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空气仿佛凝固。
镜子里的程泊樾垂着眼,无声为她整理落难的发丝,神情平静寡淡,仿佛在开一个集团短会。
或许只是工作习惯带来的注意力集中,不是专门为了这件小事而心无旁骛。
衣帽间顶光洒落下来,沿着他的眉骨到鼻梁,勾勒出硬朗锋利的线条。
温听宜出神半晌,快速移开视线。
程泊樾屈起长指拨弄微小金属,咫尺之间,女孩子白皙光洁的后背掩在长发之下,似裸非裸,若隐若现。
他目光稍作停留,眸底神色暗了暗,很快就恢复平静,淡淡挪开了眼。
温听宜静若乖兔,听着空气里悉悉索索的拉链摩擦声。
下一秒,后腰那只手轻轻顿了下。
长发解脱。
程泊樾撩起眼皮,对上她镜中呆滞的表情,他微微偏额,有点好笑地眯起眸:“在等什么,要我再给你缠回去?”
“?”
这叫什么话。
她醒过神来,说了声谢谢就匆忙跑走,细高跟踏在地上清脆作响。
程泊樾瞥一眼她心虚逃开的背影,没说什么,自顾解开领带。
刚抬手,他眸光微顿。
掌心落了一缕女孩子的乌黑长发,柔软末端绕过他修长的手指
温听宜一路跑回卧室。
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拍了拍微烫的脸颊,舒出一口气。
一时说不清是因为忌惮他,还是觉得麻烦了他,又或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不正经的画面
总之有点难以名状的局促,心脏像一颗气球,不断膨胀,膨胀。
眼前琳琅满目的大牌化妆品,她看了又看,不知该挑哪瓶粉底液。
以前可没这么纠结过。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又是应钧来电。
她无奈地接通:“怎么了?”
“宝宝!”应钧一如既往的活跃,“你现在在家吗?我想去找你,取上次的夹克外套。”
温听宜有点头大。
“外套是要还你的,但你今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宝宝了?”
听着怪烦的。
应钧再怎么粗神经也听出她语气严肃了,他默了会儿,讨好地笑一下:“那我叫你宜宝可以吗?”
“你还是叫我大名吧。”
她抓紧时间化完妆,全身上下整理完,随手拿个品牌袋子装好夹克,前往四合院正门。
暮色微茫,柳贤胡同染上一层祥和的橘色,石板路两旁堆起落叶,有人骑着小黄自行车悠悠经过,提着晚饭用的新鲜食材各返归处。
应钧与他骚气的橙黄跑车一起出现在门口,温听宜绕过门前的石狮子,上前把袋子递给他:“给,拿去吧。”
应钧划着手机抬头。
当场傻掉。
温听宜一袭酒红色晚礼裙,软绸在细腰两侧堆起极具设计感的褶皱,酒红色和雪白肌肤相互映衬,极其惹眼。
夕阳下,她的妆面清透无暇,戴着低调的水滴型红宝石耳坠,整个人像画里走出来似的,光彩明媚,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不为此倾倒。
应钧咽了咽口水,机械地从她手里接过衣服袋子,盯着她的脸出神。
温听宜被他看得不自在:“你还有事吗?”
他如梦初醒:“啊!有有。你是要出门吗?我一会儿还想约你吃饭来着。”
“不了,我要赶去参加一个晚宴。”
“这样啊,那明晚呢?”
温听宜面不改色:“应钧,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我不可能喜欢你。”
应钧愣了愣,挠挠鼻尖:“你是介意我之前的风流债吗?唉,遇见你之前我确实浪了些,但遇见你之后我就收心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这话听着怎么没皮没脸的。
应钧企图证明自己的心意天地可鉴,杵在门前不愿走,非要跟她说清楚不可。
与此同时,四合院侧门的地下车库升起库门,一辆墨色宾利缓缓驶出。
车子朝右手边拐个弯,恰好迎着正门驶去。
周特助眼观四方,远处景象一览无余,俊男靓女面对面站立,似乎聊得很投入。
周凯严谨减速,瞄了眼后视镜里西装革履的男人。
程泊樾翘着二郎腿闲坐在后排,拿办公平板回复纽约总部的议事邮件。
周凯磨蹭几秒问:“程总,还需要开过去接温小姐一起吗?”
看这样子好像应少爷会送温听宜到宴会厅?
后半截话他非常悠着,没说出口。
音落,程泊樾掀起眼皮,冷淡视线穿过车前的挡风玻璃。
自家大门前,女孩子灿若明霞的身影伫立在夕阳下,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礼裙绸缎包裹着不盈一握的细腰,遮住了她肋骨旁那颗隐秘鲜红的小痣。
她好像在笑。
对谁都笑得这么温柔。
程泊樾默了会儿,视线重新落回平板,状似放任不管的态度:“由她去。”
周凯小心谨慎:“好的。”
随后利落地掉头,从胡同另一侧拐了出去。
程泊樾冷静如常,指间夹着一只细长的触控笔,末端在屏幕周围一下一下地敲着。
回邮界面里有编辑好的几行英文,他目光沉了一瞬,笔尖在屏幕上淡然一划,不动声色全部删去
温听宜站在原地,使了五分钟的缓兵之计,假笑敷衍配合着严肃措辞,终于把应钧劝走了。
他提议送她去宴会厅,她自然是拒绝。
不多时,Sam开着他的丰田亚洲龙慢腾腾地驶来。
温听宜坐进副驾,Sam探着脖子看向四合院正门,翘着小拇指揉了揉眼角,一脸艳羡:“啧啧,真不敢想象一辈子住在里面是什么感觉。你看看你,怎么就没把程泊樾拿下呢?拿下他就等于拿下二十个亿啊。”
她无语:“不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Sam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继续开车。
“今晚林导在宴会上,你机灵点儿,主动上去给人家敬杯酒,探探他最近的试镜安排。”
温听宜扬起羽睫:“林烨导演吗?”
“对啊,他最近筹拍的电影有舞蹈片段,正缺一名外貌和功底双佳的古典舞演员,你的风格正好契合他的选角取向,可以搏一搏
,演到就是赚到。”
林烨是国际大导,在国内文艺界堪称封神般的存在,擅长融合现代意象和古典美学,影片风格无人能敌。
林导前几年一直待在洛杉矶,今年回来打算拍一部国风电影,各大传媒公司暗中盯着他的动向,试图为自家艺人牵线搭桥,博得大导青睐。
Sam透露:“林导祖上得过功勋的,圈里没有多少人敢得罪他,他性子又正,最看不惯圈里的资本打压新人,假如被他青睐,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张通行证,今后的路会好走些,你加把劲哈。”
温听宜心想,如果她真的那么幸运,可以出演林烨的电影,那就意味着她可以被很多人看见,之后有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更明亮的剧院,甚至是万众瞩目的大荧幕。
记得外婆去世前握着她的手说,我们溪溪这么优秀,外婆一定可以在天上看着你闪闪发光。
温听宜敛了敛眸,降下玻璃看向车窗外,感受秋意凉爽的微风吹拂面庞。
——
主干道车水马龙,小丰田穿过华灯璀璨,到达CBD,又经过两重安保设施,抵达宴会区。
远处一幢灯火煌煌的现代式建筑就是宴会厅,大门前方伫立着地标雕塑,制服统一的门童穿梭往来,熟练地接待贵宾,为他们泊车。
Sam未能解锁这项高级权利,只能自己寻找停车标识。
小丰田穿行在一众豪车之间,悄悄摸摸停到边上的公共区域。
搞得好像邀请函真的是偷来的。
温听宜犹疑地下车,目光无意识落向远处,瞥见一个熟悉的女性身影。
她抿抿唇,心情直线下降。
Sam在前面催:“愣着干嘛?走哇。”
她收拢思绪:“来了。”
Sam穿一身咖色西装,理直气壮带着温听宜进去。
正门前的礼宾员查看两人的邀请函,不知为何多看了温听宜两眼。
她定在原地。
不会吧,不会真是黄鼠狼偷来的邀请函吧。
下一秒,礼宾员朝她恭敬一笑:“温小姐今晚想参与竞拍吗?我们可以给您号码牌,再给您单独配一名珠宝讲解员。”
温听宜顿了顿,看向Sam。
Sam也愣了。
他心说不对啊,凭歪门邪道拿到的邀请函,还有这种意想不到的附加福利?
温听宜觉出蹊跷,先是稳妥地婉拒:“不用了,谢谢。”
礼宾员顿了顿,保持微笑:“好的,您里边请。”
两人走进豪华敞亮的宴会厅大堂,Sam清了清嗓,状况还没理清就先骄傲上了:“看到了吧?这就是你Sam兄的人脉力量。他们一定是认识我这个金牌经理人,所以特意给你开了后门。”
温听宜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
这事儿怪怪的。
大门外,礼宾员跟对讲器说:“老大,温小姐说今晚不参与竞拍。”
对讲器里经验十足地回:“那也得把号码牌和讲解员给人家备着,毕竟是那一位的意思,咱们替人办事要办妥当。”
礼宾员领悟:“好的老大。”
今晚的宴会流程很简单,等待全场宾客到齐,WINSTON大中华区的CFO上台致辞发言之后,晚宴才正式开始,进入慈善竞拍环节。
现下是空闲时间,已到场的宾客一拨又一拨分散在会客区,自顾自找人聊天,完成自己的社交目标。
Sam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向她介绍在场人物,什么这个总那个董,在她眼里全是千篇一律的秃头啤酒肚。
终于有不是秃头啤酒肚的了:“看,林导来了,两点钟方向。”
温听宜循声望去,林烨正站不远处,背着手欣赏墙上的一幅油画,一身松弛的艺术家打扮。
周围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迎上前与他攀谈。
“认出来了吧,去,找机会跟他搭话。”Sam往她手里塞一杯红酒,“说什么都行,投其所好,给他留个好印象。”
温听宜斟酌着一会儿该说什么,顿了顿,正要迈开步子,一阵呛人的香水味拦过来。
女人抱着胳膊站到她面前,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缝,一双刻薄的眼皮耷拉着。
两人身高平齐,视线在同一水平线狭路相逢。
温听宜一点也不意外,毕竟都在演艺圈里,迟早会遇上。
Sam在耳边小声提醒:“这不是梁安霏吗?你俩认识?”
何止认识。
梁安霏红唇微勾:“嗨,别来无恙啊。听说你被封杀了?”
温听宜坦然微笑:“你去当狗仔吧,造谣本事一流。”
梁安霏扫视她全身,神情莫名不爽。
“你是专门来抢我风头的?”
温听宜只觉莫名其妙:“你有风头可抢吗?”
梁安霏被噎了一下,紧盯着她。
空气里多了点火|药味,Sam转了转眼珠子,哈哈一笑:“误会误会,听宜只是随便打扮一下,她天生就这么漂亮。”
此言本意是圆场,梁安霏的脸色却更不好了。
这意思不就是,温听宜光是站着不动就能抢她风头?
她哪里坐得住:“我劝你,无论如何都别想跟我争。”
温听宜很想白她一眼。
谁屑于跟你争,真是自作多情。
梁安霏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愈加趾高气扬。
“而且,你没有资格跟我争,你问问你自己,身边有人给你兜底吗,有人给你撑腰吗?没有吧。你到哪儿都没人待见,不如老老实实找个教培机构当舞蹈老师,混什么演艺圈啊,怪费劲的。”
温听宜波澜不惊:“怕我抢走你的东西,该不会是你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很菜吧?危机感这么重吗?”
梁安霏瞪大眼睛:“你!”
Sam及时吱声:“好啦好啦,梁小姐,恕不奉陪了哈。听宜,走,我们去给林导敬酒。”
梁安霏冷哼:“想结识林导,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说完就快步走向林烨的位置,试图证明自己人脉广阔。
温听宜看着对方的背影,不禁想起超市里抢打折鸡蛋的大爷大妈,用的也是这种雄赳赳的步伐。
讨厌死了。
这么讨厌的人居然跟她在一个工作圈里,老天编剧本时一定是故意的。
跟林导的搭话机会已经被梁安霏捷足先登,Sam白了远处一眼:“早就听说她性格差劲,看来真是病得不轻。不过你真淡定啊,一如既往让我省心。”
温听宜抿了抿唇:“才没有,我装的。”
保持淡定只是因为不想在公共场合起冲突。
要是有条件,谁不想扇她一巴掌解解气。
Sam啧声:“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温听宜没好气地说:“她是我妹,同父异母的,小我两岁多。”
Sam愣了将近十秒:“我勒个去,她真人长这么老气,脸上的硅胶感都要溢出来了,居然是你妹?!”
温听宜忍不住笑了笑,有被安慰到。
Sam:“所以你俩私下有仇?”
“嗯,我们从小就不对付,她嫉妒心重,很喜欢抢我东西,还擅长诬陷别人。”温听宜没有过多解释,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斩钉截铁说,“总之我很讨厌她,看见她就烦。”
Sam理了理关系,惊叹:“所以启恒资本的一把手是你亲爹?”
“嗯。不过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我也没有回过港岛,他可能已经忘了我这个亲生女儿。”
Sam百感交集地看她一会儿,随后望向林导所在的方位,那边正谈笑风生。
他安慰道:“没事儿,还有机会的。”
其实温听宜没觉得有多遗憾,事已至此,先吃点东西吧。
她走到甜品席区,目光浏览着五花八门的西点。
想吃。
Sam像个容嬷嬷一样跳出来:“不许吃啊!都是热量炸弹,大晚上的坚
决不许吃!”
温听宜怒了努嘴,老实巴交的:“我今天只吃了一份蔬菜沙拉和一个低脂三明治。”
Sam和蔼:“哦,那很好呀。”
“”
她平时很自律,唯有心情不好才想吃点甜的,这会儿眼巴巴说:“总热量不会超的,我就吃一小块行不行?”
Sam怒目:“Noway!”
谈判失败。
温听宜只能装作单纯欣赏甜品的样子,端着红酒杯慢慢从长席旁走过,闻着它们勾人味蕾的烘焙香,目光跃跃欲试。
片刻,听见附近光鲜亮丽的女人们轻声议论:“怎么还没开始致辞?都过去二十分钟了。”
另一人讳莫如深地说:“听说还有一位重要人物没来。”
“谁?”
“晟亿集团的话事人,程泊樾。”
温听宜竖起耳朵。
他也要来?
难怪傍晚时分看见他的车驶出了地下车库。
她拿手机看一看时间。
这么久了,应该到了吧。
过了几秒,身边的人聊起别的:
“诶,前几天二环出车祸了你知道吗?小货车撞上劳斯莱斯了。”
“啊?人都还活着吗?”
“无一幸免,都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估计悬。”
温听宜心里咯噔一下。
主城区近期路况复杂,程泊樾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老爷子还在白云寺清修,回来之后万一听到什么坏消息,老人家的心脏承受得住吗。
她为自己预判程泊樾出车祸而感到抱歉,但万事都应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轻吸一口气,点进微信翻出程泊樾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年前,她生日宴当晚。
程泊樾冷飕飕催促:[?]
意思是还没好?
他懒得多打字,经常甩一个问号代表诸多含义。
她仓促回复:[马上马上!我画到眉毛了!]
事到如今,他会不会已经把她拉黑了?
温听宜谨慎敲字:[你在哪?还没到宴会厅吗?]
点击发送,小圈转了一秒。
发出去了。
与此同时,程泊樾放在座椅中间的手机轻震一下。
他拿起来查看,字还没看清,周凯突然急刹。
一股强大的惯性冲击猝不及防,程泊樾眼底闪过一丝警惕,电光石火间,他凭单手撑住前排座椅,手背青筋绷紧一瞬。
毫发无伤。
空气安静下来,他漠然看向前方,眉心微蹙。
中途遇上堵车,现下另辟蹊径,沿着这条冷清胡同拐出去,就是通往宴会厅的主干道。
而此时此刻,道路出口已经被一辆黑色路虎堵住。
周凯惊惶之余快速镇定:“程总对不起!它突然冲过来,我只能刹车。”
程泊樾不置可否,注意到路虎的车牌,他眯起眸,目光淡了许多,解开一颗衬衫纽扣,闲闲靠回椅背。
路虎后排下来一个步伐虚浮又气势汹汹的男人。
程泊樾预判了对方的路线,状似非常好心地降下车窗玻璃。
程奕果然弯着腰,表情古怪地凑到车窗边,张口一股酒气:“晚上好啊堂哥,要去哪儿啊?”
程泊樾撩起眼皮,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堂弟这是喝大了?”
程奕阴森森笑一下,目光恨不得把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剜了。
自从他父亲被程泊樾亲手送进监狱后,他就成了圈子里的笑柄谈资,母亲也因此郁郁寡欢。
上个月父亲出狱后,程泊樾派人在佛罗里达给他办妥了养老手续,美名其曰,让小叔过上退休后的好日子。
程奕更感觉被羞辱了,不禁想起檀香刑,其做法就是一边上刑一边给人喂鸡汤,延长存活时间,以便继续折磨。
程奕这段时间憋疯了,本想暗中使坏,却被程泊樾手下的人发现,差点废了他的爪子。
现下只能借着酒劲,将怨恨全部抒发:“程泊樾,你连自家人都不放过,就不怕遭报应?!”
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程泊樾轻扬眉梢,非常善解人意:“职务侵占是事实,刑事判决书也不是我给小叔下的,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我可以给你找一位靠谱的心理医生。”
程奕冷笑:“那倒不必了,我挺好的,你呢?听说堂哥最近搞垮了一个传媒公司,稀奇啊,连集团投资发展部都瞧不上的小盘,也值得你亲自出手断路?该不会是迷上哪个女人了吧,专门为她出头?”
程泊樾神色冷淡,一直无动于衷,甚至在对方说话的间隙里,他还抽空回了一封工作邮件,仿佛窗外这个人只是自说自话,滑稽可笑。
程奕脑子混沌,这会儿上赶着蹚雷:“看来那个姑娘不让你省心啊,是谁呢,让弟弟我认识认识?”
音落,程泊樾这才撩起眼皮,眸底沉着的情绪分明毫无波澜,却莫名让人读出一种蚀人骨髓的寒意。
程奕忽然打了个冷颤,直起身后退。
程泊樾懒得跟他耗,撇开一记冷眼。
车窗玻璃漠然升起时,程奕气不过,直接往玻璃上砸了一拳:“喂,别这么小气嘛,我也想见见小嫂子啊!好东西怎么能藏着掖着不给兄弟分享?”
