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厢乔棠在寝殿不见裴承珏,见还未到上朝时刻,不免疑惑,步出来询问值夜宫人。


    值夜宫人道,“约子时一刻,检校的人在正殿求见陛下,陛下遂去了正殿。”


    乔棠对检校有所耳闻,里面都是些行事狠辣手段无情的密探,和刑部的薛章并在一起,一贯被朝臣痛恨。


    检校深夜求见,应是有什么要紧事,乔棠微一思付,不知怎么地,噩梦残存的心悸重新浮动。


    心脏一阵发闷,她用指腹摁了摁跳动不停的眼皮,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在窗下坐着等裴承珏。


    直坐到卯时,已是上朝时刻,仍不见裴承珏归来,心中不安更甚,径自换衣出了寝殿。


    甫一出来,天还未亮,冷风入骨,刺得她身子轻颤,疾步往正殿而去。


    冷月洒下碎辉,灯笼被风晃出光影,一并照亮了她疾行的身影。


    忽闻有脚步声传来,她料想是裴承珏回来了,一时驻足,立在梁柱处,定睛望向走廊尽头。


    灯火残影下,果见裴承珏缓步而来,巍巍身躯披着黑金大袍,冷风灌进袍角,发出扑簌声。


    他浑然不觉,径自前行,从来规整的中单衣领凌乱敞开,未束的黑发恣意散落颈旁,是从未出现过的随性放纵模样。


    偏偏一张俊美面皮无情无绪,挺直鼻梁下薄唇绷紧,一双寒潭深眸泛着阴鸷,高垂而下的视线掠向前路,触及梁柱旁的乔棠时,步子骤然一顿。


    乔棠惊愕不已,到底朝中出了什么事,让裴承珏失了天子的端方威仪,露出这般情态?


    她尚未多思量,见裴承珏迟迟不动,提裙小跑过去,及至裴承珏跟前,扬颈问,“臣妾听闻检校的人来了,可是朝中出了什么要紧事?”


    月光碎辉散落眸中,盈出一片清澈,不含半分作伪,面颊被冷风一吹,玉白掺着点粉红,似莲瓣娇妍,美得叫裴承珏心折。


    裴承珏看了半晌,视线移向昏沉天幕,喉结滚动,许久不出声的嗓子暗哑难听,“是出了要紧事。”


    “严重么?”


    裴承珏眸光震颤,视线忍不住移回来,还是落在了他当初见了一眼便钟情的面容上,“很严重。”


    乔棠咬紧唇瓣,眸光闪烁,望着他不出声了,宛若在担忧,那可怎么办?


    “但朕会解决好。”


    裴承珏蓦地扯开薄唇,缓缓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抬袖抚了抚她的发,指腹残存的纸灰沾了上去。


    裴承珏面色一沉,俯身替她将纸灰吹干净,换了一只手臂,搂起她的腰肢,单臂就将她抱了起来,“惠贵妃去睡觉。”


    乔棠只觉他的怀抱很冷,冷得叫她打颤,没注意他称呼上的异常,只当他受了冷风所致。


    及至寝殿,裴承珏将她放下来,目送她进了寝殿,自己由宫人侍奉着换上天子朝服,往奉天殿而去。


    奉天殿里群臣终于候来了裴承珏,数张面容含着不解担忧,天子又迟到了。


    已是这阵子的第二次了,裴承珏以前从来不会如此,偶尔甚至比朝臣来得更早,而且——


    朝臣望着裴承珏,包括位列最前方的内阁辅臣、刚回京的镇国公,心下涌出阵阵惊惧。


    但见裴承珏端坐高处龙椅,天子朝服依旧,容色再无端方,只无情无绪,视线无声扫过阶下,并不言语。


    他的沉默是另一种极致的威压,叫朝臣猜不出他是何情绪,朝臣局动弹不得,脑中乍然闪过一个认知,这位少年天子变了!


    他再不是初登基的少年了,那时的他规矩地坐在龙椅上,双眸亮亮的,视线带着好奇,一一扫过阶下群臣,叫群臣心生爱护。


    不过三年,甚至十九岁的生辰宴上,他还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怀抱着最纯粹的心思,那么直白地向他们坦诚自己对惠贵妃的情意。


    那夜他们多么震惊,心叹陛下还是年少,却也为陛下一片赤诚真心动容。


    不过一阵,他便性情大变,阴晴不定,越发沉默,眸色显出暴戾,直叫朝臣忧惧。


    可今天下太平,朝务安稳,不足以叫陛下忧心至此,那到底为什么?


    朝会罢了,裴承珏下阶而去,步子缓慢,内阁辅臣视线隐晦扫过镇国公,镇国公眼风一动,跟在了裴承珏身后。


    裴承珏并不回头,“舅舅有事?”


    镇国公扫过他的步子,忧心道,“听闻陛下脚伤已好了,但还需注意,不若再召太医看看?”


    裴承珏不置可否。


    镇国公遂命宫人召太医,待两人回了勤政殿,太医也到了,查看裴承珏脚伤,低首道,“陛下脚伤已然好了。”


    镇国公疑惑,适才裴承珏走路,分明受脚伤影响,他道,“可瞧清了?”


    太医迟疑道,“陛下可觉脚踝疼?”


    裴承珏坐在扶手椅上,一双眸子沉沉望来,“退下。”


    太医惶惶退下,镇国公还要言语,裴承珏望来一眼,眼神泛出冷意,“舅舅若无事,就回府歇息。”


    镇国公向来被他敬重亲近,从未受过他这种眼神,一时骇住,当即行礼告退。


    他离了殿门,拾阶而下,炯炯有神的双眸显出迷茫,不过片刻,迷茫变为惊惧,步子一转,直奔慈宁宫。


    太极宫这边,乔棠自起床便觉不对,宫人们今日过于安静了,行动间蹑手蹑脚,屏气凝神,似不用呼吸。


    王嬷嬷也是安静许多,侍奉她洗漱后,低低言语,“昨夜必定是朝中发生了大事,叫陛下动了怒,现今殿里还有人跪着。”


    乔棠闻言去了正殿,但见昨夜跪着的宫人还未起身,冷汗浸湿透冬衣,淋湿了地面,那程肃的手下已不见了,只留下一滩血迹。


    乔棠乍然见血,心中甚惊,见宫人面如纸糊,命他们起身,又叫人清扫血迹,视线忧心望向殿外的天幕,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叫裴承珏如此动怒?


    乔棠不安地用过早膳,静仪郡主派人来请她去文华殿,她思及昨日与裴承珏商量好的,由她来问一问静仪郡主,遂出了太极宫。


    不想行走一段路,静仪郡主从对面过来了,见了她就要行礼,被她一把扶起。


    两人立在一起私语,乔棠也不欲遮掩,与她直言,“陛下已知你郡主中意魏编修一事,欲要赐婚郡主与魏编修,郡主以为如何?”


