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程泊樾说的“别的”,正是她三年前体验过的。
    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过往的画面从眼前飞快闪过。
    体温、汗水,热烈的、纵情的、性|感又餍足的
    程泊樾现下衣冠楚楚,她很难把这一秒的他跟曾经的他联系在一起。
    但偏偏,冷峻和放浪都是他。
    前者是表面上人尽皆知的,而后者,只有她一人切身体会过。
    温听宜在热水里泡了半个多小时,肌肤白里透粉,脸颊也红扑扑的。
    程泊樾把她抱出去的时候,她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呼吸热气拂在他脖子周围,被他压着躺下时,她忐忑地将脑袋埋进他肩窝,鼻尖蹭着他蓬勃交错的青筋。
    不知是不是压到了喉结,听见程泊樾闷喘了一声。
    她半困不醒的模样最为柔软,程泊樾撑在她身前,被她小猫撒娇似的蹭来蹭去,他颈侧的筋脉绷了一瞬,垂眼,无声看着她作乱。
    男人的体温越来越烫,温听宜迷迷糊糊抬起头,目光涣散地望着他,无辜又招人疼。
    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他落下的阴影密不透风地笼罩,眼底倒映着他深邃锋利的眉目。
    程泊樾眯起眸,幽沉视线盯着她,欲望在静谧中疯狂暗涌。
    她不敢直视他漆黑的双眸。
    整整三年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她是有点怕的,但又忍不住沉溺在他温柔又强势的掌控里。
    他一手捏着她下巴,警告似的语气:“本事长进了,谁教你的?”
    还有谁教?
    “你教的。”她目光躲了躲,紧张的呼吸牵起声带的颤抖,情|动时会无意识打直球,“你以前说,你喜欢我这样抱你”
    看来她记性很好,当时醉成那样,都能记得他用来哄人的话。
    下一秒,程泊樾轻轻掐着她脖子吻住她,实打实回应她口中的“喜欢”。
    她招架不住,下意识咬住他的嘴唇,呜咽一声,被他直驱而入的舌尖堵住了轻吟。
    是强烈的。
    她以前之所以能受得住,全靠酒精的轻微麻痹作用。
    吻了会儿,温听宜口干舌燥,轻轻攥住他探索疆域的手。
    严格来说应该是手腕,男人健壮的青筋正隐隐跳动着。
    程泊樾变本加厉地使坏,她呜了一声,他忽然往上勾了勾手指,平静又顽劣地问:“要它还是要我?”
    她快哭了,泪失禁的毛病总是改不掉,含着哭腔说:“要你”
    程泊樾眼神一暗。
    她乖得有点过分了。
    曾经她喝醉酒撩他的模样,不是最让人心猿意马的。
    现在才是。
    越乖越色。
    当她用这种无辜的眼神望着他时,这件事情就变得难以节制。
    程泊樾突然低骂一声脏话,她心脏抖了一下,很久没见过他释放野性的模样了。
    她早就软得一塌糊涂,男人修长而专注的手扯出几缕丝线,自甘退场,彼此间的空白酝酿已久,终于,被更为剧烈的欲望取代。
    温听宜在最难捱的时刻咬住他肩膀,程泊樾抚着她的头发,轻吻她耳朵:“乖,一会儿就好。”
    他是骗子,根本不是一会儿
    后半夜,南院卧室的灯还亮着。
    温听宜软若无骨地蜷进被子里,远处书桌上的手机已经响了两次,程泊樾没怎么在意,先是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然后才不急不缓走向书桌。
    他随手套上一件深灰色浴袍,把落地灯调暗了几度,朦朦胧胧的光线像烟雾一样笼在他身旁。
    他散漫地站在桌前,脖颈微低,一手翻阅平板里的电子文档,另手拿手机扣在耳边,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只钢笔,不太走心地进行工作上的通话。
    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餍足中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起德语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平和又傲慢。
    温听宜听见他低沉慵懒的说话声,她忽然就不困了,于是悄无声息的,从被子里探个脑袋,乖乖望着他。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冷峻威严,一小时前那个轻浮又露骨的程泊樾才是最真实的。
    她皱了皱鼻子,在心里吐槽,骂他坏得没边。
    程泊樾稍稍一转头,就看见一双漂亮单纯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偶尔眨一眨,表情好像气鼓鼓的,八成在骂他。
    他不经意间牵起嘴角,鼻腔闷笑一声,流露一丝轻谑。
    电话那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语气紧张:“怎么了,程先生?”
    “没什么。”他漫不经心说,“手头有点事儿,明天再聊。”
    那头非常识趣:“好的,我明天再给您打电话。再见,程先生。”
    通话挂断。
    程泊樾放下手机,气定神闲地坐在转椅上,一手撑着太阳穴,把桌上的纸质文件翻了翻。
    跟凌晨时的放荡顽劣比起来,他这一秒实在显得无欲无求。
    温听宜怔了怔,忽然满头的问号。
    他不是忙完了吗?怎么还不过来?
    女生在这种余韵消退的时候是很需要温存的,他应该来哄哄她才对。
    可是程泊樾眼皮都不抬一下。
    故意的吗?
    她望着他无动于衷的姿态,撇撇嘴,心说算了,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那就不打扰他了。
    于是她盖好被子默默侧躺,闭上眼,准备去见一见周公。
    片刻,身后有下陷的重量感,被子忽然被掀开,令人安心的温度贴了过来。
    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呼吸放慢。
    程泊樾从后面抱住了她,气息浮在她耳边,沉磁嗓音磨得人心痒:“以前怎么撩我的,现在全忘了?”
    温听宜反应几秒,动动脑瓜子,分析他的潜台词。
    难道他刚才在等她过去?
    他还真是可恶的心机男。
    程泊樾轻揉她的耳垂:“又在骂我?”
    “”当然不能承认,“哪有。”
    口是心非,该罚。程泊樾冷嗤一声,忽然含住她的耳垂,她轻轻啊了一声,觉得他有点用力。
    她双手推推他,他欲求不满地轻咬一下才完全松口,又覆下来吻她白皙脆弱的颈侧。
    在他强势又平静的进攻下,她真的觉得自己掉进狼窝出不来了。
    她壮壮胆子,小声骂他坏蛋,程泊樾照样吻她,大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懒谑说:“溪溪,你还是吃我的时候最乖。”
    霎那间,她脸颊红透。
    头顶随之落下一声轻笑,仿佛往她柔软的心头吹了一口热气,留下微烫的酥麻感。
    ——
    次日,程泊樾真的给她安排了两个保镖。
    清晨柔和的光线照亮柳贤胡同,保镖早就等待程家大门前。
    等温听宜出来了,他们纷纷露出职业微笑,用蹩脚的英文向她介绍自己,一个叫Aleksey,一个叫Dennis。
    两人都是高
    高壮壮的俄罗斯大汉,站在面前跟石柱子一样,甚至有点黑|帮气质,略吓人。
    温听宜往后退了退,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嗨”她拘谨地打招呼。
    保镖轻轻颔首,然后盯着她,不说话。
    她心里发毛。
    其实两个保镖只是忘了“你好漂亮”用中文怎么说,此刻正在绞尽脑汁回想。
    与此同时,一辆骚气的亮黄色MC20火急火燎驶入柳贤胡同。
    应钧今早才听说温听宜昨晚被酒鬼骚扰,天呐,真恨自己第一时间不在她身边。
    等等!
    应钧眯起眼盯着前方。
    那两个壮汉是什么来路?
    我去,什么人啊,都敢上门欺负他宝贝了?
    他急刹车,从蝴蝶门里钻出去,跳到跟前吼一声:“喂!你们!”
    温听宜:“?”