咚的一拳砸下去,车里安安静静,仿佛置若罔闻。
就当程奕想捶第二拳时,车门平缓打开。他愣了愣,踉跄着躲退。
程泊樾不动声色下了车,外套已经脱在车里,上身质感不凡的黑色衬衫折起衣袖,他一边整理袖口,薄情的眼皮缓缓掀起:“用的哪只手?”
程奕下意识把裹着纱布的手背到身后,面露惊惶:“你别以为我怕你!”
程泊樾居高临下地靠近,无需废话,直接攥住他急于逃离的手,无比冷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原以为只是一场无声对峙,程泊樾却突然控着他的手腕向下一折。
程奕登时嚎叫,膝盖一软,泥条子一样挂在他手上。
程泊樾稍微一松手,泥条子就砸到地面化作泥团。
他只动用了一分力气,就能让人痛不欲生,像碾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程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是程奕的小弟。哪来的青瓜蛋子,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程泊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扫一眼地上不断打颤的人。
程奕又惧又恨地抬头,程泊樾面色冷淡,看人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甚至在嘲讽“你养的狗很护主”。
他没有真正赶尽杀绝,却时时让人觉得,他总有一天会那么做,而且会做得更狠。
程奕的酒已经醒了一半。
真是要了命了。
手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血都从纱布边缘渗出来了,疼得他龇牙咧嘴,感觉快要残废
程泊樾回到车上,前方道路早已开阔。
手机轻震。
温听宜又发了几条消息,未接来电也留了几个。
[你没事吧?回复一下好吗?]
[周特助也不理我,你们是半路出什么事了吗?]
[(小猫问号).gif]
程泊樾刚要回复,手指一顿。
指尖沾了一点血。
他微微蹙眉,取出手帕擦了擦。
擦完敲字,回复着急的小姑娘:[没事,路上堵车。]
——
温听宜发送消息时,人已经瞒着Sam溜到了冷清的户外花园。
她坐在花园与宴会厅后门连接的台阶上,手里端着小盘子,中间孤零零躺着一块马卡龙。
迟迟没下口,直到收到回复。
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横竖也不敢指责他回得慢,她发了个“好”字就当结束话题。
群里冒泡:
痴仙:[怎么样?程泊樾有消息了吗?]
醉仙:[婼,你不是帮忙向你前男友打探了吗?他怎么说?]
痴仙:[他说不知道,他今晚在会所,程泊樾根本没接他电话]
温听宜及时回复:[没事了,程泊樾说他路上
堵车,一会儿就到]
痴仙:[那就好那就好,看来陆斯泽那个狗东西没骗我]
虚惊一场,温听宜也放心吃起了马卡龙。
好甜。
正细嚼慢咽,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慢条斯理,朝她靠近。
完了。
一时紧张,来不及辨别是谁的脚步,她将马卡龙囫囵一吞,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边嚼边含糊认罪:“我层认,我次了一个马卡浓,这个月绝对不碰甜品了。”
安静几秒,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低沉散漫,像羽絮飘过耳畔,留下一阵微妙的酥痒。
她怔住。
程泊樾?
温听宜立刻站起转身,男人肩宽腰挺地站在她面前,一手插兜,另一手垂在身侧勾着一件西服外套,整个人踩在上方一级台阶上,本就高大的身躯愈发凌厉逼人,把路灯的光都挡完了。
她仰着脖子直勾勾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索性别过脸,两腮鼓鼓的,后槽牙默默嚼了两下。
好干,好想喝水。
程泊樾垂眼,慵懒目光打量着她,嘴角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温听宜嚼啊嚼,余光幽怨地瞄着他,心说你是不是想笑话我?想笑就笑吧,真是的。
终于,马卡龙咽下去了。
她舔了舔甜味尚在的嘴唇,认真解释:“刚才的话不是对你说的,是跟我的经理人说的,我最近在减肥,不能吃甜的。”
程泊樾看着她清瘦莹润的肩膀。
瘦成这样还减什么肥。
温听宜觉察出他眼底的冷意,又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她莫名有点忐忑,细声细气问:“你来这里找我吗?有什么事?”
程泊樾拿起手机点了点,发亮的屏幕举到她面前,仿佛兴师问罪:“听说你到处传我出车祸?”
她不明就里:“啊?”有吗?
眼前是他和陆斯泽的聊天界面。
陆:[我草,你出车祸了?]
陆:[(群聊截图).jpg]
陆:[瞧瞧,听宜妹妹在问你消息呢,你没事就给人家回个信!]
第二张的群聊截图,正是来自“仙女驻凡大使馆”。
是周婼截图发过去的,但她没有坏心,只是在帮温听宜打探消息的过程里,为了避免没话找话求复合之嫌,这才直接甩了聊天截图,不让陆斯泽沾沾自喜。
温听宜:“”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本意又不是传谣,更不是盼他魂归西天,甚至还担心他来着。
他要是出事,爷爷会伤心死的,她不想看老人家伤心。
这么明显的好心,他也能专程过来问罪吗?这显然是误判!
程泊樾收起手机,轻轻掐起她下巴,眼神不像愠怒,而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她目光躲闪:“你要干嘛”
他轻哂:“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被他盯着心里发毛,她咽了咽喉咙,只挑好话说:“我当然盼的”
“是吗?”
他的拇指贴到她嘴角,太近了,她闻到一丝薄荷洗手液的清香,呼吸顿了顿。
颤声回答他:“是的”
他眉目深邃,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她唇上,拇指摩挲之余轻轻一抹,帮她擦掉一点残留的甜点屑。
“小骗子。”
冷淡下曳的尾音,却暗含穿透人心的蛊惑力。
他好像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在温和地逗她?
气氛异常微妙,她没来由地心跳加快,攥了攥裙摆。
——
独自一人匆忙回到宴会厅,温听宜神游天外。
Sam找她半天了,她搪塞说自己去了卫生间,之后又开始心不在焉。
致辞环节她全然没听,一眨眼就来到了竞拍环节。
她不参与竞拍,按照既定的座位安排坐在宴会厅最后方,旁边是梁安霏,这家伙时不时侧头瞟她一眼,带着嘲讽的笑意。
真够无语的。
温听宜懒得理她。
无事可做,索性拿出小镜子补妆。
因为吃过甜品,口红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她抿抿唇,从小手包里掏出一支常用的柔雾色。
一转头,Sam正凶巴巴盯着她,就差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温听宜心虚不已,立刻转移话题:“Sam你看,上面那件蓝宝石项链好好看。”
Sam阴魂不散:“这么远你也看得清啊?”
“”
她努力坐正,伸长一截天鹅脖,眯起的视线越过众人的脑袋顶:“看得清啊!”
其实看得清个头。
坐在这儿只能当个拍卖会气氛组,前方两个大投影屏又没开,肉眼从这里出发根本看不清珠宝细节。
她竭力飙戏,却冷不丁对上远处贵宾席的某道视线。
不像后排的并列式座椅,他们的座位配的是宽敞大气的圆桌。
程泊樾坐在斜上方,周围一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他享了主位,既能看清展台上的艺术品,又能看到后排的人,也就稍微转个头的功夫。
程泊樾身旁有一个显眼的空位,不知是给谁留的。
他深色的西服外套挂在空的椅背上,他懒懒散散向后靠着,轻描淡写望向这一处,不知具体在看谁。
男人一贯的面无表情,眼里却藏着叫人捉摸不清的情绪,好似轻飘飘,又好像洞察一切,压迫感沉重锐利。
在这种豪掷千金、趋炎附势的场合,他已然不是单纯的家族话事人,而是另一种居于高位的复杂身份。
温听宜立刻收回视线,心神不定地补口红。
差点涂歪了。
第一件展品正在讲解时,一位礼宾员从边上快步走来。
“您好——”
梁安霏以为是来找她的,兴奋地插嘴:“什么事?是有谁邀请我到前面坐吗?”
“呃”礼宾员一时语塞,尴尬笑了笑,“邀请的不是您,是温小姐。”
啊?
温听宜愣住。我?
梁安霏诧异几秒,一脸吃瘪的表情,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Sam仿佛中五百万大奖:“我的妈耶,谁邀请你啊?是不是林导?你愣着干嘛快去啊!”
温听宜迟疑地站起身,礼宾员稍微侧让,做了个邀请手势:“温小姐,请跟我来。”
“好,谢谢。”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走在后排夹道里。
座席里的人纷纷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随意穿行,甚至还往前面走,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除非在场有哪位身份特殊的人邀请她上前。
温听宜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引人注目的动静。
行走时,她下意识看向远处。
不算远了,距离正越来越近。
程泊樾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黑衫衣袖在臂弯处聚起无关紧要的褶皱。
他以拳峰抵唇,偶尔应一应旁人殷勤的话术,走个敷衍的过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一副百无聊赖的慵懒样,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看着台上尚未开始竞价的珠宝展品。
好像在他眼里,大部分事物都是乏味的。
包括这个声色犬马的晚宴,也很乏味。
他另一手搭在圆桌边,中指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徒乱人意。
温听宜目光一顿,霎那间屏息凝神,心脏随着他轻点的频率抖了抖。
奇怪,有种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错觉。
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在灯光璀璨之中,试图深埋的隐秘瞬间更显得无处遁形。
没人比她更熟悉了——那根修长手指曾经潜入她欲念深处,探索柔软疆域。
在她醉后轻呼他的名字时,他眼底升起暗涌,长指轻轻一勾弄,就让她眸光涣散,彻底迷失。
第14章
这场慈善晚宴的氛围并不紧张,拍卖师在台上风趣讲解,整个宴会厅的注意力转移到前方,台下时不时冒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无意间,对她过分好奇的目光少了一半,压力也随之减轻。
温听宜像个迟到后正好遇见老师低头捡笔的女大学生,获得了短暂安全的隐身能力。
还差两步走到圆桌边,礼宾员提前为她拉开主位旁的座椅。
“温小姐,请。”
椅背挂着程泊樾的西服外套,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礼宾员不可能诓她,所以真是程泊樾让她来的。
礼宾员离开后,恰好有服务生前来送茶,温听宜稍稍后退几步让服务生先忙,同时偷瞄一眼坐于主位的男人。
正好他慢腾腾掀起眼皮,两道视线不合时宜地撞上。
他漫不经心以手撑额,坐着看向她时,脸庞微仰,英气十足的眉骨和鼻梁抢占了她的注意力,她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
这张脸真的很优越。
如果浑身的气场没那么吓人就好了。
程泊樾依旧冷淡,另一手搭在空位的椅背上,指尖轻敲两下:“过来。”
低哑声线仿佛在耳膜周围轻划了一道,留下微痒的恍惚感。
温听宜迟疑地“嗯”一声,等服务生离开后,她规规矩矩走上前。
这个位置仿佛专门给她留的,就好像哪怕她没有邀请函,程泊樾也会带她过来。
带她交际,也是爷爷近期交给他的任务吗?
不管了,让她坐她就坐吧。
反正她挺乐意看梁安霏吃瘪的,那家伙正在后排直勾勾盯着她,目光百思不得其解,但又非常眼红。
于是她大大方方坐下。
席间微淡的烟草味里,混入了女孩子独特的清甜香气,一桌贵宾表情和善地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被她突然的到来打扰了。
横竖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温听宜就轻轻颔首,笼统地问好。
目光扫视,发现林导坐在这一桌的右上角,显然被珠宝吸引了,始终面带微笑看着台上,没有发现她。
她暗自斟酌,一会儿该怎么找人家搭话。
越想越紧张,她下意识绷直了后背,在一桌大佬面前注重仪态。
桌面上摆着两张竞拍用的号码牌,一张是程泊樾的,另一张不知道是谁的。
有人与他攀谈,他一只手压在号码牌边缘,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筋骨在动作中轻微起伏。
她心不在焉,看着这只手发呆。
呼吸随之放慢,上一秒还闻到烟味,下一秒,漫入鼻腔的就只有程泊樾身上辛冽的松木香。
他们闲聊过程里,程泊樾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
她余光留意着,不知为什么,他中途从乏味的谈话中脱身,靠着椅背静静看着她,略微嘲弄的嗓音莫名轻了几度:“紧张什么?”
温听宜抿了抿唇,很实诚地说:“感觉我的画风和大家不符,有点不适应。”
周围一圈暗色调的成熟西服,桌上几位女士也是优雅保守的贵妇打扮,就她一身明晃晃的酒红色,很亮眼,但也显得过于不谙世事。
程泊樾默了会儿,话里没什么情绪:“我不是在这儿吗。”
心头倏然一颤。
他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好像在耐心哄人,让她不用紧张,不用害怕,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人针对她。
程泊樾难得这么善解人意,温听宜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心口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漫过。
紧接着,他视线往她身上一扫,有点好笑地说:“背不用挺这么直吧。”
“”
她慢慢放松下来。
忽然发现,宴会现场一个记者都没有。
或许也是程泊樾的安排。
他非常反感被闪光灯晃眼,对于一些受媒体高度关注的商业活动场合,他会让秘书室的人代为出席或发言,而在没有记者的场合,他偶尔会赏光露个脸,总之看他心情。
专注豪门八卦的狗仔一直想把程家扒个底朝天,挖一些家族秘辛,看看程氏继承人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不为人知的猛料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奈何,程泊樾神龙不见首尾的行事风格让狗仔白费力气,那帮人捕捉不到关于他的半点确切信息,也就圈内人能通过正经途径跟他搭上话。
他身边那个年轻男人问:“听说程先生有在港岛投资的意向?”
程泊樾一只手臂横搭在温听宜的椅背上,有些许懒态:“没什么,几个发小闹着玩儿而已。”
语气松弛又模棱两可,好像答了,其实没答。
年轻男人探不出他的真实意图,于是又拐弯抹角地聊着。
温听宜无所事事,转头看拍卖师在台上叫价。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条莫卧儿风格的瓜纹彩宝项链,席间有不少人竞相举牌。
宝石亮闪闪的,把她的兴趣勾上来了,忽然好奇之后的拍品是什么。
听说这场慈善拍卖晚宴安排了一场拍品预展会,以供嘉宾们提前了解拍品信息。
但她那会儿还在沪城,来不及参加,现下对整晚的拍品信息一头雾水。
片刻,礼宾员忽然上前,递给她一台由主办方提供的平板,对她说里面有电子图册,今晚的拍品信息都在图册里。
专门给她的吗?
不确定,反正接就对了。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平板:“谢谢。”
“不客气。如果息屏了您就重新解锁,密码是——”
台上的拍卖师正好落槌,她听不清那串密码数字。
礼宾员就此离开,她不好把人家叫回来问。
刚要点开图册,屏幕直接暗掉。
“”
她努力回忆密码,硬着头皮捣鼓两下。
解不开。
邻座的闲聊声时断时续,程泊樾沉磁轻懒的声线更让她分了心。
她连续输错几次,无力回天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青筋明显的手。
或许是她拖泥带水的行为让他这个一贯果决的人看不下去了,程泊樾直接帮她输了一串数字。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动着。
解开了。
她顿时诧异。程泊樾给她输密码的时候,甚至还在跟别人谈话。
他到底能一心几用?
那边殷切的声音又传来:“那程先生,近两年有在港岛投资的计划吗?”
他不走心地笑了笑,顺手给她点开了拍品图册,漫不经心收回了手,这才回答对方:“没这个打算。”
对方锲而不舍,继续深入,随后还提到了政府意向。
现下港岛的诸多大型企业被外资过多抢占,自然不是一件好事,假如晟亿集团愿意在港岛追加投资,政府一定乐见其成。
程泊樾听完就一笑置之,没有多言,似乎早就看穿对方的潜台词。
对方无法再弯弯绕绕,索性落回真实目的上,一副牵线搭桥的殷勤语气:“程先生,我在港岛有个朋友,他想认识认识您,正好他手里有一个融资项目,贵集团一定会感兴趣的。”
程泊樾未决可否,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联系周特助,他会把你说的项目移交给我手下的评估团队。”
对方立马点点头,现下就算是捡着芝麻也算大有所获了:“可以可以,到时我会联系周特助。”
温听宜不太专注地翻阅拍品图册,冷不丁被其中一件吸引。
一枚复古胸针,造型是一个小女孩翩翩起舞。
身体部分镶细钻,舞裙整体嵌着晶莹透亮的黄钻,钻石的切割工艺精细而不乏设计感。
她两指点开大图。
与此同时,余光看见Sam正在远处疯狂使眼色。
她望过去,Sam给她一个极其严肃的表情,口型重复了好几遍她才读出含义:“别光顾看图册,动动嘴皮子啊!林导不是在你斜对角吗!说点儿有用的话!”
她无奈地蹙了蹙眉。
不行啊,林导在跟别人谈电影投资的事情,她哪里插得上话。
以她现在的身份,假如在他们聊得投入时突然喊
一声“林导”,那也太没眼力见,太不礼貌了。
但机会难得,今晚也不能白来一遭。
琢磨半晌,现下只有一个较为高效的办法。
温听宜绞了绞手指头,偷瞄身边的男人。
程泊樾正在听别人讲述官场秘闻,他懒得回应,就时不时抿一口茶,嘴角噙着微谑的笑意。
她轻吸一口气,在桌下扯了扯程泊樾的衣袖。
他稍顿几秒,兴致缺缺的眼风扫过来。
温听宜咬唇壮壮胆子,开门见山:“那个,我想跟林导说几句话,但不方便直接叫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做做开场?”
鉴于内心深处还是怵他的,说完又特别老实巴交地补一句:“不帮也行”
女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底落着细碎的光,眼神很软,声线很软。哪里都很软。
程泊樾静了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温听宜,你撒娇本事见长。”
“?”
撒什么娇,没有撒娇,只是在小声求助。
但她从他轻谑的神情里,读出了置身事外和作壁上观。
好吧,就此放弃吧,之前得罪他的账还没算清,程泊樾是不会帮忙的。
她失落地松开手。
下一秒,听见程泊樾游刃有余的声音:“林叔,您的《风月渡》筹备得怎么样?”