    静仪郡主先是一喜,羞得面颊通红,后眸光一暗,紧张地抿唇,迟疑片刻,还是道了出来,“魏编修与我讲书这阵子,似乎从未看过我。”


    乔棠秀眉一顰,这两人这阵子真无一丝进展,见静仪郡主愁得都快咬破唇角了,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妨郡主当面问问他,也好一直拖下去。”


    静仪郡主张了张口,这要怎么问?可是不问,她就得这样一直揪心地等下去,她也不愿,索性一咬牙同意了,“惠姐姐同我一起去。”


    乔棠应下,两人一起到了文华殿,静仪郡主命宫人远远地立着,空出一殿的寂静,牵着乔棠的手进去了。


    魏清砚已到了,穿着惯常的青色官袍,手中持着书卷,立在阶上长案旁,闻声抬眸,冰冷面色依旧,“臣见过……”


    习惯性的行礼在目光触及乔棠时一顿,很快又恢复冷淡,“见过贵妃娘娘,见过郡主。”


    “魏编修不必多礼。”乔棠示意他直起身子,将静仪郡主往前推了推,“郡主听魏编修讲了一阵书,内心甚为倾佩。”


    一手轻轻地拍了拍静仪郡主的肩头,示意静仪郡主可以开口了,静仪郡主却垂下颈子,耳根通红,手中紧张地揪紧了帕子。


    魏清砚似是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浑然不在意,目光瞥向乔棠。


    他已有一阵子没见乔棠了,一时眸中情思激荡,所幸顾着场合,及时移开视线了。


    乔棠毫无察觉,低首道,“静仪郡主无须害怕,尽管问出来吧。”


    静仪郡主忽地抬起红透的面颊,“还请惠姐姐帮我问罢。”垂头跑了出去!


    乔棠愕然,要抬步去追,奈何静仪郡主眨眼没了影儿,她不得不回身望向魏清砚,“静仪郡主性子温柔怕羞,本宫便代她问一问罢。”


    魏清砚终于能光明正大正视她,轻轻摇头,“静仪郡主想问什么,臣一清二楚,还请贵妃娘娘不要开这个口。”


    乔棠一时呆住。


    殿外日光轻暖,融了冬雪,宫檐滴下雪水,嘀嗒嘀嗒落下来。


    但见阶下的魏清砚,也如融化的冬雪,浑身冰冷消失,唇边绽放出一抹浅笑,与在冀州时冲乔棠一笑时一模一样。


    “臣无意于静仪郡主,便是如了静仪郡主的意,也会伤了静仪郡主,还请娘娘帮臣在陛下面前陈明缘由,不要委屈了静仪郡主。”


    乔棠张了张口,声音哽在喉咙里,听他轻叹一声,再没有了冷淡,嗓音柔和,“臣心中只有发妻,此生绝不另娶。”


    唇边笑意不减,始终对着乔棠,过了好一会儿,微笑还没消失。


    这在往年,是乔棠一直所求的一幕。


    那时,她便是去寺庙烧香,也是对着菩萨求魏清砚一个微笑。


    魏清砚总是让她失望,夫妻三年,他微笑的时间恐怕还没有此刻长。


    可笑,这算什么,乔棠心头涌出一阵荒谬,一时失态,抬袖捡起长案上的书砸了过去!


    一本接着一本,指望书卷能叫魏清砚恢复那冷淡模样,叫那微笑在她眼前消失!


    隔着一张长案,魏清砚堪堪受了,笑道,“娘娘尽管撒气就是。”


    长案书籍尽数砸了过去,两人没了书籍遮挡,彼此看得清晰。


    夫妻三年,那么熟悉的面容,即便过了一年多,也并无多少变化。


    乔棠已不再去想,为什么冀州三年他那么冷淡,为什么那时从不肯温柔待她。


    而到了眼下境地,两人宛若隔了一条天堑,他突然变了,愿意给予当时她渴求的东西。


    迟迟而来,不合时宜。


    而她已经不会为这些东西悸动了,狠狠地瞪向魏清砚,企图叫他知晓自己身份,正常些。


    魏清砚却笑了起来,“娘娘瞪人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想起国公夫人那一巴掌,他不是因为那个巴掌才幡然悔悟,才察觉自己对棠棠不好,是那个巴掌叫他知晓,有些话该及时说才对。


    尽管不合时宜,也该及时说才对。


    他遂慢慢道,“臣向来没有大志向,自幼被逼着读书,读得再好也未想过科举中状元。”


    “妻子知晓臣的难处,从未要求臣上进,去考什么状元,臣想着就这样和妻子一直过下去。”


    “后来,臣以为妻子厌弃了臣,才和臣和离,臣也不知挽留,以至于铸成大错。”


    魏清砚想起乔棠执意要和自己和离时那双执拗眸子,他拧不过乔棠,同意了。


    乔棠抹掉眼泪,将和离书朝他一扔,“你自己去衙门办去吧!”随即出了温府,再也没有回来。


    他自己去了衙门,拿着和离书,路过茶肆,看见乔棠和旁人闲聊,笑起来明媚娇妍。


    他心想,原来棠棠离了我,这般开心。


    “没过几日,镇国公府找到了臣,母亲恼怒温家对臣的凌虐,可怜臣,要让温家绝嗣,臣同意了,故作坠崖而死。”


    从此世间再没了温璟这人了,乔棠不知缘由,在崖下寻了许多日,魏清砚自得知后,每每想起了,都悔恨不已。


    “是臣犯了很多错,才到这般田地。”


    可是——


    跨马游街的状元郎,镇国公府二公子,才情卓绝的魏编修,哪个都不是魏清砚想要的。


    镇国公府并不知晓,他们每每和魏清砚说不可失态,不可情急,要徐徐图之时。


    魏清砚都想说,他只是僻远冀州一个商户苛待养大的温璟,不是京中高门望族中,处事有度冷静自持的世家公子。


    他的冰冷,他的淡漠,让京中朝堂误以为他端肃冷静,实际上这只是他的坏性子,他想做的不过是——


    魏清砚看着乔棠,昔年床榻间转头就能吻到侧颜,如今一道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多么令人绝望。


    可他慢慢笑起来,“也许有一天,臣能带着妻子,回冀州去。”


    回冀州去……


    乔棠在心里咀嚼这几个字,原来他还在期待着已不可能发生的事。


    却说静仪郡主忍着羞怯自文华殿出去,带着宫人行了一路,立在路边,紧张地绞紧帕子等着。


    没成想,却等来了李公公,她见李公公焦急地步过来,正疑惑着,听李公公道,“陛下要见郡主,请郡主随奴才去一趟。”


    静仪郡主只好去了,原以为得去勤政殿,不想又行了一会儿,在半道见着了裴承珏。


    她瞥了一眼,心头哆嗦,只觉这位堂兄与往常不一样了,浑身透着股阴鸷,声音也是冷的。


    “你与


    魏清砚一事,可想清楚了?”


    静仪郡主咬唇,她正犹豫不决呢,不知如何答,忽瞥见裴承珏袖下手指摩挲着一副小像,瞧那模样,应是惠姐姐。


    若是搬出惠姐姐,这位堂兄兴许就不这么催她了吧,她遂道,“贵妃娘娘正在帮臣妹问询魏编修意见,臣妹想再等等,听听魏编修的答案,臣妹恳请陛下……”


    “惠贵妃在文华殿?”


    裴承珏沉声掐断她的话,她不由点头,裴承珏眉峰骤拢,撇下她往文华殿去。


    文华殿,屋檐雪水嘀嗒不停。


    乔棠低眉,看着魏清砚俯身捡落地面的书籍,默然不语。


    魏清砚起身,抱着书靠近长案,将书籍一一在长案上放好。


    两人距离近了。


    魏清砚看着她泛红的眸子,轻颤的睫羽,极快地垂下眸子,“臣适才说了多么多,娘娘可还要劝臣应下与静仪郡主的婚事?”


    乔棠摇摇头,这桩婚事成了,最后伤得最深的只会是静仪郡主。


    她看着长案上的书卷,思及静仪郡主中意魏清砚的理由,心生悲哀,那姑娘倘若知晓自己钟情魏清砚的地方竟是魏清砚厌恶之处,不知会是何滋味。


    “本宫会劝陛下放弃这桩赐婚。”


    魏清砚将书卷整好,唇角一勾,微微笑起来。


    这笑离太近了,乔棠看得怔然,她想,原来连魏清砚都会变,会笑得这般好看,会讲很多的话。


    若是三年前,他便是这样,她自成亲就得到了想要的,还会和他和离么?