    他来干什么。
    保镖以为应钧是来挑事儿的,及时挡在温听宜面前,用蹩脚的中文警告应钧:“先生,请你离她远一点,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应钧难以置信地骂了一声:“你俩想干嘛?”
    他很头铁,撸起袖子准备随时开干,“有我在!你们别想欺负她!”
    温听宜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应钧,你别闹了,他们是保镖公司的。Aleksey,不用这样,他不是坏人。”
    Aleksey接收命令,带着Dennis往后退一步。
    应钧顿了顿:“谁给你安排的保镖?”
    温听宜没有回答,轻叹一声:“你又来干嘛?外套都已经还你了,你还有什么事?”
    “宝——”他突然想起来温听宜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咬咬牙,改口叫名字,“听宜,你待会儿要去哪?我送你啊,有我保护你,绝对比这俩傻不愣登的石墩子强。”
    俩傻不愣登的石墩子:“”
    应钧自认为他身材很好,该有的都有,腹肌能迷倒万千少女,力气也不输职业格斗手。
    可是没想到,又被温听宜拒绝了。
    “不用了,我在等家里的司机开车过来,不麻烦你了。”
    应钧正想挽回一波,下一秒,熟悉的深色S680停在他们面前。
    后排车窗缓缓降下,男人凌厉而冷静的眼风扫过来。
    温听宜闻到一丝危险气息。
    应钧浑然不觉气氛的变化,立刻开始套近乎:“哥!”
    程泊樾压根没理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扫向他身后:“溪溪,想上谁的车?”
    空气有几分微妙的紧绷。
    当然要上他的车了。
    真搞不懂,他身上的压迫感怎么又变重了。
    温听宜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喉咙,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两个保镖及时坐进另一辆越野车里,准备随时跟上雇主。
    应钧:“?”
    他就这么被撇下了?
    奇怪,他总觉得程泊樾和温听宜之间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具体的变化
    S680徐徐启动,隔板升起。
    温听宜坐在一边,小心翼翼整理自己的针织裙摆,刚要坐正,突然被他揽着腰身抱了过去。
    她惊慌失措,整个人横着跌坐在他身上,膝盖并拢,双手攀住他肩膀。
    程泊樾靠住椅背,手臂半松不紧地圈住她的腰,幽深难测的视线黏在她身上,直白又露骨。
    她一时忐忑,像误入陷阱的小鹿一样抬起眼眸,小声问:“怎么了?”
    他阖着眼皮打量她,有种风雨欲来的慵懒:“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温听宜抿了抿唇,好冤枉:“不是我让他过来的”
    程泊樾见她乖成这样,又起了逗弄的玩心,一手撩了撩她耳边碎发,轻笑一声:“怎么这么紧张?”
    温听宜暗自吐槽,拜托,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能不紧张吗
    她藏起叛逆的小心思,低眸咕哝:“真坏。”
    他轻挑眉:“谁坏?”
    “你。”她斩钉截铁,说完就别过脸,有点生气,又有点胆小。
    而这样,却是她最漂亮的时候。
    程泊樾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无声笑了笑:“我哪儿坏?”
    这还用问吗?
    她轻哼:“哪里都坏。”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从善如流:“那还不从坏人身上下去?”
    空气静了几秒。
    “不下。”她耍赖,“就要坐你,把你腿坐麻。”
    程泊樾不置可否,胸腔里闷笑一声,笑时轻微的震动感传到温听宜身上。
    她心有所动,悄悄用余光瞄他。
    男人目光松泛,这双眼眸曾经看什么都觉得乏味,此刻竟然有了一丝活泛的意趣。
    他心情似乎好了些,但她不知道原因。
    不过,机不可失,她可以趁他心情好的时候跟他作对。谁让他那么可恶。
    温听宜故意松开手,不抱他了,正要从他身上下去,程泊樾罕见地顿了一瞬,单手揽着她的后背将她捉回怀里。
    她大胆瞪他:“干嘛?”
    程泊樾收紧手臂,将她束缚在怀里不让她轻易动弹。
    “不是要把我的腿坐麻?”程泊樾瞧着她乖巧又倔强的表情,调侃说,“打退堂鼓了?”
    “不坐了,不想理你。”她生闷气,软绵绵嘀咕,“大早上就审我,凶死了。”
    没想到,程泊樾恶人先告状:“这怪不得我,怪你。”
    “?”
    怪她什么?
    她气得想咬他,下一秒却听见他慵懒直白地说:“都怪我们溪溪太漂亮,太招人喜欢。”
    第22章
    他在说情话。
    从前这些好听话都只在床上说的,比如她泪失禁的时候,程泊樾就含住她耳垂用类似的话哄她。
    那一刻,男人克制的喘息声藏在浑得没边的情话里,不出三秒就让她面红耳赤。
    微妙的情绪淌过心头,温听宜不禁想起昨晚,他让她塌腰、撑在镜子前
    玩得花样百出。
    现在换上西装了,就又是一副冷峻而不可侵犯的模样。
    可恶的心机男。
    下一秒,可恶的心机男捏了捏她的脸。
    “唔”
    温听宜反应过来,微微鼓起腮帮子瞥他一眼。
    程泊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这双小鹿眼里总是含着一汪水,目光柔软清澈,好像被他三言两语哄好了,但对视时她快速眨了眨眼,不知又在偷偷嘀咕些什么。
    八成在吐槽他。
    程泊樾微不可察地勾唇,看破不说破,不动声色捏她的脸。
    说是捏,其实就摸了两下,力道比他翻文件还轻。
    程泊樾干燥的手指摸到她颈侧,有点异样,他两指相互捻了捻,眯起眸看着指腹上蹭到的浅色。
    “擦了什么东西?”
    温听宜懵懵顿住。
    “啊,是遮瑕膏,遮吻痕的。”
    说时连忙从手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幸好,遮瑕还在。
    她收起镜子,忍不住咕哝:“差点被你蹭掉了,我早上化了好久的。”
    程泊樾细细打量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语气却平静如常:“印子很重吗,看来是我昨晚太凶了?”
    她连忙捂住他的嘴。不准说了!
    他眸色松闲,懒散地闷笑一声:“挡板隔音,司机听不到。”
    “噢。”
    她这才松开他。
    掌心余留了一点热意,是他轻笑时呼出的气息。
    他这两天的温柔都太难得了,让人时不时心头颤动。
    其实程泊樾本来就不是一个跟温柔沾边的人。
    但温柔总比逞凶好。
    温听宜乖觉地适应这份蛊惑人心的暧昧,整个人单纯无害地待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中减少了对他的惧怕。
    思衬片刻,她担心自己真把他的腿坐麻了,想悄无声息挪到一边。
    刚有动作,程泊樾忽然抬起一边大腿,蔫坏地往上颠了颠。
    平衡一乱,只能更紧地勾住他的脖子。
    她惊魂未定,怪他故意捉弄她,程泊樾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慵懒样,静静看着她。
    她吸了吸鼻子,姑且关心一下某人:“你腿不麻吗?”
    他牵起唇角淡嘲:“以为自己有多重?”
    “”
    跟他比起来确实差距悬殊。
    “乖,让我抱会儿。”他目光很淡,
    一手撩开她耳边散落的发丝,沉嗓说,“待会儿一天都见不着了。”
    意思是,他会想她?
    程泊樾又用不走心的语调说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她心颤地抬起眸,却撞进一双毫无情绪的薄情眼。
    温听宜的呼吸乱了乱,再次确信,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么招惹上他,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但惹都惹了,不能临阵脱逃。
    她试图机灵一些,顺水推舟说:“那等你工作结束了,我就去找你,陪你吃饭。”
    程泊樾默了会儿,慢腾腾移动的目光盯着她的唇。
    “这么乖啊,温听宜。”他又掀起眼皮与她对视,意味深长的语气,“以前不是见了我就躲?”