程泊樾问话的语气,不同于他跟别人逢场作戏时的敷衍,此时的态度明显认真了些,而且听得出,他和林导非常熟悉。
温听宜脑子空白了一瞬。
好诧异,男人真是种善变的生物吗?明明上一秒还是袖手旁观的态度,这一秒就帮她牵线了,甚至是开门见山的,直接提到了电影。
林烨一听见他问话,立刻冷落了身边正在聊天的人,对程泊樾爽朗地笑了下:“哎呀,差得远呢,选角的事儿我可太愁了。”
“这样啊,那我回头让人给林叔送几瓶酒,给您消消愁。”
林导开怀大笑:“哈哈,那我可等着了,你送的酒总比别人送的合我心意。”
程泊樾回以浅笑,嘴角牵起的弧度仿佛能勾住人的心弦。
他真正用心跟熟人谈话时,神情里有种不易捕捉的落拓不羁。
仿佛在少年时代,他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混迹于喧嚣的赛车场和拳击场,在万众瞩目中一呼百应。
温听宜看着他线条锋利的侧脸,莫名有些出神。
他们又聊了几句,林导应完,目光忽而扫过来:“诶?小温是不是学舞蹈的?我刚才就想找你聊聊了,看你在专心翻图册我就没说话。”
温听宜终于被点到,一时疑惑林导对她的态度这样平易近人,二是惊诧,林导居然认识她。
她瞬间挺直了腰,认真点点头:“是的林导,我今年刚从京舞毕业,主修古典舞。”
“哦哦”林导表情温和,进一步与她寒暄,“听说小温是在港岛出生的,来京城这么久,还习惯吗?”
“嗯,还可以。”
其实是非常习惯了。
以至于连粤语怎么说都忘记了,沦为只能听懂的程度,要是认真说起粤语来,还挺蹩脚的。
想起刚到京城那会儿,她一口挥之不去的南方口音,死活发不出正确的儿化音。
有一回闹了笑话,她问程泊樾:“豆姿是不是真的很难喝?”
他眯起眸:“什么?”
豆汁啊。她一字一顿:“豆姿。”
“”
程泊樾嘴角动了动,随后撇过脸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文件继续审阅,没有纠正她。
或许是他知道,纠正也没用,她的口音已经焊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笑意里读出诧异、嘲弄、放任、无可奈何等多种情绪。
从那以后她立志练好普通话。
多年过去,她现在说起话来,已经是活脱脱的一个京城土著。
改变常用语言,大脑就会主动清洗回忆。
她现在已经不会想起港岛的点点滴滴了,离她太远了,也太不值得回想了。
跟林导愉悦地聊了会儿,直到对方看中了第二件拍品,她就不打扰人家竞拍了。
于是暂时离席,前往卫生间。
不料冤家路窄,又碰见梁安霏。
这家伙闲得很,背靠在洗手池前,打开一个带镜的小气垫盒,端着一副孤芳自赏的模样,粉扑在脸上拍拍拍。
见温听宜经过,梁安霏就斜来一眼,朝她冷哼:“你哪来的邀请函?”
这种无聊的问题,回答也是浪费时间。
温听宜不想搭理,挤了一泵洗手液。
梁安霏就自说自话:“是托程家的关系拿到邀请函的吧,唉,真是艰辛啊。听说你在程家不受待见,过得并不好,程泊樾怎么可能带你来参加晚宴。我看,今晚是你死皮赖脸跟来的吧?”
温听宜打开水阀洗手,顺便对着镜子补妆。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在程家过得不好,相反,她过得很好,至少老爷子很关心她。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又不是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细节的人,梁安霏自然窥视不到她真实的生活状态,只会听信风言风语。
至于程泊樾待不待见她,那就另说了。
虽然他确实不怎么稀罕管她,但在她得罪他之前,程泊樾没有欺负过她。老爷子把照顾她的任务交给他,他也都耐心完成了。
温听宜面不改色,扯纸巾擦了擦手,心如止水看着梁安霏:“你今晚主动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是想让我记起你小时候做的缺德事吗?”
梁安霏七岁的时候,大哭特哭地跟母亲告状,说温听宜拿开水泼她。
而她的手臂也确实被烫伤了,罪证确凿。
温听宜一下就成了欺负继妹的坏人,出身名门的继母对她破口大骂,让她滚出家门,父亲为了讨好妻子,就直接把她送到外婆家。
实在荒谬,当时她只是想接一杯开水,谁知梁安霏自己撞上来,她躲避不及,滚烫的开水登时洒落。
安静的洗手区,梁安霏哑然许久,忽然冷笑:“那又怎样?就算你把真相说出去,也没人信的,不会有人向着你。”
温听宜敷衍地点点头:“嗯,你说的都对,自己玩去吧。”
无视是表达轻蔑的最好手段。
梁安霏又被噎住。
温听宜补完妆,平静地与她擦肩,离开洗手区。
梁安霏今晚在林导那儿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而温听宜却能跟人家聊得喜笑颜开。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在身后放狠话:“温听宜,跟我抢东西,你会后悔的。”
“嗯。”
温听宜再次无视她。
回到宴会厅,心仪的黄钻胸针已经被别人拍走了。
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打算拍下。
足足一千万,对她来说简直天价,看看就行了,拍下来就不切实际了,而且她连号码牌都没有,本就是来当拍卖会气氛组的。
温听宜无声落座,因为想起了小时候的破事,她表情不太好,坐下来就默默划平板,翻图册。
林导已经不在席上,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余光边缘,是程泊樾的手放在茶杯边缘点了点,闲暇无事。
别人锲而不舍找他说话,他就懒散打发几句,之后转头睨着她。
默了会儿,他勾起西服外套起身:“出来。”
“?”
她一头雾水,看着他不疾不徐前往宴会厅后门的身影。
宴会还没结束,就这么把一整席的贵宾撂下了?会不会不太好?
她扫视一圈,好吧,事实上没人敢对他的行为有异议。
她犹豫片刻,起身小碎步跟上他。
片刻,两人来到户外花园。
程泊樾站在台阶上临时接了个电话,她在一旁默默等待,鞋尖踢了踢落叶。
终于,他挂了电话,回身看她,不咸不淡的语
气:“帮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糟糕,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谢他呢,送礼物吗?
可是她工作还没稳定,难道要拿他前几天打给她的钱,给他买礼物?
这也太奇怪了,那些钱她还想着要还的。
温听宜一时答不上来,使缓兵之计:“那个你让我想想。”
程泊樾上前几步,黑沉的影子罩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低头,手指藏在身后相互攥了攥。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眉骨周围映下一道凌厉的阴影,他半阖着眼皮,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抬手捏起她的脸,虎口卡着下巴,覆有薄茧的拇指抚过她唇角。
温听宜被迫抬起头,整个人坠进他漆黑幽静的眸里。
距离太近,被他深暗的眼神锁住。
她是理亏者,这个似吻非吻的距离,仿佛随时会让她承受一个惩戒般的凶吻。
她思绪凌乱,小心翼翼吞咽一下。
他目光沉了沉:“怕我?”
“怕。”她很快承认,嗓音天生就软绵绵的,任谁听了都舍不得对她逞凶。
程泊樾眸光微动,眨眼间恢复平静,轻哂:“怕我还敢跟我做|爱?”
第15章
——怕我还敢跟我做|爱。
程泊樾顶着一张冷峻优越的脸,措辞却直白露骨。
温听宜心脏颤抖,高跟鞋尖抵着他锃亮的皮鞋,两道体型悬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程泊樾的黑影完全盖过她。
后退一步,他就漫不经心上前一步。
她手足无措,被他强势逼人的气场笼得节节败退。
他掌控力十足的手依旧抚着她的脸颊,拇指在她唇边停留摩挲,垂眼,无声看着她,仿佛在审判她曾经的肆意妄为。
她招架不住了,撇过头避开视线:“那种事,不一样的,做了也不代表你平时不可怕”
程泊樾眯起眸,穿透人心的目光锁住她,语气饶有兴味:“你好像很理直气壮?”
温听宜呼吸忐忑,心想她都这么老实坦诚了,程泊樾居然一点也不让着她。
“你好凶”她嘀咕。
程泊樾低嗤一声:“说什么呢,大点儿声我听听。”
她扁着嘴飞快复述:“说你凶,总不放过我。”
之前分明是情况特殊,她喝醉的时候,意识真就轻飘飘的,完全忘了他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当时的程泊樾在她眼里,不是不可侵犯的掌权人,而是一个英俊冷淡、强势又温柔的成熟男人。
许多矛盾的生理特质在他身上显得尤其迷人,雄性荷尔蒙暗自作祟,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依恋情绪。
自从十二三岁来到京城,身边没有她真正的家人,温听宜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一个安全感十足的怀抱了。
唯独那一刻,男人裹在西服下的腰身结实又劲瘦,体温微烫又令人安心,她一点也不愿松手。
又想到他第二天就要出国任职,说不清哪年哪月才回来,曾经两人朝夕相处,她走运似的被程泊樾照顾了那么多年,他忽然要远赴海外,她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本意是想认真道个别,却不小心被酒精驱使着,在他唇上落了一个牵强附会的告别吻
现下,温听宜整理好思绪,偷瞄一眼他轻谑的表情。
算了,横竖是躲不过去的,索性仰起头直视他。
心在怦怦跳,语气却凹得淡定有理:“程泊樾,每个人都会犯错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原谅我吗”
女孩子微翘的睫毛在他眼前扑闪两下,月光落在她眸底像漾起水波,柔媚又灵动,让人心猿意马。
她的确是,过分漂亮,过分会卖乖了。
程泊樾淡淡睨她片刻,忽而松开她,将手里勾着的西服搭到另一边臂弯,寡淡的语气不失压迫感:“我有那么好心?”
温听宜藏起胆怯,昧着良心点点头:“嗯,你人非常好,非常宽容大度,而且你今晚还帮了我的忙,让我跟林导说上话了,我非常感激,等我今后挣到钱,一定会买一份大礼送给你的。”
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念什么官方文件。
程泊樾两手放回裤兜里,西服外套有点痞气地斜挂在他小臂上。
在她说到“大礼”时,他低眸看着她,嗓音逸出轻散的嘲弄:“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她单纯地眨眨眼:“你喜欢麦卡伦威士忌。”
程泊樾懒谑一声:“你觉得那就叫喜欢?”
“不喜欢吗?”她想不通,“你睡前不是经常要喝的吗”
“那叫习惯。”他兴致缺缺纠正。
“哦”她默了默,“那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她问话时总是直勾勾看着别人,眼尾晕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娇俏,像小动物毛绒绒的尾巴尖,在人眼前晃晃悠悠。
程泊樾双眸微暗:“我想要的,你确定你给得起?”
温听宜顺水推舟说:“不是很贵的话,我挣钱之后应该可以承受得起。”
音落,程泊樾低垂的目光慵懒又意味深长,慢条斯理道:“承受是一回事,结束后逃不逃走,又是另一回事。”
温听宜反应半晌,似懂非懂,恍惚后退一步,声音越来越小:“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宜!”
近处传来Sam的声音。
拍卖会早就结束,宾客陆续离场,Sam找了她好一会儿,以为她又偷偷溜到花园吃热量炸弹了。
于是他像个老妈子一样火急火燎跑来,一脚跨出后门才看见,她面前还站了个气质斐然的程泊樾。
我勒个去,孤男寡女月下共处,他真恨自己空降的时机不对,连忙急刹:“啊呀,程先生您也在,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了!”
“?”
黄鼠狼什么意思!
温听宜根本不想再聊下去了,程泊樾盯她的眼神越来越强势,她伪装的淡定简直不堪一击,真的快破功了。
“Sam等等我。”
她刚要跟上,Sam已经溜得没影:“哎呀我车没油了!你自个儿想办法回去!”
温听宜瞬间石化。
程泊樾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扫她一眼。
她这件晚礼服后背根本没有料子,晚上降温,她薄如纸片的身板根本扛不住。
兴许着凉了,她乖乖埋着脑袋摩挲手臂,红润的嘴唇柔软翕动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程泊樾放在兜里的手轻微一动,凌厉的眼眸暗了暗。
温听宜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走。
可是他还没有回答“到底想要什么”的问题,她心里没底,只能原地纠结着。
下一秒,肩上压了一件衣服的重量。
她愣住,茫然抬头,程泊樾站在她面前,敛眸将西服外套披到她肩上,一副坐视不管的神情,手指却把第一颗扣子系好了。
温听宜裹在宽大西服下的身体滞了一瞬,纠结的心思烟消云散,被另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取代。
来不及多想,听见他语气淡薄地说:“出门也不带件外套,忘了自己身体有多差?”
她神思一荡,漾起涟漪。
程泊樾说的,应该是她高中那会儿,她定期节食加上高强度的舞蹈训练,隔三差五生病,一生病就会麻烦他。
他一边忙工作,一边还要给她安排家庭医生,时刻关注她的身体变化,省得老爷子为此操心。
温听宜抱歉地抿了抿唇。
他是在翻旧账吗?突然提起这个。
“我现在好多了,不会经常生病。”她垂眸补一句,“也不会因为生病的事情麻烦你的。”
这话听着新鲜。
程泊樾微勾起唇:“变这么乖了?”
温听宜撇撇嘴:“我一直很乖的。”
她声线
轻软,说的又是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完全不考虑听者是什么感受。
程泊樾盯着她,长指系第二颗纽扣的动作无声停住。
温听宜沉默几秒,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忽然朝脸伸了过来。
她往后躲了躲,停顿,他的指尖触碰她睫毛,取下一丝小毛絮。
空气静得诡异。
她看见毛絮之后,立刻若无其事地站直。
果然怕他。
程泊樾什么也没说,收回手的同时移开视线。
好冷的表情,温听宜悄悄观察着,他好像被她本能的躲闪无语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程泊樾不希望她怕他吗?
可是他明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无数人怕他,她可能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和他最大的区别就是,她所有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而他是静海下的汹涌暗流,别人根本猜不透他,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吞噬。
老爷子曾担忧,觉得他做事太狠,太凉薄,虽说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但程泊樾显然已经过了某个限度。
亲情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血缘很近的小叔犯下职务侵占的罪,他照样把人送进监狱。
表面是走了法律流程,并未赶尽杀绝,但私下一系列手段合计起来,已经阴得让人心头惶惶。
温听宜今年才二十岁左右,面对一个本质薄情阴刻的男人,她很难以平常心跟他相处,他一旦冷脸,温听宜就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惹他生气。
“温听宜。”
程泊樾已经走到几米外,出声喊她。
温听宜看着脚边的落叶,走神了,没听见。
程泊樾压了压浓眉,沉下嗓音:“溪溪。”
这下听见了。
喊过她小名的人至少有四五个,但只有他,一喊就让她呼吸停顿。
“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跟上。
站久了,脚踝越来越酸。
假如晚礼裙可以用人字拖来搭配就好了,哪用穿什么细高跟。
程泊樾回头扫她一眼,她以为他等不耐烦了,立刻加快脚步。
西服袖子在她身侧微微甩动,整件男士外套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衬得她更加纤弱。
程泊樾蹙了蹙眉,很快收回视线。
三年,瘦了这么多。
——
宴会厅正门外,首尾相接的豪车陆续离开,礼宾员站在两旁鞠躬送行。
CBD车流不息的声音远远传来,四周高耸的大厦灯火通明,逼近云端的航行障碍灯鲜红闪烁,地上凉风渐起。
温听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西服外套。
多亏它,抵御了初秋寒意。
眼前,周凯已经将车子开了过来,下车拉开车门。
温听宜回头看了眼宴会厅,身旁,程泊樾正准备上车,她惋惜地问:“林导已经走了吗?”
程泊樾耷着眼皮睨她:“好问题,我觉得他不会在这儿过夜。”
温听宜:“”
这人说话真欠扁。
“温小姐!”
一名礼宾员小跑前来,手里拿着东西,递给她:“温小姐,这是本次拍卖会的纪念图册,宴会结束时分发的,看您没有时间回来拿,我就给您送来了。”
“啊,谢谢。”
她抱着沉沉的硬皮纪念册上车。
宾利徐徐启动,程泊樾在一旁闭目养神。
很好,没有找她的茬,她就自己悉悉索索翻阅纪念册。
忽然,书页里掉出一张小卡片。
什么东西?
她拿起来看。
是林烨工作室的名片。
不是官微简介上挂着的公共邮箱,而是直通林导工作室的手机号码。
她一愣,雀跃得攥了攥身边人的衣袖:“程泊樾!林导把联系方式给我了!”
他睁开眼瞥了一记,情绪毫无波澜,重新闭上眼:“嗯。”
表示已读。
温听宜已经顾不上吐槽他冷淡了,她拿着名片,激动得有点坐立难安,小心挪了挪位子,瞥一眼身旁的男人。
人一高兴就闲不住,喜欢没话找话,她忍不住问他:“这个纪念册,为什么你没有?”
他冷飕飕的:“因为我不想要。”
好简单粗暴的理由。
“噢。”
她抚了抚名片,拍一张照片发给黄鼠狼经理人。
Sam:[我勒个去!]
Sam:[看吧!你Sam兄的业务能力不是吹的(墨镜闪亮).gif]
真是Sam的功劳吗?
她觉得不太对。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拿到联系方式就好。
Sam:[对了,你跟程泊樾是不是有戏啊?]
Sam:[还是说,你今晚惹他生气了,他专门选个没人的地儿训你?]
“”
黄鼠狼明显在旁敲侧击地求证,想知道程泊樾到底待不待见温听宜,是不是真如谣言中所说,迟早要把她赶出程家。
温听宜暗藏鄙视地回复:[如果程泊樾真的在训我,你是不是打算换个艺人带了?]