    那些夜夜独自品尝的埋怨伤心,最后得知他坠崖而死的遗恨,也不会再有了吧。


    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她摇摇头,也笑起来了,罢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魏清砚深深凝视着她的笑靥,难免失言,“棠棠在笑我?”


    乔棠笑道,“若是当年魏编修能这样……”


    魏清砚听到,眸光一颤,唇角轻抖,他错过了什么,那些夜夜难眠的时刻,他早已品尝尽了。


    眼下听乔棠这么一说,更是悔恨,眸色溢满痛苦,“我知棠棠尚在怨我……”


    乔棠见状,摇头阻止他接下来的话,她对魏清砚的那些埋怨伤心都已消失殆尽了。


    乔棠自己既已释然,大抵也想缓解魏清砚的心头遗恨,宽慰他,好叫他放下以前,“适才你说想带我回冀州,若是陛下能择妃,我出宫去——”


    “或可与你一起回冀州。”


    她也打算过,离宫后,她会带着王嬷嬷和家仆,回冀州去。


    与魏清砚一起回去也可,可惜,两人是不会再做夫妻了。


    当国公夫人找上她时,她应下国公夫人的要求,也不过是因夫妻三年,她便是对魏清砚没了情爱之心,也不忍魏清砚因她出什么闪失。


    倘若两人都能安稳离京,一道回冀州去,也是个好结果。


    只是,不等她再说清楚,魏清砚就会错了意,欣喜道,“那我等着棠棠。”


    他余生都会等着这一天。


    更让他欢喜的是,“看来棠棠是真不喜陛下。”


    他乍然提起裴承珏,叫乔棠笑容骤收。


    率先闪过乔棠脑海的是裴承珏一声又一声的姐姐,是桥上裴承珏亲吻发簪时那声喜欢姐姐,是生辰宴上裴承珏坦露情意的赤诚……


    最后才是两人街上相遇那一幕,她张了张口,声音发涩,“若非陛下要我进宫……”


    她也不会有这些际遇,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她对裴承珏并非没有怨言。


    可是为了魏清砚的处境,她答应国公夫人的请求,应下了太后要她离宫的要求,背弃了裴承珏。


    她又觉着自己对裴承珏太坏了。


    她兀自想得出神,魏清砚隔着长案,深深看着她。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立着一道人影,望过来的眸子已赤红一片,冰冷阴鸷。


    魏清砚情难自制,抬起的袖子越过长案,叫乔棠乍然回神,当即退了一步。


    神智清明后,她若有所感,目光望窗外瞥了一眼,但见窗外空无一人,移回视线。


    见魏清砚欢喜模样,只觉自己失言,“魏清砚,倘若你能放下过去,你我或可还能见面,有机会一起回冀州去。”


    她不愿魏清砚再执迷不悟,“若是你做不到,待你与静仪郡主事情结束,你再不必进宫,你我也无见面的需要了!”


    魏清砚一瞬欣喜散尽,适才因误会激荡的情意冻僵在心腔中,慢慢退了一步,低眉行礼道,“臣明白了,臣会恪守本分。”


    “眼下讲书已结束,魏编修请回!”


    乔棠目送魏清砚离开,又瞥了一眼窗子,若有所思,不过多时,静仪郡主进来了,低低喊,“惠姐姐。”


    乔棠看着她忐忑的神色,于心不忍,迟疑着没开口。


    静仪郡主等了片刻,似是已料到了结果,以手抚过那些书籍,“惠姐姐不必为难,我已明白了。”


    她怔然许久,忽地抿唇笑了笑,将这份仰慕深埋心底,


    “魏编修是真一眼未看过我,我……不嫁他,也许并非坏事。”


    话虽如此,还是落了泪,乔棠走过去,轻轻地替她拭掉眼泪,“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日子长着呢,谁知道往后呢!”


    静仪郡主止了泪,抱住了她。


    魏清砚出了文华殿,一路往宫门去,临近宫门时,忽听身后一道冷声,“魏编修留步。”


    他回身望去,却是刑部的薛章走过来,眉眼肃然,不含半点暖意,“陛下要见你。”


    第37章


    这厢镇国公满心惊惧地到了慈宁宫,太后颇为诧异,他这个兄长镇守边关数年,风沙刀剑中过了大半辈子,行事也是沉稳有度,今日竟破天荒惊得额角生汗。


    “何事能让兄长这般惊慌?”


    太后对这个兄长甚为敬重,关切地请他落座,命宫人为镇国公上了茶,自己坐在一侧。


    镇国公摆摆手,哪里有心思饮茶,任由鬓角细汗淌下,将裴承珏上朝情状一提,“如今朝堂安稳,陛下有此变化,缘由必出在后宫。”


    太后未见裴承珏模样,听罢惊讶,又觉镇国公过于大惊小怪了,“少年人性子不稳是常事。”


    “兄长说缘由出在后宫,哀家看未必,陛下后宫唯惠贵妃一人,这阵子惠贵妃与陛下瞧着好得很,陛下怎会因此移了性子?”


    镇国公紧紧盯着她,她忽地思及还有魏清砚一事,此事她们已瞒了陛下甚久,陛下应不会知晓,不由心虚地回望过去。


    镇国公一瞧便知她心中所想,摇头心叹,他这个妹妹何等糊涂啊。


    “老臣回京当日,夫人便将惠贵妃与清砚之事和老臣提了,太后娘娘便是再不喜惠贵妃,也不应和惠贵妃一起欺瞒陛下,更不应借清砚逼惠贵妃离宫。”


    太后不以为意,不满道,“兄长此言差矣,若是那惠贵妃不离宫,以陛下对她的喜欢,难不成叫哀家眼睁睁看着她做皇后?”


    镇国公呼了口气,压住怒气,“陛下他中意惠贵妃,便是惠贵妃要离宫,陛下也不会允许,太后娘娘委实打错了算盘。”


    太后闻言一笑,一时忘了遮掩心思,“原来兄长也有想错的时候,哀家借清砚逼惠贵妃离宫,惠贵妃能离宫最好,若是不能,陛下一旦知晓她和清砚一事,也只会痛恨惠贵妃欺瞒他……”


    忽见镇国公面色突变,她当即察觉失言,改口道,“兄长不必担忧,清砚与陛下乃连着血缘的表兄弟,陛下便是再恼怒,也不会对清砚如何,何况兄长乃是陛下的舅舅,便是看在兄长的面上,陛下也会宽宥清砚的。”


    镇国公想起裴承珏看向他的冷然目光,这便是他来此的目的,长长呼了口气,“陛下已然长大,心性坚硬,非血缘关系能撼动得了,太后娘娘身为母亲,怎能这般不了解自己儿子?”


    太后听得糊涂,“哀家哪里不了解陛下,陛下


    向来敬重长辈,看重镇国公府,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女人置镇国公府于不顾?”


    镇国公道,“陛下也重视惠贵妃。”


    “一个女人哪里能和镇国公府比?陛下不过是年少,图个新鲜……”


    镇国公缓缓摇头,目光中尽是失望,“妹妹,当年你进宫,有镇国公府护着,先帝又中意你识大体,有些事糊涂些,先帝也不与你计较。”


    “可你怎能在自己儿子身上也这般糊涂?”


    太后不服,还想言语,镇国公阻止道,“妹妹,你这些思量,陛下不知还好,一旦知了,他……会伤心的!”