    温听宜藏起心虚,讷讷道:“因为你现在没有以前可怕。”
    他轻笑一声:“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她懵了两秒,坚定不移:“夸你。”
    “是吗,小骗子。”他懒洋洋的,细细一想才发现他在顺着她。
    温听宜欲盖弥彰地别过脸,看一眼车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
    终于到了。
    “我要下车啦,晚点给你发消息,拜拜。”
    她小心翼翼起身挪开,动作轻得像猫,程泊樾腿上这点重量眨眼就消失了。
    转眼间抵达CBD,司机在一座艺术雕塑前停车。
    前面那幢大厦就是时线传媒。
    上班时间,正门前人来人往,白领们步伐匆匆,一手接电话一手拎咖啡。
    这里靠近晟亿集团总部,程泊樾送她过来再顺路前往公司,正好来得及。
    Sam坐在正门喷泉旁等她,本来还在优哉游哉嚼吐司,车子停下之后,Sam登时不可思议地盯了过来。
    温听宜刚要推开车门,忽然被程泊樾勾着腰掳了回去,又被他强势又缠绵地索了一个吻。
    气息纠缠,温度来回碾磨,她的口红掉了一大半,耳垂泛起的红晕迅速蔓延到颈侧。
    某人不愧是资本家,使个坏都要连本带利地使。
    蔫坏。
    等他稍微松了劲儿,温听宜轻咬他的嘴唇。
    在他惩罚她之前,她匆忙撤退,打开车门争分夺秒地逃了。
    她刚才跌进他怀里,接吻时几经折腾,他的西服裤面泛起几丝无伤大雅的褶皱,戗驳领边缘还绕了一根乌黑长发。
    算不上丢三落四,倒也挺有意思。
    程泊樾翘起二郎腿,抬起一只手肘撑在窗边,拳峰抵着唇,百无聊赖的目光落向车窗外。
    看着远处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嘴角无声勾了勾
    可恶的程泊樾,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温听宜偷偷吐槽他,中途停下脚步,一手抚了抚针织连衣裙的褶皱。
    Sam突然闪到面前,吓她一跳。
    黄鼠狼鼻子灵得很,早就嗅出不对劲,此时双眼炯炯:“你终于听我的建议,把程泊樾拿下了?!”
    “”她目光飘了飘,“没有这么夸张,只是关系比以前好了些。”
    她笃定地想,程泊樾不是她能轻松拿下的,至少现阶段不是。
    Sam啧声:“瞧你这心里没底的样,好了好了,我不多问了哈,不管怎么说,你开窍就好。”
    这算开窍吗?不算吧。
    她只是暂时走投无路了。
    事到如今,她亲生父亲都想把她卖了,她怎么能坐以待毙。
    她还想好好跳舞呢,嫁什么澳城老赌鬼,要嫁让温兆文自己去嫁。
    话说回来,在程家生活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在程泊樾身上索取什么不切实际的偏爱。
    他这个人太难琢磨了,本质可怕得很,她不想冒着风险招惹他,得罪他。
    但现下除了他,没人能用强有力的手段护着她了。
    因为想要一份踏实的庇护,所以她不得不在危险边缘试探。
    ——
    早晨九点过,周遭耸立的大厦托起初秋烈日,CBD一如既往的繁华有序。
    温听宜和Sam走进时线传媒大门,两名保镖及时从另一辆车下来,一路随行。
    谈话地点在顶层会客室,温听宜在一楼大厅等待电梯时,身旁有不少路过的员工偷瞄她,在一旁窃窃私语。
    “新来的艺人?好漂亮啊。”
    “听说是来谈签约的舞蹈演员,本人比视频里还漂亮。”
    “啧啧,梁安霏危险咯。”
    “嘘,可别被梁安霏听见,她脾气大得很,到时又要骂人了。”
    “切,就她那神经样,迟早塌房。”
    员工们小声议论着,突然注意到近旁杵着两名外国壮汉,下一秒,俩大块头跟着温听宜进电梯了。
    众人立刻噤声。
    吓死人了,这俩黑|帮壮汉又是来干嘛的?
    叮声响,电梯到达顶层。
    负责接待的人是Lily,巧了,她是Sam的大学同学,两人都是学传媒出身,Lily已经在时线混成了艺人管理部的高管。
    一进门,Lily容光焕发地迎上来:“啊呀,终于见到听宜本人了,太漂亮了。”
    温听宜礼貌地笑了笑:“您好。”
    Sam跟Lily不对付,白了对方一眼:“行了,别恭维了,听宜本来就漂亮。坐吧,谈正事儿。”
    三人坐下,Lily视Sam为空气,只把热茶轻轻放到温听宜面前,开门见山地微笑说:“方便我们双向沟通,我事先打印了一份签约模版,你可以先看看里面关于权益分配的部分,看完我们再详谈。”
    “好。”温听宜拿起桌上的文件,仔细翻阅。
    此时,Lily瞟一眼门口杵着的两名保镖。
    Lily认得,保镖胸前别着的职业徽章,源自晟亿集团旗下的国际安保公司。
    奇怪,温听宜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没背景啊,反而来头不小呢。
    见温听宜正在翻页思考,好像对权益分配不太动心的样子,Lily趁机补充说:“我们时线传媒,跟国家舞剧院是有密切合作的。”
    有密切合作,就意味着有更高效的推荐通道。Lily试图用这一点打动她。
    不过,国家舞剧院近几年不打算组建新的青年舞团。
    温听宜心想,剧院内部不开放舞蹈演员的招募名额,就算时线传媒想推荐她也没用。
    Lily见她有所顾虑,又笃定地说:“不用担心,最迟一年后,剧院肯定要成立新舞团的。说起这个,黎柔是你的偶像对不对?”
    温听宜反应两秒,点点头:“是的。”
    黎柔女士是国家舞剧院首席,温听宜崇拜她很久了。
    Lily投其所好地说:“我们会帮你牵线搭桥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可以成为黎柔的学生。”
    “诶诶诶!”Sam及时蹦出来,“别画饼啊,业内都知道黎柔不收徒。”
    Lily白他一眼:“你又知道啦?”
    Sam面不改色:“我知道的可多了。我还听说,贵公司即将被大资本收购了?”
    Lily无语地看着他。
    这消息捂这么严实都能被他知道,果然是黄鼠狼。
    Lily扯一个轻松的笑:“哎呀,股权变动嘛,很正常的啦,不影响实际运营的,不用担心嘛。”
    温听宜忽然想起,前公司就是经历了大洗牌,现在已经死得透透的。
    虽然两者的性质不太一样,但总要严谨一些才好。
    她用眼神问Sam:你刚才说的,具体是哪个大资本?
    Sam侃然正色:So
    rry,这个料我还没挖出来。
    温听宜:“”
    聊到一半,Lily突然被叫去开会,签约的事只能改日再谈。
    离开会客室前往侯梯厅,两人站在电梯门前耐心等待,Sam问她意向如何。
    温听宜默了会儿,不动声色地说:“再想想吧。”
    先不说收购的事到底属不属实,光是公司里有一个讨厌的人,就足够她对签约这件事谨慎再三了。
    叮声响,电梯门打开。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飘出来。
    温听宜抬眸,果然撞上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梁安霏身后还跟着邵薇,邵薇有点意外地看了温听宜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出电梯,梁安霏率先止步,没事找事地杵在她面前。
    温听宜平静回视:“你很闲吗?”
