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便不要姐姐了,妹妹呢?”


    乔棠顾及着他的脚伤,乖顺地偎依着他,一手翻开顾玉清的画像,另一手转过他的脑袋,示意他瞧一瞧,“妹妹也很可爱,对不对?”


    “是很可爱。”裴承珏转头将乔棠从眉到唇望了一遍,不舍得移开视线,“天底下怎会有姐姐这般可爱的妹妹?”


    乔棠微愠,“陛下!”


    “姐姐记性真不好,分明姐姐说过朕如兄长般,那姐姐不就是朕的妹妹?”


    全是歪理!


    乔棠容色一正,“依陛下所言,无论姐姐还是妹妹,统归就臣妾一人,那陛下的后宫过于冷清了。”


    “臣妾感念陛下对臣妾的情意,对臣妾许下此生一人的承诺,然陛下后宫空缺,着实委屈了陛下。臣妾不愿委屈陛下,愿同其他姑娘一起陪伴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她牵起唇角,眼波流转,浓笑嫣然,若搁往日,裴承珏必定沉溺其中。


    眼下裴承珏只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笑慢慢消了下去,余下微翘唇角,轻轻一抿,被伸来的指腹勾开。


    裴承珏的指尖探进去,逗弄着口中粉舌,“姐姐这张嘴还是用来接吻比较好。”


    手掌摁下柔软腰肢,低首就吻了过去,直吻得乔棠意识模糊,他便趁机问,“姐姐爱朕么?”


    乔棠迷迷糊糊地点头,他的声音极快地一沉,“爱到允许朕这样亲其他姑娘?”


    乔棠脑子猛地一激灵,已然清醒过来,被禁锢的身子动弹不得,她只得故作迷糊,嘤咛一声,“疼。”


    裴承珏倏地松了她,催她呼吸,她低眉呼了几口气,恢复气力。


    裴承珏抱着她安抚,“是朕想错了,此事必定是母后迫使姐姐做的,姐姐不必再管,朕来解决。”


    她以为逃过一劫,没成想裴承珏曲解成这样,将心一狠,一字一顿道,“陛下,太后娘娘并未胁迫臣妾,臣妾是真心愿为陛下退让,心甘情愿和其他姑娘一起侍奉陛下的。”


    裴承珏面色一沉,乔棠慢慢离开他的怀抱,立于桌前,将画像一一展开,“陛下已十九了,离及冠还有一年,也该准备择妃了,到时宫中多些姐妹,也就热闹起来了。”


    裴承珏一掌拂落那些画像,目光锐如利刃,“朕只想要姐姐,也从不觉着委屈,姐姐何故像母后一样一再坚持为朕选妃?”


    乔棠心口微窒,避开他的目光俯身去捡画像,被他一把拽起来站直身体,“姐姐说话。”


    乔棠慢慢道,“陛下乃一朝天子,三宫六院也是应该的,陛下不妨看看先帝的后宫,自也嫔妃众多,何况陛下若只有臣妾,必有人说臣妾善妒,臣妾不想落下这样的名声。”


    “臣妾想向太后学习,太后心胸宽广,主动为先帝广纳后妃,且与众嫔妃也相处和睦,朝堂后宫都甚为称赞太后气度。”


    她拼命胡扯出这些理由,鼓起勇气看向裴承珏,发现裴承珏眼神很是奇怪,顿生不安,“臣妾说得不对?”


    裴承珏依旧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突兀地笑了一声,声线艰涩,“姐姐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么?”


    乔棠越发惊慌,唇瓣一抿,还未说话,裴承珏温柔笃定道,“是母后教你的这些话。”


    乔棠迟疑着摇头。


    裴承珏放在扶手椅上的双手倏地握紧,薄唇紧抿成线,急促地别开看向乔棠的视线。


    “姐姐去睡觉。”


    “陛下。”乔棠只觉他似怒非怒,十分奇怪,正欲再说,裴承珏齿缝中泄出一声,“惠贵妃想违抗朕的命令?”她猛地闭紧嘴巴。


    乔棠惊惧不安地睡了一觉,也不知裴承珏何时歇息的,翌日醒来,裴承珏已不在了,她心间那股惊惑仍在,用过早膳,想要去找昨日的那些画像。


    宫人躬身禀报,“昨夜陛下命奴婢将画像送回了慈宁宫。”


    乔棠暗道不好,一时无言,在殿中独坐寻思,昨夜既已失败,眼下还得寻个新法子。


    又觉裴承珏昨夜果真是动怒了,今日竟不派人来接她去勤政殿了。


    她微一思付,顾虑裴承珏的脚伤,出殿前往勤政殿,及至地方,入了暖阁,瞧见太医在为裴承珏换药。


    裴承珏低着面容,也不看她,她心口一闷,在扶手椅上坐下,询问太医,“陛下的脚伤如何了?”


    裴承珏眸光一闪,这才抬头看向她,她侧目回望,正欲开口,裴承珏别过视线。


    太医窥得两人动静,眼珠一转,对着乔棠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陛下的脚本就伤得严重,好起来并不容易,这些日子需得好生养着。”


    “退下!”


    裴承珏不容那太医再多说,那太医惶恐,忙地行礼告退了。


    乔棠自责地看向裴承珏。


    裴承珏心里叹气,脸色和缓,“并无他说得那般严重。”袖子一抬,示意乔棠过来。


    乔棠过去,转瞬被他抱入怀中,“姐姐今日主动来的。”


    乔棠只觉他好生奇怪,分明昨夜那样生气,适才还不看她,此刻又这样温柔地抱着她。


    她委实拿不准裴承珏的情绪。


    裴承珏忽然道,“朕思及昨夜姐姐那些话,也觉有些道理,姐姐想学母后心胸宽广,为人大度,也不是不可。”


    乔棠惊惑,他、他同意择妃了?