    “老臣自从知了清砚与惠贵妃一事,夜夜为清砚伤神,甚至与夫人商量过——”


    他望着太后,也不怕失言,残忍道,“能不能求陛下把惠贵妃让给清砚?”


    当然这很荒谬,也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事,陛下一旦知了,不降罪于镇国公府已是万幸了。


    镇国公之所以说出来,是为了叫太后明白,“这才是父母应对儿子思虑的事情!”


    他不欲多待,行礼告退,“今日朝罢,老臣观陛下反应,恐怕陛下已有所察觉了,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他转身出去了,太后犹自呆在座椅上,陷在他那些话里反应不过来。


    镇国公出了慈宁宫,知晓今日魏清砚会在文华殿为静仪郡主讲书,算算时间,也该结束了,魏清砚该回翰林院了。


    镇国公心下难安,唯恐儿子生了什么事端,眼下就想见见儿子,朝宫门疾步而去,想着赶去翰林院一趟。


    方到宫门,遇着一人,却是刑部的薛章也要出宫,见了他目光一闪,行了行礼,“下官见过镇国公。”


    镇国公寒暄道,“不知薛大人去往何处?”


    薛章意味深长地瞥来一眼,“陛下命臣去刑部大牢带些东西,镇国公可是要回府?”


    镇国公笑道,“且去翰林院见见二儿子,稍后回府。”


    薛章步子一顿,望着他先走一步的身影,一向狠戾的眼神染上同情。


    这厢乔棠安慰了静仪郡主,见静仪郡主无事了,又陪她读了会儿书,才送她回了慈宁宫,自己回了太极宫。


    临到宫门口,发现守门侍卫多了许多,直将宫门围个严实,见了她回来,分列两侧,迎她进门。


    她疑惑地迈步进去,询问门边宫人是何情况,宫人躬身垂颈,“回娘娘的话,是陛下安排的,奴婢也不知原因。”


    乔棠以为与昨夜发生的大事有关,抬步往里走去,方行了几步,忽闻身后宫门重重一响,惊得她回眸望去。


    但见两扇宫门缓缓阖上,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另有一排宫人上前,立在宫门前,也不言语,只静静守着。


    乔棠被这变故所震,心头一跳,这大门素来不关,偏今日她一进来,关得严严实实。


    乔棠按下疑惑,先穿过正殿,再至后殿寝殿中,期间喊了数声王嬷嬷,都无人回应。


    她遂询问宫人,宫人道,“不久前,王嬷嬷出去了一趟,现今还未回来。”


    原来只是出去了,乔棠不安稍减,再度回到门前,吩咐宫人,“把门打开,本宫要出去寻王嬷嬷。”


    大门纹丝不动。


    一宫人出列回道,“接陛下口谕,惠贵妃入门后不得再出。”


    乔棠怀疑自己听错了,缓了会儿方明白过来,一时心头惊骇,“陛下何时下的令?”


    宫人道,“约莫巳时二刻。”


    那时她正在文华殿同魏清砚说话,如何也不会惹怒裴承珏。裴承珏这般做,必定有他的理由,兴许还是因昨夜朝中发生的大事。


    她这般安抚自己,思及还未回来的王嬷嬷,问道,“便是本宫不得出,王嬷嬷可能进来?”


    宫人低眉回,“陛下有令,往后宫中,除却陛下,任何人都不得进。”


    乔棠再度震惊,这无异于将她囚在宫中,到底为的什么?


    她立在宫门前甚久,思来想去依旧参不透答案,只能等晚间裴承珏回来,问一问裴承珏。


    不想及至晚间,裴承珏并未回来,她心间的疑惑震惊消失,换上了不安,难不成真是自己哪里惹怒了裴承珏?


    她在寝殿来回踱步,忽然发现自己画的那些画像不见了,裴承珏分明很喜欢,执意放在寝殿里,若无他的命令,无人感动。


    定是裴承珏命人搬走了。


    搬去了哪里?


    她胆战心惊地进了储衣阁寻找,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带进宫的那只箱子被打开了,衣衫凌乱地挂在箱边。


    里面的小像与琴不见了,为裴承珏缝制的腰带也不见了。


    乔棠心头狂跳,但凡和冀州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亦或是都被裴承珏带走了。


    甚至王嬷嬷至今还未回来。


    乔棠心念急转,遍体生寒,莫非裴承珏知晓了她和魏清砚的事!


    若真如此,裴承珏将她困在这里,那将王嬷嬷带去了哪里?


    魏清砚尚有镇国公府护着,镇国公也已回京,裴承珏便是动他,也得顾及镇国公吧?


    可王嬷嬷呢?


    乔棠转身出了寝殿,冷风吹得她心冰冷一片,她疾步至宫门前,对着宫人冷声道,“让开!”


    见宫人不动,她径自上前,解了门栓便要开门,宫人心知陛下多么宠爱她,一时不敢阻挠,眼睁睁看她开了门,踏步而出。


    乔棠甫一出去,一排侍卫持刀靠近,为首的那个统领低眉恳请,“请惠贵妃回去。”


    乔棠置若罔闻,步步逼近,侍卫们节节败退,哪里敢碰她一丝一毫?


    那统领将心一横,抽出长剑抵在她的身前,“陛下有令,惠贵妃不得出宫,倘惠贵妃执意前行,休怪刀剑无眼!”


    这剑一出来,侍卫及身后宫人扑通跪了一地,唯有那统领还在苦苦撑着。


    乔棠忽地退了一步,“本宫可以不出去,烦请统领大人告知陛下,请陛下送王嬷嬷回来。”


    乔棠不欲为难他们,这已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了,那统领松了口气,当即应下,匆匆去了。


    乔棠也不进去,只在宫门口等着,冬夜风冷,灌进心腔,直叫她难以忍受。


    便是有宫人为她披上厚衣,她也很快被冻得鼻子发红,宫人劝道,“娘娘不若回殿里等。”


    乔棠摇头不语,踏着结冰的地面,目光望着统领离开的方向。


    裴承珏会把王嬷嬷还给她吧?


    那统领离了太极宫,一路到了勤政殿,在宫门口竟见着了镇国公,忙地行礼,又与一侧的李公公道明来意。


    镇国公听得目光一闪,心头不安更甚,却说他白日去翰林院见魏清砚,得知魏清砚并未回去。


    他只当魏清砚去了别处,哪料及至晚间,魏清砚都没回府。


    他与夫人派人寻了许多地方,又在宫中打听,得知魏清砚白日连宫门都未得出,只觉不妙,匆匆进宫求见裴承珏。


    原以为是裴承珏不想见他,让李公公寻个理由打发他,不想连惠贵妃都不知裴承珏去了哪里。


    镇国公紧皱眉头,命人去太后宫中问了,太后也是不知,一时三人立在殿门,惊惑地想,陛下到底去了何处?


    倒不知,西北角一处荒殿,其中殿门紧闭,从里面泄出道道闷哼声,不知过了多久,闷哼声消失了。


    殿门嘎吱一声开了,薛章面无表情步出来,冷风拂开他一身的血腥味,散在了空中。


    殿里几烛灯火燃起,映出惨淡光景,斑驳宫墙上溅着道道血迹,狼狈可怖。


    魏清砚跪在地上,双手被铁链吊起,头颅无力垂下,黑发凌乱散开。


    身上陈年旧伤痕迹仍在,此时已被鞭打裂开,一片血肉模糊。


    忽地铁链哗啦一声,魏清砚头颅被迫抬起,鲜血自下巴流淌,一双眸子尚能看清。


    烛火中,裴承珏抓起他的头发,眼中泄出暴戾怒气。


    “表哥,往年你就是用这副丑陋身体抱的惠贵妃?”