    “没有啊,我在跟你打招呼呢。”梁安霏似乎早就知道她今早过来,表情没什么意外的,依旧趾高气扬,“签约的事谈得怎么样?”
    温听宜不予理睬:“跟你没关系。”
    说这话时,两名保镖忽然出现在温听宜身后。
    梁安霏顿时呆住,气势一下就矮了半截。
    她有点害怕,只能虚张声势地嘲讽:“哟,出个门而已,这么大阵仗?”
    温听宜从善如流地吓唬她:“嗯,谁要是使坏,他们就揍谁。是吧?Aleksey?”
    Aleksey忽然被点到,果断拉着Dennis齐声答:“Yes!”
    梁安霏后退半步,急促吞咽一下,故作镇定地翻个白眼,转身走了。
    一旁的邵薇第一次见到梁安霏吃瘪,她忍着笑,经过温听宜时淡淡说:“与我无关哦,我可没使坏。”
    说完就跟上梁安霏的脚步。
    梁安霏回头一瞧,冷冰冰质问:“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邵薇耸耸肩:“没有啊,你看错了吧,早说让你多吃点蓝莓改善视力了,你就是不听。”
    梁安霏咬住后槽牙,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你在跟我作对?”
    邵薇很淡定:“没有哦。你现在是怎么了?被温听宜气到了,所以看谁都不爽?好端端的拿我撒什么气,我又没惹你。”
    梁安霏无话可说,气汹汹扭头就走。
    邵薇白她一眼。
    横什么横,性格这么差,迟早在圈里混不下去。
    ——
    下午,温听宜为了改善心情,到附近的商城看了场电影。
    结束时已是傍晚,她答应了程泊樾要去集团总部找他的,但是不知道他下班没有,十分钟前发给他的消息他还没回。
    巨幕放映厅里,观众陆续散场,温听宜坐在座位上,静静听着电影片尾曲等待回复。
    片刻,收到周凯的信息:[现在在哪?]
    “?”
    周间谍跟她线上聊天的语气怎么变了。
    温听宜只是疑惑一下,没有多想,直接把位置信息发了过去。
    补充说:[我在看电影]
    周凯:[一个人看?]
    [嗯嗯,我让保镖提前下班了,Sam回去遛狗了,我就一个人看了]
    周凯:[怎么不让程总陪你看?]
    温听宜纠结片刻,回复:[他太忙了,我不好意思让他陪我看电影QwQ]
    周凯:[你还是有点怕他?]
    [嗯,他一直很可怕的]
    周凯:[那他怎样做,你才不怕他?]
    温听宜想了想,敲字说:[他温柔的时候,我就没那么怕他了]
    周凯:[好,知道了。周凯一会儿去接你]
    [啊?]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周凯:[没什么,我说我去接你。]
    另一边,周凯开车到达商城附近,拿起手机,发现自己的微信被迫下线了。
    他欲哭无泪,天啊,老板你不要再悄悄登我的工作号了!好吓人!
    温听宜走出商城北门,看见了熟悉的奔驰,于是走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想起线上聊天时的异象,她好奇地问:“周间谍,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高冷了?”
    周凯苦着脸干笑两声:“哈哈,可能因为我是个高冷的男子吧。”
    温听宜:“”
    她以为周凯要送她去公司,没想到他把她送到了一座占地广阔的私人会所。
    暮色四合,周围树影重重,这里几乎到达城市边缘,地段不算好,但私密性极强。
    大门前有警卫驻守,仔细确认了车牌号,警卫鞠躬让行,奔驰驶入会所。
    车子走了地下车库,温听宜独自下车,在礼宾员的陪同下,乘直达电梯上到会所顶楼。
    会所隔音很好,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包厢外的走廊都是不让无关人员靠近的。
    到了走廊入口,礼宾员不便再跟过去了,细心告知了包厢的门牌号,提醒她说:“程先生交代了,您可以直接开门进去,不用敲门。”
    “好的,谢谢。”
    温听宜自行前往包厢,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她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拘谨的,于是慢慢拧动门把手,推开双扇门的一侧。
    门开了一条缝,她探个脑袋进去,先是看见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德扑牌桌,桌边一个最显眼的座位空着,她快速扫了一眼,只看见几个男人的后脑勺,没看见程泊樾。
    她以为自己走错包厢了,急忙关上门。
    里面有人瞥见了门外一闪而过的长发身影,眯眼嗤了一声:“谁家小姑娘啊?这么没规矩。”
    陆斯泽闻言,回头瞄了一眼,没看见温听宜,但他知道温听宜要来。
    对方嘴里的小姑娘说不定就是她。
    她不是闹腾的自来熟性子,在程泊樾接完电话回来之前,她自然是不好意思进来的。
    陆斯泽收回视线,一边理着手里的牌,瞥了那人一眼:“沈家驰,闭上你的嘴。”
    沈家驰刚从国外回来,之前是跟程奕他们混的,现在学精了,两头倒。
    陆家跟沈家有生意上的联系,陆斯泽也懒得跟他撕破脸,他又喜欢攒局凑热闹,索性玩什么都一起。
    但这家伙真的太没眼力见。
    沈家驰冷哼一声:“你的话最多!还让我闭嘴,好意思嘛?”
    作死的玩意儿。
    陆斯泽懒得跟他废话。
    温听宜以为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包厢,有点忐忑尴尬。
    她重复看了一眼门牌号。
    没错啊。
    疑惑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低低的,沉得悦耳。
    温听宜转过头,远远地,看见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单手插着兜,另一手接电话。
    下一秒,手机从耳边拿下了。
    她顿了顿,莫名心安,轻盈地迈开步子,朝着程泊樾的身影快步上前。
    程泊樾按了两下手机,转头一看,穿浅色针织连衣裙的姑娘正向他跑来。
    他神情微动。
    今天她没穿高跟鞋,一双白色马丁靴,蹬蹬蹬地跑过来,一股脑扑进他怀里。
    霎那间甜香满怀,他眉心微微一动。
    默了几秒,他垂眼看着她,手掌搭到她脑袋上揉了揉,无奈低笑:“怎么回事儿,受委屈了?”
    温听宜蹭在他胸膛前摇了摇头,抬眸望着他,落寞地说:“包厢里面没有你,我以为我被周凯卖了。”
    一双晶亮莹润的眼眸在身下直勾勾望着他,程泊樾目光微暗,眨眼间恢复平静,捏起她的下巴:“傻不傻,谁敢卖你?”
    “万一呢”而且确实有人想卖她。
    温听宜失落地低头,侧脸贴到他怀里,闻到沁人心脾的淡香。
    他语气平平:“挂我身上了?”
    她心脏一抖,不安地问:“可以挂吗?”
    紧接着,头顶落下一声纵容的轻笑。
    还以为他生气了,看来没有。
    她紧绷的呼吸缓缓放松,手臂搂着他的腰,悄悄收紧一些。
    程泊樾揉着她后脑勺:“今天谈得怎么样?”
    “还可以。”她老实巴交地说,“听说时线要被收购了,不知道真的假的,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程泊樾没说什么,捏捏她的脸,带她返回包厢。
    牌桌旁,几人正在亮底牌。
    一局结束,沈家驰又输了。
    他玩不起,有点挂脸,黑沉沉地靠着椅子划手机。
    下一秒,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屋子的人安静下来。
    沈家驰抬眼一瞧,我靠,这不是温听宜吗。
    程泊樾出国那段时间,他向温听宜表达过好感,却被她无情拒绝。
    他一直耿耿于怀,心说她拿什么乔啊,不就一寄人篱下的小流浪猫吗,还敢瞧不上他沈家驰?
    今晚可算让他找到发泄的机会了。
    沈家驰直了直腰,装模作样打招呼:“哟,听宜妹妹,谁带你来的?”
