她去做了,是要她接着陪静仪郡主去听魏清砚讲书,还是要她带姑娘接近裴承珏么?


    思及后一种可能,乔棠揪紧手中画笔,手上微抖,笔尖一斜,险些毁了眼前画像。


    她索性放下笔不画了,及至午膳时,同裴承珏一起去了慈宁宫。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饭罢在正殿坐着,太后向裴承珏询问了一些朝臣之事。


    先前乔棠一直想试探太后用意,眼下得了机会,坐在裴承珏身侧细细地听着。


    太后目光扫过紧挨的两人,“哀家听说都察院有个姓薛的官员状告他妻子毒杀他。”


    裴承珏声音一沉,“确


    实有这么这个事。”


    都察院这个姓薛的官员本与发妻青梅竹马,成亲后夫妻二人也是伉俪情深。


    不想两年后,姓薛的官员变心,纳了一个小妾,自此将发妻抛之脑后。


    发妻由爱生恨,一时鬼迷心窍,欲毒杀他,反被他识破,被他告到了衙门。


    太后啧啧称奇,“此人背弃发妻,移心小妾,事发后竟无一丝悔意,反将发妻告入大牢,当真是薄情寡义之辈,刑部欲如何处理此案?”


    裴承珏提及臣子私事,神色淡淡的,“妻子谋杀官员,虽是未遂,仍处以斩刑。”


    太后哀叹一声,“可怜这女子一片痴心错付,以至最后误入歧途,为薄情之人丢了一条命。”


    乔棠亦为那官员妻子不值,下意识看向裴承珏。


    两人离这么近,她的呼吸近在咫尺,裴承珏也转头。


    四目相对,裴承珏朝她笑了笑,将乔棠的手轻拉进自己大袖中,轻轻地抚摸。


    太后还在面色微愠道,“哀家看啊,这世上男子都是蠢的坏的,从不满足于一个女子,只贪多贪新,可怜女子对你们用情深了,到头来还得被你们男人作践!”


    裴承珏不想叫乔棠听这些,转头对太后道,“母后何苦为了旁人这般动怒,且消消气。”


    太后却道,“陛下还是莫说话了,且去忙吧,留下惠贵妃陪哀家说话便是。”


    裴承珏看向乔棠,显然他是想带着乔棠走的,乔棠预感太后还有话讲,对他摇摇头,“陛下且去忙,臣妾陪太后娘娘一会儿。”


    裴承珏无奈答应,抬袖帮她细细地理了理额发,太后在旁看着,也不出声。


    待裴承珏走了,她也起了身,领着乔棠出了慈宁宫,“惠贵妃陪哀家走走吧。”


    乔棠应下。


    已是深秋,空气中寒意透骨,两人在御苑走了几步。


    前方忽地出现一位宫装妇人,约四十岁,妆容得体,举止却是疯癫,只顾往前跑,身后跟着一行宫人,“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那太妃娘娘眼看要撞上乔棠,手都要抓住乔棠衣领了,乔棠原是要躲闪的,猝然间瞥见太妃痴痴幽怨的眼神,一时怔住,当即被太妃扑到了地上。


    “惠贵妃!”


    “还不快将她拉下去!快宣太医!”


    一片躁乱中,宫人们忙地将那太妃拖下去,那太妃被拖得远了,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乔棠看。


    乔棠被宫人扶起来时,还怔然地陷在那双痴怨眸子里,直到回了慈宁宫,被扶坐在榻上,仍神思恍惚着。


    太后只淡淡瞧着,过了会儿,眼看太医要来了,才喊了一声,“惠贵妃?”


    好一会儿,乔棠才神思聚拢,迟迟应了一声,太后在她身侧坐下,叹了口气,“吓着你了吧,那是先帝的陈太妃。”


    乔棠静静地听她道,“陈太妃比哀家早进宫,也得了一阵先帝的偏爱,对先帝有了独占之心,待先帝择了妃,有了哀家和其他宫妃,她不免生了怨恨,渐渐变了性子,先帝就此厌了她,她也无家人父兄关心,也就成了如今的疯癫模样。”


    乔棠睫毛轻颤,太后叹息道,“好在先帝妃嫔虽不少,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其余宫妃是安分的,哀家只盼着,待陛下有了妃子,便是再多,若都尊着皇后,安安生生的就好了。”


    “今日哀家去勤政殿,提了立后一事,陛下的意思是待及冠再议此事,到那时陛下择妃立后,身边多了人陪,惠贵妃若想离宫,也不是没法子,可对?”


    乔棠听明白了,慢慢地,神思清明起来,她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太后说得是。”


    太后笑道,“哀家看你是个脑子清醒的,素日也该劝着陛下早早择妃,好为自己谋个后路,及早出宫才是。”


    忽有宫人在殿外禀报,说是太医来了,乔棠也不再多言,起身对太后行礼,只道自己并无大碍,无须叫太医进来了。


    太后便命宫人叫太医回了,又命素兰姑姑送乔棠回太极宫歇着。


    乔棠拒了素兰姑姑相送,带着几个宫人在路上慢慢走着,冷意浸入心肺,叫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中回放着自到慈宁宫听到的太后言语。


    姓薛官员的发妻,先帝疯癫的陈太妃,哪个都是太后的警告,裴承珏是一朝天子,他会有后宫,会有皇后,而她终究是要出宫的。


    乔棠回了太极宫,叫了王嬷嬷过来,王嬷嬷一靠近,她就抱了上去,“嬷嬷,外面好冷。”


    王嬷嬷疑惑得很,姑娘穿得也厚实,怎怕成这样?她回抱住乔棠,拍拍乔棠后背,“不怕,嬷嬷身上暖和。”


    乔棠紧紧地抱着她,喉头哽咽,委屈道,“嬷嬷,我是不是只有你了?”


    王嬷嬷笑道,“傻姑娘,夫人老爷是不在了,可咱们还有陛下呢。”


    殿里响起了匆匆脚步声。


    王嬷嬷抚着她后背的手一顿,慢慢松开了乔棠,乔棠身上一冷,抓紧了她的衣袖,“嬷嬷不要走。”


    下一刻她就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王嬷嬷笑着看了两人一眼,低头疾步出去了。


    裴承珏抬起乔棠的面颊,看见她红通通的眸子,既心疼又自责,“朕实在不该留姐姐在母后那里。”


    第27章


    原本锐利恣睢的眉眼沾染愧疚,消了几分天子高高在上的威仪,仿佛只是个面相华贵的世家少年,在疼惜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乍然之下,乔棠果真被此种情状蛊惑了,他为自己而来,来得好快,来得好及时,怀抱又这般温暖,瞬时冰冷心腔被暖意包裹。


    于是她的委屈更重了,比抱着王嬷嬷时还要重,重到眼中泪珠倏地落下,坠在裴承珏指腹上,晶莹剔透,露珠般可爱。


    裴承珏单臂搂紧她的腰肢,低眉凝视着这滴泪珠,舍不得它缓缓散尽。


    薄唇吮吸泪珠,只觉一股甜涩充斥心间,就像姐姐给予他的,不只有欢喜,还有此刻心头这股发涩发涨的难受。


    他怎么能让姐姐这般害怕,这般委屈?


    他转瞬握住乔棠的手掌,要往自己面上拍去,乔棠已被他吮泪的动作惊了,再见他如此,登时瞪大眸子,忙地使力撤回手。


    一时间,掌心贴过裴承珏的面颊,如轻轻地、缠绵地、吻了一下,小心翼翼。


    裴承珏一怔,“姐姐,朕是要你打朕、罚朕。”


    不是吻朕,奖励朕。


    乔棠也惊愕适才那暧昧的力度,此刻一听霎时了悟,她、她没有!


    顿时她心中的委屈惊惧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深深无力,裴承珏这个坏胚子,整日臆想些不着调的东西!


    裴承珏却不罢休,抬起她的手还往自己面上挥去,惊得她道,“不怪陛下,陛下无须这般自责。”


    她拽下裴承珏手掌,紧紧握住,心间情绪已稳,勾唇绽出一抹微笑,“臣妾已无碍了。”


    这笑宛若雨后新荷,露凝花叶,清艳娇软,教人看了心尖都要软几分。


    霎那间,裴承珏的心如两人初见时,跳得又快又急,都说了不要奖励他!他分明做得很差劲!


    他甚至觉着,作为对自己的惩罚,这几日都不能抱姐姐、亲姐姐了。


    于是他强撑着没有摁住乔棠的后颈吻上去,抬起一节大袖遮住了乔棠的笑靥。


    乔棠疑惑地收了笑,她已安慰裴承珏了,裴承珏怎还这么奇怪,她要去抓袖子。


    “姐姐别动。”


    裴承珏别过视线,容色一正,“朕要给姐姐一道口谕,若是往后姐姐因朕受了委屈,都可以拿这道口谕罚朕打朕。”


    乔棠惊住,他都内疚到这种程度了?


