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洛桑威尔图书馆,陈知念抱着一摞《新闻采访与写作》、《深度报道案例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刚将书本在橡木长桌上摊开,身后便传来一阵克制而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恰巧迎上Kenny的目光。他怀里也抱着几册书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双天蓝色的眼眸便亮了起来,如同被阳光骤然照亮的浅海。
“下午好,Iris。”他声音放得很轻,“请问……这个位置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吧?”
陈知念摇摇头,看着他怀里的书。
《航海气象学基础》、《全球洋流分布图》,全是和帆船、海洋相关的内容。
“你也来查资料?”她好奇地问。
“是的,下周有个环岛帆船赛,我需要提前熟悉一下相关的海域资料。”Kenny说着,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怀里的书放在桌上。
书本最上面,露出一本略显突兀的《基础新闻学概论》的一角。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耳根微红,状似随意地将那本新闻学书籍往航海气象学底下塞了塞,解释道:“这个么……只是想,或许也该了解一下你的专业领域。说不定……日后能为你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参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属于自己的书本轻轻归拢到桌角一侧,为她留出充足的空间。
“请别在意我,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来就好。我保证,绝不会打扰到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图书馆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Kenny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安静,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眼前的文字,只在遇到关键处时,才提笔在笔记本上做些记录。他的目光偶尔会抬起,短暂地落在她身上,但那视线是如此的轻柔而克制,如同掠过水面的微风,不曾带来丝毫压力。
陈知念整理完采访笔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时正好对上Kenny的目光。
他立刻放下笔,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好的小东西,推给她:“对了,这是食堂今天新推出的蓝莓司康,我听好些人称赞它的味道……不小心多买了一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帮我尝尝看吗?”
自从上次圣诞聚会陈知念婉拒他后,Kenny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天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阴霾,反而带着更加清澈的诚意。
“我明白的,Iris,请不要为此事感到任何困扰。”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让我觉得很开心。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空间来适应这里的一切,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在这里,怀着最大的耐心等待。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们就保持这样,好吗?”
从这之后,Kenny总会顺路偶遇她。
下课铃响,陈知念随着人流走出阶梯教室,脑子里还塞满了各种晦涩的术语。
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恰好”等在了走廊的立柱旁。
Kenny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浅金色的卷发比之前剪短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眉骨。
天蓝色的眼睛看向人流方向时,还带着点无所事事的倦怠,直到捕捉到陈知念的身影,漾起的笑意瞬间放大。
他手里握着两杯饮料,很自然地递过其中一杯给陈知念:“今天是芒果和菠萝混搭的鲜榨果汁,你尝尝,喝过的人都说很棒!”
陈知念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芒果的甜混着菠萝的微酸,清爽又解渴,像闷热午后里的一阵凉风。
“很好喝。”
“那就好。”Kenny松了口气,“我本来想加一点椰奶的,又怕你不喜欢,就没敢加。”
他说着,挠了挠
头,浅金色的卷发下,耳尖微微泛红,“下周我再试试别的口味,比如草莓和蓝莓的,或者……你有想喝的口味吗?”
这时,几个同是帆船俱乐部的男生勾肩搭背地从旁边经过,看到他们,立刻挤眉弄眼地吹起口哨。
“嘿Kenny!又偶遇成功啦?”
“这次是什么特调果汁啊?也请我们尝尝吧!”
Kenny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有些慌乱地看向陈知念,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一丝紧张,像是生怕这些玩笑会让她感到不适或退缩。
他转身对那群朋友挥了挥手,用带着几分无奈笑意的语气催促他们离开:“好了好了,先生们,适可而止吧!”
那群男生大笑着走远,还不忘回头冲他做鬼脸。
Kenny转回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请别介意……他们只是些爱闹的家伙,心思并不坏。”
“没关系。”
两人沿着走廊慢慢走,Kenny犹豫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说起来……我上周在整理环岛帆船赛的海域资料时,偶然发现这附近有一处颇为隐秘的海湾。当地的渔民告诉我,在清晨时分,时常能看到海豚群在那里嬉戏,岸边的细沙上还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贝壳。”
他侧过头,目光诚挚地看向她,小心翼翼地提出邀请:
“我在想,如果你这个周末恰好有空,是否愿意一同前去看看?或许……可以将它当作一次收集采访素材的出行,我听说常驻在那里的老渔民们肚子里装着许多古老的故事,说不定能为你的新闻稿增添一些独特的色彩。”
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Kenny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卷细致标注过的地图,在她面前摊开。
陈知念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被红笔精心圈出的海湾位置旁,还附注着一行清晰的小字:最佳观海豚时段—清晨六时至八时。显然,他为此做足了准备。
“好啊。”她轻轻点头。
这句话让Kenny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晴空下的海面洒满了碎金。他努力想维持平静,可嘴角的弧度却不受控制地扬起,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说定了!”
“早上我可以去接你,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可颂特别好吃,配热可可正好!”
怕陈知念感到唐突,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在海湾入口集合,都听你的。”
“不用麻烦,在入口集合就好。”
“好!那我们就约定周六早上5点半,在学校门口的面包店见,怎么样?”Kenny立刻敲定时间。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陈知念停下脚步:“我要进去查点资料,周六见。”
“周六见!”Kenny挥挥手,看着她走进图书馆,才转身离开。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掏出手机给帆船俱乐部的朋友发消息【周六的环岛训练我需要请假,清晨要与Iris同往观赏海豚,此事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
城邦委员会主席的别墅坐落在半山,视野极佳,能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然而此刻,客厅里只留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落在冷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空气里都飘着冷意。
陈寅洛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支燃烧着的雪茄,目光落在茶几上点亮的平板上。
那是一张由曼萨尼约传回的、像素不高的照片。照片上,陈知念正站在图书馆门口,对着一个金发男孩,露出一个温柔明媚的笑。
“这个Kenny据说正在热烈追求陈小姐。在圣诞节的聚会上,还当众献唱向陈小姐表白,不过当时陈小姐婉拒了。”
雪茄在陈寅洛指间转了半圈。
严彬继续道:“周六早上五点半,陈小姐和Kenn在学校门口的面包店集合,一起买了可颂和热可可,然后步行去的海湾。老渔民说,陈小姐全程很认真,一直在记笔记,Kenny在旁边帮着递水、整理资料,两人互动很自然。回来的时候,陈小姐手腕多了个浅粉色的贝壳手链,应该是Kenny送的。”
“另外……陈小姐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每周有三天下午,她会去港口边的海螺咖啡馆写作业,通常会点一杯薄荷茶,坐靠窗第二个位置。”
“她加入了学校的新闻社,上周独立完成了一篇关于当地渔民生活变迁的短篇报道,获得了教授的好评。”
“天气好的傍晚,她会和Kaia,有时也包括Kenny,去中央广场散步。”
陈寅洛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任由浓烈的烟雾在胸腔里辗转、灼烧。随后,他伸出手,用食指将那亮着的平板屏幕,轻轻按熄。
黑色的屏幕,映出他自己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她看起来,很开心?”