    “可是姐姐——”


    她背对着裴承珏,看不到裴承珏此刻双眸陡然生出冷意,牵起的唇角也有些诡异,并不是一贯的温柔模样。


    “母后大度,是因她心中没有父皇啊。”


    真如惊雷,砸得乔棠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偏偏裴承珏抱得又紧。


    她似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入裴承珏痴缠的网中,艰难喘气中,裴承珏薄唇吻过来了,带着炽热的温度,为她渡气。


    “姐姐学母后这个,是心里没有朕了么?”


    亦或是,从未也没有过?


    周遭空气乍冷,裴承珏松了乔棠,乔棠呼吸渐渐平稳,心口仍在发抖,她猛地摇头,“臣妾不知此番缘由!”


    裴承珏深深凝视着她,笑着吻了吻她的面颊,“那还学么?”


    第32章


    “臣妾实在不知,陛下莫要多想。”


    乔棠示弱,怯怯地回身抱住他,唇角擦过他的下巴,又留恋地移回来,轻轻吻着。


    她以为能哄好的,裴承珏竟扬颈躲开了,面上笑意还是浓的,指腹压在乔棠唇上,“姐姐。”


    “朕问的是这个么?”


    唇上疼痛叫乔棠心生畏惧,这一刻求生欲已大过了离宫的念头,“不学了!”


    指腹启开唇瓣,“姐姐不


    会说谎吧?”


    乔棠被他逗弄,唇边可怜地氤出水痕,心头慢慢生出委屈,还有无措,他怎变得这般难哄?


    分明十八岁时亲亲他,装个可怜,就弄得他好生怜惜,温柔以待。难不成长了一岁,心就变硬了?


    乔棠不信,眼圈一红,口舌无法出声,唯一双含情眸子楚楚可怜地望过去,央求他疼惜些。


    裴承珏低眸,视线压下来,对视片刻,指腹并未松开,反而施加压力,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乔棠委屈更甚,又觉裴承珏也是个善变性子,疼惜的时候视若珍宝,不疼了就毫不在乎,微怒地拿舌尖抵开指腹,“陛下放心,臣妾不会说谎,说不学便再也不会学母后了!”


    她便是不学,以裴承珏这般善变性子,也有可能应下择妃,她何必苦了自己?


    暖阁寂然,沉默的怀抱中,她垂眸掩饰情绪,眼角忽被柔软帕子摁住,帕子轻轻拭去眼角湿润,随着裴承珏的手指离开了。


    “天冷,姐姐今日回太极宫歇着。”


    乔棠听罢糊涂得很,裴承珏的态度委实多变,一会儿逼迫她,一会儿疼惜她,又罕见地不让自己陪着他了,当真琢磨不透。


    但既裴承珏要她走,她也不必多待了,“那陛下忙,臣妾回太极宫。”起身离开裴承珏的怀抱,直接出了暖阁。


    身后并无视线追来,这又是奇怪之处,乔棠下了台阶,暗暗琢磨,半晌迟疑地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劝裴承珏选妃,惹裴承珏生气了,他对自己不如以往喜欢了,适才在暖阁里逼迫她、赶她走就是明证。


    这般想着,乔棠心口沉闷,随即又有些轻松,这分明是好事啊,也许她快被裴承珏厌弃了。


    一路上,寒风似细针扎进肌肤,乔棠扬颈望了一眼天幕。


    分明是上午的天,天幕一片阴沉,乌黑云层如层层棉絮,低低垂落,应是要下雪了。


    此时,先前被裴承珏派去请太后的宫人回来了,稍后太后慢步进了勤政殿,堪堪与乔棠错开了。


    “母后坐。”


    裴承珏面色不虞,指腹摁了摁紧拢眉心,与太直言道,“儿臣很是后悔昨夜将画像送回慈宁宫。”


    太后欢喜,“陛下想通了?”


    裴承珏冷笑,“儿臣应该一把火烧了。”


    “胡闹!岂能烧人家姑娘的画像!”


    太后一听便知,想必他要为惠贵妃出头,找自己撒气来了,果听裴承珏道,“不烧也容易,日后母后有什么事只需找朕,不必再见惠贵妃。”


    太后已被他这副情种心肠闹得没脾气了,想着索性乔棠已应下出宫,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这一不生气,她就有心思打趣了,见殿里没乔棠身影,笑道,“不见也好,省得陛下一与惠贵妃闹脾气,就来找哀家的错。”


    “儿臣岂敢找母后的错?不过是——”


    裴承珏忽地沉默。


    太后一瞧,心里大喜,这是要明白过来了啊,儿子惯常以为他与惠贵妃之间不虞,是自己从中作梗,从未注意过问题实则出在两人本身上。


    她故作纳闷道,“陛下日日与惠贵妃在一起,今日怎不见惠贵妃?”


    裴承珏只道,“天寒,何必叫她出来?”


    “这殿里不冷。”


    太后不介意再下一剂猛药,“陛下可知哀家为何一再要陛下选妃?”


    裴承珏兴致缺缺,并不作答,他摩挲着空空的指腹,抿紧薄唇,他有些想姐姐了,很后悔适才让姐姐离开。


    “陛下不答也不要紧,有一处怕是陛下从未想过,供陛下选择的世家姑娘们不似惠贵妃已成过亲,只要进宫,必定满心都是陛下。”


    “母后是何意思?”


    裴承珏不悦地抬眸,听太后道,“意思很简单,惠贵妃成过亲,有过前夫,陛下并不是她第一个男人。”


    这世间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先来的必定占据优势,太后拿魏清砚对乔棠胁迫成功时,她就知晓乔棠是个心软念旧的姑娘,心里必还有魏清砚的一席之地。


    “陛下年少,还未成婚,不懂夫妻意味着什么,可惠贵妃懂。”


    “陛下得到的并不是全部的惠贵妃……”


    “来人,送母后回宫!”