    众人纷纷看向他,陆斯泽也无力回天地瞪他一眼,心说行吧,您继续作死吧。
    温听宜循声看去,想起那家伙是谁了。
    被她拒绝过三次的自恋男,人品差,嘴还脏。
    她不予理睬。
    温听宜进了门,程泊樾不急不慢出现在她身后。
    然后就没人再进来了。
    沈家驰愣了愣。
    啊?程泊樾带她来玩的?不对啊,不是听说程泊樾不待见她吗?
    众目睽睽下,程泊樾让温听宜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室内空调度数有点低,程泊樾平静地站到她背后,顺手把挂在椅背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一瞬间,温听宜觉察到屋里七八个人的视线全在她身上。
    她呼吸微滞,默默将外套向胸口束了束,乖乖坐好。
    沈家驰傻掉了。
    程泊樾暂时没坐下,手掌在她颈侧轻轻一拢,将她被外套压住的长发带出来,波澜不惊地问:“刚才谁说我们溪溪没规矩?”
    音落,耳边只有冰块在烈酒里逐渐融化的轻响。
    陆斯泽和贺连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俩跟程泊樾一起长大的,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细微的气氛变化。
    而别人,未必有这么眼尖。
    沈家驰毛都没看出来,一出声就自撞枪口:“啊,我的意思是,她好像不太懂规矩,包厢怎么能随便进啊?没人教她事先敲门?”
    温听宜攥了攥手指。
    感觉这家伙在针对她。
    顿了顿,听见程泊樾戏谑的轻笑。
    “是我让她不用敲门。这儿也不是射击场,人来了,还要扣扳|机让你听个响?”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凌厉眼风扫向对方,“要是真想听,也不是不行。可惜遇不到合眼的靶子,不如拿你试试准头?”
    第23章
    沈家驰愣了两秒,浑身一僵,差点从椅子边滑下去。
    什么意思,要拿他当活靶子练枪?
    疯了吧!
    他不就嘴贱说了温听宜两句吗,至于这样?
    沈家驰心底恐惧,面上却不敢吱声。
    程泊樾不动声色落座,靠住椅背翘起二郎腿。
    假如他平时抽烟,这时应该有侍者上前帮他点一支火,压一压这份令人生畏的冷气。
    但他不抽烟,面前的酒杯他也懒得拿,就这么闲坐着,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眸盯着对方,眼底并不透露半分真实情绪,像漆黑湖面。
    看着毫无波澜,实际深浅难测。
    包厢里落针可闻,空气越是安静,越叫人心慌战栗。
    其余人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就连陆斯泽都被这股死寂压得喘不过气来,立刻在桌下踢了沈家驰一脚:“哑巴了?还不跟听宜妹妹道歉?”
    沈家驰猛地醒神,目光畏畏缩缩扫向温听宜,硬着头皮赔笑:“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埋怨你,我就是嘴笨,你别往心里去。”
    温听宜这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能怂成这样。
    当年可不是这种画风,沈家驰向她表达好感被拒之后,不仅当面对她甩脸色,还骂她不识好歹。
    现在这副讨饶的嘴脸一定是装的,但不管怎么说,她现下舒畅了许多。
    听完道歉,她默默看了对方一会儿,没什么想说的。
    程泊樾近距离坐在她身边,漫不经心从后面伸来一只手,结实有力的胳膊搭在她椅背上,手掌轻揉她的脑袋。
    状似不经意地问:“原不原谅他?”
    语气低缓亲昵,又极具耐心,像在哄一个闷闷不乐的小朋友。
    温听宜以为这茬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需要她一锤定音。
    众人好奇地望着她,她就拘谨地点了点头:“嗯,原谅了。”
    乖觉轻软的嗓音落下来,程泊樾无声牵了牵唇角,没说什么,目光却温淡了许多。
    好像只要她应个声,他就什么事都顺着她。
    气氛有所松动,其余人缓了口气,继续乐呵,该怎么玩怎么玩。
    只有沈家驰笑不出来。
    虽然安然无恙逃过一劫,心里却憋着怨愤。
    出门在外他吆五喝六的,别人都恭维他一声沈少,那滋味别提有快活。
    而今晚,他的生死居然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拿捏住了,开什么玩笑?
    他烦死了,不仅脸面上挂不住,心里更是不平衡。
    于是他潦草玩了一局就收手,借口说家里有事,独自灰溜溜地离开包厢。
    反正都输得满脸青了,再玩也没意思。
    而且这一整桌的人,全都唯程泊樾马首是瞻,根本没一个向着他的,他再努力也融不进这个圈子,简直自找罪受。
    心想,还不如找程奕他们玩去。
    走廊上,沈家驰边走边给程奕打电话,声音悉悉索索宛如告密:“对了,你前段时间不是怀疑程泊樾身边有女人了嘛?”
    程奕不屑地哼一声,嫌他马后炮:“咋了,你也觉察了?”
    沈家驰:“何止觉察,我是亲眼所见。”
    一听这话,程奕立马就来了兴致:“快说啊!那人是谁?”
    “好像是温听宜。”
    “啊?”程奕将信将疑,觉得那两人一直半生不熟,纯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别唬我啊,你确定你没搞错?”
    “绝对没有!”沈家驰把今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转述了,笃定地说,“就没见过程泊樾这么护着一个人,他俩要是没点儿猫腻,我就不姓沈。”
    包厢里一切如常。
    桌边少了一个不知趣的二百五,众人玩起来反而更惬意。
    温听宜是屋里唯一一个女生,酒侍专门给她送来一杯草莓代基里。
    几乎没什么度数,温听宜拿它当饮料喝,时不时含着吸管嘬两下,在一旁默默观察。
    桌上摞着五颜六色的筹码,她不知道这帮人是玩真的,还是朋友间随便玩玩。
    如果是玩真的,这里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销金窟。
    跟筹码沾边的事情向来是需要运气的,她自认手气不好,就不入局了。
    陆斯泽爽朗地笑了笑,借机揶揄某人:“不怕啊,你要是输了,全算程泊樾的。”
    她怔住。
    别,她可不敢这么邪恶地盘算。
    温听宜坐得端端正正,老实巴交地说:“不了,我真的不会玩。”
    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程泊樾弯起了唇角。
    下一秒就听见他好整以暇地说:“让陆斯泽教你,要是教不会,你就往死里揍他。”
    他说话时,低沉嗓音逸出轻碎的笑,慵懒又活泛。
    让她随便输,还用为她撑腰的语气鼓励她揍人,坏得没边,又好得没底线。
    室内暖光勾勒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连阴影都染上了蛊惑人心的暧昧。
    温听宜心神渐乱,眼睫无意识垂下,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
    不知他是在开玩笑逗她,还是真的打算让她随便玩。
    她不想得寸进尺,摇摇头说:“万一让你输光了,就不太好。”
    说话时,对面的贺连禹本来想点烟,程泊樾不动声色扫他一眼。
    他定了
    定神,就这么干咬着烟,放下金属打火机笑着问:“有什么不好?程泊樾会凶你吗?”
    “”
    凶不凶倒是不知道,但她对自己的牌技很没把握,小声自嘲说:“我玩牌必输,会让他倾家荡产的。”
    突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她愣住。
    难道她说错什么了?