    不对,这坏胚子在自己跟前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人了,谁知这口谕能否作数?


    她一把扯开袖子,扬颈凑上去,含笑唇瓣险些吻上裴承珏脸颊。


    “陛下这口谕当真作数?”


    “姐姐!”裴承珏连退两步,逼迫自己忘却适才美人嫣然的画面,忘却那双唇瓣的甜美,对自己下了狠心,“自然作数,姐姐且记着——”


    他转身进了寝殿外间,从窗下长案


    抽出一节鎏金缠银丝软鞭,再出来展眉一笑,“这是父皇在世惩治朕的鞭子,朕交给姐姐,若是日后朕叫姐姐受了今日这样的委屈,姐姐大可打朕罚朕。”


    乔棠攥紧袖中手指,“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裴承珏目光透着果决坚毅,于朝堂上必是力压群臣,乾刚独断,赫赫威仪,眼下却微俯身子,亲手向她递上捆缚自己的绳索。


    乔棠心腔震颤,在裴承珏炽热目光中,伸出手,慢吞吞地、迟疑地去接。


    她似还在犹豫,可裴承珏不给她时间了,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软鞭塞进她手中,笑道,“姐姐不必心疼朕,朕犯了错,就该打。”


    软鞭似沾染了裴承珏的暖意,乔棠一下握紧了,听裴承珏道,“朕来前知晓姐姐拒了太医,这很不好,朕再宣太医为姐姐瞧瞧,嗯?”


    “陛下,臣妾真无事了,若太医再来,臣妾依旧不见。”乔棠言辞诚恳,转而提起政务转移其注意力,“陛下匆匆赶来,怕是误了朝务,陛下还是快快回勤政殿理政吧。”


    裴承珏只得依了她,“眼下确有一事要忙,那姐姐且好生歇着,朕出去一趟。”


    乔棠颔首,目送他阔步离去,他的背影那般挺拔,肩膀那般宽厚,乔棠迟迟收不回视线。


    直到良久,王嬷嬷进殿来,突兀地闪入她的眸子,她才梦醒似地收回视线。


    王嬷嬷拥着她步入寝殿,“可是太后娘娘和姑娘说了什么?”


    乔棠一听便知她知晓了,自己被先帝的陈太妃惊了一事恐已传遍后宫,可王嬷嬷是晓得她,她原没这么胆小。


    “也没什么,只是我……”


    乔棠迟疑,不知如何和王嬷嬷说,她撇开王嬷嬷,将做好的一条腰带找出来,和鞭子握在一起,为难地咬了咬唇瓣,才诚恳道,“我有些害怕。”


    王嬷嬷温言细问,“怕什么?”


    怕什么?


    这一瞬里,乔棠的心似无根浮萍,飘忽不定,脑海闪过一道声音——


    “陛下待及冠后再择妃,惠贵妃也该为自己谋后路,及早离宫才是。”


    人心易变,倘若她再不出宫,裴承珏及冠后不复现在,真择了妃立了后,她要做这些妃子中的一个么?


    陈太妃痴呆幽怨的眸子倏地闪过眼前,不,她不能变成那样,她不能!


    乔棠一瞬抓起腰带,疾步到了一口箱子前,打开箱子,将腰带塞进去一半时,又蓦地停住了。


    她分明该将这腰带,连同这阵子过快的心跳,昨夜满心的悸动,一起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箱子里的。


    可是——


    裴承珏给了她鞭子,给了她口谕,以及那夜纱帐中,裴承珏郑重的一吻,“朕今生唯要姐姐一人。”


    一时无根浮萍也被蛊惑得想落地生根了。


    忽地右手被赶来的王嬷嬷按住了,“这是姑娘为陛下做的生辰贺礼,姑娘何故收起来?”


    乔棠被纷乱心绪裹挟,失了主意,“先前是我想错了,陛下贵为天子,衣物皆有规制,这不过是一条寻常人家用的腰带,并不符陛下身份,不若不送了。”


    “姑娘又犯傻了,凡是姑娘送的,到了陛下眼里,那必定是最好的,也必是陛下最喜欢的。”


    尚有半截腰带垂在外面,扫过乔棠手腕,痒痒的,她像是对自己的心认输了,有些难堪地问,“那陛下会一直喜欢么?”


    王嬷嬷一听,笑了,原来姑娘怕在这里,她轻轻地将那腰带从箱子中抽出来,塞回乔棠手里,“姑娘信嬷嬷么?”


    乔棠颔首,听王嬷嬷道,“信嬷嬷就不要收起来,生辰那日送给陛下。”


    乔棠咬唇接过。


    裴承珏这厢出了太极宫,并未像乔棠想的那样回勤政殿,反而步子一转,去了慈宁宫。


    未及正殿,闻得咿咿呀呀之声,想来是太后在畅音阁听戏,他遂转身往阁里去。


    一进阁里,戏声入耳,搅得他心烦意乱,唇角一垂,唬得宫人们纷纷伏地,戏声霎时消失了。


    戏台陷入死寂。


    原眯眼听戏的太后耳边没了声儿,心知是裴承珏来了,缓缓睁开眸子,一侧头,果见裴承珏面无表情地在扶手椅坐下。


    她面上笑道,“今儿奇怪,陛下不在勤政殿理政,却来扰哀家听戏,莫非哪里不顺心,到哀家这里撒气来了?”


    裴承珏捏了捏眉心,“母后别揶揄朕了,朕心里是难受,朕登基后,父皇这些后妃原该送去行宫的,就因未及时送,惊了朕的惠贵妃。”


    太后心里一沉,还真找她撒气来了,口中叹道,“说来这也是意外,陈太妃一贯居于宫中不出来,也不知今日怎地就出来惊了惠贵妃,哀家召了太医,惠贵妃道她无事,哀家也就让她回太极宫歇歇了,眼下惠贵妃如何?”


    裴承珏沉声,“受了好大惊吓,朕已拟好旨意,今日务必送这些后妃去行宫。”


    太后心知他主意已定,不过是来告知自己,慢慢缓了口气,“也好,省得再惊着陛下的惠贵妃。”


    裴承珏默了下来。


    周身寂然,太后察觉不对,眸光微闪,思及自己对乔棠说的那番话,试探道,“陛下似心有郁气,可是惠贵妃受了惊吓,与陛下说了什么,叫陛下生气了?”


    裴承珏讶然,“母后怎能这般想惠贵妃?惠贵妃柔嘉有度,性子极好,便是受了惊吓也无任何怨言,朕是气朕自己,早该做了的事拖到现在!”


    太后唇角一僵,缓缓地再呼口气,低低道,“素兰,接陛下旨意,再传哀家懿旨,命陈太妃等人速速前往行宫,不得耽误!”


    第28章


    素兰即可领命去了。


    宫人奉茶过来,太后接过抿了一口,清润口感缓解些许躁气。


    裴承珏面色稍霁,拒了宫人奉来的茶,侧目望来,“母后适才所言,似对惠贵妃有所误解。”


    太后喉头一窒,呼吸一促,胸前起伏,要了命了,以她和先帝的性子,如何也不该生出身边这个情种!


    她慢慢放下茶杯,忍着火气道,“陛下想什么呢,哀家意思是恐惠贵妃有了委屈也不与哀家提,只私下与陛下说,倒叫哀家心疼了。”


    “果真是朕想错了,惠贵妃这般好,母后合该多心疼的,母后只朕一个儿子,也无公主,便将惠贵妃当做自己女儿来疼,如何?”


    太后终于被气笑了,“惠贵妃做哀家女儿,嗯,陛下要当惠贵妃的弟弟?”


    不想裴承珏朗声一笑,心间都是姐姐,“朕原就比惠贵妃小两岁,做惠贵妃弟弟也未尝不可。”


    太后蓦地想起,她听素兰提过,太极宫宫人时而听到裴承珏喊乔棠姐姐,他还真喜欢给人家既当夫君,又当弟弟!


    太后齿缝中险些泄出一声,滚去你姐姐那里!


    忽而心念一转,霍地转头去望裴承珏,似是才发现儿子的另一面。


    难不成儿子钟情乔棠,不只为乔棠美貌,还有他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姑娘的缘故?


    兴许便是如此。


    太后再拿起茶杯时已气定神闲,悠悠抿了一口,咽下后笑道,“既然陛下提了,陛下且放心,哀家往后定将惠贵妃拿女儿疼。”


    “不过,说起姐姐,陛下可真忘了一位姐姐。”她看向裴承珏,在裴承珏疑惑目光中道,“陛下幼时的启蒙老师,已故的柳璋柳太师,膝下有一孙女,名唤荷曦。”


    裴承珏凝眉思付,柳太师乃是先帝的启蒙老师,也曾教导过他,至今已故去五年了,至于柳太师的孙女柳荷曦,他当真无印象了。


    太后笑道,“当初柳太师带柳荷曦进宫,先帝揶揄人家,还让陛下叫柳荷曦姐姐,陛下当真不记得了?”