Sam:[啧,这话说的。我都离开那个破公司了,哪有这么势利眼]
温听宜:[切。]
无所谓,她现在心情挺好的,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后排安静下来,程泊樾漫不经心睁开眼,旁边是小姑娘挂着笑意的侧颜,脸颊打了腮红,微微泛粉,像颗软乎乎的桃子。
手机轻震一下,他收回视线,拇指划开聊天框。
林叔:[小温确实挺不错的,不过,电影跟舞剧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都是要跳舞,但前者的要求更细致。至于能不能通过试镜,那就看她个人努力了哟。(中年大拇指鼓励).jpg]
程泊樾神情淡然,低眸给林烨回复:
[她会做得很好。]
——
回到家,程宅依旧安静。
其实几年前,家里还是很热闹的,不过现在,家族里大大小小的直系亲属各自忙碌,要么出国留学,要么移民海外,要么到指定的地点从政,家里已经不剩多少“常驻民”了。
只有逢年过节才热闹些,平时就只有佣人们在家里工作,冷清但安详。
次日是周末,几个表弟表妹从寄宿制国际高中回来,在家吃饭。
温听宜昨晚一夜好眠,早上有点不愿起。
院子里阳光暖洋洋的,她打着哈欠走进南院的饭厅,大老远听见表弟表妹们哀嚎:“怎么又是苦瓜炒蛋啊!爷爷不在家也要吃这个吗?一点都不想吃,我最讨厌苦瓜了!”
温听宜步伐一顿。
深有共鸣,她也好讨厌苦瓜。
程家的早餐不吃豆浆油条之类,而是吃少油盐的家常菜。
厨房有按时调整的营养菜单,苦瓜炒蛋会随机出现。
不过幸好,温听宜有控制体重的需求,所以一日三餐比较特殊,厨房会特意给她备一份主食沙拉,至于其他的菜,她吃不吃都行。
温听宜进门落座,孩子们齐声:“听宜姐姐早上好!”
她笑了笑,听他们说起学校里的趣事。
程泊樾坐在她对面,一边喝咖啡一边回工作邮件,不参与杂七杂八的话题。
还差一道菜没上,大家都没动筷,小表妹妄想趁现在把苦瓜炒蛋撤下去:“表哥,我们不吃苦瓜炒蛋~”
撒娇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程泊樾眼皮都不抬一下,注意力落在笔电屏幕上,中指清脆地按一下回车键,表示已阅。
“不吃就饿死。”
非常平静的回答。
表妹内心爆哭,好惨啊,今天又是被表哥毒舌到的一天。
温听宜捧起面前的热茶,帮表妹发声:“其实我也不怎么爱吃苦瓜。”
程泊樾毫无情绪地扫来一眼。
避免对视,温听宜立刻低头喝茶。
等茶杯再放下来时,桌上的苦瓜炒蛋忽然消失了,换成了虾仁炒蛋。
表弟表妹们感激涕零:“就知道,表哥是绝世好人!”
程泊樾无语地动了动嘴角,说不清是被逗笑了,还是嘲弄这帮小屁孩有眼无珠。
苦瓜没了,温听宜舒心地抿一口茶,双腿并拢着往前伸,下意识舒展一下。
不料,毛绒居家拖鞋碰到他的皮鞋。
她心跳一滞,快速瞄他的表情。
程泊樾无动于衷,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默默把脚收回。
下一秒,程泊
樾不露声色删掉了一个输错的字符。
——
温听宜吃过早饭,先把自己的舞蹈录像文件发送给林导工作室的助理。
对方让她耐心等待,有消息了就通知她。
她没闲着,下午前往健身房,在她常年办卡的专属练舞室里温习基本功。
敞亮的单面落地窗前,她穿着纯黑修身的舞蹈练功服,站在横杠前压腿,一边拿手机看近期的舞剧演出资讯。
著名舞蹈家黎柔女士主演的舞蹈诗剧《溪山秋色》正在全国巡演,下一站就是京城。
她默默填写好抢票预约信息。
前几场都没抢到票,好可惜,这次一定要抢到。
在舞室里泡了大半天,晚上才回到家。
夜里九点多,程宅南院亮起暖意融融的灯盏。
温听宜惬意地躺在浴缸里泡澡,手机放在一旁的红酒台上。
因为白天跟姐妹们聊起了晚宴上的事,她们都觉得蹊跷,开始在群里分析。
猛仙:[肯定不是Sam的功劳,林烨工作室的联系方式不是随便给的,Sam要是有本事早就拿到了,还要等到现在?]
醉仙:[附议。我觉得是程泊樾暗中出手了]
温听宜看见这句,心头恍惚一颤。
她静下心来,对此持怀疑态度:[不会的,程泊樾怎么会主动帮我,他昨天还跟我算三年前的账来着。哪怕真是他出手帮忙,应该也是爷爷交代他的吧]
痴仙:[我觉得这么说也不对,老爷子在白云寺清修呢,网都不通,他怎么知道你想演林导的电影?]
有道理。
所以真的是程泊樾主动帮她?
温听宜越想越心乱,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水流一般淌过心头,不留痕迹,却让人无法回避。
假如真是程泊樾帮了她,那她真的要好好感谢他了。
不过,他到底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问题从昨晚留到现在,程泊樾一直没回答。
她心想,自己应该带一点诚意,趁现在亲自去问问他。
温听宜离开浴室,随意换一条睡裙,做足心理准备,去找程泊樾。
前几天进过他的卧室,再次涉足就不会太害怕了。
她小心翼翼敲了一下门。
里面静了两秒才应:“进来。”
温听宜打开门,像上次一样,先探个脑袋进去。
程泊樾坐在真皮转椅上,一身深灰色浴袍,腰间的绳结系得不太走心,导致上身的领口敞得有点大。
锁骨下方是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露出的范围到第一节腹肌为止。
毋庸置疑,他身上的线条始终这么强劲结实,被暖橘色的灯光笼罩着,流露出几分克制的野性。
温听宜顿了许久,醒过神匆匆移开眼。
程泊樾上一秒似乎在思考事情,手里没拿什么文件,电脑也没亮屏,就这么搭着扶手靠住椅背,坐姿慵懒,云淡风轻的视线迎面扫过来。
他也不问她这么晚找他干什么,只是轻微沉了沉嗓:“过来。”
温听宜轻扶门框,无意识看着脚下。
落地灯的光线蔓延至此,在门前投下一道朦胧的明暗交界线。
她安静几秒,小幅度跨了过去。
程泊樾看着她慢慢走近。
大晚上,自己找上门来了。
女孩子沐浴后的甜香浮在空气里,长发没有完全吹干,末梢有点湿润,乌黑的,柔软的,一缕缕聚在一起。
所剩无几的水滴滑落到她胸前,在软薄的睡裙衣料上,晕开一朵花蕊似的水渍。
程泊樾微阖眼皮,指尖在座椅扶手上缓缓点着,一下,又一下。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停住。
“那个”温听宜花了几秒组织语言,手指在身前相互攥了攥,模样乖得让人心软,“是你把我推荐给林导的吗?”
程泊樾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还可以,知道得不算晚。”
他似夸非夸,嗓音低低的,挠着耳膜,轻描淡写的尾调又在她心上勾了一下。
她不由得呼吸紧张。
或许因为房间里充斥他冷冽的香味,让她有点压力,半晌才想起补一句:“谢谢你。”
程泊樾不搭腔,眼皮朝下一敛:“过来,坐这儿。”
意思是,又要坐他身上。
整个卧室陷入沉寂,空气却莫名黏稠。
温听宜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目光反复飘忽,迟迟没动。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坐过。”程泊樾一副懒散态,有理有据地说,“你站得离我太远,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
这才一米吧。
不过她没有多余的胆子跟他作对,心里嘀咕两下,迈开步子。
程泊樾静静看着她,眼底泛起一层蛊惑人心的醉意。
温听宜轻吸一口气,瞥见桌上一杯饮尽的威士忌,杯底沉着一块半融的冰。
他喝过酒了,应该不止一杯。
难怪现在这么反常。
温听宜走上前的动作非常磨蹭,程泊樾似乎没了耐心,凌厉眼风扫过来:“我能吃了你?”
当然了。
温听宜腹诽完,心一横,蹑手蹑脚坐到他身上,像树袋熊一样攀上去。
他身体温热,肩膀触感硬邦邦的。
她的手臂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像曾经,她就是这样坐在他身上为非作歹。
程泊樾靠住椅背,结实的手臂虚搂着她的腰,手指在她腰窝处按了按。
有点痒,她颤着肩膀往前靠了靠,气息更近。
他幽黑的眼眸打量她,酒后嗓音泛哑,听着像染了欲:“那天在家门口,跟姓应的聊了什么?”
原来他都看见了。
她像个认真答题的学生,一字一顿:“没聊什么,我把外套还他了。”
程泊樾似乎瞧不上她简略的回答,继续审问:“聊了多久?”
“大概十来分钟。”
“这么久。”
程泊樾用一句懒散的气音,将关于他人的话题一笔带过。
不知怎么的,温听宜松了一口气。
他淡去焦点的目光落在她眉眼间,缓缓地,移到她唇上,忽然不着痕迹地说:“溪溪,我们三年没见了。”
温听宜听见他呼吸声变重了,仿佛压抑着什么。
叫的又是小名,她实在摸不清他的情绪变化,只能紧张地答:“嗯,三年,很久了”
程泊樾抚摸她脸颊的手移到了后颈,一下一下轻揉着,温听宜忍着不哆嗦,可是他的手劲时轻时重,让她招架不住,一阵酥麻顺着后背蔓延,她身子发软,几乎想跌靠在他肩上。
程泊樾那一晚抱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软,好像一碰就要化开。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可以软到这种程度。
程泊樾扶着她柔软的腰身:“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有想过我吗?”
他问得很直白。
温听宜霎那间心慌意乱,只能将他毫无征兆的袒露行为归于酒精作用。
兴许他只想逗逗她,因为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好欺负。
她睫毛颤了颤,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偶尔会想”
“偶尔?”他眯起眼,神情多了点温和的嘲弄,“那你说说,具体想到什么?”
“想到,你之前照顾我,被我麻烦了很多年”
“嗯。”他暗里强势,步步引导,“然后呢?”
“然后”
不行了,这话题必须要绕过去。
温听宜突然开朗地说:“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是想说,我打算提前攒钱给你买谢礼,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双眸微弯,笑得毫无警惕之心,似乎忘了自己现在坐在谁的身上,压着的是谁的大腿。
温听宜等他回答,下意识摇了摇他的肩膀,卖乖的模样谁看谁心软:“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
程泊樾眸色晦暗,静静看着她。
“要你。”
第16章
他说话时,手掌仍不轻不重地笼着她后颈,拇指在颈动
脉周围摩挲。
温听宜已经大脑宕机,现下唯一感觉清晰的,是自己潮润的头发丝缠住了他的手指,他指骨的某一段一定是湿的。
空气静得过分。
对视已经超过十秒,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被他静若深潭的目光压制着,跳动频率反而更加剧烈。
他说要她,然后呢?
程泊樾的心思太难猜了,他说出口的话,别人不能光凭字面意思去理解。
温听宜静下心想,“要你”后面加的一定不是句号,而是省略号。
比如要她听话,要她安分点,少给他添乱,不要再在宴会桌底下扯他的衣袖求他帮忙,毕竟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她的杂事
诸如此类?
温听宜恨自己没有读心术,每次都只能以身试险:“你刚才说,要我怎样?”
程泊樾眯起眼,就连眉毛都往下压了压。
温听宜屏息凝神,听见他淡谑的低笑:“怎么,没听懂吗,我们用的不是同一套语言系统?”
她很想说一句当然不是。
算了,还是别顶撞他了,太危险。
她老实说:“我只是害怕误解你的意思。”
程泊樾一向心思缜密,显然在挖坑给她跳:“所以你怎么理解?”
温听宜不上当,咬咬牙反击回去:“那你先说,你具体是什么意思。”
竟然学会见招拆招了。
一双小鹿眼在他面前怯生生眨了两下,睫毛像羽扇一样轻轻撩动,两三下,就把沉静的湖面扇起波澜。
程泊樾抚摸她颈侧的动作微微停住。
默了几秒,他云淡风轻地重复:“要你。字面意思。”
男人的目光深邃而微醺,温听宜差点迷迷糊糊坠进去。
他一句话让她回神:“还听不懂?”
她像游戏界面里刚刚冒头的地鼠,又被他拿小锤子敲了一下。
勉强听懂了。
但还不如不懂,思绪都被他搅乱了。
温听宜心里已经海啸泛滥,表面努力装淡定,四下看了看。
心虚的目光从酒杯扫回他脸上:“你是不是醉了?”
他不屑一顾:“什么时候看我醉过?”
她心说万一你背地里经常醉呢。
“你真的没醉吗?”她举起两根手指,“这是几?”
他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只轻喊一声大名。
“温听宜。”
她心脏剧烈一抖。
糟糕,冒犯他了。
她立刻收回手,别过脸解释:“我没有怀疑你的酒量。”
“那你怀疑什么?”他好整以暇,“你催我回答问题,我答了,你又不信了?”
“我”
当然不信,而且怀疑他那句“要你”是在诓人。
温听宜暗自腹诽,余光觉察他静幽幽的视线。
好慑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冷脸时的气场有多可怕?
她恨自己没有修炼出多一个胆子,心底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只能敷衍说:“我什么也没怀疑,只是困了,想睡觉。”
言下之意,想逃了。
程泊樾顿了顿,应声松开了手,目光淡下来,一副放任不管的姿态:“我不做勉强人的事。”
温听宜心里嘁了一声。
只有反派才说自己不是反派。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那她可要溜了。
温听宜快速从他身上挪下去,太慌张了,一个没站稳,双手无意识撑在他肩上找平衡。
又触电一样收回手站稳:“不好意思”
程泊樾往自己领口扫了一眼。
嘴上说不好意思,双手却把他的浴袍揪得皱巴巴。
他撩起眼皮,盯着某个早已跑开的身影:“我怎么觉得你很好意思?”
温听宜已经溜到门边拧动把手,心有不甘,攥着门把手壮胆,转过身控诉:“明明是你故意戏弄我,刚才我都下去了,你还抬腿,害我站不稳。”
“不抬腿,难道要等你给我开个叉?”
她刚才溜得太急,膝盖在他腿上乱撞,不小心把他浴袍下摆撩开了,他大腿轻抬一下才让衣料归位。
温听宜定在原地。
尴尬之余暗戳戳地想,难道他里面没穿?
天呐,表面位高权重不可侵犯,私下洗完澡居然不穿内裤?
“穿了。”
他仿佛掌握读心术,说话时冷冷盯着她。
这下把她弄得哑口无言,脸颊飞起一抹红。
她视线乱飘,轻咳一声:“我又没说你没穿。”
“你的表情替你说了。”
“”
远处的笔记本电脑叮了一声,温听宜趁机开门,砰一声就没了影。
程泊樾瞥一眼紧闭的房门。
在逃跑这件事上,她确实一流。
女孩子身上微甜的香味还留在他怀里,一根头发丝缠在他衣领附近,像她第一次拥抱他索吻时,那种不容拒绝的依恋,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今晚究竟是她主动送上门来让人心猿意马,还是酒精误事,难以说清。
但无论如何,她对他了解得不深,他本就不必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差点乱了秩序。
程泊樾摁了摁酸胀的鼻梁,眨眼间恢复始终如一的冷静,目光转向书桌前。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前几分钟的邮箱红点。
秘书室发来了一份项目评估报告。
关于新能源材料的研发生产,筹资方是港岛一个刚起步不久的科技公司。
程泊樾简单扫了一眼项目概况。
很明显,这个项目前期给业内画了不小的饼,公司高层从美国东挖西挖,凑了一组研发团队,但现下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技术研发,就这么耗着,团队里已经有技术人员想跳槽,整个项目举步维艰。
第一个瞄准这个项目的是启恒资本,现下负责向外界筹资。
启恒资本
程泊樾一手撑额,神情恹恹地看着屏幕。
昨晚在宴会上,那人跟他绕弯子,而他早就猜到,对方嘴里那个“在港岛的朋友”就是温兆文。
温兆文创立的启恒资本确实在港岛风光了几年,但由于内部管理不当,现在已经滚到了崩溃线上。
如今忽然信心百倍地投资一个不被人看好的新能源项目,应该是想向外界证明实力。
但很明显,这种强弩之末,假如找不到有力的靠山当风向标吸引投资,早晚混不下去。加上政府补贴有限,这个项目也迟早要黄。
程泊樾合上笔记本电脑,拨通周凯的电话。
周凯今早飞往港岛打探相关情报,现在忙完了,正在中环逍遥自在。
老板一个电话进来,吓得他咖喱鱼蛋都夹不稳。
他火速接通,秒切工作模式:“程总晚上好,刚要给您打电话呢。事情是这样”
周凯把温兆文的现状一一陈述。
大意就是,梁家那边已经明里暗里不罩着温兆文了,所以他才急着到处攀关系,想找一个强硬的靠山。
程泊樾静静听着,面上没什么情绪。
周凯陈述完,他嗯了一声,表示已读。
挂断前,周凯谨慎地问:“对了程总,上回那枚黄钻胸针一直存在拍卖行里,您计划什么时候把它寄回家?我好提前通知那边。”
程泊樾微敛眸,不动声色:“等她生日。”
温听宜生日,周凯算了算,那就是月底了。
周凯:“好的。”
——
此时此刻,温听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程泊樾在刻意逗她?
毕竟在他眼里,她实在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回国之后最喜欢逮她,更喜欢闲来无事逗逗她,貌似这一行为很有意思,能为他无聊的工作时间增添不少乐趣。
而且他今晚正好在
加班处理事务。
她心想,如果他们之间很熟悉就好了,那她就能一眼猜透他。
假如很陌生也好啊,那样就不会突然冒出这一茬。
可偏偏,她和程泊樾半生不熟。
他们认识很多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那年糊里糊涂睡了一次,生理距离无比亲密,心理距离却还是那么远,更别说两人已经三年不见,很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变化,影响着两人的相处轨迹。
这关系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难以言喻。
算了,想不通,温听宜咬牙坐起来,拿起手机。
发到群里询问:[你们觉得,一个男人突然对你说“要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要你”的潜台词,无非跟情|欲有关。
只是人在紧张的时候容易做出误判,俗话说当局者迷,总要找几位旁观者加以引导,才能豁然开朗。
痴仙:[应少爷跟你说的?好直白啊,不过我觉得,男人为了满足床上那点欲望,什么骚话都说得出来,你千万别上套,一定要花时间试探试探,看他到底有没有真心]
温听宜苦恼:[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猛仙:[猜不透就代表他没有真心,感受不到的爱就不是爱,请牢记]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
温听宜补充:[不过他偶尔会帮我的忙]
醉仙:[这算啥啊,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帮忙啊]
温听宜犹豫:[话是这么说没错]
痴仙:[群里说不清楚,你明天还练舞吗?不练的话我们出来聊]
——
次日傍晚,四人聚在岁南街附近的Max小酒吧。
正是饭点,这里客影稀疏,爵士乐流淌在卡座区里,复古光线泛着青黄暖调。
靠窗的位置,四人两两对坐,桌上摆着几杯鸡尾酒。
猛仙陈岁和醉仙林栀迟迟赶到,这俩刚结伴从巴黎回来,双双摘下一副优雅的小墨镜,坐下来:“说吧,应钧还跟你说什么了?”