    第38章


    魏清砚唇角翕动,声音微弱,裴承珏无心去听,薄唇扯出一个冷笑,摁住他的脑袋直接往地上的琴身砸去。


    砰得一声,脑袋砸到上面,琴弦沾染鲜血,裴承珏再度抓起他的头发,扬高他的头颅,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


    随


    即又伸出另一掌,动作迅疾地扯断琴弦,掌心被刮出数道血沟,滴出鲜血。


    和魏清砚的鲜血一起,啪嗒,啪嗒地落在琴身上。


    裴承珏感觉不到疼痛,手指扯开几根琴弦,目光剜向魏清砚脖颈。


    殿外忽有声音传来,“陛下,太医到了。”


    动作一顿,裴承珏面无表情地扔了琴弦,松手将魏清砚丢在地上,直起身子往殿外走去。


    门边立着三个太医,躬身垂头,闻得浓郁血腥味,身子打颤,“臣等见过陛下。”


    裴承珏垂下视线,“进去好好治,别叫朕的表哥死了。”


    “尤其是那双眼,日后视物要清晰。”


    他垂臂收袖,步出殿门,掌心鲜血仍在嘀嗒,薛章忧心跟上,“陛下的手需要传太医……”


    裴承珏侧目,眸子发冷,视线如刃,要刮掉薛章一层皮,薛章惧得垂头,“臣恭送陛下。”


    裴承珏孤身而行,袍角被冷风吹得簌簌,整具身体都在发冷,前方也无灯笼照明。


    他不管不顾,漫无目的,走到哪里是哪里。


    沿路过去,侍卫宫人一开始以为遇到了什么鬼魅,瞧清是他后,心惊肉跳地伏地恭送他远去。


    不知不觉间,他走了许多路,下意识停在一处,望见前方宫殿金碧辉煌,灯火明亮。


    却原来是太极宫。


    他转身便走,忽地右方传来侍卫统领的惊声,“属下见过陛下!”


    他慢慢转过身,那统领垂头,也不知他是何模样,只一味回禀,“惠贵妃要属下转告陛下,请陛下将王嬷嬷送回去。”


    裴承珏薄唇一动,扯出一抹冷笑,“告诉惠贵妃,宫里从来没有过什么王嬷嬷。”


    “是。”那统领并未起身,再道,“天寒地冷,惠贵妃执意在宫门处等着,已等了许久了,属下等人相劝不动,请陛下责罚。”


    裴承珏掌心骤然握紧,血水又流了下来,要离开的步子一拐,向太极宫殿门走去。


    那统领起身跟上,抬抬头颅,才惊骇地发现陛下袍子上溅满了血迹,赶紧垂下头去。


    太极宫近在眼前,裴承珏一抬眼便望见了宫门处的乔棠,她披着衣服,脸颊泛红,鼻头也红红的,想来是受冷所致,但即便这样仍不肯进去。


    她在等……


    裴承珏眸光一闪,缓步过去,侍卫宫人见状纷纷行礼,他只望向低头的乔棠。


    乔棠乍然闻得裴承珏回来了,还未抬头,欣喜张口,“陛下可将王嬷嬷送回来了?王嬷嬷……”


    抬头望见裴承珏那一瞬时,再想收回来已晚了,但见裴承珏满身血迹,侧颊眉眼都染有血点,闻声唇角沉沉一垂,眸色发狠。


    乔棠心脏骤缩,脑中蹿出数个惊慌念头,哪里来的血?裴承珏的么?他怎么会受伤?


    她想冲过去问一问,霍地思及裴承珏恐怕知晓了她和魏清砚的事,看他模样也是十分愤怒,他会怎么对自己?将自己禁在宫中,然后像以前喂酒一样折磨自己么?


    乔棠唇瓣轻抖,面如金纸,牙齿打颤,迟迟发不出声音,望见裴承珏抬步过来,吓得往后退去,身子紧紧贴在了殿门上。


    “让惠贵妃失望了,不是王嬷嬷回来了。”


    裴承珏冷眼瞥过来,接着越过她进门去了,她怔然一瞬,裴承珏似乎不想搭理她。


    她心头惊恐散去一些,忙地跟了过去,她适才站太久了,不能疾行,只能慢慢走着。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裴承珏,又害怕引起裴承珏怒火,且裴承珏不等她,只顾步履生风地往前走,很快甩了她一大截。


    宫灯照得廊下亮堂,她看见前方滴滴鲜血落在地上,紧张地心想,裴承珏果然受伤了,这宫中什么人能伤到裴承珏?


    她顾不得害怕了,加快步子追了上去,伸手扯住了裴承珏衣袖。


    裴承珏一下止步,但不回头,也不出声。


    乔棠呼了口气,待呼吸平稳,小声询问,“陛下的手怎么了?身上也有血迹,可还有哪里受伤了?”


    裴承珏回首,垂下视线,触及她眸中担忧,猛地抽出衣袖,转过身来,以往对着她笑的眸子闪过浓重讽刺,“这可不是朕的血,惠贵妃不必惺惺作态。”


    乔棠只注意到后半句,眸子瞪大,不是裴承珏的血,那会是谁的?王嬷嬷的,亦或是魏清砚的?裴承珏把他们怎么了?


    她想得太多,一时头晕目眩,适才又站又走,身子有些撑不住了,在裴承珏视线中晃了晃。


    裴承珏手臂微伸,扯唇,“惠贵妃。”


    乔棠想竭力站稳身体,心神又乱糟糟,只想找个依仗,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乔棠的手很冷,裴承珏的胳膊也很冷,乔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裴承珏静静看着,蓦地冷笑一声,“惠贵妃也应想到了。”


    “这都是表哥的血。”


    乔棠只觉耳畔轰隆一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果真知晓了,她急急道,“陛下不能动他!”


    裴承珏向来敬重镇国公,魏清砚又是镇国公夫妇找回来的儿子,得镇国公夫妇万分重视,倘若裴承珏因为她的缘故动了魏清砚,他与镇国公的血缘关系该如何办!


    乔棠一下抓紧裴承珏胳膊,企图说服裴承珏为了镇国公放了魏清砚,全然忘了她与魏清砚的关系,这话她说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裴承珏果然面色骤变,眸色狠戾,一扬胳膊甩开了她,转身就走,在她要跟上来时,突地回身,冷冷一笑,“惠贵妃。”


    声音一顿,眸子一下阴鸷,“不,表嫂。”


    “表嫂既和表哥情深义重,当初又何必和离,一直留在冀州多好,省得碰到朕这个要你进宫的恶人。”


    他扬长而去,留下乔棠神色惊滞,什么表嫂,待反应过来后,浑身都僵了下来,心腔灌入冷风,又麻又木。


    不知僵直地站了多久,两个宫人急急赶来,拿出衣物裹住了她,拥着她进了温暖的寝殿,小心地喂她喝了热茶,她方恢复知觉,


    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了会儿,她的脑子重新转动,将适才情景回想一遍,一手紧紧地握住了扶手,她骗了裴承珏这么久,终于被裴承珏发现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


    且对待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魏清砚,他尚且动手到血迹累累,那么对待自己呢?对待王嬷嬷呢?


    乔棠骇得不敢细想,只觉这条命自进宫就由不得自己了,眼下正握在裴承珏手里,裴承珏稍一使力,她就一命呜呼了。


    乔棠正想着,耳边传来脚步声,抬眸一看,是裴承珏进来了,他已换了衣物,掌心伤口清洗过,并未包扎,还在往外沁出血珠。


    裴承珏在长案前立住,与乔棠离得极近,但他像是没看见乔棠这个人,目光巡过诸多书卷,从里面拣出一册,摊开至案上,垂眸瞧了起来。


    乔棠瞠目,内心生出一种荒谬感,他这个看书做什么?以适才那怒到极致的架势,不应该厌恶地叫她滚么?