严彬谨慎地回答:“从传回的信息看,是这样的。”
“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严彬可以离开了。
严彬离开后,陈寅洛放下雪茄,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珍藏,最终停留在Glenfiddich上。
没有犹豫,他取下了它。
他没有找酒杯,而是直接对着瓶口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又或者说,是让那些翻涌的情绪,暂时被麻痹在酒精里。
一瓶酒不知不觉见了底大半,雪球摇着尾巴蹦到陈寅洛身上,他一把接住它,拥在怀里。
冷硬的下颌线蹭过它毛茸茸的脑袋,“我是该叫你傻狗,还是该叫你雪球?”
雪球似懂非懂,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陈寅洛抱着它,目光落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像是在对雪球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说,她现在的名字叫Iris。”
Iris,这个名字在他舌尖轻轻翻转了几圈,带着说不尽的缱绻与涩然。
酒意渐渐上来了,他抱着雪球躺倒在沙发上。
“Iris……”——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爆哭]HE绝对是HE相信我
第92章
曼萨尼约的午后,热带季风裹挟着咸湿的海风,穿过爬满三角梅的铁艺栏杆,轻轻落在客厅的亚麻布沙发上。
是陈知念一家在曼萨尼约的新家,一栋依山而建的两层小房子,比起陈寅洛送的那栋带私人泳池的滨海别墅,这里的面积不足三分之一,却处处温馨。
玄关处挂着苏婉亲手缝制的布艺挂毯,窗台上摆着陈知念捡回来的贝壳摆件,就连楼梯转角的墙上,都贴满了三年来一家人的生活照。
卧室的抽屉最底层,压着个深棕色丝绒盒子,里面除了崭新的房本,还有一张黑金卡。
房本和卡是离开白塔城之前,严彬送来的。陈知念看过,银行卡里那串冗长的数字,足够买下曼萨尼约几条街的商铺,哪怕挥霍无度,也能一辈子也花不完。
然而陈知念和父亲陈毅衡有着同样的默契——绝不会动用陈寅洛一分一毫。
沙发上,陈毅衡点了
一支烟,面带忧虑:“最近曼萨尼约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感觉要不了多久,这个城邦就要发生内乱了。”
苏婉正擦着刚买回来的芒果,闻言手猛地一顿,芒果滚落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苏婉道。
搬来曼萨尼约三年多,她从一开始吃不惯酸得掉牙的青柠烤鱼,到现在能熟练做出地道的墨西哥卷饼。从在语言学校结结巴巴说西语,到在社区的小书店找到一份整理旧书的工作,每天甚至能和老顾客流畅地聊上几句家常。更让她欣慰的是,女儿不仅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还凭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校刊的“最佳新闻毕业生”证书,甚至收到了当地知名报社的录用通知。眼看日子就要踩稳正轨,难道又要被迫离开吗?
“对不起,爸爸妈妈,是我考虑不周。”
陈知念自责道,当初为了逃离陈寅洛,她只想着选一个够远的城邦,却忽略了政局稳定的重要性,如今让父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都是自己的错。
陈毅衡没有责怪女儿,反而还安慰道:“当初这个决定是我们全家人一起定下的,不怪任何一个人。”
他抽了一口烟,缓缓道:“念念,还有几天你就要毕业了。毕业典礼过后,我们立刻走。离开这里。”
“好。”陈知念没有意见,她想起Kaia说毕业典礼后要去狂欢,想起Kenny说要去航海旅行,想起自己毕业后就可以入职的offer,……这些即将发生的美好,突然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爸爸……我们去哪呢。”
陈毅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托老何打听了,隔壁的塞尔比城邦政局稳定,对移民也相对宽松。”
“这几天我就去跑移民局,争取在毕业典礼前把材料递上去。”
苏婉走过来,轻轻握住陈知念的手,“没关系的,念念。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都是家。”
——
洛桑威尔大学的毕业典礼在临海的露天广场举行,彩色气球挂在白色廊柱上,风一吹就轻轻晃动,与毕业生们学士服上的流苏相映成趣。
校长正在台上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赞美着青春、知识与未来的无限可能。
“Iris。”Kenny走到她身边,穿着与她同款的学士服,手里还拿着一顶折叠好的白色遮阳帽,是特意帮她准备的,“别晒太久,海风虽然凉快,紫外线却强。”
三年的时光让他褪去了不少青涩,轮廓更加分明,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环绕着恒星运转的卫星,热情且稳定地存在于她的轨道里。
陈知念接过那顶柔软的遮阳帽:“谢谢。”
校长的声音传来:“……愿你们如海鸟般,飞向更广阔的世界!”
Kenny侧过头,浅蓝色的眼眸藏着隐秘的期待:“毕业后,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航海旅行吗?”
“我攒了三年的钱,买了一艘二手帆船,已经检修好了。我们可以从曼萨尼约出发,沿着海岸线往北走,去看瓜达拉哈拉的粉色盐湖,去看巴亚尔塔港的鲸鱼群,晚上就躺在甲板上看星星,听海浪的声音。”
“我知道你喜欢写故事,沿途我们可以遇到很多有趣的人。靠海而生的渔民,背着吉他的流浪歌手,守护古老灯塔的老人,他们的故事一定能让你的报道更精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展开递给她。
那是一张手绘的航海路线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沿途的景点,还有一些小小的备注,地图的右下角,还画着两个小小的简笔画人物,一个浅金色头发,一个黑色头发,手牵着手站在帆船旁,旁边写着一行小字——Iris&Kenny的航海计划。
陈知念垂眸看着那张地图,指尖悬在简笔画人物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她后退半步:“对不起,Kenny。”
Kenny浅蓝色的眼眸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海面。
她抬眸看他,认真道:“Kenny,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温暖、最真诚的人。你的世界像这片海一样,干净、辽阔,充满阳光。”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Kenny,你值得更好的。”
Kenny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想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肩膀。
“是……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你的问题,完全不是。”陈知念赶紧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影。
就在这时,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港口方向传来,地面剧烈震动。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像爆豆般在城中炸开。原本祥和的毕业典礼现场顿时陷入混乱,尖叫声四起。
“Iris!”Kenny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他立刻转身,一把将陈知念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紧紧护住她,“是城中心!叛军和政府军交火了!”
他坚定地说:“别害怕,跟我来,我知道安全屋的位置!”