温听宜无声干笑一下。
根本不是应钧,是程泊樾。
不过这事儿一时不好解释,先搁着吧。
周婼说:“OK,人都到齐了,听我说。第一种可能:这是一种高级的诈骗,糖衣炮弹,因为你之前老是拒绝应钧,所以他想让你吃点教训,打算撩完就渣,一步到位。”
“”
温听宜心想,假如换算到程泊樾身上,那就是,因为她之前睡完就跑,所以他在用类似的手段惩罚她,打算把她勾到手就狠狠甩开?
应该不会这么坏吧
周婼:“第二种可能,他很想跟你上床,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欲擒故纵,假如你抵死不从,那他一定会使用强硬手段,把你关进小黑屋,直到你从了他为止。”
温听宜:“?”
陈岁兴奋:“这个我熟,强制爱!”
林栀也两眼冒光:“好刺激!”
“??”温听宜脸颊涨红,好端端的不要吓她啊,“你们少看点少儿不宜的文学作品!”
正聊着,远处忽然传来拱火的一声:“哟,巧了嘛这不是,又碰上了。”
这没事找事的调调,一听就是邵薇。
温听宜不想理她,觉得这人阴魂不散的。
在沪城撞见也就算了,回京了也能遇见。
不过大家都在一个交友圈里,相互认识,偶遇也正常。
邵薇说话后无人应答,周婼几人瞥她一眼,同样看她不爽,毕竟姐妹的敌人就是敌人。
邵薇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这会儿裹着一件小黑裙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很不要脸,很自来熟:“好惨啊,我被放鸽子了,一个人好无聊。你们在玩什么呀,加我一个呗?”
周婼心想,你个小贱人,之前一直针对我朋友,看我怎么整你。
“好啊。”周婼热情邀请她,“一起吧,玩点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吗?”
正中下怀,邵薇一点也不客气:“可以啊。”
然后就在斜对面坐下了。
温听宜茫然地看一眼周婼。要干嘛?
周婼给她使个眼色,意思是放心,一会儿用大冒险整她。
“……”好吧。温听宜会意,又不适地看了看邵薇。
对方趾高气扬,一看就是憋着坏水,但坏得十分刻意,反而显得不对劲。
到底安的什么心。
来不及多想,第一局开始。
邵薇懒洋洋转动酒瓶子,很不巧,转到了温听宜。
不是吧……
今天运气这么差的吗?
邵薇撩着头发偷笑:“Sorry啦,天意哦。玩大冒险怎么样?真心话太无聊了。”
温听宜无语地抿了抿唇。
大冒险就大冒险,又不是玩不起。
邵薇这就安排任务:“很简单,你给程泊樾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
周婼几个也愣住,悄悄瞄一眼温听宜。
温听宜迟疑片刻,硬着头皮笑了笑:“好啊。”
周婼直想捂脸,这下完了,好心办坏事,本来想整蛊邵薇的,没想到第一局先把姐妹送进去了。
温听宜面上淡定,心想,玩一招移花接木,打给周特助不就好了?
不料被邵薇一眼看破:“别打给他助理啊,打给他本人,记得开免提哦。”
她悬在屏幕前的手指顿了顿。
邵薇挑眉:“怎么啦?你该不会连他手机号都没有吧?”
“”
那倒不至于。
只不过,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程泊樾不是在集团忙碌,就是已经下班回家了。
打扰他工作和打扰他休息,都是不小的罪过,谁敢呢。
打了电话还要开免提,很明显,邵薇就是想看她被程泊樾甩脸子。
看来,程泊樾不待见她的事,已经在大小姐的圈子里传开了。
现下赶鸭子上架,温听宜要是临阵逃脱,她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算了,豁出去了。
电话拨出的前一秒,附近忽然迎来一拨人:“咦?邵薇?”
邵薇转头:“啊,你们到啦,我还以为我被放鸽子了呢。正好,一起来玩啊,我们在玩大冒险呢,温听宜要给程泊樾打电话,你们不好奇后续吗?”
温听宜:“”
好你个邵薇,果然没安好心。
邵薇这么一说,那帮跟温听宜半生不熟的大小姐们忽然来了兴趣,投来古怪又亢奋的眼神,凑过来:“好啊好啊,我们来围观。”
热闹得真不是时候,周婼在一旁紧张,小声劝:“要不还是换成真心话吧,她们故意的”
陈岁和林栀也看不下去,抓紧时间圆场:“哎呀,你们真够烦的,打什么电话啊,程老板那么忙,别打扰人家了。好了好了,换真心话。”
温听宜默了会儿,对上邵薇挑衅的眼神。
算了,没理由怕她。
打就打。
就这样,电话在众目睽睽之下拨了出去。
等了十几秒。
温听宜的心也悬了十几秒。
就在她以为要被挂断时,那边接了。
她看着屏幕里的通话计时,勉为其难地开了免提。
空气焦灼起来,除了她三位小姐妹替她揪心之外,身边的女生纷纷憋笑盯着她,等她出糗。
程泊樾冷淡的声音混着轻微的电流,通过扬声器传出:“说。”
温听宜攥着手指:“那个你可以来接我吗?”
那边顿了几秒,传来男人平静的呼吸声,还有钢笔之类轻敲桌面的声音。
“你在外面?”一种审问的语气,近乎冷漠。
糟糕,她怀疑他已经心烦了,突然用这种小事打扰他,把他当司机一样使唤,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她
今天已经一整天没跟他说过话了,因为昨晚的事情,她吃早餐都是刻意避开他的。
现在的氛围不上不下的,又不能中途挂他电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温听宜老实说:“我在酒吧。”
“酒吧?”程泊樾沉着嗓,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跟谁?”
“跟周婼她们。”她轻吸一口气,心里没底地说,“大概半小时后散场,你可以来接我吗?”
他没什么情绪:“还在开会。”
她心头咯噔一下。
倒霉了,要在一帮人面前出丑了。
耳边已经有幸灾乐祸的轻笑声,温听宜咬了咬唇,快速结束话题:“那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马上开完了。”程泊樾轻描淡写地说,“一会儿去接你。”
第17章
周遭鸦雀无声。
邵薇眨眼间脸色发绿,装作很忙的样子撩了撩头发,实际磨起了后槽牙。
剩下几个凑热闹的大小姐互相看了看,挤眉弄眼的,显然在问,我没听错吧?刚才程泊樾的意思是开完会就来?不是打发助理来接她,而是亲自来?
对面的人无话可说,就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意思是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咯。
酒吧里的爵士乐轻松悠扬,自程泊樾说出“一会儿来接你”这句话后,温听宜愣了好几秒。
她下意识紧攥手机,金属边缘硌着手指,但并没有不舒服。
扬声器又传出平静的一声:“还有别的事?”
“没了。”她一本正经的,小声说,“那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等你过来。”
那边嗯一声,挂了。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像她轻滞的呼吸。
气氛如获大胜,陈岁率先抬起下巴对周围人说:“听见了吧?人家百忙之中亲自来接我们家听宜,还有谁有异议吗?”
邵薇翻着白眼笑了下,起身甩一句:“接就接呗,不就顺路的功夫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邵薇自欺欺人地离开,陈岁戏耍一句:“哎哟,这就走啦?不玩啦?玩不起?”
邵薇压着嘴角,转身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你们继续玩呗,我朋友们都到了,我总不能撂下她们不管吧。”
林栀补刀:“切,什么朋友啊,像你这种爱为难别人的人,身边都是塑料姐妹吧。”
邵薇差点背过气去:“你们没完了是吧!”
陈岁:“我们什么都没说呀,气到你啦?Sorry咯。”
邵薇顶着一张黑脸,踏着高跟鞋轰轰烈烈地走远。
周婼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好mean啊。”
陈岁:“谁让她欺负听宜。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周婼:“强制爱。”
“哦对。你们觉得应小少爷会搞强制爱?我倒觉得他挺憨的,追人都追不利索,强制爱这种高门槛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林栀:“同感。我纵观全局,发现只有程泊樾适合拿强制爱剧本,此男有颜有钱有手段,而且身高将近一米九,看起来非常猛。”
“?”温听宜吓了一跳,语无伦次,“什么跟什么!你们真的不许看黄色废料了。”
“哈哈,我们开玩笑呢。”周婼说,“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记得随时跟我们说,总之不能轻信男人的骚话。”
“嗯。”她还是没有明说,“要你”这事儿其实跟程泊樾有关。
温听宜兀自放空,轻咬饮料吸管,忽然意识到,整整三年过去,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给程泊樾打电话。
周婼忽然说:“程泊樾答应得蛮爽快的,还专门强调开完会就来接你,一点也不敷衍。”
温听宜愣神地点点头:“我也很意外。”
周婼:“你们关系变好啦?他不找你麻烦了?”
这
难说。
林栀:“该不会是温水煮青蛙吧?程泊樾看起来心眼子很多,这招像是欲擒故纵,先让小白兔放松警惕,然后把小白兔骗入虎穴,绑住小白兔把她压到床上,质问她:你怎么敢三番两次招惹我的?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再乱编,我真的会把你手机里的黄色废料收缴的。”温听宜垂着眼睫幽怨地说。
林栀嘿嘿一笑,陈岁则默在一旁思考,突然发现盲点:“我靠,他会不会在接通的那一刻就知道你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霎那间,空气陷入沉寂。
假如这一猜想成立,那么在程泊樾眼里,他完完全全被她当成工具人了。
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敢对他做出类似的壮举。
温听宜一点一点地石化。
她绝望地咬住吸管,头顶的空调风忽然凉了几度
酒吧角落,邵薇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接通后,她对那头说:“帮你试探过了,也不能说程泊樾对她不好吧,我感觉他俩就是一般的关系,不冷不热的,毕竟温听宜像妹妹一样住在程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不至于生分,况且程老爷子还活着呢,看在老爷子的面上,一些该帮的忙,程泊樾还是会帮她的。”
那边状似在思索,语气有点不爽:“哦,知道了。”
然后就把她挂了。
邵薇垮着个脸,心想梁安霏真没素质,她好心帮了忙,就得到这个死人态度?之前答应好要送她一个包的呢?
言而无信且性格差劲,还天天拿她当小跟班使唤,讨厌死了。
——
傍晚时分,CBD喧嚣繁闹,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托起一团明烈的晚霞。
晟亿集团总部,大厦A座。
顶层会议室两头悬着投影大屏,十几名核心高管参会,分析集团下一季度需要重点投入的科创领域。
程泊樾坐在主位听完一系列汇报,看了眼腕表,深黑眼眸微微一敛,合上笔记本。
沉淡的嗓音举重若轻:“今天就到这儿,散会。”
大家愣了愣。
Boss第一次这么随意地宣布散会,看来是赶着下班?
好事啊!大家巴不得早点回家躺着,齐刷刷用催促的目光瞥向秘书。
秘书利索地把一份会议纪要发到老板邮箱,完事儿。
会议就此结束,大家喜笑颜开,陆续离场:“程总再见!”
“嗯。”
程泊樾淡然起身,勾起挂在椅背的西服外套,离开会议室。
周遭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留下来整理会后资料的助理们每日一八卦。
“你们没发现吗?程总回国之后好像有情况诶,什么事情值得他暂时丢下工作啊,女朋友?”
有人笑笑:“好奇就去问问周凯呗。”
“算了吧,他嘴可严了,从来不跟我们聊八卦。”
“所以人家才在老板身边混得好啊,到港岛出差还能顺便旅游,我看他发朋友圈了,人家在中环潇洒,我在公司开会,好凄惨的对比啊。”
“凄惨什么呀,那家伙表面光鲜亮丽,私下偷感十足,我打赌,他那条朋友圈肯定屏蔽程总了。”
“屏蔽也没用,你以为程总不知道他带薪旅游?程总什么都知道,懒得说他而已。”
一个刚来不久的女生问:“听说程总很宽容的,应该不会管下属摸鱼吧?”
老员工讳莫如深地答:“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旦认真起来,你就知道他有多么心狠手辣了。”
“确实。你们知道他小叔吗?新加坡分部的前董事,几年前被他弄进监狱了,出狱后一蹶不振,在家里烧炭自杀,被儿子救回来了,现在意识不清,有点中风的迹象,真造孽,还不如直接死了舒坦”
“这有什么的,那家伙本来就不干不净,不知道贪了集团多少钱,蛀虫罢了,也怪不得程总对他下狠手。”
“可是他小叔又不是外人,他这属于大义灭亲吧。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程总有点恐怖,好像没有心一样,眼里只有原则,没有情感。”
“还好吧,立场不同做法就不同,程总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了,要是还像小年轻一样被感情绊住,那还得了。”
“好啦,赶紧忙完回家吧,明天还开早会呢,八卦悠着点儿聊,别传到程总耳朵里。”
——
夜幕降临。
温听宜跟姐妹们道别,独自站在酒吧门前默默等待。
周围华灯初上,大楼或高或低整齐排列,各类商业标识亮荧荧悬在夜幕里,路上车辆往来不绝。
国庆快到了,沿街的树上挂了小红灯笼,行人三两结伴从树下走过,有说有笑。
他真的会来吗?
怎么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
她干巴巴地站在路灯下,已经收到三张游泳健身宣传单了,还有一个自称网红经纪人的,问她要不要当颜值主播,或者平面模特,身材比例这么好可别浪费了。
温听宜逐个拒绝,低头看了看鞋尖。
图舒服,今天出门换了双帆布鞋,也没化妆,多了点单纯的学生气,难怪一堆奇怪的人盯上她。
一阵风刮过,落叶簌簌飘下。
好冷啊。
她搓了搓胳膊。
出神时,一辆车缓缓停在面前,熟悉的深色宾利。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男人从车里下来,黑衬衫的衣袖折到臂弯,露着明显的小臂青筋,腕表在路灯下折射一道浅光,手里勾着一件西装外套。
温听宜望着程泊樾走上前的挺拔身影,又瞄了瞄车里。
有点疑惑:“周特助呢?”
“他出差。”
“哦”
难怪他亲自开车来,平常他都懒得自己动手的。
程泊樾冷淡回应完,自顾走到车前几米的位置,拿开一个被妖风吹到路中央的三角形路锥。
温听宜默默看着。
他果然习惯干脆利落,那东西不拿开的话一会儿只能掉头,很麻烦,他只想一气呵成把车开走。
程泊樾把路锥放到它该待的位置,肩宽腿长的身材过于惹眼,路过有不少人偷瞄。
他弯腰时,衬衫被动作牵扯,绷出男人紧实的腰线。
温听宜看得出神,在程泊樾直起身扫来一眼时,她连忙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盯住他手里的外套。
程泊樾目光很淡。
“有话要说?”
“没有。”
自从昨晚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有点怪。
他酒后那句话不明不白的,后续也没了解释,不知是他生理欲望作祟,想跟她继续发展那种关系,还是随口一说逗弄她,又或是别有深意,搞不清。
反正她尽量少说话,以免踩雷。
她一身简约的浅色系打扮站在那儿,长发被晚风吹拂,有几缕遮住了眼睛,她慢动作抬手撩开,懵懵地闭了闭眼。
穿的还是帆布鞋。
模样乖得一塌糊涂。
程泊樾默了几秒,移开视线拍了拍手上被路锥沾到的灰,干净了,一手放回裤兜。
温听宜撩好头发,睁开眼,程泊樾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黑影密不透风地罩下来。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他忽然单手把外套递了过来。
她愣住:“嗯?”
程泊樾神情寡淡,垂眸睨着她:“不是想拿去穿?盯它盯这么久。”
“”她只能顺水推舟,接过外套,“谢谢。”
确实有点冷。
既然今晚他亲自开车,那她还是坐副驾好了,坐后排就真把他当司机了,不太好。
上了车,温听宜乖乖系好安全带。
程泊樾看似不走心实则专注地开车,长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几下。
“游戏输了?”
低沉戏谑的嗓音落到耳边,她怔了怔。
果然被他猜到了,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
她藏起心虚,老实巴交地承认傍晚发生的事,最后补一句说:“当时我有点胜负欲,所以就接下挑战,打了你的电话。抱歉,你别生气,不会有第二次了。”
程泊樾目视前方,忽然转移话题说:“我还没吃饭。”
温听宜眨了眨眼,心想大冒险那茬儿是不是翻篇了?
焦虑感烟消云散,她一时没多想,柔声共鸣:“好巧,我也没吃饭。”
音落,程泊樾耐人寻味地瞥她一眼,两秒后,冷冷收回视线,轻抿的嘴角向下扯了扯。
温听宜回过味来。
天啊,答错话了,他需要的应该是一句安慰?毕竟忙了一天还没吃饭。
现在找补应该来得及吧。
她拿出手机,点开餐饮评分软件,装作若无其事:“你很饿的话,我们直接在附近找个餐厅吧。你想吃什么?”
他很平静:“有什么?”
“有羊蝎子,涮羊肉不过味道有点大,不如我们吃西餐吧?”
我们。
这个词说出口,温听宜自己都愣了两秒。
程泊樾没什么反应,只是搭着方向盘的手指抬了抬,几根青筋被动作牵引出明显的纹路。
“都可以。”他淡声说。
温听宜抿抿唇,默不作声。
这么久了,还没有在外面跟他一起吃过饭。
今晚怎么搞得像约会。
沉默时,他放在中控台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蜷了蜷手指,小声提醒:“你有电话。”
程泊樾扫了一眼,手指在屏上一划,像被对方扰了清净似的,直接挂了。
那头正准备汇报工作的周凯一头雾水。
不对啊,老板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有时候半夜都在回美国分部的邮件。
紧接着,周凯如遭雷劈。
完了个蛋!他带薪旅游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老板生气了?