    御桌后骤然传来裴承珏的低吼,惊得太后吞下未完话语,心疼地步步靠近御桌。


    摞得高高的奏折遮住了裴承珏,只有他的怒声清晰可闻,“母后且回吧!”


    太后心有不忍地转身,出殿前回望儿子,见他只身埋在国事中,听他适才怒声,必定恼了,应是有些伤心。


    这一刻,她难免神思恍惚了一下,脑中猝然闪过先帝一张薄情面容,自古帝王不都如先帝那般三宫六院,坐拥众多美人,从不在意情爱?


    怎偏偏到了她儿子这里,只一个乔棠,就拢住了她儿子的心?


    不该是这样的,太后转瞬又心狠起来,眼下儿子再伤心也不过是一时的,宫中哪有长久不衰的情爱,日子久了,也就忘了乔棠了。


    她抬步离去。


    殿中寂然,只御桌上滚落一支断掉的朱砂笔,跌落到底,发出清脆的砰得一声。


    慢慢地,大袖落下,一只手掌伸来捡起,那手掌根根青筋凸显,撑出青白肤色,煞人得很。


    下午傍晚,天幕果真落了雪,初时如玉屑簌簌落下,乔棠推窗望去,那雪花飘落发上,立时化了,留下点滴凉润。


    不多时,变作鹅毛般大,飘飘洒洒下来,王嬷嬷步到乔棠身侧,惊道,“今年第一场雪竟这般大。”


    窗户大开,乔棠额发已凝了些许素白,她饶有兴趣地伸手接住落雪。


    王嬷嬷不忍闭窗,“姑娘画了一下午的画像,累了吧,不若去歇息。”


    乔棠摇头,凝视着雪花,心叹只在殿中看,可惜了,她微抿唇瓣,“我要出去看雪,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王嬷嬷还想再劝,被她坚决阻止了,无奈只能披上白色狐裘斗篷,一再嘱咐,“姑娘可小心些!”


    乔棠应了,疾步出了太极宫,漫天飞雪下,她不过行了一会儿,心间迟疑着拐了方向,往勤政殿而去。


    斗篷毛绒帽子遮住了她莹白面容,前方也有零星宫人走着,她步至最后面,掌心握着个雪团,轻快地行了一段路。


    忽地前方一阵簇拥人影行来,隔着飞舞雪花,她初时看不清,只觉声势极大,见几个宫人都贴墙立着垂头,她也学着做了。


    渐渐地,她闻得阵阵脚步声,整齐划一,稳重地踏过雪地,脚步声到了跟前,她闻得宫人们跪地行礼声,“奴婢恭送陛下!”


    是裴承珏!


    乔棠惊讶地抬头,但见銮驾行过眼前,数名侍卫在前,蟒袍轿夫抬着步辇,大雪纷纷落下,至帷盖慢慢融化。


    纵是飞雪遮眼,乔棠还是一眼看到了步辇上的裴承珏,他上身斜倚靠背,手肘枕在扶手上,低下侧颜,以手支颌,意态懒懒地阖着眸子,不知在沉思什么。


    自然看不见乔棠。


    乔棠微张的双唇,将要泄出的呼喊,便被她压了下去,她慢慢低下头,任由銮驾慢慢远去了。


    毛绒暖和的帽子全然遮住了她无奈的微笑,细细想来,若不是那日街上,裴承珏遇见她,她与裴承珏原也不会相识,正如此刻,相逢宛若陌生人。


    待明年开春,她出了宫,大抵也如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端坐銮驾,倦于国事,不会望一眼墙根下立着的她。


    乔棠这般想着,手中的雪团融化了,湿冷冷的水沾满掌心,她想回太极宫了。


    远去的銮驾缓行中,裴承珏慢慢睁开眸子,若有所感地回眸望去,纷飞雪花中,什么也没有,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停!”


    銮驾止步,他抬起受伤的脚要下去,侍卫当即伸来一臂,他扶着下了步辇,立在一侧,只眯起眸子望着前方。


    随行的李公公疑惑地往前跑去,不过跑了十来步忽见一个女子缓步而来,披着白色狐裘斗篷,毛绒绒帽子下,露出一张柔美娇颜。


    “惠贵妃!”


    李公公喜得扬声喊,心道陛下神了,这茫茫大雪的还能看出来惠贵妃在后头!


    他这猛然一喊,传到了銮驾旁,当即有几名侍卫疾


    步而去,都是跟在裴承珏身边的人,哪里不知惠贵妃是陛下的心尖尖?


    乔棠径自走着,猛然间冲出来一个李公公,稍后又冲出来几个侍卫,齐齐向她行礼,随后簇拥着她到了銮驾旁。


    她望了一眼裴承珏,但见裴承珏低眸,视线扫过她,也不言语,转身上了步辇。


    她不知怎么地,觉着这样的裴承珏好难亲近,只立着不动,低低道,“臣妾……也没料到会碰到陛下……”


    裴承珏摁在扶手的手猝然一紧,隔着飞雪,掠来一眼,“那惠贵妃要去往何处?”


    淡淡的语气,乔棠听罢只觉他真的变了,真的要厌弃自己了,这也是好事吧?