    啪嗒一声,血珠落在了书上,乔棠控制不住地看去,慢慢地起了身,正要出门,耳边一道沉声,“去哪儿!”


    乔棠咬唇,小声道,“陛下的手受伤了,应该喊太医来看看。”


    房里静了一下,裴承珏将受伤的掌心伸过来,冷冷地看着她,“惠贵妃难道没有包扎过伤口?”


    乔棠摇摇头,明了他的意思了,命宫人备好药膏绢布送过来,她靠近裴承珏,扶住他的手掌,慢慢地


    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末了,她松了裴承珏的手,转身要走时,裴承珏的声音响起,“惠贵妃此刻应去沐浴。”


    “今夜侍寝。”


    乔棠猛地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眶中满是惊愕。


    裴承珏在扶手上坐下,一双眸子紧紧锁着她,“怎么,想为表哥守身?”


    他一下想起先前乔棠哄他的那些言语,说是为了身体好,说是他未及冠做父皇太早,不过是心里没他,不想他进去罢了!


    裴承珏面色泛冷,再无任何怜惜,阴鸷目光逼得乔棠步步后退,乔棠张了张口,惧于他通身的压迫,到底未再出声,转身去了。


    待沐浴过去,她穿着寝衣进来,裴承珏还在椅子上坐着,冷然地瞥了她一眼,“过来。”


    乔棠步过去,若是以往裴承珏早揽着她吻下来了,此刻裴承珏只望着她,“惠贵妃做了别人三年的妻子,应知道怎么做。”


    乔棠狠狠阖眼,裴承珏分明是在报复自己,报复自己骗他太多,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照做。


    她靠近裴承珏,伸出双手,颤抖的手指去解裴承珏的衣领,裴承珏纹丝不动,任由她褪去自己衣物,露出肩宽锁骨。


    手指微顿,乔棠有所迟疑,裴承珏目似寒玉,刺得她咬牙闭眼,脑袋埋过去,唇瓣落在锁骨上。


    裴承珏上身猛地一颤,不过一瞬,两只手指钳住乔棠下巴,迫使她抬起脑袋,眸光冰冷可怖。


    “惠贵妃亲哪里!”


    两人往日多么多亲吻,床榻间也亲密接触过,乔棠从来不会亲他这里,那就代表着她这样亲过魏清砚那个前夫。


    她还真按与前夫时的模样做了!——


    作者有话说:提前更了,今天没啦!


    第39章


    裴承珏恼到不行,乔棠则是愕然,下巴隐隐作疼,心头又添委屈,他怎这么难弄!


    不是他要的么!


    转念一想,定是裴承珏故意为难自己,好向自己撒气,她只好吞下委屈,只敢微微红一点眼眶,也不期望裴承珏能再怜惜自己。


    好在裴承珏很快松了手指,她得以呼了口气,听裴承珏冷言冷语道,“继续。”


    乔棠咬了咬唇,为难地将视线落在裴承珏上身上,他这么痛恨自己亲锁骨,那他喜欢亲哪里?


    乔棠迟疑将视线抬高,掠过颈子,落在那双薄唇上,犹豫着吻了上去,满心忐忑地等着。


    裴承珏没有再生气。


    他喜欢被亲这里,乔棠心下一松,找到了安全的突破口,边吻边坐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双手臂伸过来,搂住她的腰肢。


    良久,乔棠吃不消了,无力主动了,示弱地闭上眸子,表示任由裴承珏去做。


    裴承珏托住她的后颈,冰冷目光掠过她紧闭的眸子,落在微微启开的红唇,恼怒地吻了过去。


    就是这双唇,今日在文华殿,说要和魏清砚回冀州去,说自己被迫进宫……


    分明往日也说过喜欢他,却原来都是骗他的!


    骗子!


    亲吻力道加重,侵入掠夺着乔棠的气息,乔棠本就无力了,这下更是心神飘荡,全身如绵。


    意识昏沉之际,寝衣褪去,她察觉到裴承珏情焰更炽,猛地意识回笼,睁开眸子。


    裴承珏薄唇紧抿,额角生汗,握住手中腰肢就要往下去摁。


    乔棠慌得不行,裴承珏纵然学过敦伦之道,也未实打实做过,又这般情急,这一下摁进去可是要疼死她。


    原来是要在床榻上报复她,弄死她,乔棠不肯,伸手握住裴承珏手掌,引着他的手指往下去。


    裴承珏手指不动,目光幽冷,像是不依她,执意要疼死她。


    她急得落泪,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到裴承珏手上,脸颊本就红了,一时显得神情凄凄,格外可怜。


    裴承珏嗤地一笑,“惠贵妃还当朕是从前,哭一哭,朕就不舍得了?”


    真是冷心之语,宛若冰水灌进乔棠心腔,乔棠的泪还在落,身子已凉透了。


    僵持之下,她也恼了,他本就不想叫自己好受,做什么指望他?大不了疼死,不活了!


    她拨开裴承珏的手,咬紧唇角,就那么下去,腮边泪珠直直坠下。


    很快她又痛恨自己逞强,又不愿在裴承珏面前表露出来,索性闭上眸子。


    青丝散开,凌乱不堪,她不管不顾,在疼痛中感受裴承珏。


    须臾,暴风骤雨,浪潮阵阵,乔棠心神飘忽。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抱起,随着裴承珏离开椅子。


    书籍被拂落在地,换成青丝铺满长案。


    乔棠力不能支,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身下一片柔软,原来已回到床榻上了,她阖着眸子受着,闻得裴承珏声音,绝望地心想,上朝时间何时到!


    时间慢慢过去。


    恍惚之间,脑袋被手掌托起,干涩唇瓣被渡进酒水,她脑中一激灵,摇着脑袋抗拒,不要喂她酒,她不想再经受一次折磨。


    无奈力气不足,又被强硬地启开唇瓣渡酒水,唇瓣不由泄出求饶,“不、不要。”


    可过了好一会儿,身子也毫无反应,她慢慢明白,原来只喝了几口清酒,没有掺杂别的,气得她喃喃骂了几声。


    耳边传来裴承珏冷声,“接着骂。”


    乔棠一下噤声。


    卯时到时,不得停歇。


    这厢奉天殿,灯火煌煌,朝臣分立两侧,静静等候裴承珏的到来。


    镇国公立在前方,焦灼不已。


    昨夜他求见裴承珏无果,后来探得消息,得知裴承珏一身血迹进了太极宫,更是忧惧。


    魏清砚至今未归,裴承珏身上血迹是否与他无关,镇国公无从得知,只能捱至早朝,见了裴承珏再问。


    奉天殿一片沉寂,时间已过了许多,便是裴承珏像前两次迟到,也是时候来了。


    但他没来。


    朝臣吃惊不已,又等了半个时辰,霍地明白,裴承珏不来了,他旷了朝会。


    何其荒唐!


    朝臣由震骇到忿然,纷纷望向内阁辅臣,意思不言而喻,您们把少年天子辅成这样!


    内阁辅臣亦是惊愕,自打裴承珏登基,一贯醉心国事,比朝臣都要勤谨,谁能料想有一日空了朝会!


    “听闻陛下昨夜进了太极宫。”


    都察院一御史道,他这一开口,朝臣眼风四动,谁人不知,太极宫住着陛下宠爱的惠贵妃。


    可别是这位惠贵妃缠住了陛下,陛下年少捱不住,脑子糊涂了,误了国事!