    紧接着,众人忽然愉悦地笑了起来。
    倾家荡产,这词太严重了,被她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又乖又搞笑。
    陆斯泽笑得肩膀都在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哟,你信我,从来没有人敢让他倾家荡产,正好了,你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难怪周婼说陆斯泽是狗,这人还真有点狗,就爱满嘴跑火车,无意间害别人接不住话茬。
    温听宜一时哑然,抿抿唇说:“不,我不敢吃。”
    身旁,程泊樾懒散静默,目光没什么焦点,好像在一瞬不瞬地看她,又好像在百无聊赖地等待别人发牌。
    贺连禹逮着机会,开玩笑地数落某人:“樾,你平时是不是对听宜妹妹很凶啊?看她这么怕你。”
    程泊樾一只胳膊撑在桌边,拳峰抵着唇,眉目染着一层倦意。
    “对她——”他默了默,慵懒缱绻的语气接着上句说,“凶不起来了。”
    空气安静下来。
    不是尴尬的沉寂,而是一种不愿打扰气氛的、很上道的静。
    大家好像都看出来程泊樾对她不一般了。
    温听宜忽然明白了他今晚带她过来的用意。
    兴许是为了让谣言不攻自破的。
    别人已经能看出来,程泊樾不是不待见她,而是觉得她招人喜欢。
    至于是哪种程度的喜欢,就算不明说,别人也能从他纵容的行为里猜出一二。
    温听宜尽量控制住呼吸,心跳隐隐加快,若无其事地嘬了一口酒。
    一层果味在舌尖化开,甜滋滋的。
    片刻,新的一局开始。温听宜偷偷瞄一眼程泊樾手里的牌。
    手气真好,难怪每次都赢很大。
    两人坐得很近,她的白色马丁靴侧边抵着他的皮鞋,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他,羡慕地说:“你运气好好。”
    程泊樾感受着桌下怯生生的碰撞,掀开手里的暗牌,懒腔懒调地说:“也就今晚好点儿。”
    不知他是故意谦虚还是随口一说,温听宜垂眸拨了拨吸管,有意安慰他,柔声呢喃:“今后每一个晚上都会好的。”
    “那得看你在不在我身边。”
    他话里没什么情绪,朦胧的暧昧却像雾一样,在她耳边荡开,突如其来,直击心坎。
    意思是有她在,所以他运气才好吗?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无疑会让人上瘾贪恋。
    招惹他,真不是件容易事。温听宜保持清醒,慢半拍咬住了吸管。
    程泊樾手里过了一轮牌,偏头看过来。
    女孩子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嘬着一杯粉色甜饮,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不知是打了腮红,还是被酒精酿出来的。
    他抬手摸她的脸,试探温度,拇指又贴着她脸颊摩挲两下,有点好笑地问:“喝上头了?”
    温听宜轻咽喉咙。
    当然没有喝上头,只是有种奇怪的微醺感。
    只能怪这杯酒了。
    她避开视线,心不在焉地嘀咕:“本来就不怎么能喝”
    他对此认同:“嗯,喝醉就开始干坏事儿。”
    被翻旧账了。
    她轻咳一声,声若蚊呐:“怕什么,还没醉呢。”
    本来想鼓起勇气将他一军,却因为顾忌被人听到而压低音量,气势矮了一截。
    程泊樾挪开视线出牌,一笑置之。
    温听宜懵了会儿,又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
    离开会所时,已经是凌晨。
    上车之后,温听宜揉着眼睛犯困。
    拿手机看了看微信,有点失落,今天还是没有收到林导工作室的消息。
    只有几个温兆文的未接来电。
    她已经拉黑三个号码了,对方总有新的方式打进来。
    温听宜直接关机,沉下心,看向车窗外。
    程泊樾站在会所花园接电话,车子停在他几米之外。
    温听宜降下车窗玻璃,下巴埋进交叠的手臂,趴在车窗边静静望着他。
    程泊樾浸在路灯光线里,听着电话里的秘书认真陈述。
    其实他犯了点倦,站姿却依旧挺拔,搭在手机背面的食指点了两下,一手插着兜,神情寡淡地侧过身。
    半远不近地,他定了定神,对上一双困倦又清润的眼眸。
    她像一只窝在车里探出脑袋的猫,耷着耳朵,明明快要睡着了,却软绵绵地撑起清醒,乖乖等他上车。
    夜色里,他凝住的目光深了一寸。
    “程总?”
    听筒里传出忐忑的疑问,他收回视线,迟了一秒才应:“在听。”
    他的私人号码没几个人知道,一般人打不到他的手机上,天大的事也别想扰他,只能让秘书转达。
    秘书得到确切的回应,放下心继续说:“温兆文先生的意思是,他会派秘书前往京城总部,找周特助谈一谈新能源项目的事。另外他想知道,您哪天有空,他可不可以亲自到总部见您一面,同您商议几件事?”
    程泊樾不置可否,抬手摁了摁鼻梁,兴致索然:“接着说。”
    “好的。”秘书得不到回答也只能照做,“温先生还说,等老先生寿宴过后,他想亲自上门拜访,然后把温小姐接回去。”
    程泊樾轻按鼻梁的动作顿了顿,什么也没问,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双哭红的小鹿眼。
    他低嗤一声,不着痕迹地讽刺:“那就看他有没有本事踏进程家大门。”
    说完就懒得多言,通话挂断。
    程泊樾转头看去,某只爱哭鬼已经趴在窗边打起了盹,脑袋一晃一晃的,像数学课上走神的马虎虫。
    何止走神,温听宜差一点就要去见周公了。
    混沌时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程泊樾已经停在车窗前,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她睡眼惺松,醒得有点艰难,程泊樾低头打量她,一只手顺势托起她下巴:“刚才吵到你了?”
    “嗯?”她意识回笼,实诚地摇摇头,“没有,我没听见你说话。”
    程泊樾站在原地,也不急着上车,干燥的拇指贴到她眼尾,将她打哈欠时留下的生理眼泪慢慢擦掉。
    动作好轻,像耳边微柔的晚风,掀起她心上的涟漪。
    她想,一定是因为他今晚赢了很多,所以心情格外好,力道也随之温柔。
    温听宜缓了缓神,很小心地扯住他的衣袖,像抓住一份来之不易的心安。
    程泊樾垂眼看着她,目光沉静而玩味,似乎在等她的下文,看她究竟要使出什么小伎俩。
    她温吞抬眸,没底气地问:“你不是说,我喝了酒就会干坏事吗?”
    他挑起眉梢:“嗯?”
    温听宜攥住他的衣袖,双眼凝着一团柔软水雾,犹豫的目光像小蚂蚁攀爬,先落向他坚硬凸起的喉结,又移到他宽阔胸膛。
    最后望着他凌厉的眉眼,声线乖软,坚定又胆怯地警告说:“那你一会儿要小心,我要对你干坏事了。”
    第24章
    会所的灯彻夜长明。
    花园这一片鲜少有人踏足,好像常来这座会所消遣的人都达成了共识,也留了一个心眼,深知只要是程泊樾常去的地方,别人就不能不识好歹地闯入。
    夜色冷清,墨色宾利停在无人经过的树下,车厢漆黑而隐秘。
    后排空间本来宽敞,却因他压制般的存在而变得狭窄,车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火炉般催人沁汗。
    感官在昏暗中无限放大,一点小小的刺激都能掀起惊涛骇浪。
    温听宜分不清是她在抱着程泊樾,还是他高大的身躯在密不透风笼罩着她。
    总之有点意识不清,眸光一点点涣散,视线被他宽阔的肩膀挡着,她连车顶都看不见。
    呼吸声伴随着动荡缱绻的接吻声,时轻时重地交
    织。
    程泊樾最近像是起了什么逗弄的坏心,时常一边接吻一边喊她的小名,她柔软的羞耻心被他勾了起来。
    “溪溪,张开。”
    “我说,嘴张开。”
    “嗯,就这样。”
    “好乖。”
    他飘渺不定的气音染着色气十足的欲,低低的,散漫又勾人。
    声音在她耳边萦绕,他呼出的热气随之扑落,拂在她本就燥红的耳廓上。
    很热,她微微颤抖,无助地勾着他的脖子。
    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大开大合的亲吻堵着,她只能发出零碎的呜咽,半句话都说不清。
    车上的消毒纸巾另有用途,淡淡的酒精味蒸发,她在他手里几乎没有防线可言。
    酸慰感淹没而来,她眼眶一热,想哭了。
    许久,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牵起几丝晶莹。
    程泊樾是个资本家,伪君子。
    她晕晕乎乎咕哝两声,像艰涩的梦呓。
    程泊樾微垂视线,轻描淡写地望着她,她别过脸,晶莹泪珠挂在眼角。
    在泪水掉落之前,程泊樾低头吻了一下。
    她懵懵的,听见他贴在耳边审问,低喘里散着轻碎的笑:“刚才骂什么,大点声我听听?”