    裴承珏摇头,他一贯认为,记不得的东西必是些对自己无用、或自己不喜的东西,遂也不当一回事,起身要走。


    “母后接着听戏吧,朕忙去了。”


    太后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示意宫人叫戏再唱起来,咿咿呀呀声中,素兰回来了。


    “禀太后娘娘,一切皆已安排妥了。”她见太后面有倦色,倾身为她按揉太阳穴,低低私语,“太后娘娘也莫太烦心惠贵妃一事,


    若因此伤了身体便不值了。”


    太后闭眸不语,她踌躇着道,“太后娘娘心中既有成算,何故现今不用?若等惠贵妃对陛下也有了情意,两人合力,不更棘手么?”


    太后唇角勾出讥讽的笑,“情意深了是好事啊,有那样一根刺在,两人情意越深,刺扎得就越深,届时由爱生恨,幽怨愤恨下也就散了,谈何合力?”


    “自然,哀家也不是无情之人。”她叹了口气,“若惠贵妃识相,脑子清楚,听从哀家安排,及早出宫,哀家便叫她好过些,端看她如何抉择了,且等等她。”


    骤然激扬的戏声掩住了这话,唯听得见的素兰姑姑了然垂头。


    此时先帝后妃们已纷纷离宫,阖宫上下都知晓了此事,暗暗惊叹惠贵妃当真备受陛下宠爱。


    也有个别私语,说是陛下送太妃们去行宫,是要为择妃做准备了。


    这些流言很快进了乔棠耳中,乔棠思付,裴承珏是以为她被陈太妃惊了才如此,太后下的懿旨应是真要为择妃准备了。


    留给她做抉择的时间并不多了。


    当晚,裴承珏回来得早了些,说是要在窗下读书,又说已是深秋,天冷,非要抱了乔棠在怀里,下巴枕在乔棠肩上,一手翻着书页。


    房里温暖,琉璃灯泄下亮光,映得乔棠面颊嫩白如玉,凝脂肌肤透着莹润色泽,裴承珏的手指游走其上,如将肌肤舔舐了一遍。


    乔棠本就换了寝衣,衣领微敞,春色无边,裴承珏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往下移动。


    乔棠浑然不觉,她只顾思索白日问题,不知裴承珏的动作,直到胸前传来手指触觉,方惊呼一声,将那手指推了出去。


    裴承珏笑道,“姐姐回神了?”


    “陛下正经些,快读书吧!”乔棠将他的脑袋对着书册,他这才安静下来读书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飞快地阖住书卷,“实在读不进去,姐姐饶了朕吧。”


    乔棠气结,记得当初,他可是非常之端正认真地说读书之事不可懈怠的,遂捡了他先前的话驳回去,“陛下做事怎能半途而废?”


    “姐姐学琴不也半途而废?可见朕与姐姐脾性相合,默契非常,天生一对。”


    都是些歪理!


    乔棠欲起身,被他揽紧了,寝衣松散得不成样子。


    对上裴承珏灼灼目光,她心里直叹,看来今夜歇不成了,正欲接受裴承珏的亲吻。


    “姐姐说的是,朕再读半个时辰,姐姐且去歇息。”裴承珏替她整好寝衣,送她到了床上,微微一笑,“姐姐睡吧。”


    乔棠惊讶,他、他不要了?


    眼见裴承珏转身要走,她一下握住裴承珏的手,扬颈看过去,“陛下怎么了?”


    殊不知,从裴承珏垂下的视线来看,灯火下的她宛若丰美白玉,只等他压下去留着情热的靡艳痕迹。


    裴承珏呼了口气,姐姐有时候对他真是太过松懈了,他当即扯落纱帐,遮住了眼前春色。


    隔着轻纱,他压下渴求道,“今日叫姐姐受了委屈,姐姐并未罚朕打朕,朕更是过意不去,故朕罚自己五日不亲姐姐,好叫朕记住这个教训。”


    他说着就转身走了,留下乔棠在帐里怔了一瞬,他竟来真的,果真还是年少,心思赤诚。


    乔棠倏地笑出了声,干净透亮的笑声传出纱帐,似浸了蜜的晚风,带着听得裴承珏竭力忍耐,察觉出身下异常,步子迈得更快了。


    大抵上睡前笑了一阵,乔棠抛却了白日忧愁,心情颇好地入睡了。


    待裴承读罢书回来,她已睡得极深,裴承珏掀开纱帐,凝视着她的睡颜,抑制不住地探身下去。


    薄唇快要亲上面颊时,忽地顿住了,他告诫自己不可,一旦这样日后容易松懈,就会渐渐地不在意姐姐的委屈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决定去外殿宿一夜,走之前他迟疑地翻出乔棠的衣衫,拿在手中,只是衣衫,用来缓解而已,不算违背约定。


    乔棠迷迷糊糊间,只觉身上好冷,习惯性地寻求怀抱,直接落了空。


    她霍地睁开眸子,身侧空荡荡,她撩开纱帐,见还不是上朝时间,裴承珏应还在这里。


    正欲下床去寻,迷糊的脑子霎时清醒了,是了,裴承珏决定罚自己五日不亲近她,兴许也不和她睡在一起了。


    乔棠心下一凉,为自己,她怎能如此沉溺在裴承珏的怀抱中?


    这世间有多少盟誓变作了虚言,便是裴承珏再许下多少诺言,也都有可能在未来某一日土崩瓦解。


    倘若裴承珏变心了,也如今日这般不亲近自己了,任由自己躺在冰冷的夜里,而去了其他女人的床榻,她将如何?


    她绝不能变成另一个陈太妃。


    乔棠转瞬躺下去,强迫自己睡下,也强迫自己忘掉裴承珏温暖的怀抱。


    堪堪捱了许久,到了裴承珏上朝时间了,也到了往日乔棠没裴承珏的时候了,她方沉沉睡去。


    白日里,她到勤政殿,依旧应裴承珏的要求画自己的画像。


    裴承珏果真做到了不亲她,只坐在御桌后注视着她,灼热视线竟比亲吻还要烫人,就这么烧到她的身上,叫她手指颤抖,啪一下丢了画笔。


    “姐姐怎么了?”


    裴承珏下阶而来,俯身捡起画笔递给她,她微愠地瞪过去,不亲便不亲了,何苦拿视线扰她!


    实则她瞪过去的视线,也叫裴承珏情难自制,递笔时手指碰到乔棠手指,也只缓解那么一下。


    他甚至开始憎恨昨日的自己,做什么许下那样的约定,不过一个上午已这般煎熬,这五日该怎么过!


    乔棠见状觉着好笑,原来他早已忍不住了,她坏心眼地贴过去,红唇张合,“陛下。”


    砰得一声,裴承珏抬袖时,手臂推倒了画架,他也不管,一手摁住乔棠后颈,迫使她贴得更近。


    “姐姐想要么?”


    滚烫气息拂过来,乔棠心尖泛起酥麻,往日亲吻触觉传入脑海,心神震颤间不肯认输地反问,“陛下想要么?”


    想,如何不想?


    裴承珏再近一点便可亲上了,可是不能,他一下松了乔棠,扬颈松了口气,“来人,送惠贵妃回宫歇息。”


    乔棠不可置信,被宫人请出殿后,她心道裴承珏还真坚定,她都没拿约定当一回事,他自己倒较真上了,行,那这几日可别见了!


    她自走得利索,裴承珏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越发憎恨昨夜的自己。


    到了下午,乔棠因此腾出了时间,恰逢静仪郡主在漱玉阁调香,她便过去了。


    静仪郡主惊喜地向她行礼,“惠姐姐不用陪陛下么?”


    乔棠唇边笑意不减,“这几日陛下过忙,无暇顾及本宫,你可调出满意的香了?”


    静仪郡主欢喜点头,“给惠姐姐闻闻。”


    待香几燃起薄雾,散出香气,乔棠一闻便知,这是魏清砚惯常用的那种,不由颔首,“调得极好,明日魏编修来讲书,便用上吧。”


    静仪郡主红了面颊,微微颔首,“明日惠姐姐也要来。”


    乔棠本无意去,但见她那双明亮眸子含着期待,心道左右太后也会叫她去,便应了下来。


    翌日她也不去勤政殿了,用过早膳,静仪郡主已派人来请,她遂去了文华殿。


    魏清砚已在殿里了,静仪郡主也已到了,并在殿中燃起清香。


    熟悉气息笼罩过来,魏清砚见她来了,眸色一喜,俯身向她行礼,“微臣见过惠贵妃。”


    清香如故,似与在冀州无二,可惜两人境遇大变。


    昔日前夫成了臣子,向她这个前妻行礼,真是造化弄人。


    “魏编修无须多礼。”乔棠摒弃杂念,在阶下长案下坐下,身侧挨着静仪郡主。


    熟悉清香笼在四处。


    静仪郡主满心仰慕地望着阶上魏清砚,魏清砚垂下的视线只瞧见乔棠衣袖。


    乔棠则微微笑道,“静仪郡主调的这香清


    淡悠远,颇为适宜眼下讲书,魏编修以为如何?”