    朝臣正思付着,李公公带来了裴承珏旨意,休朝三日,朝务暂委内阁处理。


    一时殿中哗然,休朝三日,这是提前过年么!


    要知道,裴承珏先前过于勤谨,年假也只给了三日,今日倒好,一下就是休三日!


    朝臣躁动,内阁辅臣与镇国公对视,做主散了朝会,让朝臣离开后,内阁辅臣才对着镇国公道,“陛下这……”


    镇国公可比他们焦急,只道,“此事先禀明太后娘娘,容太后娘娘定夺。”


    内阁辅臣纷纷点头,目送他出殿去了,才叹口气道,“难不成真因惠贵妃?”


    一辅臣道,“若是后妃之事,确然该由太后娘娘定夺。”


    这厢镇国公急急去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裴承珏旷了朝会,勃然大怒,“陛下未免太荒唐了,以哀家看,这皆是因惠贵妃!”


    可怜乔棠还不知自己蒙受了坏名声,昏沉一觉后醒来,天已大亮了。


    她动了动酥软身子,察觉腰上圈着一条臂膀,不由惊得睁眸,入眼便是裴承珏陷入沉睡的面容。


    他怎么没去上朝!


    乔棠算算时间,今日也不是休朝日子,裴承珏不会因初尝人事,过于沉湎,忘了上朝去了吧!


    她想起床看看情况,不料才直起上身,腰间臂膀猛地使力,一下压得她躺了回去。


    耳边响起沉沉声音,“去哪儿!”


    乔棠侧目,对上裴承珏愤怒眼神,心道,看来他真是恼死自己了,一大早就这么动怒。


    她小声提醒,“陛下,上朝时间过了。”


    “朕问惠贵妃去哪儿!”


    裴承珏披衣下床,立在床边,巍巍身躯将她堵在床上,似乎她连下床的自由都没了。


    她也有些气了,裴承珏分明有心磋磨她,她低声道,“难道臣妾就不用起床了么?”


    裴承珏扯唇,轻描淡写,“惠贵妃这张嘴也无甚的实话,说是起床,心里恐怕想着回冀州去。”


    他心里有气,生拉硬扯的,听得乔棠面色一白,心头大惊,他、他怎知晓这些!


    脑中忽闪出昨日文华殿空荡荡的窗外,难不成当时裴承珏就在那里,听见了她与魏清砚的谈话?


    她不敢相信地望向裴承珏,裴承珏面色像结了层霜,便是不发一言,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乔棠一下软了身子,当即想解释,裴承珏旋身走了,分明不想多谈。


    乔棠有苦难言,转瞬一想,她这苦好似没个解法,扯谎哄骗裴承珏是事实,和魏清砚说离京回冀州也是事实,无有任何理由解释。


    但有一点,她无心问愧,她对魏清砚果真是没了情爱之心,不能再让裴承珏动魏清砚了。


    她正这般想着,宫人们进来服侍她起床了,她瞥了眼浑身的痕迹,饶是裴承珏抱她洗过了,她也有些羞恼,挥退宫人,自行起床洗漱。


    去用早膳时,裴承珏竟还在,她不免瞥了眼殿外,往常这个时间点,裴承珏都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今日不上朝便罢了,也不去勤政殿了?


    她疑惑地瞥去数眼,裴承珏全然不理,冷淡地坐于膳桌前,待她用过早膳,才道,“过来。”


    乔棠只好起身跟着他又进了寝殿,临窗地上书籍凌乱散着,长案上反倒空空如也。


    裴承珏立在案前,从长案上发现一根她的长发,神色如常地拿手指勾起。


    “惠贵妃还要么?”


    第40章


    乔棠望着他不再含笑的眉眼,一下记起昨夜案前,他的冷言冷语灌满了自己心腔。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还要受他这般冷待,乖顺柔软也都无用了,她也没了应付心思,只俯身去捡书,“不要。”


    气氛凝滞。


    她将书籍一一捡起,重新放置在长案上,眼角余光瞥见裴承珏还在勾弄那根长发,末了竟翻开书卷,将那根长发夹在了书中,指腹摩挲书卷。


    她诧异地去望裴承珏,四目相对,裴承珏别过视线,命令她,“坐上去。”


    一开始,她顰眉不动,奈何裴承珏逼近,以身躯压迫,她不得已坐上长案。


    裴承珏双臂一伸揽住她,将她困于一方怀抱里,接着吻上她的面颊,手指解开了她的衣领。


    乔棠吃惊,昨夜已那般了,怎还是不够!


    裴承珏显然并不满足,动作比之昨夜更为熟练,且不准乔棠闭眼,执意要乔棠看着他。


    大白里不及夜晚,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射进来,照得两人无处可避。


    乔棠望着他浸在情焰中的眉眼,感受着体内,浑身都发起烫来。


    他、他怎么变得这么混!


    犹记得春日,他还说读书之事不可荒废,眼下却压着她在书卷上荒唐。


    渐渐地,乔棠受不了了,控制不住地出声。


    霎时两人都惊着了,乔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颊红透,浑身发颤。


    裴承珏哪里经得住这个,他不曾有过其他女人,乔棠是他的唯一。


    他的所有情爱感受都来自乔棠,乔棠叫他欢喜,他就欢喜,叫他痛苦,他就痛苦。


    眼下乔棠这一声,更是叫他痛楚中掺着欢愉,他在全然占有乔棠,即便乔棠心里没他,他也能让乔棠快乐。


    这般想着,他摁住乔棠逃开的动作,得寸进尺,越发霸道,“再叫。”


    乔棠不依,他更是过分,乔棠开始求饶,泣出声音,他堵住乔棠的唇,“不对,是之前那声。”


    乔棠无奈,启唇发出颤声,结果一上午,从长案到窗台,再到镜台,裴承珏让她喊哑了嗓子。


    最后裴承珏抱她回长案前,坐在椅子上,捡起她刚落的长发,再问一遍,“要不要?”


    乔棠被他胁迫,嗓子发不出声音,微微点头,他倒不给乔棠了,与先前头发合在一起压回书卷中。


    乔棠心里骂他,身子只能由着他抱着,松散衣袍遮住两人,两人密不可分地在一起。


    乔棠动一下,裴承珏便冷脸,喂了她茶水,给她润喉用,她这才发出微弱声音,“陛下不去理政?”


    裴承珏将适才压在她身下的书卷翻开,目光落在书页氤出的糜艳水迹上,眉心攒出欲色,须臾克制地消散了。


    “朕去理政,惠贵妃好回冀州?”


    真是好没道理的话,照太极宫这被围的程度,乔棠如何能出得去?


    不过是朝她撒气而已,她听罢也不管了,寂然无声中,裴承珏眼皮都不抬一下,“惠贵妃没长嘴?”


    原来不出声也有错,乔棠顰起眉尖,他想听自己说什么?不会回冀州?


    这个真说不准的,她可不敢保证,裴承珏抱起她就往外走,“看来惠贵妃没力气说话了,不若去用些午膳。”


    就这样去?


    乔棠惊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张口欲言,可不知怎地,到了嘴边的保证就是吐不出来。


    往后的事怎么说得准呢?


    就因这个,裴承珏气急败坏,又是一通好弄,好在末了还存了点良心,为她穿好了衣物,带着她去用午膳。


    他俨然已不信任乔棠,寸步不离地守着,一用过午膳就抱了乔棠进寝殿。


    他这样犯混,乔棠无法想象太极宫外的情景,便是有心相劝,也没胆子,就怕裴承珏折腾她。


    这厢她作难,慈宁宫中太后已气到不行,险些昏厥,连喊了几个太医,好歹顺了气。


    “一上午不出太极宫罢了,眼下天都要黑了,还是不出,陛下这分明是被惠贵妃迷了心窍!”