    她咬唇道,“只是出来看雪。”


    默然片刻,裴承珏下了命令,“坐上来看。”


    她坐了上去,与裴承珏挨在一起,銮驾缓行,她不禁握了握掌心,湿淋淋的,有些难受。


    她的动作引来裴承珏的注意,裴承珏一把握住她的手心,蓦地面色一沉,“怎这般凉?”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捏了个雪团,化了,还没来得及擦干。”


    又是一阵沉默,裴承珏默默地拿自己袖子给她擦干了,她抬头望去,目光相接不过一瞬。


    裴承珏低首就吻住了她。


    仓促的,莽撞的,还带着一种让乔棠捉摸不透的情绪,细细地啃噬她的心。


    裴承珏吻得很慢,飞雪落在他的眉上,融化成水,滴过眼尾。


    他浑然不觉。


    好大的雪,满天满地,笼住了两人。


    乔棠阖住了眸子,扬颈迎合着裴承珏,裴承珏动作一顿,接着是暴风骤雨般的吻,试图尽数掠夺乔棠的一切。


    乔棠直到晚间与裴承珏同榻,仍未从雪中那个吻缓过神,裴承珏见状,缓缓眯起眸子,托起她的面颊,连渡了半壶酒水给她。


    她不得已吞下所有,被裴承珏放置床上,裴承珏放下纱帐,夜明珠散落床内各处。


    乔棠的一切都在裴承珏目光下暴露无遗。


    慢慢地,乔棠意识模糊,心口热起来了,浑身发烫地寻找凉意,一手摸上了裴承珏的腰腹。


    裴承珏静静地看着。


    好半晌过去了,她难受得嘤咛出声,求助地微张唇瓣。


    裴承珏这才吻她,吻得她气息紊乱,脑子越发糊涂了,偏仍觉不足,低低哭了出来。


    裴承珏抱起她,搂在她怀中,轻轻哄道,“姐姐不哭,朕进去帮姐姐。”


    乔棠软成一滩春水,一股艳血,早就无法理智思考,只顾点头。


    裴承珏眸子黑沉,“朕直接进去,让姐姐怀孕,可以么?”


    怀孕?


    谁怀孕?


    她么?


    乔棠浑身发颤,迷失的意识挣扎出一丝清明,微弱哭声中,艰难地泄出一声,“不、不要。”


    “不要什么?”


    裴承珏低吟诱惑,“姐姐说清楚。”


    乔棠唇瓣轻颤,擦过裴承珏脸颊,不再言语,只是摇头。


    裴承珏继续用亲吻迷惑她,薄唇几度张合,终是阖眼道,“棠棠告诉夫君,不要什么?”


    乔棠俨然忘了身处何地,记忆深处翻滚着往年伤心,低泣一声,“不要孩子,你不喜欢。”


    裴承珏目光骤然一冷,“朕何时说过不喜欢?”


    乔棠泣声一顿,受不了地抱紧他,又不言语了,只想融进裴承珏身体里。


    “你说过!”乔棠蓦地发现他身子好凉,瑟缩着要逃,被他一掌摁进被子里。


    “乔棠,我是谁!”


    乔棠听不清,锦被中黑发缭乱,玉颊泛红,想要起身,又被裴承珏摁回去,“棠棠,叫我的名字。”


    第33章


    什么名字?


    乔棠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依稀听得夫君二字,心间反抗,不要,她不要喊,都已和离了!


    可那声音缠着她不放,烦人得紧,也不帮她纾解,她恼了,蓄着力气,双手扒住那压迫自己的手掌,冲着虎口,张口咬了下去。


    鲜血涌出来,沾满唇瓣,她吮了一口,讨厌地顰起黛眉,松开那流血手掌,腰肢难耐地摆了摆,绮丽容色浮出痛苦。


    可无人帮她。


    自始至终,裴承珏都无声无息地垂眸看着,面上不带旖念,眉峰也不动一下。


    空中浮起的血腥味动摇不了他,乔棠的痛苦哀求也动摇不了他。


    须臾,在这一场靡艳对峙中,乔棠败下阵来,潜意识里寻求生机,柔软地缠向裴承珏,无助地屈服泣道,“温、温璟,帮我。”


    本是微弱之声,非极力去听,实难听到。


    可在这寂然帐中,堪比春日惊雷,乍破天际,滚滚而落。


    裴承珏听得好生清晰。


    但比他先有反应的是乔棠,她轻轻吻上裴承珏的眉心,唇瓣向下移动,再吻那浓密长睫,动作珍视,带着讨好。


    慢慢地,裴承珏呵得一声,笑出来。


    他猛地阖上双眸,拒绝了乔棠亲吻眼睛,接着腮边青筋一鼓,骤然伸出滴血手掌,一掌闷住近在咫尺的媚颜。


    乔棠呼吸被堵,面颊染血,唯一双眸子迷茫地流下眼泪,和掌心鲜血混在一起。


    裴承珏看不见,也不想看,额角跳动的青筋根根清晰,咬牙道,“看清楚,朕是那个死人么!”


    乔棠呜咽摇头,在他掌下如脱水的鱼儿奋力挣扎。


    眼见呼吸渐弱,内心深处蓦地生出一股求生力量,促使着她扒开手掌,哭道,“裴、裴承珏救救我!”


    手掌倏地松了!


    裴承珏双眸霍地一睁,但见乔棠摔落锦被,红唇张合,好生可怜,“裴承珏……”


    裴承珏眸色一震,心脏骤疼,一瞬俯身抱住乔棠,喉咙艰涩,“姐姐早该喊朕!”


    “是朕不好,朕这就救姐姐。”他的手抚向乔棠腰肢,流下一道道血痕。


    乔棠很快坠入快乐中。


    慢慢地,时间到了卯时,帐中安静下来,裴承珏掀开纱帐,披衣下床。


    他不顾脚伤,步出寝殿,转去正殿一间寝室,才允许宫人走动,为他穿上朝会衮服,红色交领中单遮住脖后咬痕。


    但及至上朝时间,他竟未动,只立在镜前,镜前映出一双黑沉眸子,“叫检校的程肃过来见朕。”


    宫人掩下恐惧,速速去了,程肃来得很快,一身黑衣凝着沉郁杀气,宫人骇得垂颈屏气。


    程肃进得房后,杀气已无影无踪,屈膝伏地,“臣恭候圣命。”


    裴承珏恍若未闻,抬步离镜子更近,手指抚向眉心,接着狠狠一摁!