要命了,秘书室头头的位置不保。
车里,温听宜见他不接电话,心想应该是开车不方便接吧。
她重新看向手机。
程泊樾直视道路,身旁是女孩子认真的侧颜,正在拿手机仔细挑选合适的餐厅,睫毛轻微颤动着,被车窗外游移的霓虹浅浅勾勒。
他不经意间放慢了车速。
温听宜在屏幕上滑来滑去,发现一家粤式茶餐厅,指尖顿了顿,又划走了。
她记得程泊樾不爱吃这些。
忽然听见他说:“挑你自己想吃的。”
温听宜想说自己其实不太饿,吃什么都行。
她解释说:“还是优先考虑你吧,毕竟你都饿成这样了。”
饿成哪样了?
程泊樾压了压眉毛,鼻腔轻嗤一声。
温听宜默默观察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心情不好了。
她知道程泊樾非常挑。要是食物不合他口味,他又得冷脸了,怪吓人的。
程泊樾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声线平直地说:“我没那么可怕,不用把我描那么黑。”
“”
看来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
温听宜掩饰地嘀咕:“其实你不光可怕,你还很难猜,别人在你这儿很容易踩雷,所以要非常小心才行。”
他仿佛善解人意,实则有点慑人地问:“你踩过?”
温听宜想了想,之前睡完就跑这件事,她至今没为此吃到切实的苦头,所以姑且算作没有踩雷。
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
一时间,她突然想起在酒吧听到的黄色废料,什么不含真爱的强制爱、审问、惩罚、绑起来
混不正经的。
她睫毛快速颤了颤,很直白地说:“要不这样,你把你的雷点列出来,今后我们就可以和平相处了,我不会惹你生气。要是再惹你生气,我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毕竟你说过,不会惯我,我都记着的。”
空气静了几秒。
程泊樾目光微沉,开着车,低声仿佛意味深长的审问:“这么多年,哪次没惯着你?”
第18章
车里的空气滞了片刻。
温听宜用力攥着手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哪次没惯?
这个问题略显棘手,她默默在回忆里寻找答案。
第一
件事,她高中时偷偷打耳洞,不幸被程泊樾发现了。
她内心惶惶,意识到这种叛逆的行为其实不太讨喜,于是站在他面前摸着耳垂卖乖:“我只是体验一下,以后不戴耳钉的。”
她露怯的模样,程泊樾好像见怪不怪,语气淡嘲:“我说不让你戴?”
她愣了下,心说你还不如直接不让我戴呢,总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阴恻恻的,猜又猜不透。
可是她寄人篱下,程泊樾又不是她名副其实的兄长,她不能随意顶嘴或撒娇。
只能压着小脾气,像只犯了错的猫,撩起眼睫试探他:“那我以后可以戴耳钉吗?”
程泊樾已经收走视线,拿起工作平板点了几下,散漫道:“你平时怎么打扮,跟我没关系。”
“噢”
那就是想戴就戴的意思了。
可是他刚才看她耳垂的时候,眉心明显蹙了一下,仿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温听宜断定,他一定是最适合在室内戴墨镜的人,这样的话,别人就不会猝不及防跟他对视,被他冷如告诫的眼神震慑到。
她气鼓鼓地想,程泊樾年少时明明非常叛逆,她的耳洞跟他的桀骜不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现如今他掌握实权,她没有胆子提起他曾经的叛逆史,于是悄默声转身离开。
忽然听见他在身后沉淡地说:“记得定时擦药,小心发炎化脓。”
“嗯,知道的。”
第二件事,她不顾肠胃问题偷偷吃辣,被他抓包,但事实上他什么重话也没说,后来也真的在庄园里种了辣椒。
第三件事,是她后来才发现的: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连名带姓地叫他,而且不会被他反感。
第四件事,程泊樾私下亲自教她格斗和射击,但她长期控制饮食,体能跟不上,过细的手腕也抵不住枪械后坐力,索性不练了,摆烂了,程泊樾也没说她什么,只是甩一句:“那就专心练舞,少给我添麻烦。”
还有很多细节,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很难说他到底是不是在惯她,不过客观来说,更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绪坠回现实。
前方亮起红灯,宾利在密集的车流之间停了下来。
温听宜瞄了瞄身旁,程泊樾根本没看她。
他靠住椅背,车窗外橘红调的霓虹勾勒他骨相优越的侧脸,懒怠之中,多了几分飘忽不定的危险感。
温听宜挪开视线摸了摸鼻尖,怯怯说:“你之前都在惯着我吗?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不稀罕管我,所以才睁一只眼闭只眼呢我记得你说过的,只要我不违法乱纪,你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说我是小麻烦精,让我好自为之。”
程泊樾没有搭腔,眼底似乎划过一丝异样,手背上的筋骨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温听宜心底轻哼。
他自己说过的话,看他怎么圆回来。
静了几秒,程泊樾沉缓的嗓音逸出轻笑:“那我记得某个小姑娘也说过,绝对不会来招惹我。不如你替我问问她,她言行一致了吗?”
“”
好一记回旋镖。
次次被他一招降服,她真的要逆反了!
温听宜撇过脸看着窗外夜景,委屈地控诉:“明明是你没忍住。”
“你觉得我该忍住?”程泊樾被她气笑了,“麻烦搞清楚,我是个机能健康的正常男人。”
温听宜欲言又止,硬着头皮反驳:“那你的意思是,随便一个女生喝醉酒撩你,你都应该那个吗?”
他手指轻点方向盘:“哪个?”
“?”
当然是起生理反应啊。
她脸色涨红:“你故意的!明明知道还要问。”
女孩子天生一把甜嗓,生闷气说话时带着一点鼻音,更像撒娇,稍不注意就能钓住听者的五感。
程泊樾静默许久,绿灯已经走了两秒他才踩下油门,意味不明地说:“这个你倒不用介意,跟你做之前我没有过任何女人,之后也没有。”
她心头一颤,机子卡带似的咕哝:“我没、我没有问这个。”
他冷嗤:“那我请问,是谁在檀府怀疑我给别的女人安排房间?”
温听宜快速眨眼,心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藏起没来由的心虚,理直气壮:“谁让那间卧室的装修跟整幢别墅格格不入的”
程泊樾淡漠回应:“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挑剔鬼喜欢灰粉色。”
小挑剔鬼。
她再次愣住:我吗?
心口酥麻的感觉又来了,像电池漏液似的,把她的声带也缠住了。
——
一路沉默,车子终于停在路边。
这里是写字楼附近的商圈,临街人来人往,一股喧腾的烟火气。
不远处鲜明的荧黄色招牌亮着灯,温听宜愣了愣,这不是她在手机刷到的粤式茶餐厅吗?
程泊樾怎么会选择来这儿,他明明不爱吃粤式茶点的。
看来是饥不择食了。
温听宜平静地跟上他,穿过热闹的人潮。
程泊樾勾着车钥匙往店里走,身高腿长走路像带着风,身后跟着一个暗自蛐蛐他的小姑娘。
他一步顶她三步,身后逐渐响起急促追赶的动静,他勾住钥匙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缩小了步子。
餐厅里热热闹闹,香味飘逸。附近的下班族来这儿约饭,各桌说说笑笑。
几名服务生穿梭在过道里上菜,招呼他们:“二位先坐,桌上扫码点单,马上就来哈。”
温听宜拿纸巾擦了擦桌子,坐下来,程泊樾折着衬衫衣袖坐在她对面,刚落座就有手机消息进来。
他嘴角微微下压,一手撑起额头,面不改色地查看手机。
在眼下这类灯火平凡的场景里,他坐在暖黄的餐灯下,眉目低敛,灯光在凸起的眉骨旁投落一道凌厉的阴影,他就这么坐着按手机,不说话,气质却比平时温和,因为有烟火气的衬托。
隔壁桌有人偷偷看了过来,带着和善笑意窃窃私语。
温听宜默默扫码点餐,选了半天毫无头绪,于是乖乖抬眸,在他划手机时小声问他:“你想吃什么?”
程泊樾刚接通陆斯泽的微信电话,那头炸了:“卧槽!老子还失着恋呢你就有情况了?谁啊?听着像女孩子的声音,你在跟小姑娘约会?”
温听宜:“”
“已经点好了。”程泊樾先低声答她,然后换了种语气催陆斯泽,“少废话。”
陆斯泽:“大大的好消息!港岛那块地我可拿下了啊,本少爷立志打造一座金牌俱乐部,祝不祝兄弟一臂之力?”
程泊樾懒嗤一声:“再说。”
然后就无情地挂断。
餐桌小,桌下的空间也不大,温听宜收拢双腿,尽量不碰到他一尘不染的皮鞋。
服务生上菜很快,程泊樾给她点了一碗汤面和一些适口的小吃,自己则是一碗清淡的艇仔肉片粥。
奇怪,他不是很饿吗?怎么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好像只是为了迁就她,专门陪她过来吃一餐合她口味的。
不清楚,猜不透他。温听宜默默拿起筷子,夹一颗虾饺。
隔壁有个小朋友坐在婴儿车里闹腾,一直盯着程泊樾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咿咿呀呀地伸手,好像很想拿来玩。
一旁大人们忙着聊天,发现异样,有点敷衍地约束孩子:“那是人家的手机,不可以碰!”
说完就不管了,小孩子没有家长镇压,继续胡闹,差点把他的手机拍落在地。
程泊樾淡定地拿起手机,搜索一张龇牙咧嘴的日本怪兽图片,一边不急不忙地嚼粥,一边举起手机在小屁孩眼前晃了晃。
温听宜愣了下。
好坏啊他。
小屁孩被怪兽吓得小脸惨白,再也不敢碰他的手机,全程乖如鹌鹑。
程泊樾敛眸放下手机,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粥。
温听宜暗自吐
槽他是个坏蛋,一边低头夹白灼菜心吃。
清爽咸香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外婆的手艺。
程泊樾撩起眼皮,对上她发呆的表情,闲闲地问:“不好吃?”
温听宜回过神。
“没有,挺好吃的。”她默了默,柔声说,“我以前,最喜欢吃外婆做的白灼菜心了。”
程泊樾不动声色问:“想她了?”
“当然啦,一直都很想。”温听宜低垂眼睫,拿筷子拨弄碗里的面丝,“外婆特别疼我,我刚住过去那段时间,屋子里还没安空调,晚上有点闷,她就在身边给我摇扇子,等我睡着了她才睡。虽然我小时候经常被爸爸丢来丢去,哪里都住过,但是在外婆家那几年,我很开心。”
她轻甜的嗓音散在热络的环境声里,周围人来人往,墙上贴满鲜艳的港式海报,纸张置身事外一般映着游移的人影。
程泊樾静静看着她。
女孩子乖巧的面容带着笑,眼底的光却是细碎的,像小小的冰点融化,一路冷到他凌厉漆黑的双眸里。
——“樾,七情六欲是最败事的东西。”
父亲去世前的叮嘱忽然在他耳边浮现。
程泊樾神情平静,收回视线。
温听宜顿了顿,发现这是第一次,她在程泊樾面前提起对外婆的思念。
她抒发完,心里突然叹一声,怎么回事,吃个白灼菜心也能多愁善感,不至于吧。
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个,我没有说在程家不开心的意思。”
程泊樾眼风扫来:“你的面要凉了。”
“噢。”差点忘了。
她埋头吃面。
温听宜吃饭速度特别慢。
第一次发现这事儿的时候,程泊樾真的很疑惑,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吃饭这么慢。
他表面嫌弃,后来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等她的习惯。
——
晚上回到家,温听宜洗完澡窝在床上,在群里简单说了今晚的事。
分享出来舒服多了,憋在心里就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明明只是在外面一起吃顿饭而已。
群里立刻有回应:
周婼:[这是约会吗?(嘻嘻).jpg]
林栀:[啧,应少爷求之不得的约会,程总信手拈来啊~(拿捏手势).jpg]
陈岁:[(坏笑).jpg,你们的关系真的好复杂啊,究竟是关系不深不浅的朋友,还是形同虚设的兄长和妹妹,还是人前不熟人后do过的前床伴?]
温听宜:“”
好像哪样都沾点。
说不清道不明。
周婼:[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听宜,你确定程泊樾跟你上床是全凭男人生理本能,一点情都没有动吗?]
温听宜怔了怔,登时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冰块又浇了一勺热油。
心跳如擂鼓。
对啊,温听宜,你确定程泊樾对你没有动情吗?
他甚至在床上哄你了,你绝对没有记错。
可是别人说,他连心都没有,情又算什么东西,难道你们睡过一次他就会给你吗?
温听宜一下又泄了气,一脑门扎回枕头。
漫长的三分钟,左右脑互搏,心乱如麻。
终于,她静下心来,敲字回复群里:[没可能的,他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发展到动情的地步]
周婼:[等一下,我先问个问题。那天晚上对你说“要你”的,不是应钧,而是程泊樾吧?]
她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回一个“嗯”。
炸起满屏的问号。
陈岁:[我就知道!程泊樾不可能不动情!他说他要你!]
周婼:[等等!一句话骚话而已,说明不了什么,请时刻提防男人,尤其是脑子灵光的男人!我是过来人,信我!]
林栀:[有道理,一定要加倍小心,程泊樾真的太阴了,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惊悚传闻,这样的男人吃人不吐骨头,真的不太可能交付真心。]
陈岁:[好吧,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他会不会是想再那个一次?毕竟他工作狂,某些需求压抑久了,是会爆发的吧。]
温听宜:“”
也不是没可能。
林栀:[还记得我们说的强制爱吗?万一他对你没有真爱,只有强制的欲望,那就完了。这回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吓你,你跟程泊樾一个屋檐下,一定要多提防点]
温听宜轻吸一口气。
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算了,猜不透猜不透,睡觉吧。
她翻来覆去。
根本睡不着,心脏像填满毛絮,乱糟糟。
拿起手机划了划,发现有陌生账号加她微信,头像是风景照,一看就是中年人的风格。
不认识,她直接删掉申请通知。
闭上眼,对方的资料界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刚才那个号,ip在港岛?
不过她现下的思绪全被程泊樾填满,关于账号的疑惑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
这两天,温听宜躲不开程泊樾的时候,就努力跟他维持表面关系。
程泊樾大部分时间都在集团工作,只有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偶尔会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扫她一眼,一如既往的漆黑淡漠,没有多说什么。
今天下午,Sam催促温听宜精心打扮,出个门,到装修复古的咖啡馆拍点漂亮小视频,丰富一下她的某音账号,吸一波颜值粉。
来到咖啡馆,温听宜负责出镜,Sam负责拍摄。
跟前公司解约后,只剩某音账号是她自己持有的,可以日常营业。
傍晚,Sam给她拍了一条在咖啡馆窗台边看书的视频,不用找角度,不用加滤镜,直接这么一拍就有直击人心的感觉。
成品一出,Sam啧啧有声地欣赏着:“漂亮,太漂亮了!”
有这么夸张吗?
温听宜站到一旁查看,自己回顾自己的摆拍视频,感觉真的好羞耻,她蹙了蹙眉:“就不该听你的,这姿势好做作啊。”
Sam黑脸:“哎哟喂你懂什么呀,要的就是这种破碎感、清冷感,狠狠拿捏颜值粉的心。”
果然,视频一经发布,几分钟内点赞量激增。
[啊啊啊宝宝你终于出现了!好漂亮啊,亲亲宜宝!]
[大数据推的,好惊艳,请问是明星吗?]
[回楼主,温听宜是今年刚出道不久的舞蹈演员哦,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搜一搜《舞动xx》这个舞蹈综艺,宜宝在校期间拍的,出场次数不多但舞姿非常惊艳,入股不亏]
有了老粉的安利,评论区慢慢热闹起来。
出乎意料的,收到了一个官号点赞。
Sam喜形于色:“我勒个去!温听宜你可以啊!”
温听宜愣住。
点赞她的,是林导工作室的账号?
这几天她一直在等试镜的初选通知,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转机来了?
评论区的粉丝已经幸福昏了。
[噢吼!宝宝被林导点赞了!]
[林导的眼光果然非常绝(献上玫瑰).jpg]
忽然有人横插一脚:[省省啦,林烨工作室账号皮下又不是林烨本人,工作人员拿官号摸鱼罢了,至于激动成这样?]
粉丝反驳:[某些人的酸味已经溢出来了,是谁的粉丝啊,好难猜呀~]
[哎,都怪宜宝的粉丝太少也太安分了,不会乱舞,要是换作梁某人被点赞,粉丝早就舞出天际了,舔饼舔得飞起,也不看蒸煮的颜值和实力配不配(白眼).jpg]
[乱中插,据说她俩同一个爸]
[喂,上网别造谣]
[没造谣啊,你们都没听说吗?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父亲是启恒资本的董事长温兆文,温兆文不喜欢温听宜,早早就把她丢到别人家了,据说是因为温听宜心眼很坏,嫉妒妹妹分走自己应得的爱,甚至想弄死妹妹]
有病
温听宜看见这条造谣评论,狠狠点了个踩。
Sam直接给它举报删除了,不惯着这些神经病。
网络的事情,不能往心里去。Sam瞧出她心情不好,起身吆喝:“走走走,我们再去天桥拍一条有氛围的,囤着下次发。”
“嗯。”
她六
神无主地跟上,离开咖啡馆。
——
暮色降临,两人走上行人稀疏的天桥,温听宜站在围栏旁静静吹风,等Sam调试相机参数。
片刻,手机震动。
一个陌生号码,显示来自港岛。
她轻咬唇,在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接通。
听筒那头传出久违的男人声音:“溪溪。”
她无动于衷:“你是谁?”
温兆文平和地笑了笑:“我是爸爸呀,听不出爸爸的声音吗?”
她语气丝毫不改:“我没有爸爸,你打错了。”
“溪溪,好了,别赌气。”温兆文打起感情牌,“这么多年没见,爸爸想你了。”
想她了?一个从小就为了名利狠心抛弃她的人,在她长大之后却说想她了。
好可笑。
“谢谢你想我,但我一点也不想你。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真是难为你了。你的时间这么宝贵,怎么不去专心讨好梁家人?浪费时间跟我打电话,图什么?”