陈知念被Kenny拽着往前跑,脚下的学士帽被混乱的人群踢得翻滚,视线里满是慌乱逃窜的身影。
地面还在持续震动,像被巨兽啃咬着地基,广场边缘的白色廊柱“咔嚓”一声断裂,带着顶端的彩色气球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瞬间弥漫了整个天空,将原本湛蓝的海面遮得严严实实。
“低头!别抬头!”Kenny突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同时猛地往旁边扑倒。两人刚滚到一辆废弃的观光车底下,一颗流弹就擦着车顶飞过,砰地打在旁边的路灯上。
陈知念趴在地面上,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远处持续不断的爆炸声。
那声音比她在新闻里听到的任何灾难现场都要近,震得耳膜生疼,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她透过观光车的底盘缝隙往外看,港口方向的浓烟已经冲上云霄,黑色的烟柱像一只狰狞的手,死死掐住了曼萨尼约的天空。原本停靠在岸边的白色游艇,此刻有几艘已经燃起大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船身,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
“抓紧我,我们要穿过前面的商业街!”Kenny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了几秒,立刻拉着陈知念从车底钻出来,朝着广场后方的商业街狂奔。
商业街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橱窗玻璃被震得粉碎,商品散落一地,几个来不及撤离的店主蜷缩在柜台底下,双手抱头瑟瑟发抖。一家面包店的招牌被流弹击中,“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正好落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
“小心!”
Kenny突然将她往旁边一拉,紧接着,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声巨响过后,地面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旁边的一栋两层小楼瞬间坍塌,砖块和水泥块像雨点般落下。陈知念被冲击波掀得踉跄了几步,幸好Kenny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陈知念被他半抱着拽起,碎石和粉尘扑了满脸,呛得她一阵猛咳。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刚才那发炮弹的巨响几乎让她暂时失聪,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异常清晰。
这不是电影里的场景,也不是新闻里的画面,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残酷。
断壁残垣,血流成河,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战火中变得不堪一击。
“安全屋就在前面的教堂地下室!再坚持一下!”Kenny的声音已经沙哑,他的额头渗满了汗水,脸上沾着尘土,浅金色的头发被硝烟染成了灰色,却依旧紧紧攥着陈知念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他们穿过一条布满瓦砾的小巷,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教堂。教堂的尖顶已经被炮弹炸掉了一半,彩色玻璃窗碎了一地,门口站着几个志愿者,正在引导难民进入地下室。
“快!这边!”一个志愿者看到他们,立刻挥手喊道。
Kenny拉着陈知念跑过去,刚要进入地下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Iris!陈知念!”
陈知念猛地回头,看到满身尘土、头发杂乱的苏婉正从人群中冲出来。
“念念!
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苏婉跑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打量,从头发到鞋子,生怕错过任何一处伤口。
“妈妈!”陈知念泪水夺眶而出,积压了一路的恐惧和担忧就像决堤的洪水,她扑进母亲的怀抱,“刚才……刚才有炮弹在我旁边爆炸……我以为我要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爸爸了……”
她之前一直强撑着,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跟着Kenny找到安全屋,可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她只是一个渴望被保护的孩子,在残酷的战乱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密集和接近的枪声在街□□响,伴随着装甲车履带碾过路面的沉重轰鸣。显然,交火正在向这个区域蔓延。
“快!所有人都进地下室!快!”
Kenny立刻上前,语气急促但清晰:“阿姨,我们必须立刻进去!这里太危险了!”
他们顺着狭窄陡峭的石阶向下,进入了教堂的地下室。
这里挤满了避难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茫然。孩子们蜷缩在父母怀里,女人们低声啜泣着,或用颤抖的声音祈祷。男人们则大多沉默着,紧握着手,或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角落里,一位老神父正跪在简陋的祭坛前,手握十字架,用颤抖而虔诚的声音带领着一些人祷告。
陈知念被母亲紧紧搂着,在Kenny的引导下,找到一个靠近墙壁的角落坐下。
这里真的安全吗?那扇门能挡住炮弹吗?爸爸现在在哪里?他们还能平安离开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背靠着墙壁,掏出手机,屏幕已经被摔得粉碎,无法开机。
良久,她才缓缓放下手机。
有的电话,也许永远都无法拨出去。
第93章
白塔城,城邦委员会主席办公室。
“叩叩——”
严彬等不及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他的步伐十分急促。
“什么事?”陈寅洛目光仍沉浸在电脑屏幕上。
“洛哥,半个小时前曼萨尼约爆发全面内战,叛军和政府军已经在城中心展开巷战。更糟的是……我们的情报网刚刚截获了叛军的加密通讯,他们正在执行焦土策略,系统性轰炸所有疑似庇护所,包括教堂、医院、学校这些平民聚集的地方。”
陈寅洛黑沉的眸光从屏幕移开,眼底的情绪匮乏到几近虚无:“她在哪。”
严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递上手中的平板,上面显示着卫星传来的热成像图和情报摘要,曼萨尼约的城区地图正以三维形式展开,红色标记点不断闪烁,代表着叛军控制的区域。
“根据最后传回来的定位信息,陈小姐就在城西的圣保罗教堂。在……叛军最新的轰炸清单里。”
严彬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寅洛的目光落在平板上,那不断闪烁的红色标记,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圣保罗教堂的微小光点。
——
圣保罗教堂地下室的水泥顶塌下来的那一刻,陈知念以为自己要死了。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她耳膜出血,碎石像冰雹一样砸在背上,苏婉用身体紧紧护着她,嘶吼声被淹没在崩塌的轰鸣声里。昨天还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地下室,在叛军一轮迫击炮轰炸后,成了堆满瓦砾的废墟。
有志愿者被埋在碎石下,只露出一只沾满血的手。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着扒开石块,却只找到孩子冰冷的尸体。
“这里不能呆了!快走!”Kenny在一片混乱和尘土中嘶吼,左手死死抓着陈知念,右手搀扶着几乎吓傻的苏婉,随着幸存的人流,从另一个狭窄的应急出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座正在崩塌的庇护所。
外面的世界已是炼狱。昔日色彩斑斓的建筑外墙布满弹孔,街道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和燃烧的汽车残骸,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某种东西烧焦的臭味。他们贴着墙根,躲避着流弹,试图寻找新的藏身之处。
Kenny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带领他们躲进了一栋距离教堂不远印刷厂办公楼。楼体也有损伤,但结构尚且完整。他们瘫倒在二楼的一间杂物室里,精疲力尽。
“妈,您还好吗?”陈知念扶着苏婉坐在一块破旧的垫子上,苏婉的额头还在渗血,那是昨天被砸下来的碎块划伤的,现在又添了几道新的伤痕。
苏婉摇摇头,从怀里掏出装着半块干硬的面包,这是她们从教堂废墟里找到的唯一食物。
“念念,你吃点。”她把面包递到陈知念嘴边。
陈知念看着母亲递到嘴边的面包,喉咙干涩得发痛,胃里因长久的饥饿泛起一阵酸水。
她轻轻推开母亲的手,声音嘶哑:“妈,您吃,我不饿。”
这显然是谎言。28小时的颠沛流离,12小时的滴水未进,她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但看着母亲额角渗血的伤口和更加憔悴的面容,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最后半块救命的食物。
苏婉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虚弱地靠在墙上,喘着气。陈知念连忙轻拍她的背,心里的恐慌如同潮水般上涨。
没有水,没有药,母亲的状况正在恶化,这样下去,她们都会死在这。
Kenny靠在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嘴唇也干裂起皮,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但眼神依旧保持着警觉。
他哑声说:“你们休息,我守着。晚一点我出去看看,天亮前,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水。”
然而,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楼下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鲁的叫嚷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有人在上楼!