    温听宜稍稍清醒了些,轻哼一声:“可恶的资本家”
    她含糊柔软地重复,特别乖的样子,程泊樾就震着胸腔笑了,一手护着她的脑袋,拇指摸了摸她柔软的眉梢。
    这样怜惜的力道,让人心跳加快,溺在其中难以自拔。
    她簌簌颤动着眼睫,程泊樾轻捏着她下巴吻过来。
    猝不及防,她呜了一声,浑身软,被攻陷着,热吻缠绵,那瞬间突然就哭了。
    程泊樾知道她在这件事上很能哭,没想到刚开始就哭了。
    不知是不是泪失禁犯了,一双动人眼眸在他呼吸之下,目光变得迷离又委屈,直勾勾望着他。
    一吻稍退开,程泊樾不经意压下了眉,给她擦掉一点眼泪,耐着性子哄:“不舒服?”
    她抽噎一记,摇了摇头。
    没有不舒服的时候。
    得到回答,程泊樾这才放开某些强势的本性。
    偶尔吻得更深。她哭得厉害,眼泪止不住,他的指腹压在她眼皮周围,时不时为她揩去泪水。
    每到这种时候,无论开头还是结尾,他的手指总能被她弄湿。
    月色从窗外淌入,落在她身上,在一片白皙柔软上缓缓铺开,映照着绯红错落,是他留下的痕迹。
    这件事会催生本能的依恋,温听宜很想牵他的手。
    刚有动作,他的掌心已经压下来,汗涔涔的,与她十指紧扣,像在哄她。
    有时候他温柔得过分,有时又吻得很用力,完全在逞凶。
    是错觉吗?从他回国之后她就觉得,在这种事上,程泊樾的占有欲好像很强。
    将近凌晨两点,他迟迟没把司机叫过来。
    空气越来越烫,她柔若无骨,整个人软在他怀里,被占有,也被纵容。
    ——
    次日晚,温听宜终于收到林烨工作室的消息。
    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心头雀跃,顿了顿,忽然一股脑地跑出卧室,直奔书房。
    这次连门都忘了敲,直接开门闯入:“程泊樾!林导助理给我发试戏剧本了!”
    程泊樾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翻阅一份纸质文件。
    闻声,他慢腾腾掀起眼皮,穿白色睡裙的姑娘已经朝他跑来。
    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敢探个脑袋偷瞄他,而是很大胆地扑他怀里,树袋熊一样攀上来,把他手里的笔都碰掉了。
    温听宜太高兴,完全听不见钢笔掉地的声音,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道喜,脑袋在他肩窝蹭来蹭去。
    程泊樾低眸,看着她蓬松柔软的发顶。
    肩上的吻痕还没消就敢来招他。
    看来的确是高兴过头了。
    他原本还因工作的事有些烦心,被她这么一闹,那些不悦莫名就散了。
    温听宜惬意地往他怀里钻,忽然被他捏着后颈拎开。
    她懵懵地抬头,他神情寡淡,一双漆黑眼眸沉静而不容侵犯,无声打量她。
    糟糕。
    猛地想起来,刚才进来没敲门。
    不仅没敲门,还在他专注的时候突然扑进他怀里。
    视线边缘,一支钢笔被她急躁的拥抱碰掉在地上,洒了一点墨迹。
    她忐忑地吞咽一下。
    “对不起,我帮你收拾干净。”
    她惶惶不安,正要从他身上下去,他又忽然揽着她的腰,把她安安稳稳抱了回去。
    一声散漫的低笑随即落下:“怎么吓成这样,我能吃了你?”
    你真的能。
    温听宜这么想着,默了默,双手攥住他黑色浴袍的领子。
    程泊樾向下扫了一眼。
    她的手指紧绷着,毫无把握,仿佛在坐一轮惊险的过山车。
    本来还想逗逗她,看她这么害怕,他莫名有点不舍。
    她埋着脑袋,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你刚才冷脸的样子很吓人,我以为你生气了。”
    程泊樾静了片刻,突然使坏地抬起左腿,小幅度往上颠了一记。
    温听宜肩膀一抖,立刻抬眸,撞进他松散的目光里。
    她拿捏不准他的心情,这会儿像个探险雷达,试探地问:“没生气吗?”
    程泊樾平静地眯了眯眼,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在你眼里,我除了生气还能不能干点儿别的?”
    她眨眨眼,目光期盼:“那你笑一笑?”
    之前她醉呼呼挑衅他,问他是不是生性不爱笑。
    他当时挺无语的。
    时隔三年又遇上这招,却有了点别样的感受。
    温听宜不知他心中所想,以身试险,两根食指派上用场,戳住他的嘴角,往上牵了牵。
    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笑得好敷衍。
    但又很好看。
    她又戳两下,给他造一对酒窝。
    程泊樾任她作乱,不动声色把桌边的文件往里推了推,手掌搭在桌沿。
    似乎是为了迁就她,这样她往后靠的时候,纤瘦的脊背就不会突然撞到桌子。
    她今晚心情好,他就非常配合地问:“林叔给你发了试戏剧本,然后呢?还有什么好事?”
    “好事就是,我有试镜机会了。”她双眸莹亮,笑起来时,眼尾牵起一抹清媚,“不过我要先研究一下剧本。对了,可以借你一支笔吗,我想写点东西。”
    非常礼貌的语气。
    程泊樾勾了勾唇角,像忍着笑,轻抬下巴:“后面,自己拿。”
    噢,看见了。
    她随手拿起一只黑色的,拿完就想从某人怀里挪下去。
    被他勾着腰拦住:“顺完东西就想溜?”
    “?”
    什么叫顺,明明是他同意给她的。
    温听宜撇撇嘴,吐槽他颠倒黑白。
    既然他不让她走,那她就从善如流,在他怀里不挪窝。
    为了方便书写,她悉悉索索换了个方向,后背贴着他胸膛,坐在他腿上理直气壮地说:“那我就在这里写。”
    以为程泊樾会把她撵到沙发去,没想到他直接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处理他手头的事情。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各干各的。
    温听宜打开手机文件,忍不住说:“我以为不会有消息了,没想到这么晚还能收到。”
    程泊樾慵懒地翻着文件,很自然地将下巴搭在她发顶,不经意地嘲弄:“林烨工作室那帮人都是夜猫子。”
    她反应几秒,回头看他:“你跟林导好像很熟,很早就认识吗?”