    疼痛袭来,也消不掉乔棠喊温璟后那眉心一吻,轻如鸿毛的触觉如利刃钻入心肺,啃咬他的五脏六腑。


    脑中乍然响起一声,“陛下得到的不是全部的惠贵妃。”更是叫他愤怒。


    那个死人,那个死人!


    他在躲不开的无边妒火中慢慢道,“你去冀州,给朕从坟里刨副棺材。”


    程肃愕然瞠目,倏地一道目光射来,他跪地得更低了,听裴承珏言罢,额头紧磕地面,“是。”起身离去。


    裴承珏移开镜中目光,垂下大袖,袖中手掌虎口血痂狼狈,他置之不理,出殿坐上銮驾,在微微发亮的天幕下去往奉天殿。


    奉天殿肃穆寂然,群臣分列两侧,沉默低眉,等候第一次在朝会迟到的天子。


    “陛下驾到——”


    群臣跪地行礼中,裴承珏坐上龙椅,睥睨视线无情无绪地巡过阶下群臣。


    群臣觉出异样,且不论今日天子竟迟到了,单看天子形容气度,与往日大为不同。


    往日便是再威仪赫赫,也不曾有这般压迫气势,垂下视线似将群臣摁在地上,有种暴戾的破坏欲。


    不过刚过十九岁,怎地突地变了个人般,群臣在惊惧中疑惑,起身后也只垂头揣度缘由。


    然朝务仍要继续。


    各部官员一一禀明手中待决政事,刑部尚书薛章出列也陈述一案,听得群臣暗暗皱眉。


    却说兵部有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回籍贯后为非作歹,以势欺人,谋害人命,被人告至京中刑部。


    不想刑


    部刚接了案子,又传来消息,那侍郎身染恶疾死了。


    不过几日,刑部查明真相,确然是那侍郎作祸,害了几条人命,奈何那侍郎已死了,眼下正待结案。


    这案子本也不难,若以惯例,凶手已死,这便可以结案,薛章偏在朝会提出来,想必不满此种结案手法。


    有官员不满地瞥向薛章,这就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有着最狠辣的手段,最无情的心肠。


    在陛下首肯下设下开国立朝后最为严苛的律法,好在陛下也不全纵着他,一再规训他,这才不叫他将刑部弄成血狱。


    眼下他还要改动结案做法,势必得到陛下训斥,群臣在寂然中等候陛下命令。


    半晌后,高处传来一道轻笑,“死了?”


    那笑声漫到阶下,群臣垂下头颅才敢变色,这是朝会正殿,陛下一贯做得端正持重,何故突地发笑?


    那笑声直逼薛章,“薛卿,他死了便了事了?”


    薛章垂首道,“臣以为不可了事。”


    “这便对了,人是死了,总还剩点其他东西,挖坟掘棺,挫骨扬灰,薛卿会么?”


    直惊得群臣惶恐伏地,心中叫声连连,便是薛章也是愕然瞠目,此等言语怎会出自陛下之口?


    奉天殿一片死寂。


    乔棠直至天光大亮,方沉沉醒来,睁着一双泛红眸子,脑袋仍昏沉着,如何也忆不起昨夜境况。


    但那种痛苦的折磨,最后的快乐,深深烙在她心底,叫她对裴承珏生出许多畏惧。


    裴承珏先前分明不喜太后用酒逼迫他,昨夜竟主动喂了她酒,使她吃尽苦头,末了才怜惜她。


    裴承珏待她越来越坏了。


    乔棠眨了眨发酸的眸子,起身去沐浴,清水洗不净满身的痕迹,她索性不管了。


    穿衣梳妆时,蓦地思及一个问题,昨夜裴承珏进去了么?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若是进去了,会怀孕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心抖手颤,她不能怀孕,正想喊人去叫程英开一副避子汤,又匆忙止音。


    皇嗣事关重大,程英一介太医,且自己也没有裴承珏口谕,她怎敢擅动?


    乔棠转念命人去慈宁宫喊来素兰姑姑,命素兰姑姑转告太后,太后必定不希望她怀孕。


    果真,没过多久,素兰姑姑提着食盒过来,在宫人面前称这是太后娘娘特命御膳房为惠贵妃做的。


    便是王嬷嬷听了,也没觉出不对,乔棠自己接过,提到寝殿外间,放置在窗下长案上,掀开食盒盖子,撇开第一层的膳食,从第二层端出一碗避子汤。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她顰起秀眉,一心只想快快饮下,听不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她忍着难受,低头饮了几口,再抬头时,忽有手掌从她耳边伸过来,夺了那药碗,放到案上。


    “朕怎不知姐姐病了?”


    第34章


    声线莫测,情绪难辨。


    单凭声音便知他越发难哄了。


    乔棠意识到这点,慌得喉咙里尚存的药液都开始作祟,哽塞得她咳起来。


    身后抚来手掌轻拍她的后背,也只缓解些许,她已咳得玉颊泛红,眼冒泪花,纤薄上身颤抖不已,脑子却在急速转动。


    她实未料到,从不在这时回来的裴承珏会突然出现,且被他撞见了自己喝避子汤这一幕。


    眼下最关键的便是将避子汤遮掩过去。


    可是,不见裴承珏,她且能压下情绪,裴承珏一出现,昨夜被喂酒后的难捱滋味又涌上来,心头再添委屈,若是裴承珏想要她,直言便是,何必喂酒折磨她?