Kenny脸色骤变,猛地起身,用身体抵住杂物室单薄的门板,对陈知念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知念紧紧捂住嘴,另一只手揽住瑟瑟发抖的母亲,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狂笑,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砰!”隔壁房间的门被狠狠踹开。
接着,是他们这间杂物室的门把手被粗暴地转动!
“锁着的?”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
“砸开!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重击声落在门板上,木屑飞溅。单薄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Kenny用尽全身力气顶住门,额头上青筋暴起,但谁都清楚,这抵挡不了多久。
他的脸涨得通红,受伤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沾着尘土的浅金色头发。他死死抵着门板:“Iris,带着阿姨往后退!快!”
陈知念浑身发抖,却还是立刻扶着苏婉往杂物室最里面的角落退去。
苏婉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她不怕死,却怕连累女儿,怕她们母女俩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和陈毅衡见上。
“砰!哗啦——”
门板终于不堪
重负,彻底被踹碎。几个端着冲锋枪、面目狰狞的叛军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枪口扫过蜷缩在角落的陈知念母女,又落在抵着门框的Kenny身上,恶狠狠地笑:“还想拦着我们?找死!”
他抬起枪托,狠狠砸向Kenny的肩膀。Kenny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受伤的手臂被撞得剧痛,几乎抬不起来。他咬着牙还想再冲上去,却被另一个叛军揪住衣领,狠狠摔在地上,枪托一下下砸在他的背上,很快Kenny就被砸得口吐鲜血,意识模糊。
“别打了!”陈知念尖叫着想要冲过去,却被苏婉死死拉住。苏婉摇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们现在冲上去,只会白白送命。
为首的叛军转过身,目光落在陈知念身上,露出惊艳:“哇哦,美丽的东方女孩,我喜欢。”
他说着,就伸手去抓陈知念的胳膊。
陈知念拼命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揪住手腕,粗糙的手掌像铁钳一样,捏得她生疼。
“放开我!你放开!”
苏婉扑过来,抱住叛军的胳膊,哭喊着:“别抓我女儿!要抓就抓我!我跟你们走!”
“老东西,滚开!”叛军嫌恶地一脚踹开苏婉,苏婉重重摔在地上。
“妈!”陈知念疯了一样想要扑过去,却被叛军死死拽着。
她眼睁睁看着苏婉像片落叶一样摔在地上,额头撞在木箱棱角上的瞬间,一道血痕迅速蔓延开来,人随即软软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如果不是她当初选择了曼萨尼约这个政局动荡的城邦,父母就不会跟着她颠沛流离。如果不是她,父母此刻应该安稳地生活在故乡,而不是陪她经历这战乱之苦。
都是她的错。
“你们这些畜生!刽子手!放开我!”她疯狂地踢打、撕咬,指甲深深抠进叛军的手臂,划出血痕。
然而她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从杂物室门外传来。
正在把陈知念往外拽的叛军动作一顿,眉心紧紧蹙了起来。紧接着,门外传来叛军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吓得室内的两个叛军瞬间慌了神,举着枪对着门口,手都在发抖。
“谁?谁在外面?”
叛军头目声音发颤,色厉内荏地朝着门口吼叫,枪口胡乱地指着那片漆黑的门口。
陈知念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不知道来的是谁,是另一伙更凶残的叛军?还是在战火里专挑难民下手的匪徒?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紧接着,一道低沉、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男声穿透黑夜。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
然而这道声音似乎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与此同时,两道轻响,两个拳头大小的圆柱体带着轻微的嘶嘶声,被精准地抛掷进来,“哐当”落在地面,滚到叛军脚边。
是闪光弹!
“闭眼!”
叛军头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扭曲的嘶吼,但那警告为时已晚,刺眼欲盲的炽烈白光如同太阳在狭小的杂物室内炸开,视觉被彻底剥夺。
陈知念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被一片灼热的白芒吞噬,哪怕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眼皮都挡不住那穿透性的光亮,眼球像被火烧一样疼。
她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却没等来预想中的摔倒。
一双手臂坚定而有力地从侧面稳稳地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混乱中,她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有急促的脚步声掠过,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噗噗”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一下,两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白光终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黑色的光斑,在视野里晃来晃去。
“检查现场。”
“确认目标安全。”
陈知念的视觉开始缓慢恢复,刺眼的白光褪去,模糊的色块和轮廓逐渐凝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叛军身影。然后是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他们戴着夜视仪和面罩,正手持加装消音器的武器,利落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确保威胁彻底消除。
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扶着她的那个人。
他比其他队员更高大,站姿挺拔如松,哪怕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作战服,那股深植于骨的压迫感也让他如同鹤立鸡群。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透过夜视仪的镜片,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陈知念的呼吸瞬间停滞。
哪怕隔着镜片,哪怕视野依旧模糊,她也绝不会错认那双眼睛的主人——
“陈寅洛……”——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我真的卡到爆炸,太难写了太难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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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子回国那天,安冉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
“四太,大少爷……半个小时前已经离开机场了。”
她垂眸,安静地拢了衣领,遮住被冷气侵蚀的脖颈:“走吧。”
而此时,某顶级会所。
“琛哥,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人家好歹是专程去接你的。”
男人嘴里斜叼着烟,喧嚣的光影掠过他俊美浪荡的脸。
“她也配?”
*
凌晨,这位喝得烂醉的桀骜继子终于归家。
论辈分,安冉是长辈,总该多些分寸和大度。于是她吩咐厨房煮了醒酒汤,亲自端去。
见了她,床上的人露出点醉鬼酣然的笑意,“小妈半夜不睡觉…往我房里钻?”
安冉将醒酒汤推得近些:“喝完再睡,免得难受。”
男人支起身靠近,兀自用两指牵出她衣领的几缕发丝。
安冉防备后撤,发丝却被绕紧绷直,退无可退。
他眼眸顽劣幽灼,语调似嘲似笑:
“……刚和我爸亲热过?”
*
后来,丈夫突发心梗,溘然长逝。谢聿琛以雷霆手段肃清内部,成为集团新的掌舵人。
安冉处境尴尬,决意离开。
离开前的暴雨夜,她被堵在空无一人的老宅,桀亮的眼眸逼近。
“老的死了,要不要考虑找个年轻的?”
“放心,我肯定比我爸…能干,不让小妈守寡。”
安冉一巴掌甩去,愤然拒绝。他却晒然一笑:
“你那个好弟弟,又欠了一笔新债。”
“你说,我是帮他平账,还是…送他进去?”