    静仪郡主垂颈,耳根粉红,也就没瞧见魏清砚眸中闪过的痛楚。


    魏清砚压下心头阵痛,他是喜能与棠棠同处一室,可也痛在棠棠将其他女子推到自己跟前,一时唇角紧绷,半晌未能答话。


    静仪郡主郡主慢慢地绞紧了手中帕子,乔棠察觉,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以示安抚。


    忽地殿门外一道唱声响起,“陛下驾到——”


    三人惊讶,一起对着迈步进来的裴承珏行礼,裴承珏神色淡淡,走到乔棠跟前道,“惠贵妃今日来魏编修讲书?”


    乔棠颔首,不然呢,去勤政殿再被你赶出来?


    殿里一静,裴承珏神色如常,空气莫名窒了几分,渐渐叫人透不过来气。


    静仪郡主觑了一眼裴承珏侧脸,只觉他很生气,遂扯了扯乔棠衣袖,轻声道,“陛下寻惠姐姐定是有事,惠姐姐快随陛下去吧。”


    乔棠见状,也知裴承珏不悦了,再这么僵下去,书也讲不成了,便笑道,“那郡主好生听书,本宫随陛下出去了。”


    裴承珏当即牵起她的手,出殿时鼻尖一动,闻得熟悉清香,“姐姐在此燃香了?”


    “是静仪郡主学了调香,特意在此燃的。”


    两人慢慢远去,阶上长案后,魏清砚抬眸,视线追了许久。


    直到静仪郡主喊,“魏编修。”他才回神,垂眸翻阅书卷,开始讲书。


    静仪郡主边听边奇怪地往外瞧,适才除了陛下与惠姐姐,外面也没什么了,哪里值得魏编修盯这么久?


    她不解地收回视线,瞥了几眼魏清砚冰冷容色,垂颈咬唇,魏编修一直这般冷么?


    乔棠随裴承珏回勤政殿,一进殿就被他抱进暖阁,薄唇贴过来,“姐姐去听魏卿讲书,是不是看魏卿了?”


    “自然没有,只是陪静仪郡主而已。”乔棠也不躲避,不是不亲?


    裴承珏果然克制地没有亲上,只抱紧她,“那姐姐很听话。”


    乔棠由着他抱了会儿,“陛下该去忙了。”


    裴承珏松了她,又让乔棠坐在画架前继续完成画像,且去忙了,期间也忍着不去看乔棠。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乔棠只觉裴承珏看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儿,隐忍渴求下也遮不住那种掠夺意味了。


    乔棠心叹,他可别为了惩罚自己,把自己憋坏了,且这事对乔棠也没有好处,裴承珏憋到最后释放时,惨的可是她。


    于是这夜,她拉住要去外殿宿的裴承珏,轻轻带他到床边,“臣妾已知陛下心意了,陛下也无须这般委屈自己。”


    说着主动倾身过去,唇瓣快触上裴承珏脸颊时,掌心堵住了她的唇,“姐姐且再等等!”


    乔棠气结,娇媚眸子瞋过去一眼,上手去解裴承珏的腰带,果听到裴承珏急促呼吸,她启唇探舌,掌心淌出暧昧水痕。


    裴承珏猛地扣紧她的腰肢,她心里一笑,没成想下一刻她就被摁进锦被中。


    “姐姐睡吧!”


    裴承珏匆匆离去,留下她凌乱地躺在被中,手中还捏着裴承珏的腰带。


    半晌,她气得翻身坐起来,将腰带随手扔到了地上,睡就睡,放下纱帐,自去睡了。


    夜半时分,忽觉手腕被抬起,朦胧意识清醒些许,闻得一道轻声,“姐姐醒醒。”


    她慢慢睁开眸子,四周散落几颗夜明珠,帐内亮亮的。


    忽觉手腕异常,她抬起一看,竟发现两只手腕被她扔在地上的腰带绑住了。


    正欲开口,裴承珏抬起她的下颌,薄唇覆过来,渡了一口清酒,“姐姐乖,咽下去。”


    乔棠顺势吞下去。


    一口接着一口,连喂几口,她摇头拒绝了,裴承珏也不勉强,一手伸出帐外扔了酒杯,另一手握住乔棠手腕,移向一处。


    “姐姐,五日过了。”


    乔棠一惊,算算时间,今日便是第六日了,她对上裴承珏滚烫视线,瑟缩地往后移动身子。


    手腕挪开,又被摁回去。


    “姐姐不怕,朕轻轻的。”


    裴承珏所有动作都很怜惜,一片旖旎中,他低低地可怜道,“姐姐,五日真的很难熬。”


    “朕已吃了教训,姐姐就可怜可怜朕,叫朕舒服些,可以么?”


    气息滚烫,言语也是滚烫的,烧得乔棠本就被酒意微醺的脑袋很快没了意识,晕晕乎乎地由着他了。


    便是脑子猛地清醒那么一下,也是震惊裴承珏简直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她也曾听过关于自己的流言,朝堂后宫都说她生了这样一张脸,蛊惑了未及冠的天子。


    此时此刻,分明是裴承珏蛊惑了她,叫她不能自已地任他摆布。


    意识沉沉浮浮间,她听到裴承珏满足低语,“没了姐姐,朕怕是要死了。”


    “姐姐发誓,此后余生,绝不会离开朕半步!”


    乔棠被逼着,说了些自己都不清楚的胡话,直到卯时时,裴承珏才放过她。


    裴承珏抱着她沐浴过后,为她上了药,掩好锦被,本是要走了,又俯身在床边吻了吻乔棠面颊道,“姐姐,今日是朕生辰。”


    乔棠惊得霎时清醒,是了,确然是这日,这几天被裴承珏折磨得都快忘了这一事了。


    且今日还休朝一日,裴承珏起这般早,定是外面已备了仪仗,他且先去太庙行祭祀礼。


    “朕等着姐姐的生辰礼物。”


    乔棠目送他离开,脑中闪出昨夜缠绵片段,也零星地记起裴承珏的话语。


    “姐姐发誓,此后余生,绝不会离开朕半步!”


    她发誓了么?


    她已记不清了,那就当没有吧。


    待天一大亮,宫中忙碌起来,预备天子生辰宴。


    乔棠用过早膳没多久,慈宁宫派人来请,她迟疑许久,还是去了。


    及至宫中,进了正殿,闻得一声雀跃之音,“臣女见过惠贵妃!”


    却是魏若湄先朝她行了一个礼,而后扑到她怀里,扬起笑脸,“乔姐姐!”


    乔棠惊喜,生辰宴晚间才开,恭贺天子生辰的朝臣家眷酉时方被允许进宫,魏若湄倒是来得极早。


    “若湄,不得无礼!”


    乔棠正欲道无碍,闻声望去,却见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美妇,气质爽朗通透,观其面相五官,使她当即想到了魏清砚。


    此刻魏若湄不舍地离了乔棠几步,走向那国公夫人,“娘亲,乔姐姐不会生气的。”


    乔棠垂眸,她果真是魏清砚的亲生母亲,镇国公夫人。


    “臣妇见过惠贵妃。”


    国公夫人向乔棠行了礼,乔棠微微一笑,正座之上的太后娘娘这才出声,“都坐下。”


    乔棠落座,魏若湄正要坐下,却被太后喊去找静仪郡主了,一时只剩三人。


    乔棠接了宫人茶水,细细抿着,忽觉有道视线过来,侧目望去。


    却是国公夫人冲她微微一笑,“今日得见惠贵妃,果如传言中那般蕙质兰心,贤淑典雅。”


    乔棠笑道,“国公夫人谬赞了。”


    太后却朝国公夫人道,“你也是个眼光好的,如陛下一样,一眼瞧出了惠贵妃的万般好。”


    国公夫人笑了一声,又去望乔棠,但见她娇美沉静,柔嘉温婉,不知怎地,心头浮出点异常,想起了自己那冰山似的儿子。


    美人难得,若有这样的女子陪着儿子,儿子便是再冰冷薄情,也会展颜一笑吧。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倏地被她掐死了,她面上笑着,心底暗骂自己想哪里去了,这是陛下千宠万爱的惠贵妃,与自己儿子有何干系!


    居于高座的太后视线下垂,目光来回扫过两人,张口聊了些别的。


    过了会儿,太后提及静仪郡主,叹了口气,直道她那父兄,一个耳根子软,一个过于荒唐,“可怜了静仪了。”


    乔棠心里一跳,此刻提静仪郡主,莫非是说她中意魏清砚一事?


    国


    公夫人显然也所料,笑道,“暂且不论襄王爷与世子,静仪郡主也是性子极好的姑娘,他日定有好造化。”


    太后点点头,“静仪是乖巧,也喜读书,听说前阵子还随惠贵妃学了调香,清砚为她讲书也道调得好。”


    国公夫人惊讶,没成想惠贵妃也会调香,笑着看向乔棠。


    乔棠则是心惊,太后若提静仪郡主与魏清砚婚事,何故将她掺和进来?