    这般想着,她竟迷了心智,索性心道,他都待自己这般坏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便是被他知了,不过也是更快地厌弃自己罢了,倒遂了自己的意!


    乔棠被这股情绪裹挟,也无心思哄他了,忍住咳声直起上身,也不转身,更无言语,重新端起那药碗。


    正要一饮而尽,颈侧伸过来一掌,强硬地覆在她端碗的手上。


    裴承珏声线发冷,“松手。”


    不松,乔棠执拗着不动,却因他的冷声,红了眼眶,她眨了眨双眼。


    一滴泪珠,啪嗒一声,落入碗中,与药液混在一起。


    “执意要喝,还哭什么?”


    裴承珏立于身后,身量巍巍,视线轻易地掠过她的发,看着那滴泪落在药碗中,也砸在他的心头上。


    他也不是故意冷言相待的,只是一看见乔棠,他就想起昨夜,心中骤然升腾的妒火不受控制地烧得他脑仁霍霍地疼。


    这滴泪在妒火中那么渺小。


    很快,啪嗒一声,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两滴泪而已。


    妒火竟那样没出息地灭了,裴承珏招架不住了,眸色浮出不忍,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板过乔棠肩膀抱抱她。


    乔棠还委屈着,如何都不肯转身,使了全身力气,故意抵抗他,握碗的手上也就松了劲儿。


    裴承珏不愿再逼迫她,收了手掌。


    两厢一下都没了力气,那药碗自手中脱落,砰一声惊响,从案上滚至地面,直碎了一地,药液也溅上两人衣饰。


    周身一片狼藉。


    裴承珏无奈揉了揉眉,呼了口气,双臂抱住乔棠将她转过身。


    乔棠望着碎了的药碗,再也忍不住,垂下脑袋,根本不想看他,眼泪簌簌而落,如断线珠子。


    裴承珏眸色一慌,伸手想托起她的面颊,被她直接拂开了,她吸了吸鼻子,“陛下一早去了朝会,自然不知臣妾病了。”


    她慢慢抬起脸颊,两道泪痕我见犹怜,秀美容色却罕见地没什么表情,双眸亦泛出冷淡光泽。


    “太后娘娘听闻送来补药,臣妾就想着喝了便不难受了,陛下何故要打碎了也不给臣妾喝?”


    真假参半,颠倒黑白。


    可是,她从未这样面对过裴承珏,没有温柔笑靥,没有含水春眸,更不会嫣然欲仙地望过来,让裴承珏情不自禁吻住那双嫣红唇瓣。


    她在伤心,她在生气,她在抱怨,不是往日那种娇嗔微恼,是真的在声讨裴承珏对她太坏了。


    裴承珏原该心疼她,认错的。


    可他从不曾见过乔棠这副冷脸模样,更没见过眼前这双冷淡眸子,骤然惊得心口阵疼,姐姐怎能这样看他?


    这种陌生的、疏离的、不带一点喜欢的眼神,他实在不喜,甚至厌恶,不觉眉峰骤拢,躲避地后退一步,声音泄出怒气,“惠贵妃!”


    他本以为昨夜乔棠喊着那死人,已是最让他受不了的事了,却原来乔棠的冷脸,乔棠的眼神,也叫他招架不住。


    可昨夜他发怒,乔棠因意识不清,根本不知,眼下他发怒,乔棠瞧得清晰,一瞬咬紧唇瓣,紧紧闭上眸子,又是惧怕,又是伤心,屈膝就要认罪。


    偏地上还有药碗碎片,她瞧不见,裴承珏瞧见了,面色倏地一变,在她膝盖落地时,当即伸腿过去。


    只听闷哼一声,乔棠一下跪在了他受伤的脚上,乔棠不由睁眼,见状迅速直起身子,一时什么都忘了,连忙看向裴承珏。


    那双眸子那样担忧,和往日一样,再不是刚才那种冷淡疏离了。


    仿佛适才不过是裴承珏看错了。


    于是裴承珏再无怒意,只有满腔失而复得的欢喜,什么脚伤都置之度外了,俯身抱起她,将她好好地放在圈椅上。


    他立在椅前,垂下高高的视线,将乔棠浑身抚了一遍,慢慢地,屈膝折服在乔棠身前,捉住乔棠衣袖贴向自己脸颊。


    衣袖上药液蹭到了他的下颌,污了他的面容,他也不在意,低声道,“都是朕不好,朕认错。”


    他被母后的话激怒了,想要试探姐姐心意,遂喂了姐姐酒,叫姐姐意识模糊时道出真言。


    昨夜,他是恼怒姐姐喊了那死人名字,恼怒姐姐将他当那死人吻,可眼下一想,这都是那死人的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何况,姐姐最后也喊了他的名字,足见姐姐心里有他的,是爱他的,他怎么心生妒火呢!


    只要姐姐不再冷脸看他,不再用那种眼神看他,姐姐怎样都可以。


    不是全部的爱也可以。


    他侧过脸颊,吻了


    吻乔棠手指,眸子却直勾勾盯着乔棠,一瞬也不移开,眼神幽深执着。


    乔棠怔然,裴承珏待她坏,她觉着委屈,忍不住哭得厉害,裴承珏待她好了,她又惊恐起来。


    盖因她不知裴承珏心间所想,只当裴承珏太过善变,适才分明是怒的,转瞬又温柔待她,眼神还透着丝丝疯意。


    她难免想起裴承珏过生辰宴前,那时候他视线坦荡赤诚,会在烟火绽放时,吻着她发上的簪子说喜欢姐姐,眸中情感一见便知。


    如今她再细细看向裴承珏的眸子,里面已覆着重重迷雾,深不见底,再窥不出裴承珏内心所想。


    这可怎么办?