第94章
陈寅洛的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后,随即放开了手。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朝门外走。
立刻有两名队员无声上前,一人小心地背起昏迷的苏婉,另一人架起意识模糊的Kenny。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同样穿着作战服的男人走近,微微压低声音,“陈小姐,我是雷子。跟我们走吧。”
陈知念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曼萨尼约跟白塔城的直线距离是一万五千公里,即便是最先进的私人飞机以极限速度直飞,也需要连续航行超过十五个小时。
而曼萨尼约现在乱成一锅粥,叛军封锁了主干道,到处都是逃难的平民,想要从这么多分散的庇护所、这么多难民中精准找到她,堪比在翻涌的大海里捞一根针。
可他做到了。从曼萨尼约爆发战乱,到他出现在这个杂物室,仅仅用了28个小时。
这28个小时里,他要跨越一万五千公里的距离,要突破叛军的层层封锁,要在战火中找到她的定位,还要避开随时可能出现的流弹和迫击炮……
陈知念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紧了,快要喘不过气。
眼看那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了命地追出去,在昏暗的走廊里朝着那个背影嘶声喊道:
“陈寅洛!”
他的脚步应声顿住,却没有立即回头。
陈知念跑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胸口剧烈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也问不出口——你为什么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要去哪里?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化作一句忐忑地问句。
“你……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战术面罩完全遮蔽了男人的面容,连一丝轮廓都未曾泄露,就连眼底的些许幽沉都不可见。他闻言,只是微微侧过头,“
说什么?”
低沉、泠洌、富有磁性。
三年半,一千二百多个日夜。
原来她已经这么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眼泪不知不觉就糊了满脸,她倔强地走近,仰头看他:“陈寅洛……其实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紧紧攥住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说玩够了,要和我一拍两散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夜视仪下,陈寅洛好看的眉峰轻轻蹙起,隆起的眉骨皱成了川字。
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还隐约夹杂着爆炸声,他的耳朵下意识地捕捉着声音的来源,大脑飞速判断着叛军的移动方向。
他真的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是不是骗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真如当初所言“玩够了”,他何必跨越一万五千公里的距离,顶着枪林弹雨来找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是带着精锐小队秘密潜入的,大规模撤侨行动还没启动。此刻若是遇上任何一方武/装力量,都会引发不可控的交火。
就在这时,雷子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洛哥!叛军往这边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几乎是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在他们刚才停留的走廊另一端响起,叛军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刚刚就是这里有枪声!去看看!”
陈寅洛眼神一凛,当机立断攥紧陈知念的手腕:“走!”
“砰——”
一颗流弹擦着墙壁掠过,陈寅洛反应快得惊人,瞬间将陈知念往怀里一带,用后背挡住可能飞溅的碎片,同时低喝:“低头!”
陈知念被他强有力的手臂半抱着向前冲去,脚步踉跄。昏暗的走廊在眼前扭曲旋转,身后的枪声骤然密集如暴雨,她下意识想回头,却被他一把按住后颈。
“别回头!看路!”
他护着她冲下楼梯,通道尽头,一辆改装越野车引擎低吼,车门敞开。陈寅洛一把将她塞进后座,自己则利落地翻身跃入,同时对驾驶员吼道:“开车!”
车子如离弦之箭窜出。同时,一群叛军出现在巷口,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击打在车身上迸溅出刺目的火花。
“趴下!”陈寅洛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膝头,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单手对着窗外还击,“砰!砰!”两声精准点射,冲在最前的两名叛军应声倒地。
车辆在狭窄巷道中疯狂漂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陈知念紧闭双眼,整张脸埋在他染着硝烟与血腥气的作战服里,耳边是子弹呼啸的尖啸、引擎的咆哮,以及头顶上方那个男人沉稳的心跳声。
终于驶离了交战区,那些致命的呼啸声渐渐远去,陈寅洛这才稍稍放松了钳制。
陈知念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在晃动的车厢里艰难聚焦。
陈寅洛的战术面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下,此刻锋利的眉眼低垂着,正利落地为手枪更换弹匣。窗外冷光斜斜落下,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鼻梁高挺如峰,将光线折出锐利的棱角。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垂落额前,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可非但不显狼狈,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沙场归来的悍厉之气。
“陈、陈寅洛,我妈妈和Kenny……”
陈寅洛重新填满弹匣,这才侧目看她一眼,“放心,雷子会把他们安全送达的。”
他声音刚落,车子便猛然刹停。远处螺旋桨的轰鸣声已近在咫尺,卷起的狂风拍打着车窗。
“下车。”陈寅洛率先推开车门,警惕地扫视四周,随后朝她伸出手。
他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弯腰冲向直升机。就在他们即将抵达直升机时,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陈知念吓得一颤,陈寅洛却反应极快,瞬间侧身将她完全挡在身后,同时举枪朝着子弹来源方向连续点射反击。
“快上去!”他推着她向前。
陈知念踉跄着冲向机舱,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几乎要将她掀翻,耳边是呼啸的气流声和远处隐约的枪声。机舱门口的队员早已伸手接应,一把将她拉进机舱内,同时喊道:“洛哥!快!”
陈知念瘫坐在机舱地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就在她回身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
陈寅洛正要跃上直升机,肩膀却猛地一震。一抹暗红迅速在他深色作战服上洇开。
“你中枪了!”
陈寅洛却没有丝毫停顿,单手撑住舱门利落翻身而入,反手拉上舱门的同时对着驾驶座沉声道:“升空!”
直升机猛地抬升,陈知念因惯性向后跌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坐稳。”他说。
陈知念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手指颤抖着伸向他受伤的肩膀,却又怕碰疼他,不敢再向前:“陈寅洛!你怎么样?疼不疼?我、我……有急救包吗?飞机上有吗?!”