    太后又道,“哀家看静仪和清砚都喜静,喜读书,性子也是合的,惠贵妃,你见过两人相处,哀家说得可对?”


    乔棠迟疑点头,单论喜静,她无法反驳,至于读书,她无法说,国公夫人知晓魏清砚厌恶读书这点么?


    国公夫人笑得爽利,“清砚那哪里是喜静,他那是性子冷,不爱说话。”


    接着笑容消失,面容露出苦涩,叹了口气道,“他在冀州那个温家受了苦,成了这副冷模样,又加之他和前妻和离了,更是不爱言语了。”


    “臣妇自知了他要为静仪郡主讲书,心里就担忧得不行,生恐他那冷淡模样,伤了静仪郡主。”


    乔棠听得瞥去一眼,她竟帮魏清砚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心里慢慢笑了,魏清砚终于也有这么疼他护他的母亲了。


    “原是这样,惠贵妃也曾跟清砚学过琴,清砚果真这般冷情冷心?”


    乔棠抿唇,“魏编修确然不喜言语。”


    短短一句,再不多提,太后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既然惠贵妃都这般说了,想来清砚性格确实冷了些。”


    乔棠只觉哪里不对劲儿,还未容她细想,门外传来唱声,“陛下驾到——”


    裴承珏来了,她顿时如得救星,侧目往殿门口看去,俄顷眸子瞪大。


    但见裴承珏挺拔巍然身躯撑起阔大的天子冕服,八章玄衣显出赫赫威仪,素色大带伴有朱缘,其上悬落金云龙纹玉佩,六彩织就的大绶垂于身后。


    他在宫人簇拥下迈步进来,一张极俊的面容显露无遗,朗目疏眉间尽是意气风发,步伐却已显出青年的沉稳。


    清润薄唇在望见乔棠时,立时绽出一抹笑意,透出一股放纵恣意,“姐姐!”


    此声一出,殿中静默。


    宫人垂头,太后与国公夫人愕然不已,便是乔棠也羞得低下头,这等场合怎能乱喊!


    一片寂然中,忽闻脚步声渐近,她迟疑着要抬头,俨然已晚了!


    霎时间她已被裴承珏逼近,巍巍身躯如臣服般,弯在她的面前,欢喜之声溢于言表。


    “姐姐,朕十九岁了!”


    乔棠怔怔地望着那含笑的眉眼,整副心腔,不,近乎体内所有地方都在颤动。


    似乎记忆深处裴承珏所说过的零星之语也被震出来了,一下一下地叫她屈服,“待朕及冠,做朕的妻子吧。”


    第29章


    裴承珏离及冠只剩一年了!


    他的目光那么热切,那么赤诚,恨不得将一颗真心剖给乔棠,以求取她的折服。


    乔棠心脏突突狂跳,几欲眩晕过去,忙地垂颈阖眸,手指伸过去时都在发抖,指腹隔着帕子抵在他凑近的面容上,“陛、陛下稳重些!”


    裴承珏感受到指腹的轻颤,唇边笑意骤敛,直起身子退了一步,“是朕太过欢喜,惊了惠贵妃。”


    却也不肯全退,一把握住乔棠手腕,温暖掌心包裹住那股颤抖,希望能抚平乔棠受惊的情绪。


    殿里骤然响起太后的声音,“惠贵妃说得极是,陛下既已十九岁了,自该比往日稳重,还不快去换了冕服再来。”


    “儿臣这就去换衣,惠贵妃与朕同去。”


    裴承珏目光不离乔棠,手上微一使力,乔棠也有离开之意,顺势借力起身,向太后行了礼,就同裴承珏离去了。


    待宫人也退去大半,国公夫人方回神,心里惊叹,这个惠贵妃果真不得了,竟叫天子当众失态至此。


    她笑着打破满殿寂然,“陛下与惠贵妃当真是情意甚笃。”


    太后也笑了,对着她,意味深长道,“惠贵妃品貌双绝,见者无不动容,据说她那死了的前夫也对她一往情深。”


    国公夫人听罢勉强颔首,心里疑惑,且不说太后这个笑怪怪的,便是那惠贵妃前夫如何,也不必对着她说罢。


    太后瞧着她的神色,目光闪过一丝了然,“适才你说清砚和他前妻和离,这哀家倒不明白了,好好的夫妻怎么分开了?”


    “臣妇也不清楚。”


    国公夫人提起这个也是发愁,听太后道,“不清楚便要问清楚,问不出来便去查,倘若清砚因此落了心病,余生再不娶亲,你且如何?”


    “太后说得极是。”


    国公夫人只当她拐着弯催促自己应下魏清砚与静仪郡主的婚事,随口应承一声,也没忙心里去。


    乔棠一路被裴承珏牵着回了太极宫,熟悉的温热触觉从手心传至心间。


    待到太极宫,她内心震颤皆已被抚平,方进入寝殿,她就被裴承珏揽腰抱起。


    “陛下!”


    裴承珏步到镜前才将她放下来,伸开双臂,笑道,“请惠贵妃为朕解衣。”


    眸子亮亮的,他是真的很欢喜。


    乔棠被感染得也抿唇笑了笑,顺从了他的意思,伸手抚上了他的大带。


    慢慢地,殿中只有衣物窸窣声。


    只余单衣时,乔棠手指抚过裴承珏衣领,倏地被裴承珏攥住了。


    她顺势抬眸,眉心迎来一吻,吻慢慢下移,移到唇边,温柔地撬开她的口舌。


    吮吸已是裴承珏惯常手段。


    乔棠渐渐意识模糊,腰肢被手掌一揽,整个人被抱到镜台上。


    掌心托起她的后颈,要她抬起面颊迎合,她被吻得意乱神迷,扬颈阖眸,蝶翅轻颤。


    裴承珏压下身躯,全然遮住了她,边吻边夸,“姐姐好乖。”


    良久。


    裴承珏察觉她软如春水,恐她晕过去,不舍地放开了她,“姐姐快呼吸。”


    乔棠急促呼吸,骤然回神,攒足力气推开他,颤声微微,“陛下莫要胡闹了,快换衣吧。”


    她恢复力气,下了镜台,也没顾上自己,看向了托盘中的新衣,稍后裴承珏还得去接受朝臣恭贺,莫耽搁了时间。


    反倒是裴承珏笑着靠近,替她理好了衣衫,“姐姐不必急,还来得及。”


    乔棠无声地瞥他一眼,他听话地换上了云肩通袖龙襕直身,吻了吻乔棠面颊,才肯离去。


    乔棠原想着去歇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刚坐在临窗案下,脑中一下闪出在慈宁宫时太后向她问询魏清砚之语。


    此刻没了裴承珏在旁闹她,她脑仁清晰许多,思付再三,总觉太后是有意将她与魏清砚扯在一起,仿佛意有所指。


    莫非太后知晓了什么?


    一旦这个猜想从心底浮出来,乔棠再也坐不住了,不安地在窗前徘徊数步。


    阵阵冷风也吹不散她心头疑影。


    “姑娘,这都快入冬了,风冷入骨,可别立在这里了。”


    王嬷嬷步过来,心疼道,“姑娘吹风吹得脸都白了,可别因此病下了。”


    她被王嬷嬷拥着进了里间,又被逼着吃了一杯热茶,面颊虽慢慢红润起来,还是被不安折磨得头昏脑胀。


    王嬷嬷道,“姑娘瞧着倦了,且去躺一会儿,养养精神,晚间还有陛下生辰宴呢。”


    乔棠应下,期间裴承珏抽空回来一趟,见她歇下了,吩咐宫人,“待惠贵妃醒来,好生侍奉贵妃用膳。”


    宫人应下。


    乔棠一醒来,王嬷嬷就向她复述了裴承珏的话,她好生用了膳,待时间一到,安分地坐在镜子前,由着宫人梳妆,换上贵妃服饰。


    将收拾妥当,还未出寝殿,裴承珏迈步进来,先是双目一亮,而后失望道,“朕回来晚了,无缘得见姐姐梳妆。”


    本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偏到了他嘴里,宛若错失重宝。


    乔棠无奈起身,主动去牵他的手,以示安抚,他果真微微一笑,转瞬变了说辞,“今日便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好赖话全让他自己说了,乔棠也乐得不张口,只管让他牵着手,去往今日设宴的太和殿。


    太和殿庄严肃穆,阔大辉煌,金砖铺地,灯烛如昼。


    此刻已满殿华彩,朝臣携家眷分列两侧,见裴承珏与乔棠已至,皆跪地行礼。


    “众卿起来吧。”


    裴承珏牵着乔棠步过众人,乔棠本要去自己位置,不想被裴承珏攥住手腕,和他一起步上台阶。


    两人同时坐在最高处,便是落座后,乔棠的手依旧被裴承珏掩在袖中紧紧握住。


    阶下朝臣及家眷归坐,眼风四飞,纷纷惊叹于惠贵妃的受宠程度。


    自开朝立国以来,唯有帝后才能端坐于上,可见陛下已将惠贵妃当做皇后来看了。


    镇国公那一席上,国公夫人再次吃惊,侧目望向魏若湄,本想打趣几句她这个乔姐姐,却见魏若湄忧心地望向魏清砚,不由望向魏清砚。


    魏清砚凝目直视高座,侧颜冰冷消融,余下柔和,眨眼又浮出痛楚,索性垂眸不看,握着酒杯的手指紧绷,已泛出青白色。


    国公夫人面色倏变,又惊又惑。


    此时殿外传来唱声,““太后娘娘驾到——””


    朝臣及家眷再次起身行礼,乔棠也与裴承珏一起起身,立于高座上,看向殿外。


    太后甫一进殿,乍然见两人并肩而立,似已是帝后成双,双眼骤然一眯。


    不过须臾间,双眸舒展,泛出笑意,面相慈和地命众人起身。


    她步至台阶上,朝乔棠笑道,“惠贵妃到哀家这里来。”


    乔棠也知自己不好坐在最高处,起身时见裴承珏仍是握紧她的手不松,低低委屈道,“陛下要臣妾为难么?”