    她的心脏可以为了以前十八岁的裴承珏悸动。


    可眼前已长了一岁的裴承珏,阴晴不定,待她时好时坏,那些悸动转瞬不见了,也许有些在意,可更多的是恐惧。


    昨夜是那样的折磨,下一次裴承珏待她坏了,会怎么样?


    她心惊胆战,忍不住想逃离,一下从裴承珏手中抽出衣袖,垂下视线,不再看裴承珏了。


    裴承珏掌中空空,也得不来她的眼神,眼神骤变,只想揽她入怀,寻求抚慰。


    手臂刚揽住乔棠腰肢,察觉柔软腰肢一颤,瑟缩着往后缩,一下探身靠近,“姐姐还在气朕?”


    第35章


    薄唇欲要吻上乔棠面颊,乔棠仓促一躲,薄唇吻了个空,失望地徐徐撤开。


    “姐姐已宽宥过朕一次,自不可宽宥朕第二次,朕给姐姐的软鞭在何处?姐姐尽可拿来用。”


    裴承珏屈膝矮在她身前,抬袖解衣,褪下上身衣物,露出宽肩窄腰。


    但见肩背肌肉如覆凝脂,内藏精钢劲骨,臂膀肌理分明,竟似铁铸一般,不见半分虚肉。


    这具比成年男子还挺拔的躯体,突然坦露在乔棠目光下,极具压迫地将她困在座椅之中,堵住了她要逃走的动作。


    明晃晃日光下,她看得多么清晰,不过一眼就玉颊泛粉,匆匆别过视线。


    她哪里会真拿鞭子打裴承珏,搪塞道,“臣妾已不生气了,无须动用软鞭,请陛下穿好衣服。”


    裴承珏不动,静静地望着她,两人目光平视,她很快读懂了裴承珏的渴求与期待。


    她迟疑着,见裴承珏并不罢休,无奈朝裴承珏倾身,唇瓣落在他的眉心上,轻如鸿羽,停顿须臾撤开了。


    这一吻,比之昨夜那吻,停留时间长,触觉更轻柔。


    就这样消弭了裴承珏对昨夜那吻的痛恨。


    裴承笑起来,“谢谢姐姐。”


    双臂满足地搂过乔棠腰肢,面容蹭过她的下颌,眷恋地拥着她。


    乔棠抬起的袖子迟疑落下,终究没有回抱过去,目光瞥过地面上的碎碗,顰眉忧心。


    “昨夜臣妾和陛下……”


    她侧过面颊,唇触到裴承珏耳朵,裴承珏克制地没有回吻,“是朕情急伤了姐姐。”


    裴承珏害怕她嫌自己妒心重,不想叫她知晓昨夜缘由,只解释道,“朕喂了姐姐解药,还有——”


    他低声道了句,听得乔棠身子微颤,玉颊泛红,随即心中一松,秀眉舒展,还好不会怀孕。


    但既已说了身子不适,也拒绝不了裴承珏召太医的要求,由着太医瞧了,熬了碗药。


    她忍着难受喝罢,转瞬被裴承珏吻住,裴承珏渡了口糖水给她,她被迫咽下,缓解口中苦味。


    裴承珏托着她的后颈不松。


    渐渐地,她察觉出了不对,裴承珏的吻没了以往的莽撞急促,更小心,更绵柔。


    原来,比起急切的掠夺,他已懂得了克制呵护,将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潮埋在绵柔之下。


    乔棠心起波澜,自嘲一笑。


    刚进宫时,她与太后都笃定裴承珏对她不过一时兴起,她遂敢蓄意亲近,哄骗裴承珏品尝情爱滋味,只求裴承珏及早厌弃她,她好出宫去。


    如今看来,她竟是作茧自缚,被困在裴承珏绵密深沉的情意里,正试图竭力挣开,也不知年后是否真能顺利出宫。


    乔棠心下一乱,忽地唇上一痛,眸子睁开,发现裴承珏即便不悦,但恐自己不喜,也不能生气,低声问,“姐姐在想什么?”


    她心念一转,想再提择妃一事,试探道,“陛下可有和其他姑娘这样过?”


    若搁以往,裴承珏必定认为她在吃醋,眼下却心生狐疑,一双含笑眸子转瞬成深渊寒星,直勾勾地锁住乔棠。


    “姐姐这是吃醋,还是想叫朕去亲其他姑娘?”


    不知怎地,这话一落,他猝地想起几件小事,春日时赏花宴上出现的许多姑娘,行宫里要为他抚琴的顾玉清……


    都是姐姐要求的,都是姐姐带到他跟前的,像是有意吸引他的注意力,似将他让出去一样。


    裴承珏面色一沉。


    乔棠心惊肉跳,预感不妙,适才温柔的裴承珏已不见了,眼前这个要待她很坏了。


    昨夜被折磨的痛苦浮上心头,她已吃了苦头,不想再吃了,心急之下扑到裴承珏怀里,扬颈就吻上了裴承珏的唇。


    裴承珏由着她吻,坚硬发凉的心腔起热发暖,不打紧,先前种种便算了,无须介意,只要姐姐心里有他,姐姐高兴便好。


    窗外,飞雪簌簌,不见停止。


    翌日,飞雪仍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乔棠不愿出宫,以身子不适不去勤政殿。


    避了裴承珏几日,雪也停了,她也将最后一副画像画完了,裴承珏见了画像,凝视许久,才命宫人好生放置。


    乔棠见他步履生风,意气飞扬,心知他脚伤已好了,被他抱起来时也没了顾及,由他拥着自己出了太极宫。


    “镇国公回京了,在勤政殿等朕,姐姐也去见见。”


    乔棠了然,“原来是舅舅回来了,难怪陛下这般欢喜。”


    裴承珏打趣回去,“姐姐这声舅舅,叫得真好听。”


    “是陛下的舅舅。”