直升机引擎轰鸣着升空,机身微微颠簸。陈寅洛靠在舱壁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泄了点力,他缓缓蹙起眉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垂落的黑发。
陈寅洛抬手按住流血的肩膀,子弹嵌在肩胛骨缝隙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尖锐的疼意顺着脊椎往上窜。
失血的嘴唇有些发白,却是笑了笑:“别哭丧了,上次你不也打了我一枪?不也没死。”
“我……”陈知念的声音支离破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看着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迹,三年前自己朝他开枪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窒息悔恨的感觉如毒液蔓延而来。
“行了,”陈寅洛半阖着眼,打断她:“别没完没了的。帮我到左边口袋里,拿根烟给我。”
陈知念的眼泪一滞,抽噎着反驳:“你受伤了不能抽烟……尼古丁会影响血液循环,伤口会更难愈合的……”
“哪那么多废话?”陈寅洛睁开眼,眼底带着点不耐烦。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失血让他有些头晕,伤口的疼意越来越清晰,一根烟或许不能止痛,却能让他保持清醒,能让他暂时压下那股蔓延的虚弱感。
男人的唇色已经变成了粉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直挺的鼻尖也细密地沁出了层层薄汗。
机舱里微弱的灯光下,陈知念也能清晰地看到他右半边肩膀都在轻轻发着颤。
陈知念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颤抖着手,取出一支烟,递到他唇边。陈寅洛低头含住,示意她点火。
“在……哪个口袋?”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以及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害怕。这害怕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枪伤和鲜血,而是当她看见子弹击中他肩膀的瞬间,那种心脏骤停的恐惧。
她怕他真的会死。
“左边。”他声音因忍着痛而低哑。
陈知念慌忙拿出打火机,一边抑制不住地抽泣,一边颤抖着拨动滚轮。指尖根本不听使唤,连握稳打火机都费劲。
“咔嗒、咔嗒”——火星一次次闪动,却始终没能点燃。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手背忽然一热。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覆上了她手背,拇指压在她的指尖上,拨动了滚轮。
一簇稳定灼热的火苗,骤然在两人交叠的指间跳跃燃起。
他凑近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鼻腔缓缓呼出,烟雾霎时模糊了他苍白的脸色。
尼古丁似乎暂时压制了疼痛,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下来。
“别这么看着我。”他忽然开口,“死不了。”
死不了,死不了,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中枪就是会死人的,子弹会打穿内脏,人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哪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陈知念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颗接一颗,像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断不了线似的往下淌。
她徒劳地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越擦越争着往外涌。
这时,一根粗粝的指腹不算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等到了安全区,做个手术把子弹取出来就好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陈寅洛的声音刚落,直升机忽然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机身瞬间失去平衡,剧烈地颠簸起来。舱内的物品“哗啦”一声散落一地,陈知念没站稳,整个人往旁边倒去,陈寅洛眼疾手快伸手去拉她,却牵扯到肩膀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怎么回事?!”
驾驶座传来驾驶员慌乱的声音:“洛哥!引擎故障!左翼被流弹击中过,现在彻底停转了!我们要失去动力了!”
“警报!警报!高度急速下降!”
机舱内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机身倾斜得越来越厉害。
“还有多久会坠地?!”陈寅洛扶着舱壁站起来,尽管肩膀剧痛,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视线快速扫视舱内的应急设备,“备用引擎呢?”
“备用引擎也失灵了!最多还有三分钟!我们必须马上跳伞!”
“跳……跳伞?”陈知念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从来没有跳过伞,更别说在这种生死关头。
“没时间了!”陈寅洛一把将她拽到舱门边,狂风瞬间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他迅速从舱壁拽下一个伞包,以惊人的速度检查伞绳,然后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她身上捆绑。
脚下的高度令人眩晕,大地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一切吞噬。陈知念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站立不住。
“我……我不行……”
“听着!”陈寅洛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我数三下,抱紧我,闭上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明白吗?!”
陈知念看着他染血的脸颊和那双在绝境中依然燃烧着灼灼光芒的眼睛,巨大的恐惧中竟然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平静。
她用力点头,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完好的那侧胸膛。
陈寅洛迅速将主伞钩挂在她胸前,然后一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下一秒,他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她纵身跃出了失控的机舱。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了陈知念,风声在耳边呼啸如鬼嚎。她死死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陈寅洛的腰。
陈寅洛强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用双臂紧紧环住她,在空中极力调整着姿态。他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沉稳地在她耳边响起:
“准备——三、二、一!”
“唰——!”
降落伞在离地仅数百米的低空猛地张开,巨大的拉力让两人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
陈知念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上提了一下,急速跳动的心脏终于缓了一瞬,她颤了颤眼睫,想睁开眼看看下方的情况,却被陈寅洛一把按住后颈,牢牢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别睁眼。”
陈寅洛面色严峻,因为是仓促盲跳,没有任何预判时间,根本无法预知落地地点。
运气不太好,下方是一片黑沉嶙峋的礁石滩。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陈寅洛拉扯伞绳,试图调整方向,但下坠的速度和风向根本不给他们太多选择余地。
狰狞的礁石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如同张着巨口的猛兽。
陈寅洛放弃了调整,用尽最后力气将陈知念紧紧拥入怀中。
“陈知念……”
“什么?”风声太大,她只模糊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道:“我爱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现在能睁眼了吗?”
“砰——!”
沉重的撞击声裹挟着骨肉与礁石的闷响炸开。她清晰地感受到,陈寅洛环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又在下一秒迅速失力,紧接着,降落伞应声盖下,将两人吞没在一片厚重的黑暗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数秒后,陈知念从震荡中苏醒。
“陈寅洛!”
没有回应。
她手忙脚乱地将厚重的伞布从两人身上扯开,昏暗的光线下,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骤停。
他们落在了一片嶙峋的礁石滩上。
她被严严实实地护在他胸前。
陈寅洛仰面躺着,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灰白。他的后背,正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块巨大而尖锐的礁石上!
深色的血迹正在他身下缓缓蔓延。
“陈寅洛……”她颤抖着手,轻轻拍打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你醒醒,你别吓我……”
没有任何反应,他像是睡着了。
“陈寅洛……你醒醒,陈寅洛,你醒醒啊!!”
“你不能死,不能死……”
“你刚才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醒来告诉我啊!”
海风吹过空旷的礁石滩,只有海浪一遍遍拍打岩石的呜咽,像是在为她得不到回答的追问,奏响悲鸣——
作者有话说:大概是为什么最后一秒陈寅洛会忽然说我爱你呢。
他从来都没想到过,可以为了一个人不要自己的命吧。
那句话怎么说的:我将违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永远爱你。
从一开始陈知念问,能不能愿意为她改变的时候,他说,我喜欢你,但并不代表我要违背我的天性。
但这一刻,他确确实实背叛了自己意志。
第95章
白塔城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前几日还带着夏末余温的风,一夜之间就裹上了凉意,将满城的梧桐叶染成深浅不一的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在柏油路上,铺出一条踩着会发出“沙沙”声的小径。
今天是十月二十号。
“今天的风好像比昨天更大了些,不过外面的阳光很好,陈寅洛你要不要起来晒晒太阳?”