其实她说中了,温兆文还真有所图:“溪溪,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你始终是爸爸的亲女儿。爸爸想你了,很想见你,不如你年底就回家吧,这么大了,总要认祖归宗的。等你回来,爸爸跟你商量一件事,澳城有一个叔叔想见你,他是爸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挺喜欢你的。你也满二十了,该考虑考虑未来的事了。”
认祖归宗,叔叔,合作伙伴,未来。
都是些什么恶心刺眼的词汇。
温听宜站在迎风的位置,心凉了半截。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恶意,就连亲生父亲都不爱她,只想在她成年之后吸干她的骨血换取利益。
温听宜的眼神短暂失焦,远处高楼大厦化作泡影。
她淡笑一声:“我懂了,你把梁阿姨惹生气了吧?现在就再也攀不上高枝了,跟梁家闹僵了,公司要垮了,所以现在另辟蹊径,打算卖女儿换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吗?”
“溪溪,别这么说,爸爸只是——”
对方话没说完,温听宜已经挂了。
不想跟这种人废话。
接着,一条短信突然跳进来:[溪溪,不要跟爸爸作对好吗?听话,你迟早要回家。]
商量的语气,其实是威胁。
她鼻梁一酸,删除短信收起手机,身后突然传来猥琐的一声:“哟,妹妹,穿这么漂亮出门,冷不冷啊?”
一股酒味飘来,温听宜记得,温兆文以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喝醉就骂人,后来混到上流社会才开始装文气。
她不予理睬,正要走远几步,酒鬼的手居然伸过来想摸她肩膀。
她慌忙躲避,Sam转头看见这一幕,赶紧冲上前挡着:“滚滚滚!死酒鬼碰谁呢你?”
酒鬼摇摇晃晃,眼神恶劣黏糊地盯着温听宜,短粗的胳膊恶狠狠推开Sam,满口狭隘的脏话:“哪来的小非主流死娘炮,回去找你妈喝奶去!”
Sam被推懵了。
路人匆匆经过,没有一个帮忙的,生怕惹火上身。
毕竟这酒鬼一身肥膘,不好对付。
温听宜压着惊慌定了定神,先把Sam拎起来,不移不惧地瞪着酒鬼:“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不过事实证明,不能跟垃圾讲道理,没用。
酒鬼看见她生气了,反而更来劲:“哟,脾气挺大嘛,用不着报警,来,你跟我走,我好好哄哄你。”
她躲开脏手,酒鬼作势要扑过来,Sam眼疾手快,直接抄起三脚架招呼他,砰一声,差点给酒鬼开瓢了。
酒鬼倒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哎哟,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企图爬起来还手。
——“喂!那边干什么呢?”
“”
刚动手就把夜间巡逻的警察引过来了,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温听宜看一眼英勇的Sam,抿了抿嘴角,心如止水地说:“走吧,警察局喝茶。”
Sam还沉浸在战斗的氛围里,叉腰喘着气,抓起三脚架顶端往地上一怼,活像个护花使者。
什么垃圾猥琐男,居然敢欺负他手下的艺人,还骂他非主流!
“把这畜生也带上!做完笔录关他个七八天!”
——
温听宜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坐警车的感觉。
一路弯弯绕绕,抵达最近的警局。
询问室里,一名女警单独给温听宜做笔录,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把手边的座机推过来跟她说:“看你年纪挺小的,先打个电话让你监护人来接你吧,那边斗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你先回家,好好安抚一下情绪。”
“嗯。”
温听宜心不在焉地点头。
其实她对酒鬼的事情印象不深,脑子里只有父亲那一通突如其来的道德绑架。
她宁愿跟温兆文老死不相往来,大不了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孤儿。
反正她从小就没有家,在所有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里,除了外婆,没有人真心对她。
温听宜落寞的眼神落向座机,犹豫地拿起听筒。
要打给程泊樾吗?他现在会不会在加班?
她不想打扰他。
电话迟迟拨不出去,女警关心道:“怎么啦,不敢打吗?”
温听宜沉默几秒,不知该说什么。
女警贴心地安慰:“没事,我知道,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一般羞于启齿,有的还害怕被家长责怪大晚上不回家。我帮你打吧,我来说,号码告诉我。”
其实这些原因都不是。
但她还是把听筒递给了女警。
半分钟后,女警放下听筒,很温柔地看着她:“没事的,你家大哥很快就来接你了,不用害怕。”
温听宜轻嗯一声,心神不宁地埋着脑袋,绞了绞手指头。
等她步伐迟缓地走出派出所大门,在夜色里看见程泊樾从宾利后座下来时,她忽然抑制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
那双凌厉的眼眸穿过微冷的空气,深沉目光跟她撞上,眼底依旧积着令她捉摸不透的情绪,比夜色还浓。
温听宜攥了攥衣角,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怎么办,她不想被父亲逼回港岛,不想嫁给澳城的中年赌鬼,不想毁了自己后半辈子。
可是她没有强大的手段反抗。
而程泊樾,是会放任自流地让她回去,还是会帮她解决棘手的麻烦、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把她留在程家?
如果选择前者,他就少了一个多年的麻烦。如果选择后者
算了,他应该不会选择后者。
程泊樾阔步走来,身形挺拔如松,穿着简单的白衫黑裤,手里抓一件西服外套,目光深暗而直白,神情紧绷地盯着她。
在他走来的短短十几秒里,温听宜脑海里飘过很多字眼。
温听宜,你确定他对你没有动情吗?
温听宜,不管他有没有动情,不管他是否只想满足生理欲望,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坚定地把你留在他身边吗?
干嘛要一个人硬抗,干嘛要让自己受委屈呢?
下一秒,在黑沉强势的影子罩过来的瞬间,她鼓起勇气抱住了他。
她曾经惧怕他,现在却在关键时刻赖上了他。
而他似乎尚未察觉她真实的想法。
空气一寸寸地静止。
程泊樾半句话还没说,突然被一个哭红双眼的小姑娘抱住,纤瘦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身。
她一直那么漂亮,那么明媚,今晚却灰头土脸。
霎那间,程泊樾眉心紧蹙,眼底泛起一层难以抑制的波动。
他抬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声音尽量轻:“没事了,我在。有没有受伤?”
温听宜摇摇头,脑袋蹭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程泊樾低垂视线,看着她颤抖的发顶。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哭成这样,几乎停不下来。而他也难得这么轻缓地跟人说话。
女孩子无声哭泣,压抑的
模样更让人心疼,眼泪簌簌滑落,沾湿他的白衬衫。
气氛有短暂的松动,温听宜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平息。
他的怀抱令人安心,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可是不同于三年前因为醉酒而产生的依赖,此刻的她非常清醒,就算心生胆怯,也不愿松开他。
程泊樾最恨被人挑衅戏耍,也最恨被人利用。
如果被程泊樾发现她的小伎俩,那她就彻彻底底得罪他了。
可是她想要一个不会被风浪掀翻的安全岛。
“程泊樾”她细声细气地喊他,像试探。
程泊樾顿了顿手腕,摸着她的头发,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多了点纵容:“嗯,我在这儿。”
她抱着他,竭力控制自己不稳的呼吸,紧绷得麻木的手指攥着他后背的衣料,含着哭腔问:“你说你要我还作数吗?”
第19章
温听宜提心吊胆,等他的回答。
三秒过去了,程泊樾根本没说话,好像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会无动于衷。
一阵令人难捱的沉默,耳边只有落叶簌簌飘下的声音。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内心打起了退堂鼓。
程泊樾是不是早就看穿她了?
完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哭懵了,异想天开了,居然想利用他,拿他当挡箭牌和避风港。
程泊樾哪有那么好对付。
他像只沉静慵懒的狮子,表面上会放任她,在她咕咕哝哝说他坏话时,他偶尔会警告地扫来一眼,不会拿她怎样,因为她做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没有闲工夫跟她计较。
但假如,她真的不怕死地侵犯他的领地,一定会被他一掌碾成粉末。
什么动不动情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个男人真有那么容易被看透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害怕他。
她怀疑他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彻底收拾她,但因为回国后工作太忙,所以算账的事就暂时搁置了,偶尔心血来潮就逗逗她。
等哪天他真的闲下来,新账旧账一起算,她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温听宜心里慌张,又害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于是竭力维持住失落茫然的模样,像只弄丢坚果的小松鼠,慢慢从他怀里脱身。
两人拉开一点距离,程泊樾的手掌扣着她后脑勺,忽然用了点力,她睫毛一颤,顿时被他掌控住了,乖乖定在原地。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温听宜只能小心翼翼抬眸,声若蚊呐:“怎么了?”
说话时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目光,他这只翻云覆雨的手移到她耳边,拇指落在她眼皮上,不轻不重地给她擦掉眼泪。
“哭完了吧。”
含着颗粒感的嗓音磨过耳边,淡淡的强势感,像问句,又像没什么耐心的陈述句,叫人摸不透他真实的情绪。
他应该很讨厌别人躲在他怀里哭吧。
温听宜越想越后悔,吸一下鼻子止住抽泣,颤声答:“哭完了。”
想哭也不敢了。
程泊樾眼皮半阖,松懒的目光打量她:“哭完了,能静下心跟我说话了?”
她泪湿的脸蛋被他一只手托住,乖觉又迷茫点了点头:“嗯,可以了”
女孩子的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软绵绵的嗓音像毛絮一样挠过男人的耳朵。程泊樾给她擦泪的力道莫名轻了些,好像他稍微一用力,她就会软成一滩水。
他浓眉往下压了压,声线放缓:“还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温听宜微微一愣。
好温柔的语气。但怎么跟兴师问罪似的。
她唯恐被他洞悉一切,只能局促地改口:“没什么,我是随便问的,你当我没说。”
可是之前说出去的话没有反悔余地,在她决定撒娇卖乖时,就意味着她已经闯进狼窝了。
程泊樾突然用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腰。
身子一轻,她惊慌失措地攀住他肩膀,眨眼间被他抱到一个台阶上站着。
有了台阶的加持,她的视线就勉强跟他的齐平了。
好近,他的呼吸落在她微烫的脸上,漆黑双眸凝视她。
对视两秒,她怯生生收起下巴。
程泊樾眉心微动,一手稍显不耐烦地托起她下颌,沉嗓戏谑:“跟我说话怎么老低着头,什么毛病。”
她双手还攀在他肩上,蜷住手指默了几秒。
“因为你眼神很凶。”她声音越来越小,严谨地补一句,“有时候很凶。”
他轻嗤一声:“你倒是很擅长把我越描越黑。”
懒散的尾音往下沉,仿佛轻轻拽了她一下,让她坠入一个不知深浅的漩涡。
此刻的程泊樾,似乎为了迁就她而低敛着眉目,额前深黑色的碎发被路灯勾勒,眉骨周围覆盖着锋利冷峻的阴影。
男人的体温近在咫尺,一只结实的手臂圈住她细瘦的腰,对她有一点纵容,有一点溺爱,允许她靠在他身上,允许她像个小朋友一样揪住他的衣服。
都是真实的,而非错觉。
她的心头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温听宜撩起眼睫直视他的眼,无师自通地问:“你很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
程泊樾波澜不惊,微嘲地勾起唇角:“你用这种委屈的眼神看我,要我怎么专心回答?”
“我”
她一时哑然,心跳快了起来,不明白他到底在谑弄她,还是一昧顺着她。
她擅长的卖乖,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但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该怎么投其所好?
“温听宜。”他忽然沉声。
她醒过神来,心尖被揪了一下。
派出所门口缓缓驶过一辆警车,程泊樾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
温听宜瞳孔一震,被迫往前挺腰,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
因脚下踩着台阶,这个合适的高度,距离倏然缩短,她差点吻到他。
滚烫的气息缠在半空,程泊樾冷幽幽的目光审视她:“这是你第几次招惹我?”
她呼吸差点停了。
难道被他看出来她目的不纯了?
温听宜硬着头皮装淡定,却控制不住目光的躲闪,不确切地说:“第二次吗?”
程泊樾不置可否,直接越过了她露怯的答案,不愠不怒地问:“这次不打算跑了?”
温听宜顿了顿,心想他好像没有发现她的意图。
她壮壮胆子说:“不跑了。”
不知他信不信,下一秒又听见他饶有兴味地问:“不怕我了?”
当然怕。
她深吸一口气,内心踌躇。
为了今后的安全,为了获得他强大的庇护,她此刻下定决心,昧着良心说:“不怕了。”
紧接着圈住他的脖子,哭过的双眸乖巧莹润,直勾勾盯着他:“所以你还要我吗?”
甜软的嗓音如羽毛拂过,程泊樾眯起眸,仿佛看着一只偷偷闯入他领地的小乖贼。
她胆子越来越大了。
程泊樾不动声色地应:“闯了三个红灯赶过来,你说我要不要你?”
霎那间,温听宜的脑海炸开了烟花。
她好像登上了属于她的安全岛,眼前的男人竟然为她放低了姿态,把独一份的温柔留给她了。
一时间鼻梁酸涩,怕他觉出异样,她低头默了默,再抬头时,程泊樾的手抚摸她脸颊,沉冷目光落在她唇上,不经意间偏额靠近。
她身形一滞。
时刻三年,热烈的身体记忆被唤醒,她知道这是想接吻的意思。
她应该凭借本能的生理反应,给予一些回馈。
于是咽了咽喉咙,压住强烈的心悸,正要大胆迎上去时,程泊樾忽然往后退了退,欲望不露痕迹地藏在眼底。
他对上她呆滞的小表情,忽然坏心眼地牵起嘴角:“派出所门口,讲点儿分寸。”
“”
明明是他先主动的。
温听宜被迫理亏,无所适从地红了耳垂,一门心思埋进他肩窝,小猫似的蹭了蹭。
依恋地说:“那你带我回家。”
音落,她感觉男人的胸膛有一瞬间的紧绷,耳边的呼吸也沉了沉。
但他转眼就恢复平静,一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后颈,慵懒嗓音含着纵
容的调侃:“这么会撒娇啊,温听宜。”
她心尖颤抖,被他触碰过的肌肤烫了起来,好热,心跳好快,甚至不想从他肩上抬起头了
宾利在派出所门前停了快二十分钟。
半宽不窄的道路愈渐冷清,街边树影婆娑,几片枯叶落在车头。
驾驶座里,周凯鬼鬼祟祟降下车窗玻璃,诧异地望着远处。
没看错,绝对没看错,一向冷情冷眼的老板真的有情况了。
几分钟后,后排车门打开。
周凯正襟危坐,准备开车。
温听宜今天出门带了一个牛皮托特包,里面装着各种化妆品和一些零碎的拍摄道具,满满一袋。
上车后,她习惯性将包包放在座椅中间,隔开了两人。
下一秒,冷不丁撞到身旁扫过来的眼神。
程泊樾就这么半冷不热地打量她,懒懒耷着眼皮,有点不悦,有点嘲弄。
温听宜眨了眨眼,思衬片刻,决定把包包放到靠近车门的位置。
碍他眼的东西消失了。
车子徐徐启动,隔板升起,后排空间变得安静而隐秘。
温听宜乖乖坐着,在他没有出声之前,她暂时不敢造次。
程泊樾闲适地靠住椅背,瞧了她片刻,一手伸过来,撩开她耳边微乱的碎发,动作很轻,她抿唇感受他指尖的温度。
程泊樾漫不经心低笑一声。
“还不过来?”他意味深长地说,“小心我控制不好力道,弄疼你。”
温听宜呼吸一顿。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不主动过去的话,他就直接把她掳过去了。好一招先发制人。
她先按兵不动,软乎乎嘀咕:“你看,你又吓唬我。”
音落,程泊樾挑了挑眉梢,慢条斯理道:“光说不做才叫吓唬,而我说到做到。试试?”
不了不了。
温听宜撇着嘴转过身,朝他的位置慢慢挪过去,几乎在他的引导下养成了习惯,正面分开双腿坐在他身上。
密闭的车厢里,他身上的淡香愈加蛊惑人心,她不由得呼吸紧张,只觉得嗓子越来越干,身体越来越热,手臂以很慢的速度勾住他的脖子。
她羞赧而主动的模样,程泊樾似乎很受用。
他一手扣着她后脑勺,凝视着她。他的眼神一向沉重锐利,洞察一切,此刻却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失焦,清冷中藏着欲望,一寸寸勾勒她眉眼。
空气升温,干柴烈火。
温听宜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但是很知趣地,软绵绵唤他的名字,又用鼻尖轻轻蹭他,乖得要命。
程泊樾目光一凛,突然吻过来。
气息撞在一起,迅速交融。
他含住她的唇,熟练地勾缠、舔|弄。她僵硬几秒,压着剧烈的心跳,慢慢回应他,听见男人克制的喘息声。
可是太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密,她的技巧略显青涩,在他大开大合的吻技进攻下,她很快就败下阵来,有点喘不过气。
接吻间隙里,他低低笑了声,半掀起眼皮睨着她,气音含糊浑哑:“怎么连接吻都不会了?”
温听宜埋着脑袋,睫毛簌簌颤动。
“我会好好学的”她脸色鲜红欲滴,一双水波滟潋的眼眸微微抬起,怯生生看着他,小声说,“你教我,好不好?”
话音甜丝丝地飘落,程泊樾平静的眉心倏然一颤。
至此,他眼底的欲望彻底燃烧升腾
时间一秒秒流逝。
快要回到程宅时,温听宜缺氧无数次,已经很累了。
她思绪混沌,伏靠在程泊樾怀里,沉沉睡去。
程泊樾摸着她的头发,命令周凯降下隔板。
隐秘的空间再次变得敞亮,车里静了许久,他严肃地压低音量:“周凯。”
周凯吓一激灵,手里方向盘差点打滑。
“诶,程总,有事儿吗?”
程泊樾默了默,忽然问:“我很可怕?”
“您”周凯不敢说实话,只能巧言令色,“您属于不怒而威的类型。”
程泊樾平静搭腔:“那就是可怕了。”
周凯不敢吭声,怕说多错多。
但不回话又不行,他脑子急转弯,非常明事理地问:“程总,您是感觉温小姐怕您吗?”
程泊樾没有应声。
周凯继续说好话:“我觉得,她可能只是担心您讨厌她,所以在您面前有些拘谨,您并不可怕的。”
程泊樾垂眼,看着怀里安心熟睡的姑娘。
她呼吸淡淡,殷红的嘴唇带着纵情的痕迹,眉目却依旧纯粹,柔媚和乖巧融合在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一切恰到好处,让人喉咙生痒。
程泊樾抬手,拇指抚过她红晕未消的脸颊。
下一秒,他开口回话,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冷,抚摸的动作却温柔缱绻:“我要是讨厌一个人,不会任由她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
与此同时,程宅大门前有人闹腾。
程奕作势要闯进门,李叔拼命拦下他:“小奕少爷,您回去吧,老爷子真不在家。”
程奕不信:“不是说已经从白云寺回来了?你蒙谁呢你!”