    “兄长先前还道哀家糊涂,不该逼惠贵妃离宫,如今倒好了,陛下因她都开始荒废朝政了!”


    “惠贵妃必须离宫!”


    太后忿然不已,镇国公紧皱眉头,他这妹妹还没看出症结所在,“太后娘娘,当务之急是见到陛下。”


    “去太极宫!”


    天幕黑沉,阴风瑟瑟,太后娘娘领着镇国公一路至太极宫门前。


    但见众多侍卫拱卫着紧闭的宫门,见了两人只是行礼,半步不让地立在宫门前。


    太后道,“开门,哀家要见陛下。”


    “启禀太后娘娘,陛下有言,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太极宫。”


    太后强忍怒火,镇国公恐她失态大吼,对那统领道,“进去禀报陛下,就说太后娘娘来了。”


    那统领当即跪下,“请太后娘娘恕罪,没有陛下命令,属下也不能进入。”


    太后眼前一黑,便要硬闯,镇国公顾及她的颜面,劝着她退一步,“不妨等臣明日取了先帝御赐的金锏来,有先帝遗命,陛下尚能顾及些。”


    当初先帝驾崩,恐裴承珏日后犯混,特地当着裴承珏的面赐给镇国公一柄金锏,命镇国公好生监督裴承珏,若是裴承珏有失德行为,可持金锏相劝。


    镇国公领命,然裴承珏从不犯错,一向做得极好,他就没用过这金锏,时至今日,裴承珏脑子突然发昏,他才肯使出金锏。


    太后一听大喜,“这个好!”


    两人离去,只等明日取了金锏再来,太极宫则已点燃盏盏灯笼,映出雕梁画栋,乔棠在裴承珏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镇国公取了金锏,跟着太后再度来到太极宫,那统领见了金锏,依然不敢让两人进殿,只开了门,将话递给宫内的宫人。


    宫人得了消息,一路疾行至寝殿,寝殿的门半开着,里面传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宫人垂颈,将宫外情形一说,听得乔棠身下猛缩,惹得裴承珏眉峰一皱,闷哼出声。


    乔棠后背抵着墙面,钗落鬟松,花容


    如海棠滴露,裴承珏眸子闪出痴迷,一瞬又惹上怒意,“不准乱动。”


    乔棠真想扇他一巴掌,镇国公都拿出金锏搬出先帝了,他怎还沉溺在此等事中,不该转瞬退出,出去认错么?


    乔棠是真没料到他这人骨子里能混到这种程度,想到镇国公还在外等着,倘若此事传出去,他岂不是被天下人议论?


    届时他的天子颜面何在?恐怕还连累自己被天下人骂,那她还做不做人了!


    乔棠遂低低恳求,“陛下见见太后娘娘和镇国公吧。”


    眼角沾惹春意,秋水眸子幽幽望来,裴承珏静静地看了会儿,无动于衷地扯唇。


    “惠贵妃还是顾好自己吧。”


    接着他抱着乔棠到殿门边,立在门后道,“传朕命令,请太后娘娘回慈宁宫休息,命王统领带镇国公去春熙殿。”


    宫人领命去了,乔棠心念急转,裴承珏让镇国公去春熙殿,想必魏清砚便被押在春熙殿,也不知魏清砚如何了。


    她忽地口出颤声,抬眼便见裴承珏面色沉沉,“惠贵妃也想去春熙殿?”


    她极快摇头,裴承珏呵地一声,她认怂地偎向裴承珏怀抱,心里想着,既然裴承珏都能让镇国公去瞧了,应当也无大碍。


    宫门外,太后一听裴承珏所言,心里火气猛蹿,当即昏了过去。


    镇国公大惊,忙命宫人传了太医来看,又一并回了慈宁宫。


    半个时辰后,太后幽幽转醒来,恼怒未散,“惠贵妃不离宫,陛下是好不了了!”


    “太后且消消气,为了惠贵妃伤了身子,也不值得,太后娘娘若真想让惠贵妃离宫,倒也简单。”


    镇国公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由此换了想法,低声提醒太后,“先帝若在,必不希望看到陛下沉迷后宫,也许先帝生前便有此虑,已为陛下择定了一位姑娘,既是先帝遗命,陛下该当遵守才是。”


    太后了然,既已如此,她也不必手下留情了,一时气也顺了,让镇国公带着金锏随王统领去春熙殿了。


    及至第三日,乔棠开始埋怨裴承珏一身的气力,日夜折腾,终于到晚间,她得了空歇息,与裴承珏一起用晚膳。


    饭罢,两人还未起身,两个宫人在门外禀报,说是镇国公有物呈上。


    裴承珏命人进来。


    但见进来两个宫人,一人手捧金锏,另一人手捧虎符,呈于裴承珏眼前。


    裴承珏面无表情。


    乔棠震骇,转瞬明白,镇国公见了魏清砚,不过一日,他决定将镇国公府的倚仗全部呈上,可见魏清砚境况坏到了何种程度。


    镇国公是在求裴承珏能放过魏清砚。


    然而,一旦裴承珏接了这两样,魏清砚或许能留一命,裴承珏与镇国公府的血缘情分也就尽了。


    乔棠猝然去望裴承珏,见他面容冰冷,眉峰如削,目光凉浸浸的,再不是那个展眉而笑的少年了!


    他急剧变化,心也硬得快了,乔棠无法接受是因自己导致他这般模样,心脏骤然发疼,忍不住抱住他伸出的手臂,张口便是哽咽之声。


    “难道陛下已痛恨臣妾和魏清砚到连舅舅也不要了么?”


    “臣妾自知理亏,往日欺骗陛下太多,陛下如何惩罚臣妾都不为过,但臣妾与魏清砚之间当真再无半分情爱。”


    “那日臣妾在文华殿所言,不过都是戏言,臣妾便是和魏清砚回冀州去,也不会再同他做夫妻了,陛下真要为了一个误会伤了舅舅的心?”


    乔棠一手抚上裴承珏的面容,想拂掉他眉间的冰冷,不想裴承珏竟无动于衷,眸子迸射出寒意,“惠贵妃想替表哥求情就直说。”


    “什么替表哥求情,臣妾不是为了魏清砚!”


    这一声充斥着怒意,却叫两人同时一怔,乔棠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地松了裴承珏手臂。


    想要撤开的身子骤然被裴承珏搂住,裴承珏晦暗双眸有微光闪过,眨眼间想起什么,光亮又湮灭了,“惠贵妃还想哄朕放了魏清砚?”


    乔棠心头猛地一沉,如坠冰窖,裴承珏不信她,即便她说了实言,裴承珏依旧不信她。


    她艰难地张了张口,半晌吐出一声,“那陛下要如何才肯相信臣妾所言?”


    裴承珏薄唇勾出一抹讥笑,“惠贵妃不必枉费心机了,你且放心,魏清砚死不了。”


    乔棠被他这话刺得再也无法言语,躲避似地在他怀里蜷起身子,他命宫人退下,抱起乔棠步过廊下。


    冬夜寒气逼人,他的步子越来越慢,乔棠察觉不对,挣扎着要下去,被裴承珏摁住。


    她忍下心中还未消退的刺疼,扬起脸颊,小声地问,“是不是脚疼?”


    宫灯的光影随风摇落,扑闪在她轻颤的睫羽上,裴承珏垂下视线,久久地凝视着她。


    这一瞬里,裴承珏无比痛恨她,这种参不透真假,不敢相信的爱叫他痛苦,又快乐——


    作者有话说:今天提前更[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