她将带来的新鲜小苍兰插进床头的玻璃瓶,换掉昨天那束已经有些萎靡的洋桔梗。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帘全部拉开,金黄的阳光瞬时倾洒进来。
陈寅洛的头发比昏迷前长了许多,但被她仔细地修剪过,露出立挺清晰的眉眼。因为长期卧床,他的脸颊消瘦了些,轮廓显得更加锋利,但气色在专业护理下维持得很好,除了不会睁开眼睛、不会回应,一切都与常人无异。
从曼萨尼约礁石滩被救回白塔城,他已经这样昏迷了一年半。
最初被送进医院时,他的伤势严重到连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医生都倒吸一口凉气。
左侧第6-8根肋骨粉碎性骨折,巨大的撞击力导致脾脏破裂,肝脏挫裂伤,送到医院时腹腔出血量已经达到了1500毫升,血压已经低到警戒线以下,连心电图都出现了两次短暂的直线。
那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十四个小时里,手术室外的红灯就像嗜人妖兽血红的眼睛,就等着吞噬掉他的生命。陈知念就站在那扇门后,看着医护人员一次次匆忙进出,看着一袋袋血浆被送进去,看着代表病危的签字单一次次递到她面前。
走廊的时钟秒针咔嗒作响,每一秒都像在凌迟。
窗外的天色从天黑到天明,当红灯终于熄灭,疲惫的医生摘下口罩说:“命是暂时保住了,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了,感染、休克、多器官衰竭……每一关都可能是鬼门关。”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陈知念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外。
每一次监护仪的警报声都让
她的心脏骤停,每一次医生凝重的表情都让她如坠冰窟。她看着他的身体被各种管线缠绕,像个破碎后勉强缝合的玩偶。
但陈寅洛终究是陈寅洛。
他挺过了感染关,熬过了器官衰竭的危险期,伤口在缓慢愈合,生命体征逐渐稳定。只是意识,始终沉睡在某个无人能抵达的深渊。
三个月后,他被转入这间特护病房。从此,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陈知念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陈寅洛的手背。
他的手还是和一年半前一样,指骨分明,只是因为长期卧床,皮肤显得有些苍白,手背的血管隐约可见,连曾经握枪留下的薄茧,都淡了几分。
医生说过,他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大脑活动也有微弱的波动,可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寅洛,告诉你个好消息,阿星和露露上周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温馨,阿星穿着西装的样子还挺像回事的。就是你没能亲眼看到,在宴会上还好,结果晚宴结束后,阿星一个人抱着酒瓶,哭了好久好久。”
她把擦好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确保他的肩膀没有露在外面。一年半来,她每天都会这样照顾他,擦手、擦脸、按摩四肢,怕他的肌肉萎缩,也怕他醒来时,身体会不舒服。
“你不知道吧,雷子最近好像也有点不对劲,我听阿星说有一个小姑娘,可崇拜他了,天天雷哥前雷哥后的。”
她笑了笑,轻柔道:“你是没看见,那么大一硬汉,被个小姑娘弄得手足无措,脸都红了。阿星他们现在天天拿这个打趣他,说他这棵铁树,怕是要开花了。”
“所以啊,”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得好起来。不然好兄弟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你难道又要躺着错过吗?”
她静静凝视他紧闭的眼眸良久,强装的平静终于裂开细缝,声音忽然就变了调。
“陈寅洛,你快醒醒,快醒醒吧。”
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哭了,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了。”
“人家都说祸害留千年,陈寅洛你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坏蛋吧,你怎么能躺在这里装睡……”
“我不要你东西,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醒过来,好不好。”
当初医生下达病危通知,要求直系亲属签署高风险手术同意书时,陈知念被无助感彻底淹没。虽然当初陈寅洛拿下了她的监护权,但她当时已经22岁,不再需要监护人,况且两人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关系。
就在这时严彬领着一个手提公文包的男人匆匆赶来。
“陈小姐,这位是陈寅洛先生的私人律师,许律师。”严彬说。
许律师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向医生和陈知念出示了证件和一份文件:“根据陈寅洛先生公证过的《预先医疗指示》及《持久授权书》,在他丧失决策能力时,陈知念小姐是他指定的唯一医疗决策代理人。所有医疗决定,必须由她签字授权。”
他迅速翻到关键页面,指向陈寅洛的签名和公证处钢印,“请医院核实。陈小姐,现在需要您立刻行使代理权。”
希望骤然升起,陈知念颤着手签了字,医生接过文件确认后,立刻转身回到了手术室。
这时林律师又从公文包取出了另一个密封的文件袋,语气沉肃地补充道,“此外,根据陈先生四年前订立并公证的遗嘱,他名下全部资产,包括白塔城所有公司的股权、海外投资及不动产,唯一法定继承人均为您——陈知念女士。按照流程,在目前这种极端情况下,需要让您知悉这份文件的存在。”
“陈先生曾明确嘱咐,若他遭遇不测,这一切都归您所有。”
“四年前??”陈知念反复呢喃着这个时间点,心脏骤然紧缩。她的视线移到扉页末尾,遗嘱订立的日期是……这个时间……这个时间……
是当初她对他开枪的第二天。
陈知念紧紧握住陈寅洛的手,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陈寅洛,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个超大的惊喜,你一定要醒来看呀!”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默然了许久,陈知念擦干眼泪。
“我要走了,今天下午还有采访。明天我再来看你,到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
她拿起包,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阳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那一瞬间,她几乎产生错觉,以为他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但当她屏住呼吸仔细看时,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门被带上,病房又回到了寂静。
陈知念回到白塔城后就进入了电视台工作,今天要去一家福利院做记录采访。
车子停稳后,福利院的老师立刻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着蓝色衣服的孩子,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她,有的还怯生生地躲在老师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陈记者,欢迎欢迎!孩子们盼了你好久了!”老师热情地说,又转身对孩子们喊道,“快跟陈姐姐打招呼!”
“陈姐姐好!”孩子们的声音稚嫩又响亮,像小铃铛一样。
她蹲下身,从包里拿出糖果,分给每个孩子:“你们好呀,我是陈知念,今天来跟大家一起玩,好不好?”
孩子们接过糖果,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刚才的怯生也少了许多。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拿着糖果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陈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会讲故事吗?”
陈知念笑着点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会呀,等采访结束,我就给你们讲好听的故事,好不好?”
采访正式开始后,陈知念拿着话筒,耐心地跟老师交流福利院的日常运营情况,又走到孩子们中间,跟他们一起做手工、画画。
采访结束后,陈知念正帮着老师收拾孩子们散落的画具,这时,福利院的院长张奶奶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笑着递给她一杯:“陈记者,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孩子们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陈知念笑着摇头:“不辛苦,能跟孩子们相处,我也很开心。这里的设施和氛围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孩子们能得到这样的照顾,真的很感谢你们的付出。”
院长望着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慨:“是啊,这都要感谢‘陈知念儿童基金会’。五年前,这个基金会一次性投入了数亿资金,不仅帮我们度过了倒闭危机,还资助了全白塔城十几家类似的福利机构。”
她指着不远处那栋崭新的康复楼:“你看,新建的康复楼、这些先进的设备,还有孩子们持续的康复费用,都来自基金会的支持。”
陈知念的手指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洒出:“陈知念儿童基金会?”
“对阿!”院长忽然想起什么,惊喜地打量着陈知念,“陈记者,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叫陈知念?不会这么巧吧?”
院长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如果你就是那位陈知念女士,那你可真是我们整个福利院的大恩人啊!”