李叔为难:“唉,真没回来,得过两天呢。现在太晚了,小奕少爷您先回去吧。”
程奕登时来了气:“回什么回!这儿不是我家?这么大的宅子,还没有我的落脚地了?”
“话是这么说,但您已经搬出去了”李叔欲言又止,干笑一下,“小奕少爷,我只是个管事儿的,您别为难我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今晚先回去吧,这儿确实不太方便让您进来。”
程奕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顶着一脑门的火:“你他妈算老几啊敢拦我?我不姓程了?不是程家人了?别当我不知道,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全是程泊樾的狗!你们还把老爷子放在眼里吗?只要老爷子还活着,只要他还承认我是他孙子,我就永远能踏进程家大门,谁也没资格拦我!”
李叔一把半老的身子骨拦不住这气势汹汹的小年轻,正要喊家里的佣人帮忙,一束刺眼的车灯忽然从远处射过来。
程奕眯起眼转头看去,目光一下子生出了刺。
宾利平静地停在门前,程泊樾气定神闲下车。
开门瞬间,程奕晃眼瞥见车里有个姑娘,他愣了愣,满含恶意又亢奋地瞪大双眼。
程泊樾早就关上车门,车窗玻璃防窥,程奕什么都看不见。
“堂哥回来啦。”程奕假模假式打招呼,眼珠子不死心,频频往后座里瞟,“哟,我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车里藏娇了?”
程泊樾淡淡一笑,不动声色折起衬衫衣袖:“你过来,我告诉你。”
程奕鬼使神差上前两步,程泊樾撩起眼皮,前一秒还淡定如常,下一秒就狠狠掐住程奕的脖子。
他使力时只有手臂是紧绷的,青筋瞬间暴涨,仿佛要置人于死地,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柏,没有丝毫的晃动。
程奕整个人傻了,骨骼和气管几乎要同时断掉,他想咳咳不出,目眦欲裂,发出窒息濒死的求饶:“堂哥,有话好好说,先松、松手”
身高差异,程奕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程泊樾睨着他,手里寸劲十足,目光悠闲而冷静:“程奕,事不过三。”
程奕此刻只想求生,一双涨满血丝的眼睛飙出眼泪,艰难地点头:“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分钟如此漫长。
车后排里,温听宜安安静静躺在座椅上,
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她被一头灰狼追逐,它眸光锋利,獠牙尖锐,仿佛能一口咬破她的血管。
温听宜惊醒,默默调整呼吸,确认这是现实后,她才安心地揉了揉眼。
嗯?到家了吗,车怎么停了。
随后又怔住。程泊樾呢?
她茫然起身,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
果然到家了。
大门前风平浪静,初秋夜色被暖色调的灯盏荡开,显得格外温柔。
程泊樾背对着站在车门旁,不知道刚才干了什么,现在正用湿巾擦手。
温听宜望着他宽肩窄腰的身影,迷茫片刻,车门被他从外面打开。
她刚睡醒,浑身软绵绵的,程泊樾直接用公主抱的方式将她抱出去。
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忽然想起方才的噩梦。
无法后悔了,这次是实打实的,招惹上这个危险如恶狼的男人了。
怕被他看穿心思,她就选择乖巧不语,呆呆看着他,程泊樾随之垂眸,用缱绻淡柔的目光回视。
下一秒,他吻在她额上,嗓音沉缓:“到家了。”
第20章
回到家,南院静悄悄。
月影清幽,院子鱼池里养了一大群锦鲤,每只圆滚滚,浮在水里悠闲地吐泡泡。
家里的庭院养护工站在鱼池旁,投喂今日最后一次饲料,顺便清理周遭的落叶。
片刻,远处传来两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养护工阿姨转头看去,老板回来了。
“程先生,酒已经给您放在书房桌上了。”阿姨恭敬地说。
“嗯。”
程泊樾惜字如金,点个头就表示知道了。
他跟家里的佣人一向没什么交流,大家私下也觉得老板过于冷淡,看起来很严苛,所以除了必要的日常交流外,大家不敢跟他多说话。
只有温听宜,回到家见到谁都会温柔打招呼:“阿姨晚上好。”
“诶,晚上好。”阿姨笑了笑,心想还是温小姐好相处,人美嘴甜。
路灯洒落橘色调的暖光,男人高大的影子被拉长,往一旁倾斜,密不透风地覆在温听宜身上。
两人就这样一起踏上园林小径,往南院主屋走去。
阿姨愣了愣,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晚,他们两人步伐同频地回家,温听宜肩上披着程泊樾的外套,走路时,一只手似乎还勾着他的小拇指。
阿姨忍不住慨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在他俩身上看见这么温馨的画面。
或许是关系变好了。
兄长和寄住在家里的妹妹一起回家,天冷了牵个手也没什么。
阿姨继续喂鱼,没有多想
书房亮着一盏落地灯,空气里浮开似有若无的檀香。
程泊樾进了书房,松解着腕表回身看一眼,温听宜没有跟上来。
他眯起眸,温听宜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外,从门缝里探个脑袋进来。
她眉目温柔,眼尾弯起一抹清甜,浑然不觉自己头顶翘了一缕软发,顶着呆毛乖乖说:“你忙吧,我回卧室了,晚安。”
程泊樾解开腕表的手指顿了顿。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想笑。
笑她乖得可爱。
他起了逗弄的坏心:“亲完就丢?”
“啊?”
她心脏抖了一下。
他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啊,她好心虚。
露怯地说:“我没有亲完就丢,我怕打扰你工作。”
程泊樾就答非所问:“这么狠心,不陪我了?”
“?”
怎么就狠心了?
温听宜觉得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甚至都摸不透他的潜台词和微表情,居然就敢扮猪吃老虎,妄图偷他的心。
她忐忑斟酌着,程泊樾忽然慢条斯理走了过来。
她定在原地,以为他要把门缝开大一点,没想到他只是插着裤兜停在面前,眼神温淡又难以捉摸,垂眸看着她。
遮掩的门板切割光线,在他眉骨周围映下一道半暗的阴影。
她蜷起手指,听见他低声问:“这次没喝醉,怎么不机灵点儿?”
温听宜下一秒就机灵了。
他是不是觉得工作的夜晚了无生趣,所以想让她心软一点,过来陪他加班?
潜台词是,假如有她陪在身边,他心情会好一些。
霎那间,她心潮泛起,表面镇定地问:“你今晚要加很久的班吗?”
“很久。”他张口就来,目光深了一寸,“你舍得让我一个人?”
这一秒,她心心念念的安全岛,离她越来越近了。
当然要顺水推舟:“那我洗完澡就过来陪你。”
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转身溜了,像只抢时间跟乌龟赛跑的兔子,赶回卧室洗澡。
程泊樾收回视线,这才完全解下腕表,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欲。
今晚在车里的吻不过是聊以慰藉,兴许是当时的力道太收敛了,他勉强做了个人,以至于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温听宜泡在浴缸里,缓了缓神。
手机轻震一下。
Sam发消息庆贺,说警察查了道路监控,他们属于正当防卫,免责,酒鬼已经被拘留了。
大快人心,她敲字回复:[谢谢你挺身而出,我以后不叫你黄鼠狼了]
Sam:[(微笑).jpg,我为黄鼠狼正名]
又问她:[对了,你真要回港岛嫁给赌鬼老男人?]
Sam当时在天桥上,温听宜打电话没有回避,他已经竖起耳朵听完所有。
温听宜对此并不介意,心如止水:[不可能,我不会回去的]
Sam立刻像个知心姐妹一样替她打抱不平:[不回是对的!你爸真离谱,小时候不要你,等你长大了又想把你逼回家了,安的什么心,一目了然]
[不过他的脑回路是不是不正常?你在程家待这么多年,假如他贪图名利,应该更期待你和程泊樾在一起吧,为啥要把你逼回去嫁给秃头啤酒肚?]
温听宜的心沉了沉,波澜不惊地回:[你忘了吗,他还有个女儿]
Sam:[哦,你说梁安霏啊?]
温听宜:[嗯。如果能跟程家攀亲家,我爸一定更愿意把梁安霏嫁过来,这样既能揽功,又能讨好梁家,因为梁安霏是梁家最疼爱的外孙女,什么好的都会留给她]
Sam:[我勒个去,好离谱啊]
她也觉得。
离谱,难以评价。
温听宜划了划手机,屏幕又弹出一条短信。
她微微蹙眉。
温兆文怎么阴魂不散的。
[溪溪,爸爸是认真的,想接你回来,你好好考虑一下,爸爸过几天再找你商量]
商量个头。
拉黑拉黑,全部拉黑。
啪的一声,她将手机倒扣在红酒台上,疲惫地仰起头,看着浴室天花板聚起的水雾。
目光逐渐失焦,想起以前。
她对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因为妈妈生下她之后就患了产后抑郁症,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至于死因,温兆文没有告诉她。
她只知道,温兆文在妻子去世后莫名其妙得了一笔巨款,之后就添置行头,硬着头皮钻进港岛的上流社交圈。
后来,他在赌|场认识了那位娇贵艳丽的梁家大小姐,梁宝矜。
梁家名门望族,港岛有大一半的实体产业都跟梁氏有关。
而温兆文,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前妻刚去世,他住在小公寓里,还要养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他们谈恋爱时,港媒的缺德报道满天飞。
谁都不看好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更别说梁宝矜还要给他女儿当后妈,旁人背地里笑话。
然而,不知道温兆文给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梁宝矜非他不嫁。
大小姐为了反抗长辈意愿,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梁家爱女心切,实在没辙了,心说嫁就嫁吧。
但女婿的能力必须经过考验。
之后,梁家就给了温兆文一个被集团弃置已久的酒水项目。
没想到,温兆文只花半年时间,就把半死不死的项目盘活了,梁家对他稍有改观,而他也拼命证明了自己是个商业潜力股。
温兆文费尽心思,终于把梁宝矜娶进家门
,冠上豪门驸马的名头,跟梁家密切往来。
借助梁家的势力,他在梁氏集团谋得高层职位,兢兢业业,把小公寓换成了大平层,大平层又换成了半山别墅。
就这样,温兆文的婚后生活,一切都围绕着如何讨好梁宝矜和老丈人一家。
完全忘了他还有个叫温听宜的女儿。
自打有记忆开始,温听宜就知道爸爸的心思不在她身上。
应该说,全家人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
梁宝矜偶尔在外人面前装作疼爱她的样子,其余时间视她为空气。
她知道,其实梁宝矜对后妈这个名头还是挺介意的,嘴上不说而已。
梁家那边的亲戚经常会来家里走动,看看梁宝矜婚后过得怎么样。来时考虑到家里有个快三岁的小孩,就顺手给她带一些精美的儿童玩具,芭比或泰迪熊之类。
她每次都乖巧道谢,然后认认真真把玩具收好,重新拿起认字卡片,学习一二三四。
她对玩具没有兴趣,但她很感谢别人送给她。
不过别人有别人的想法。
有一次,她听见梁家亲戚临走前在别墅门口窃窃私语。
“诶,我们送的玩具,那个小朋友好像不太喜欢哦。”
“无所谓,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小孙女,随便打发打发就好了,不用搞那么麻烦,既然她不喜欢玩具,下次不要送了,浪费。”
早熟的温听宜听见那些不友善的语句,并没有不高兴,只低头默默翻阅卡片,努力多识几个字。
没关系,反正她不需要那些人的喜爱。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很快,妹妹梁安霏出生。
这丫头纯粹是个鬼精,她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更知道全家人都偏爱她,于是她也学习大人们的做法,搞区别对待,从来不把姐姐放在眼里。
姐妹俩关系差,温兆文并没有对此加以教导。
他一门心思讨好梁家,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觉得事已至此,把两姐妹分开不就好了?总之不能让梁安霏不高兴。
所以他要么把温听宜送到幼儿托管处,要么多塞点钱,让她住到那些半生不熟的亲戚家,等逢年过节才把她接回自己家。
直到她八岁那年,梁安霏诬陷她欺负人,矛盾才真正爆发,她被父亲送到外婆身边,在远离港岛的南方小镇一天天长大。
外婆把她养得很好,教得很好,学舞这件事,一开始也是外婆在出钱支持。
十三岁那年,外婆病危。
老人家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一会儿有人来接她,她有家了。
“溪溪,在别人家里,要乖一点哦,不要挑食,不要惹人家生气”
温听宜点点头,眼泪无声掉落。
那年,程泊樾受老爷子嘱托,亲自来接她。
他十九岁。少年黑发深瞳,模样比同龄人成熟得多,身形挺拔,一件常见的黑衬衫也能被他穿出冷峻矜贵的气质。
这人看着冷静,眼神却总流露出一种微妙的压迫感。
她第一眼就怕他,怯生生避开他的视线。
而他不急不缓,双手放在西裤兜里,带着一身强大气场走上前。
“叫温听宜是吧。”他神情寡淡,冷冰冰沉嗓,“抬头,看着我。”
温听宜眨眨眼,目光落回现实,眼前已经是挥散不去的水雾。
好快,这么多年了
书房里,程泊樾已经处理完一大半的工作。
他看了眼时间,快一个小时了。
洗什么澡,洗这么久。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钢笔在合同纸边缘轻敲两下,起身离开书房。
敲门声响起时,温听宜还沉在梦乡里。
程泊樾得不到回应,本就不佳的神情闪过一丝担忧,径直开门进去。
浴室里浓浓的白雾,拨都拨不开。
女孩子却掉以轻心地浸在恒温浴缸里睡着了。
水面的沐浴泡沫逐渐消散,她安安静静,小幅度歪着脑袋,脸颊浮起一层被热气熏出来的粉,胸口随呼吸节奏规律起伏。
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遮住了雪白,曲线在暖黄的灯下若隐若现,正在用一种让自己陷入凶险的方式,勾着男人蛰伏已久的欲望。
温听宜泡澡泡得太舒服,浴室里又有些缺氧,她迷迷糊糊靠着浴缸头枕睡过去,甚至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有软绵绵的草地,她正躺着晒太阳,惬意地闭上眼。
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只眸光危险的狼,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它张开锋利的獠牙,目标明确而动作缓慢,甚至有些慵懒。
仿佛它只需要使出一分的力气,就足够让她无处可逃。
“唔”
她的唇突然被吻住,含吻的力道从轻柔变得粗野,大开大合的幅度让人难以招架。
她半梦半醒,不受控地轻吟一声,在水里浸泡已久的身体变得轻飘飘,软绵绵。
双手下意识向前攀摸,触碰到男人结实坚硬的肩膀,她这毫无章法的一抱,将他平整的衬衫衣扣弄得凌乱。
男人的气息沉重滚烫,一只宽大的手掌扣着她后脑勺,将一个深热的吻玩得花样百出,舌尖攻池掠城,深入她口腔里追逐舔|弄,她生疏的伎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温听宜倏然醒来,发现自己泡在浴缸里,程泊樾则半跪在浴缸旁,与她纵情深吻,碾转勾缠。
他熟练地吻过她的嘴唇和颈侧,抚摸她,安慰她,骨节修长的手指浸在水里,指尖在水下更深处,轻声唤她的名字。
“温听宜。”
他嗓音低哑,一声声磨着她的耳膜。
成熟的雄性荷尔蒙正在蛊惑她,让她难以自控地沉溺。
温听宜微微蹙眉,眸光逐渐变得涣散,意识也混沌。
她想看着他,却过了很久才找对他的眉眼,发现他的目光比往日更深,黑沉如夜色下的海面,冷淡之下是暗自涌动的欲望。
程泊樾半阖着眼皮,一边凝视她一边吻她,手指勾动着,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后轻吟一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足踝在水里逐渐紧绷,连脚尖都开始蜷缩。
愈吻愈烈,一切都失控了,她小幅度拧腰扑腾着,呜咽着,久违的异样感漫过她四肢百骸,舒畅又酥麻,无法抗拒。
水雾散尽时,湿热的吻半退不退地分开,他抬起的拇指擦过她唇角,她睫毛颤动一瞬,脸庞往他掌心靠去。
这只手温柔有力,在某一刻翻云覆雨,她贴着他的手,垂眸蹭了蹭。
他似乎很受用,轻笑一声:“温听宜,睡这么香,把我忘了?嗯?现在才想起来讨好我?”
程泊樾懒散地质问,她还沉在余韵里出不来,反应力慢吞吞的,抬起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抱歉,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会睡着”
他嘲弄地牵起嘴角,却格外温柔地,就着被她蹭手的姿势,拇指摸了摸她的眉梢,动作轻缓得像是无条件的溺爱。
他眼神已然清明,深邃中不见杂念:“明天要出门?”
温听宜仔细回想。
“嗯。”她老实说,“我的社交账号发了一条氛围感视频,时线传媒找过来了,态度还挺好的,明天要去他们总部聊一聊签约的事。”
程泊樾默了会儿,语气稀疏平常地问:“路上给你安排两个保镖?”
她愣了愣,知道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于是乖乖点头:“好。”
空气静了几秒。
“到时遇到什么难题,就跟我说,我一个电话的事儿。”
他抚摸她湿润的脸颊,眼底泛起一丝耐人寻味,沉声补了一句:“最好别瞒着我什么。”
温听宜倏然直视他,呼吸绷了一瞬。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被他看出她扮猪吃老虎的心思了?
空气短暂沉寂,程泊樾用平静目光回视,神色如常:“紧张什么?”
“没。”
刚才一定是她想多了。
面对他洞察一
切的锐利眼神,她总是有点草木皆兵。
没事,不会被看出来的,她又没暴露什么。
温听宜放松了情绪,又像小猫一样趴在浴缸边缘,困倦地勾着他的手指,凭天生的柔软语气问:“你还要我陪你工作吗?”
女孩子双眸无辜地望着他,睫毛湿漉漉的。程泊樾安静片刻,眉心动了动。
他不置可否,忽而讳莫如深地问:“陪我做点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