    裴承珏哪里敢,那五日教训已够了,他倏地松手,笑道,“惠贵妃只和母后说说话便回来。”


    乔棠颔首,改为和太后娘娘坐在一起,目光望向阶下,视线掠过镇国公府席上,恰与魏清砚目光一碰。


    殿中响起一阵清越琴音,两人这一望,也不过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般细微。


    乔棠随即望向了别处。


    魏清砚视线一凝,也落至酒杯上,侧颜冰冷落寞,国公夫人窥得此情此景,心下大骇,目光锐利地望向魏若湄。


    魏若湄瞒了她太多消息,一时吓得纤肩微抖,眼圈泛红。


    国公夫人稳住面色,当即搂她在怀里,遮住旁人观望视线,“憋住!一切等回府再讲!”


    她摁住魏若湄,侧目望向魏清砚,低语一斥,“且不说你与你妹妹瞒了我什么,你今晚不可饮酒,随时保持清醒!”


    魏清砚了然点头,容色顷刻布满寒霜,眼神似薄刃地刮过四周,直煞得周身窥探他的眼风纷纷逃窜。


    此时殿中舞乐仍在,已有臣子步上台阶,欲向裴承珏奉酒,太后示意乔棠去看。


    乔棠抬目。


    但见顾首辅领着顾玉清上前,两人跪地面向裴承珏,顾首辅斟了一杯酒递给顾玉清,顾玉清双手捧起。


    灯火煌煌下,美人素手如玉,越过长案,将美酒献于裴承珏眼前。


    美酒美人,近在咫尺,裴承珏唾手可得。


    不想裴承珏抬袖,身侧宫人随即躬身,双手接过顾玉清手中酒杯,置于长案上,再退至身侧。


    裴承珏视线未及顾玉清,只与顾首辅笑谈,顾首辅很快携顾玉清下阶而去。


    乔棠看着顾玉清回到桌前,笑着与家人坐在一起,家人轻抚她的肩膀,不由仓促低眉,拿起酒杯细细抚摸。


    太后在身侧低语,“顾家累世簪缨,门庭显赫,言行有矩,乃京中世家之表率,顾玉清姿态娴雅,举止端方,哀家属意她为皇后,惠贵妃以为如何?”


    乔棠捏紧酒杯笑道,“太后看中的定是极好的。”


    “她是极好,但还是要看陛下。”太后示意乔棠再看向裴承珏,“陛下待柳家姑娘也有些不同。”


    乔棠顺势望去。


    但见一个中年文臣领着家中姑娘过来,那姑娘面若芍药,肤色莹润,体态袅娜,观其形貌,有二十左右,正捧起酒杯面向裴承珏。


    “这是柳太师的孙女柳荷曦,幼时常随柳太师进宫面圣,与柳太师一起陪陛下读过书,陛下那时也颇亲近她,姐姐姐姐地叫人家……”


    “是么?”乔棠慢慢道。


    太后目光暗藏锋刃,“是啊,陛下他就喜欢你们这些姐姐,也不知像了谁去,顾玉清比他小了些,倘若他不愿立顾玉清为后,柳荷曦也是极好的。”


    “太后选的都是极好的。”


    乔棠柔声一笑,目光掠过阶下满殿的华衣,满头的珠翠,一时无处可落,似浮萍一样,无故无亲,飘忽摇曳。


    魏清砚若有所感,忽地扬眸望来,乔棠的视线有那么一瞬要落到他身上了,蓦地一抬,直接错过了,落到裴承珏身上。


    裴承珏依然没接柳荷曦的酒,柳荷曦同家人下阶而去,又有一个臣子抱着孩子拾阶而来。


    这倒是首例,满殿都笑着往这边看,那孩童举着大大的酒杯,酒杯颤巍巍的,裴承珏挑眉,长臂越过长案,亲自接了,一饮而尽。


    酒杯置于长案,他双眉舒展,对着臣子恣意而笑,“杨卿倒好意思叫六岁孩童向朕奉酒。”


    “还不是陛下挑剔,只喝六岁孩童的酒。”


    杨大人斗胆笑言,满殿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揶揄陛下不喝几位世家贵女奉的酒。


    杨大人抱起孩子下阶而去,裴承珏也不恼,立时起身,高高居于阶上,俯视全殿。


    睥睨目光巡过群臣,薄唇勾起一个畅然的笑,竟坦言直告,“非朕挑剔,也非诸位姑娘不是。”


    “实乃朕已有惠贵妃了,世间纵有万般姑娘,非惠贵妃之酒,朕不会饮。”


    这话落下来,无异于春日惊雷,直直砸落全殿,惊得阶下之人无一不瞠目。


    无一人不在内心叫嚷:陛下已十九了,已十九了,不是六岁孩童了,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晓么!他当真想清楚了么!


    此话过众人之耳,留众人之心,倘若日后陛下变心,倘若日后陛下要择妃立后,扩充后宫,今日之言便会翻涌上来,叫陛下这个负心薄情之人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一片死寂中,太后猛地起身,怔然许久的乔棠也如梦惊醒,忍着发涩发胀的喉咙,挤出一道柔声,且还将那声音扬开了,希望全殿都能听到。


    “陛下怎还改不掉醉酒胡言的毛病?本就喝了几杯,倒醉得最快,说着不着调的胡话,叫诸位大人笑话。”


    原是醉酒之言,殿里死寂氛围瞬时活了起来,太后也笑着埋怨道,“陛下酒量本就不行,何故多饮,瞧将诸位大臣吓的。”


    那杨大人适时出来,伏地请罪,“都怪微臣荒唐了,让陛下多饮了几杯,请陛下太后责罚!”


    裴承珏却已忘却殿中所有人,目光直直地看向乔棠,薄唇紧抿,似不明白乔棠适才为何那样说,他分明没有醉,头脑清楚得很。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乔棠狼狈无措地别过视线,裴承珏不悦地离了长案,朝乔棠迈步过来。


    乔棠太后暗道不好,生恐他再对着乔棠说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话,目光猝地转向乔棠,用只两人听得见的音量道,“阻止陛下,否则——”


    她将乔棠拥进怀里,从旁人来看,似疼极了乔棠,护着乔棠不受裴承珏埋怨。


    实则乔棠紧紧挨着她,听她冷声低言,满是警告,“惠贵妃,你那前夫当真死了么?”


    霎时乔棠心口骤地发紧,浑身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了!她果真知道了!


    “惠贵妃,朕……”裴承珏近在眼前。


    “惠贵妃面色不好,是否累了?”太后松了乔棠,示意乔棠开口。


    乔棠满心苦涩,心知若不阻止裴承珏,太后势必将此事抖落出来,一时只得迎上裴承珏目光,说些哄骗他的话。


    可裴承珏的目光那样坦诚,那样疑惑。


    他不明白,他与姐姐两情相悦,他在群臣面前坦诚对姐姐的心意,姐姐为何要说他醉了胡言?


    他以为姐姐一直以来都应该明白他的心的,他步步靠近姐姐,想在他的生辰宴上要一个答案。


    这样的目光下,乔棠如何张得了口?


    她被逼得


    退了一步,全然忘了她正立于台阶之上,这一步下去,已然踩空了,当即身子往下坠去。


    眼看要滚落台阶,这一瞬里,她竟没有任何恐慌害怕,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摔吧,摔了就不必继续骗裴承珏了。


    乔棠眼角坠下一滴泪。


    “姐姐!”


    “惠贵妃!”


    “陛下!”


    乔棠只听得见躁乱声,夹着一道闷哼,自己的身子没有凄惨地滚落台阶,反倒被裹进一个温热怀抱,脑袋也被两只宽厚手掌护着。


    熟悉的怀抱微微发抖,伴着一道颤声,轻轻的,“姐姐要吓坏朕了。”


    第30章


    “陛下受伤了,快叫太医来!”