离开福利院时,夕阳已经落下,陈知念呆坐在车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刚刚搜索到的关于这个基金会的所有报道。
“首期注资一亿……覆盖全市十六家福利机构……”
“每年定向拨款两千万,用于教育医疗及心理康复……”
“基金会命名缘由成谜,捐赠人至今未曾露面……”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将手机屏幕映得一片模糊。她靠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严彬”的名字。
陈知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颤抖的声线,按下了接听键。
“陈小姐!洛哥醒了!”
第96章
陈
知念是冲进病房的,甚至等不及坐电梯,直接从楼梯一路狂奔上去。
当她喘着粗气推开病房门时,病房里站满了医生和护士,正在为陈寅洛做初步检查。
他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侧着脸,长期昏迷让他消瘦得厉害,下颌线如刀锋般锐利。可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却亮得慑人,浓眉之下,锋利的眉眼又透出了几分往日的疲懒幽灼。
“给我烟。”他语调轻慢。
严彬迟疑道:“洛哥,您刚醒来,还是不要吸烟了吧。”
医生也跟着附和:“陈先生,您昏迷太久,心肺功能需要时间恢复,现在吸烟风险太大……”
陈寅洛眉峰一挑,眼尾溢出几缕邪性:“你管的倒宽。”
他视线转向严彬,指尖在床边不耐地敲了两下,“快点。”
严彬只犹豫一瞬,就掏出烟递给了他。陈寅洛熟练地将烟叼在唇间,低头就着严彬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灰白的烟雾很快升起,缠绕在他瘦削的指间,萦绕在眉宇间。
他仰头,长长呼出一口烟雾,微眯着眼,正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短暂慰藉——
忽然,一道娇小的身影如风般冲进病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床边,一把夺下他指间的香烟,狠狠掷在地上,用鞋跟用力碾灭。
“谁准你抽烟的?你的肺还要不要了?”
陈寅洛眉眼下压,眸光像是生了刺一般,戾气突然就涌上来。
“你他妈谁啊?”
话音落下,病房里顿时一片死寂。
——
“陈小姐,请坐。”主治医生温和地示意。
陈知念木然地坐下,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居然不认识她?他居然忘了她?
“陈先生能够苏醒,本身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说明他的脑干功能和基本意识已经恢复。”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谨,“但是,由于他当时颅脑损伤严重,加上长达一年半的昏迷,大脑长期处于低代谢状态,醒来后出现记忆断层,是很常见的反应。”
“什么意思?”
陈知念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她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通俗地说,就是情节性记忆提取障碍。”医生指着脑部CT影像上的几处阴影,“他保留了对世界的普遍认知,比如如何说话、如何抽烟,也保留了一部分程序性记忆和关于自身身份、社会关系的事实。但是……”
医生顿了顿,看向陈知念的目光带着同情:“他丢失了大部分自传体记忆,尤其是与特定人物、事件相关联的情节。这种遗忘往往具有鲜明的情感选择性——大脑会本能地屏蔽掉那些与最强烈、最痛苦的情感创伤紧密相连的记忆片段,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陈知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街道上的。
她只觉得好冷好冷,深秋的风裹着寒意,从领口、袖口钻进去,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渗,即使她死死抱紧了手臂,把外套的领子拉到最高,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也依然觉得那股冷意从心底往外冒,冻得她牙齿都开始轻轻打颤。
她忽然觉得好无助,是不是佛祖听到了她许下的愿望。
她说只要陈寅洛能够醒来,能够活下去,她愿意付出一切。
佛祖听到了。
陈寅洛真的醒了,真的活下来了。
但佛祖也把陈寅洛对她的爱收走了。
陈知念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好奇地看她一眼,有人匆匆走过。身旁车流穿梭,霓虹闪烁,只有她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脱力,只有死死攥紧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才能勉强证明,曾经的一切都不是她臆想的泡影,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现在,记得这一切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直到眼眶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脸颊被寒风冻得发僵,她才麻木地直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没有根基。她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沿着路灯投下的光影,一步步往家的方向挪。
回到家,一片漆黑。
陈知念抽泣着脱掉鞋,换上拖鞋,然后按亮了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陈知念下意识地眯了眼,随即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挺拔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线——
他右手随意搭着扶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升起袅袅青烟。双腿交叠,剪裁考究的西装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整个人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猎豹。
陈知念僵在原地,心脏骤然停跳了半秒,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严彬怎么没告诉她?
无数个问题涌进脑海,却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那双冷峻的眼眸,在灯亮起的瞬间,高傲地扫了过来,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带着令人心悸的陌生。
“陈知念?”
陈知念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抿着发白的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眸,试图从那片冰冷的陌生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别紧张,”陈寅洛轻轻勾起唇角,甚至惬意地向后靠进沙发里,“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寅洛。”
这是她念了无数次的名字,是她刻在心底的名字,可现在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无尽的苦涩。
陈寅洛满意地挑眉,任由指尖的香烟坠落。然后,他闲适地从腰间掏出枪,枪口漫不经心对准了她的方向。
“有意思。”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我虽然不记得你,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枪口却始终稳稳地对准她。在仅剩一步之遥时停下,微微俯身,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本来不想为难你,”他低笑,眼底掠过一丝暗芒,“但想了想——”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放过一个……光是站在这里就让我心跳失控的女人?”
“所以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他的指腹摩挲着枪柄,目光灼热得像要将她吞噬,“一是跟我走,二是我现在就崩了你,免得以后日夜惦记。”
“选一个。”
他的眼神炽热而专注,里面翻涌着陌生的情愫。
那是没有记忆牵绊的支撑,从灵魂最深处浮起的、最原始的本能吸引。
如同被抹去所有过往的猛兽,依然能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在万千人中精准锁定唯一的猎物。
陈知念的泪水终于决堤,在他灼热而陌生的注视下,任由胸口抵上那危险的枪管,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陈寅洛浑身一僵,握着枪的手猛地顿住,枪口下意识地偏离了她的胸口,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错愕。
一触即分。
她退后半步,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直直望进他骤然幽深的眼底。
“陈寅洛。”
“我们结婚吧。”
陈寅洛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灵魂,寻找这个吻和这句话的根源。
那失控的心跳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变本加厉地在胸腔里鼓噪。
枪口缓缓垂下,他伸手,用粗粝的拇指重重擦过她湿润的唇瓣。
“结婚?好啊。”他低低一笑,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既然是你主动要求的……”
“那这辈子,你就别再想离开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终于完结啦~~~~撒花撒花。
其实真的砍了很多很多内容,陈寅洛同学好多的戏份都被砍掉了
不过感情已经很到位了,到这里结局也算完美吧~
码完大结局后感觉整个人好空虚,感觉产生了戒断反应,整整一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戏剧性的是,码完了大结局我才发现之前的举报被驳回了,没成功[爆哭]
不过剧情已经到这了也不能挽回了。
也许会写几个甜甜的番外,有想看的内容嘛,可以评论告诉我哈[撒花]
反正番外一定是甜的啦,弥补一点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