    论起打趣,乔棠说不过裴承珏,强行呛了一声,裴承珏朗声一笑,“行罢,就让姐姐占些嘴上便宜。”


    眼见他要故技重施,俯身来亲乔棠唇角,乔棠后退一步避开,抬眸望向他。


    但见他俊朗面容线条分明,眉眼带笑地回望过来,仿佛前阵子那个阴晴不定的裴承珏从未出现过。


    他还是春夏时那个英气恣意的少年,曾让乔棠心脏悸动数次。


    原来也不过隔了一个秋冬,乔棠的悸动就已被恐惧惊散了。


    乔棠眨了眨酸涩的眼,不容自己再想下去,转身欲走,忽听簌簌声响起,原来枝头积雪落下来了。


    纷纷扬扬,还未落到乔棠发上,已被裴承珏扬袖挡了,唯有一片落至乔棠发簪上。


    裴承珏心念一动,低首轻轻用唇衔了去,静静地含进口中,看着乔棠咽了下去。


    即便乔棠浑然不知,一眼也未看过来,他还是独自欢喜地品尝那片沾过乔棠气息的雪瓣。


    “陛下?”


    乔棠回首,疑惑催促,他笑着应了一声,与乔棠并肩而去。


    及至勤政殿,便有一个五十岁出头的武将望来,但见他面皮紫里透红,双目炯炯如电,虽鬓角染些霜白,身板硬挺有力。


    “舅舅无须多礼。”


    裴承珏一把扶起向他行礼下跪的镇国公,侧首望向乔棠,话却是对镇国公说的,“舅舅,这便是朕的惠贵妃。”


    乔棠顿觉一道锐利视线射来,望向镇国公时,镇国公已要低头行礼,“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乔棠忙道,“镇国公……”


    “要叫舅舅。”裴承珏截断她的话,笑着望过来,她只好改口,“舅舅不必多礼。”


    镇国公眸光一闪,由宫人侍奉着落座了,乔棠与裴承珏坐在御桌后,听两人谈及政事。


    政事过了,便是些闲聊,乔棠暗暗瞥了几眼镇国公,又觉魏清砚眉眼也像镇国公,大抵到了五十六岁,也是镇国公这般模样。


    她兀自想着,忽听镇国公道,“先帝驾崩前,曾有遗命予老臣,命老臣督促陛下。”


    裴承珏笑了一声,乔棠侧目,他眉目舒展,英朗自信,“朕自即位以来,可有哪里做得不好?”


    他是真正做到了先帝与辅臣所要求的一切,才这般反问镇国公。


    不想镇国公也笑起来,“陛下至今后位空虚,不


    重皇嗣,老臣可有说错?”


    乔棠恍然大悟,这位约莫是太后娘娘说动,特来劝裴承珏择妃立后的。


    乔棠能看的出来,裴承珏对长辈,襄王也好,镇国公也好,都是敬重亲近,礼遇有加。


    若是裴承珏看在长辈的面上,愿意听进去,乔棠一时心跳急促,只觉出宫近在眼前。


    忽地手掌被裴承珏温热掌心裹住,她听到裴承珏郑重解释道,“舅舅不必着急,待到明年秋,朕一及冠,便与惠贵妃大婚,到时皇后皇嗣也就都有了。”


    他一腔坦诚,对镇国公这个长辈,对乔棠这个身边人,绝无欺瞒戏弄之意。


    一时,殿里一静,镇国公迟迟不开口,乔棠若有所思地瞥去一眼,正对上他沉沉视线,心中一凛。


    镇国公还要言语,裴承珏忽道,“舅舅无须多虑朕的婚事,朕与惠贵妃一贯好好的,倒是魏卿,既已和夫人和离了,舅舅也该为他多考虑。”


    他有意再提魏清砚与静仪郡主的婚事,镇国公一听当即打着哈哈避了过去,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了。


    乔棠只觉他像是逃走的,难不成他和国公夫人一样,不同意魏清砚和静仪郡主的婚事?


    “魏卿和裴静仪就这般不合适?”


    裴承珏哪里看不出来镇国公在躲避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向乔棠,指望乔棠给他个答案。


    乔棠思付道,“魏编修性子太冷,不宜和静仪郡主成亲。”


    裴承珏只一句话,“裴静仪钟意魏卿。”


    万般理由也抵不过这句,再多逃避推脱,都抵不过裴承珏决心一定,他要给静仪郡主赐婚。


    乔棠也不再多言,只在心里琢磨,她也有一阵子没见魏清砚与静仪郡主了,不清楚这两人眼下情况,不若明日去文华殿看看。


    忽听裴承珏道,“以朕看来,姐姐你们都没看全魏卿,魏卿性子是冷,朕先前也以为他无趣得很。”


    “但朕看魏卿教姐姐弹琴,轻言细语,温和非常,也极有耐心,焉知他以后不这样对裴静仪?”


    他自认句句在理,乔棠却听得心口紧缩,生恐他觉出不对,随口道,“陛下不若再问问静仪郡主的意见?”


    “不若姐姐问。”


    乔棠来问,确然更合适,她遂点头应下来,心口仍不安着,便是夜间就寝,也是睡得不安稳。


    夜半时分,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细汗密布,又见身侧空荡荡的,疑惑不已,慢慢起身,披衣下床。


    太极宫正殿,灯烛煌煌,裴承珏披衣立着,黑发散在颈肩。


    一片死寂中,宫人垂颈伏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厚重冬衣,正往外渗出水痕。


    被裴承珏派去冀州的程肃叫手下带了密函回京复命,那手下自将密函呈给裴承珏,就一直跪着,素日再硬的骨头也骇得软了。


    眼下已过了半个时辰了。


    无人知晓那密函写了什么,只知陛下看过后,就着烛火烧了那密函,再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