    惊声四起,乔棠心脏似被掐紧,又疼又酸,紧张地要抬头看裴承珏情况,却被裴承珏摁在怀中动弹不得,“朕无碍,他在乱喊。”


    乔棠不信,还要挣扎,头顶传来一道隐忍的闷哼,接着她被裴承珏抱起往内殿去,身后缀着担忧声,“陛下不可大动啊!”


    裴承珏定是受伤了,她急得不行,但裴承珏紧紧锢着她,她挣脱不开,恼得拿手指去揪裴承珏衣领。


    裴承珏忍耐着低笑,“这还没到床上,姐姐急什么?”


    乔棠一怔,这个紧要关头,他还能说些不着调的话,约莫无大碍吧,这般想着,心间稍松。


    外殿已是哗然一片。


    适才众目睽睽下,惠贵妃即将从高台坠落,陛下迅疾地奔过去,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垫在了惠贵妃身下,双臂紧紧护着惠贵妃,滚落几层台阶才被侍卫以身挡住。


    眼下又带伤抱惠贵妃入殿,所有人心头大震,也许陛下那些话并非是醉言,也许陛下只是年少情深,对惠贵妃真心相许罢了。


    唯有国公夫人死死地揪着魏清砚衣袖,魏若湄抱住魏清砚的胳膊,这才让魏清砚没能失态地奔过去,只干坐于桌前,紧绷下颌,握掌成拳,“松手,我知晓分寸!”


    魏若湄不听,牢牢地抱着他,国公夫人松了衣袖,忽觉一道视线凝视过来,瞥眼去望,却是对面的顾玉清,见她望来,微微一笑。


    国公夫人回以微笑,心底存了个影儿,胆战心惊地抚向胸口,幸亏及时拉住儿子,否则……


    内殿里,乔棠被轻轻放在榻上,这才得以抬头,裴承珏神色担忧,“姐姐哪里疼?”


    乔棠摇头,见他额角覆着一层冷汗,面色有些泛白,像是疼极了一直在忍耐,顰着眉心坐起来,“陛下分明受伤了!”


    这话刚落,一群太医匆匆而至,裴承珏只叫了程英进来,让她细细地看了乔棠一遍,她道,“惠贵妃并无受伤。”


    裴承珏心下一安,随即被乔棠强硬地拽着胳膊坐在榻上,乔棠吩咐程英,“叫其他太医进来。”


    程英出去了,乔棠站起来,伸手摸向裴承珏,从脑袋到胸膛,再到腹部,瞧裴承珏神色不变,双手来到腿部。


    不想很快被裴承珏擒住手腕,但见他疼得唇色也有些白了,拿着乔棠的手往腿间去,勾勾唇角,“姐姐落了一处。”


    乔棠恼了,都什么时候了!


    耳边脚步声匆匆,是一群太医进来了,她当即被裴承珏揽起身子,摁在榻上。


    裴承珏笑容消失,神色淡淡,“朕无大碍,只是脚扭伤了。”


    即便如此,太医们也是目露不忍,一个年轻太医跪地为裴承珏解衣褪鞋,一下露出了充血肿胀的脚踝。


    乔棠垂眸瞥见,眼圈一红,滴出泪珠,被裴承珏拿手指轻轻拭掉,“朕又不疼,不值得哭。”


    太医们垂头,伤成这样不疼才怪,别看陛下还未及冠,嘴可是比成年男人还硬。


    其中一个太医忍不住道,“陛下的脚踝受伤过于严重,连带韧带损伤,这阵子是不能走路了。”


    乔棠还要落泪,裴承珏凑过来就要亲,惊得她呆住不动,泪珠挂在眼尾,摇摇欲坠。


    裴承珏满意,命太医为他敷了药,包扎好了,让太医们退下了。


    乔棠那滴泪落了下来,心头生出无限愧疚,若不是为了护她,裴承珏也不会受伤。


    裴承珏转过她的脑袋,薄唇吮尽泪珠,轻轻一叹,“不过是小伤,姐姐便为朕哭,可见姐姐待朕的情意,那姐姐为何在宴上说朕醉了?”


    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这么一问,乔棠瞬时哽住,随即而来的是太后知晓一切的惊惧。


    她眸色一颤,不若此刻告知裴承珏,也好过再欺瞒下去,她迟疑道,“臣妾若说了,陛下会生气么?”


    “姐姐且说。”裴承珏察觉她话有深意,缓缓眯起眸子,身子靠向枕背,将手臂搭在扶手上,等了一会儿不见乔棠开口,屈指敲了敲扶手催促,“姐姐?”


    乔棠艰难地做着选择,贝齿深咬唇瓣,咬得沁出血珠也无知觉,慢慢道,“陛下,臣妾那前夫……”


    余下声音转瞬被掐死了,乔棠猝地被裴承珏钳住下巴,被迫抬起脸颊直视裴承珏。


    “姐姐,你在朕的生辰宴上想一个死人?”


    乔棠心头一悚,在裴承珏心里,魏清砚已是铁定的死人了,她咬牙道,“他、他没……”


    此刻裴承珏才发现她唇瓣沁血,微怒转为心疼,薄唇覆上吮吸,将乔棠未完的话语堵住了。


    薄唇离开时,泛白唇瓣染得泛红,瞧起来触目惊心。


    他定定地望着上身轻颤的乔棠,眉心一簇,“姐姐怎不反驳?”


    乔棠俨然惊住,眼神疑惑,反驳什么?


    裴承珏面色倏地一变,有些难堪道,“姐姐,看来你真的在朕生辰宴上想那个死人了。”


    乔棠实在无法辩驳这点,顷刻间脑子一热,将心一横,说了吧,就此说了吧,“陛下误会了,臣妾前夫……”


    这次是她自己止了声,她惊惧地看着裴承珏,裴承珏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面色泛起纸糊般的煞人的白,正无情无绪地望来,“前夫怎么样,怎么不说了?”


    乔棠心头哆嗦,她再次想起裴承珏那句让前夫死,霎时变了说辞,“没、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该朕说了。”


    裴承珏伸出手臂揽她入怀,温柔的拥抱如禁锢她的枷锁,“姐姐的意思是,在朕当着众卿的面坦诚对姐姐情意时,姐姐想到了那个死人,所以否认了朕的心意?”


    他不是死人,他还活着,不过是短短两句话,乔棠如何也吐不出来,她只会连忙摇头,以安抚裴承珏此刻的异常情绪。


    裴承珏低喃一声,“那朕问姐姐要答案,姐姐提那个死人做什么?”


    死人就是答案么?


    这一瞬里,他的眸色一颤,脸色极其难看,双臂攥紧了乔棠,“难不成姐姐心里还有那个死人,故而否认朕的心意!”


    “没有!”乔棠下意识反驳。


    裴承珏双手一松,上身往后靠去,微微一笑,“没有便好,姐姐,是朕先前错了,朕不该和姐姐说朕不是拈酸吃醋之人。”


    “其实,朕一听姐姐提那个死人,就很生气。”


    他对当时自己天真的想法懊悔不已,他以为他不在乎,但只略微一想,那死人会抱姐姐,亲姐姐,于床榻之间拥有姐姐,姐姐还有可能……


    裴承珏咬牙,腮边青筋凸显,怒气将发,那个死人若是敢让姐姐给他生孩子……


    乔棠听得正惊慌不已,头顶传来轻轻的小心的问询,“姐姐,你和那个死人有孩子么?”


    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的声音,乔棠心头惴惴,呐呐道,“没有。”


    裴承珏牙齿一松,怒气消散,“姐姐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么?”


    乔棠慢慢点头。


    裴承珏终于抛却先前所有不悦,笑了起来,那死人本也不配。


    他道,“姐姐既心中没那死人了,那何故还否了朕的心意?”


    乔棠绝望地扯谎,“臣妾是怕陛下往后为难,若是陛下往后想要其他姑娘,恐怕会为这番话为难。”


    “姐姐多虑了,朕此生唯要姐姐一人。”他低下面容,与乔棠额头相贴,亲密无间,“一言九鼎。”


    乔棠先前既惊又骇,听了此种许诺,心口又生酥麻感动,还伴有无


    限后悔。


    她才是真的错了,她怎会认为勾弄未及冠的裴承珏是件能全身而退的事情?她分明将自己置于了最危险之地!


    乔棠被繁杂情绪所累,神色萎靡,裴承珏当她因受惊困倦了,召来宫人,“传朕命令,将宴散了,送母后回宫歇息。”


    宫人领命而去。


    “姐姐若困了,歇一会儿,稍后朕带姐姐回太极宫。”


    裴承珏抱紧乔棠,乔棠只有安分地窝在他怀里,此刻宫人捧来御医煎好的药,他接过一饮而尽,宫人捧着药碗离去。


    乔棠闻得药气,不舒服地颤了颤睫毛,他眉峰一皱,将乔棠放在榻上,自己离远了些,省得药气惹得乔棠烦心。


    乔棠意识到这点,又觉自己对裴承珏太坏了,歉意地睁开眸子,低低道,“不要紧。”


    裴承珏笑道,“姐姐睡吧,待药气散了,朕再抱姐姐。”


    乔棠咬唇,侧过脸颊,不再看他,今夜本是他的生辰宴,没有送给他生辰礼物便罢了,还连累他受伤了,叫他的生辰宴会早早散了。


    乔棠越想越愧疚,伸手揪了揪裴承珏衣袖,裴承珏瞧着她的小动作,笑着慢慢伸出了手掌,听她低低问,“还疼么?”


    寂然中,两手握紧,裴承珏忍不住俯身下来,挨着她低语,“有姐姐,就不疼。”


    乔棠狠狠闭上眸子,这样的裴承珏,当真会有放她出宫那一日么?


    已是夜深人静。


    镇国公府,魏清砚书房门窗紧闭,房中一豆烛火摇曳。


    昏淡光线下,国公夫人已听完了魏清砚与乔棠在冀州的渊源,眸中闪过震惊。


    “若非昔年我伤了棠棠,我与棠棠也走不到这一步。”魏清砚摩挲着指腹,仿佛那小像依然还在。


    国公夫人见状心痛不已,“哪里全都怪你,皆因温家苛待你,你性子才会如此,母亲听完你讲的,便知你多钟爱乔姑娘,只是深藏心中罢了。”


    但终究理智占了上风,她劝道,“可惜,乔姑娘已是陛下的惠贵妃了,你和她……缘分尽了!”


    魏清砚不言不语,国公夫人知他执迷不悟,狠心道,“镇国公府里不会有棠棠,只有惠贵妃。”


    她阻止的话语宛若尖针,刺入魏清砚五脏六腑,魏清砚抬起泛红眸子,不甘心道,“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直到她变回棠棠。”


    “母亲曾说过,若我有中意姑娘,定要告知母亲,母亲会为我求娶。”


    “棠棠已非普通姑娘,我不会只顾自己要求母亲履行许诺,只求母亲日后不必为我的婚事烦心,让我安心等下去。”


    国公夫人一下红了眼圈,被自己往日的话打脸算不得什么,只要儿子好好的就行。


    “我今日已向太后婉拒了你与静仪郡主的婚事,但今夜宴上你也见到了,陛下将惠贵妃视若珍宝……”


    “棠棠是被陛下胁迫,心中并无陛下!”魏清砚冷声截掉她的话语。


    “你又怎知没有!”


    国公夫人想起慈宁宫那一幕,少年天子欢喜地弯下身躯,将惠贵妃堵在椅前,惠贵妃怔然间的悸动神色,不忍道,“清砚,惠贵妃心里真还有你么?”


    魏清砚双唇紧绷,面色闪过痛楚,棠棠弹琴时心已经不乱了,棠棠把静仪郡主推到自己跟前,可是——


    他抬眸直视过来,将冀州三年那深藏于腹的情意尽数倾吐,“无论如何,我心中都有她!”


    “那你且得有那个命等!”


    国公夫人豁然心惊,她终是明白太后奇怪的笑,奇怪的话,原来太后早已知晓了!


    太后迟迟不明说,那就表示此事对她有用,魏清砚已被牵扯进来了。


    国公夫人不想失而复得的儿子有事,上前握住魏清砚手腕,“眼下陛下还不知,若是陛下知了,你与惠贵妃便是欺君,到时陛下会如何?”


    “不过赐我一死。”


    他一贯的冰冷淡漠,似将生死置之度外,国公夫人听罢又惊又怒,“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妹妹怎么办!”


    她的脑子极速转动,“惠贵妃呢!你便是不在意我和你父兄妹妹,惠贵妃会如何!你要拉着她一起死么!”


    魏清砚唇角一动,国公夫人心下凄然,这个儿子到底爱惠贵妃胜过家人,她抬袖拭掉面上淌下的眼泪,“便是为了惠贵妃,你也要瞒好此事,莫叫他人知晓。”


    她并不打算告知魏清砚太后已知此事,思及今夜宫宴上顾玉清那一眼,她已明白太后如何知晓的了,这是顾家的手笔。


    “若是你要等,那便等吧。”


    她要暂且稳住魏清砚,“历来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陛下年少,此时待惠贵妃情深意切,谁也说不准以后,倘若以后陛下厌了惠贵妃,我们或可徐徐图之。”


    魏清砚已从魏清墨口中听过此话了,静静地望着这个给予他温情母爱的女人,似有许多话要说,要将自己内心全然剖露出来。


    国公夫人期望地等着,等了良久,也未等来只言片语,她恼极了儿子这个性格,不禁想起乔棠,那个慈宁宫里柔美娇婉的女子,是否和儿子成亲的三年里,每一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儿子?


    天底下父母的心底都是偏向自己孩子,唯这一刻,国公夫人心头火气,再也忍不住挥袖,手掌扇向了魏清砚脸颊。


    啪得一声,魏清砚面颊偏向一侧,清晰地露出五指痕迹。


    国公夫人冷声道,“改掉你的性子,否则惠贵妃便是离宫了,也不会再要你!”


    她径自推门走了,留下魏清砚在惨淡光线下,偏头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


    翌日,国公夫人带着魏若湄进宫,在慈宁宫见了太后,太后支开魏若湄,让她去见乔棠,留下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思付着她昨日话语,揣摩着她的意思,试探道,“臣妇等下也去拜见惠贵妃。”


    太后笑道,“你向来不是个糊涂的,只将利害与惠贵妃讲清楚,惠贵妃自会明白,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清砚会无碍的。”


    国公夫人应下,得知乔棠与魏若湄在漱玉阁,出了慈宁宫直往漱玉阁而去。


    及至地方,她让魏若湄带着宫人离开,向着乔棠跪地行礼。


    乔棠诧异,正欲喊她起来,她低低道,“昨夜清砚已告知臣妇所有事情,是他往年糊涂,辜负了惠贵妃情意,但还请惠贵妃看在昔年夫妻情分上,救他一命。”


    昔年夫妻情分……


    她是咬牙说出来的这几个字,她也知昔年是乔棠受了委屈,可为人父母者终究是要为自己孩子考虑的,她不能看着魏清砚置于危险之地。


    阁里再无他人,冷风亦被隔绝在窗外,乔棠还是觉察出了沁入骨髓的凉意。


    淡淡香气中,她慢慢垂下眸子,她与魏清砚夫妻三年,事到如今,魏清砚尚且还有镇国公府,有个疼他护他为他豁出脸面的母亲,自己呢?


    大抵只有眼下艰难的抉择,一时间她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许多声音——


    “我等棠棠,无论多久,我都等。”


    “惠贵妃,你那个前夫当真死了么?”


    “乔姑娘,我不希望我的这两个弟弟受到伤害。”


    “乔姐姐,我兄长心里还有你!”


    “姑娘啊,合适的人不会分开。”


    ……


    唯独没有裴承珏的


    于是,她的这个决定下得很快,淡淡缭绕的香雾遮住了她朦胧视线,“本宫前夫名叫温璟,已逝去一年多,与魏编修毫无关系,请国公夫人回吧。”


    国公夫人一喜,知晓她是应下了,起身再行礼告退,步到门前,回眸望见那柔婉女子,纤肩凄凄塌下,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终是咬牙离去了。


    没过多久,慈宁宫的素兰姑姑抱着一摞画像过来,“惠贵妃,太后有言,冬日天寒,不便出行,惠贵妃不若年后开春离宫。”


    乔棠背对着她,收了


    帕子,只微微点头,也不言语,素兰姑姑放下画像离开了。


    乔棠不知孤身坐了多久,回身时粉颊娇柔,已无任何异常,她抬袖翻开画像看了看,都是供裴承珏选择的世家姑娘。


    她命宫人带着画像回了太极宫,一步入寝殿,她便翻出先前还未有机会送出的腰带,进了储衣阁,塞入了带进宫里的那只箱子。


    箱子合拢,一切都隐匿到了黑暗中,她迈步出去,到了寝殿外间,心尖倏地一颤。


    裴承珏不知何时已回来了,坐在临窗桌前,受伤的那只腿搭在小凳上,手中翻开乔棠命宫人放置好的画像。


    他本饶有兴趣地瞥去,但见画像上不是乔棠,面色一沉,猛地阖上推到一边,疑惑地捏了捏眉心,忽地回眸,竟才发现乔棠也在,无奈道,“听宫人说姐姐抱回一摞画像,朕还以为是姐姐的。”


    乔棠笑着走过去,将柳荷曦的画像展开给他看,“陛下整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可还识得这位姐姐?据说她幼时陪陛下读书……”


    不想手腕被裴承珏倏地握住,裴承珏拉她入怀,沉声警告,“朕只有一位姐姐,就是朕的惠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