    程泊樾静了会儿,淡声:“他是我爸的朋友。”
    闻言,温听宜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真不该问。
    程泊樾的父亲去世很久了。
    父亲离世那年,他才十七岁。
    听说那场车祸很蹊跷,也很惨烈。
    再怎么冷情的人,看见亲生父亲面目全非的遗体,也会心如刀绞。
    那一年,家族突然没了主心骨,沉重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他肩上。
    这些事都是听爷爷说的,程泊樾自己很少提起父亲。
    温听宜纠结片刻,抬眸,在暗下来的笔电屏幕里,看见他淡定如常的表情。
    她松了口气。
    差点踩雷了,幸好他没什么反应。
    她默默低头,点开手机文档查看剧本。
    演员试戏时一般拿不到完整剧本,林烨助理给她发的是《风月渡》的简纲,以及剧本里的其中一幕。
    假如她真的拿到这
    个角色,那她将饰演女主的少女时期。
    出场时间很短,林烨对试戏者的要求是,能够用几分钟的时间,演出惊鸿一瞥的效果,为角色整体增光添彩。
    温听宜带着导演的要求,认真阅读简纲。
    电影的时代背景是架空的,但大致看得出是参考了晚唐历史。
    女主出身高贵,性格天真,后来历经战乱,王室衰败,她陷于爱恨与磨难中,从一个无忧无虑只爱习舞逛灯会的少女,一步步向坚韧勇敢蜕变,最终宁可消逝在茫茫大漠,也不愿成为乱世阴谋的牺牲品。
    让人铭记又让人痛心。
    温听宜忍不住叹气。
    没注意到,身后的某人也在看她屏幕里的内容。
    程泊樾一目十行地瞥一眼,轻笑淡嘲:“林烨又写这种苦大仇恨的剧本?”
    “”
    这个人,果然是黑心资本家,不解风情。
    她皱皱鼻子,软声反驳:“怎么啦,我觉得故事整体挺好的。这个角色也很好,我很喜欢,你不喜欢吗?”
    程泊樾默了会儿,目光落回手里的文件上,耐人寻味地说:“喜不喜欢,得看是谁来演。”
    一语落地,她后知后觉,心潮轻泛。
    她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埋头继续用功。
    除了试戏剧本,还收到一份编舞师版本的舞蹈视频。
    整体看下来,动作难度很大。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
    优秀的舞者不仅需要练就高超的舞技,更需要像专业演员那样磨练演技。
    总之对古典舞来说,光技巧到位是不够的,要去思考如何“演绎”。
    能否把深层次的舞韵跳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更别说这不是一部普通的舞剧,而是严抠细节的叙事电影。
    她需要带着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撰写一篇人物小传,还要根据这些理解,实打实地演绎舞蹈动作。
    幸好她自己编过舞,这方面难不到她。
    中途,程泊樾离开书房,再回来时,温听宜认认真真伏案写字。
    她鸠占鹊巢,并拢的膝盖直接跪在椅子上,像个不安分的学生。
    这个不端正的姿势,腰肢会非常自然地往下塌。
    程泊樾神情微动,静静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想不通,身子骨怎么能软到这种程度。
    温听宜写着写着,忽然一道影子从身后罩下来。
    她茫然抬起头,程泊樾站在她后面,一手撑在桌边,虚虚地将她整个人圈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身从桌上拿钢笔,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似吻非吻,徒乱人意。
    她笔尖一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低头。
    下一秒,程泊樾忽然把她抱到桌上坐着,平衡感乱了一下,她招架不住,双腿下意识缠住他的腰。
    他轻嗤一声:“夹这么紧?”
    她心脏一抖,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然后他就很黑心地,手臂禁锢着她的腰,连本带利,向她索了一个绵长的吻。
    ——
    次日,温听宜一大早就前往练舞室。
    刚到大厅,就看见前台的员工被一个熟悉的身影为难。
    “梁小姐,顶层那间练舞室是别人专属的,这个不能给您通融,我给您换一间行不行?”
    “专属?”梁安霏没事找事,哼一声,“她花了多少钱,我出双倍还不行?我就喜欢那一间,你必须给我换。”
    这个人又来发神经了。
    温听宜不疾不徐走上前:“时线传媒没给你准备单独的练舞室吗?你不至于到这儿来吧。”
    梁安霏抱着胳膊回过身:“你管呢?我就爱来这儿。”
    温听宜不动声色看着对方:“我是你的风向标吗?你做什么事都要以我为准。”
    梁安霏被噎了一下。
    找补说:“那倒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什么东西都跟我抢,你从小就抢不过我。”
    又很挑衅地说:“另外通知你一下,林烨的电影,我也投了试镜资料。”
    温听宜面不改色:“哦。”
    梁安霏:“”
    又被无视了。
    一个从小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人,突然没人关注她,她就浑身不自在。
    温听宜不想废话,直接绕过她,前往侯梯厅。
    刚要按下电梯按钮,梁安霏追上来拦在面前。
    “事情没说完你就想走?”
    温听宜直接按下按钮,了无生趣地瞥她一眼:“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电梯门打开,梁安霏堵在这儿,就是不让她走。
    温听宜刚想绕过她,余光忽然落下两道阴影。
    Aleksey和Dennis齐头并进,逼退梁安霏,给温听宜让了一条道。
    她怔了怔。
    奇怪,不是让他俩下班了吗?怎么悄悄跟来了。
    Aleksey用蹩脚的中文警告梁某人:“请您友好一点。”
    梁安霏面露惊惶,被他俩吓到了。
    真后悔自己没带保镖过来。
    她怨愤地定了定神,仔细观察他俩的职业徽章。
    忽然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程泊樾手下的保镖啊。你还挺有本事呢,仰仗程老先生的面子,居然能在程泊樾那里换来这么多好处。”
    电梯又下去了,温听宜只能再等一会儿,期间没搭理对方。
    梁安霏又想起从邵薇嘴里套得的情报,愈发理直气壮:“说句不好听的,老人家指不定哪天就驾鹤归西了,你看到时候,程泊樾还帮不帮你的忙?”
    温听宜看着金属门,心如止水:“你天天为别人操这么多心,会长白头发的。”
    门开,刚要走进电梯,梁安霏又冷哼说:“爸爸告诉你了吗?他打算亲自上门拜访程老先生。你要被接回去,嫁给中年大叔咯,小流浪猫。”
    温听宜步伐一顿。
    对方在身后没完没了:“话说回来,你跟程泊樾认识这么久,都还只是不冷不热的关系,想必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留你在程家的,你认命吧。”
    前半句没错。
    她和程泊樾,对外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关系。
    但昨晚,他们在书房做了三次。
    温听宜心不在焉,揉了揉耳垂。
    梁安霏以为她被自己刺激到了,刻意补刀:“最后通知你一声,爸爸会把我介绍给程泊樾认识的。你也知道吧?从小到大,所有好的都是我的。”
    “”
    这个人好像有一点毛病,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或许是偏执型人格障碍混合了焦虑症。
    温听宜不予理睬:“嗯,祝你成功。”
    她走进电梯。
    金属门徐徐合上,切掉那张洋洋得意又讨人厌的脸。
    其实,关于程泊樾的终身大事,没人可以拿主意的。
    他不想见的人,对方一辈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电梯匀速上升,温听宜放空地想,程泊樾回国之后,对待她的方式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她还不确定,凭她这点小招数,程泊樾会不会真的愿意把她留在家里。
    在这个暂时捉襟见肘的阶段,她像坐在考场里纠结落笔的学生,不等到交卷出分的那一刻,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傍晚,温听宜前往Max小酒吧。
    三个朋友为她准备了一场微型庆祝会,祝贺她拿到试戏剧本。
    喝酒聊天时,温听宜把这几天的苦恼和喜悦都分享出来。
    三人听完,纷纷瞪大了双眼,舌桥不下。
    周婼总结道:“所以,三年前你稀里糊涂偷了他的身,现在正计划缜密地偷他的心?!”
    这
    话糙理不糙。
    陈岁诧异地分析:“之前是你喝醉酒无意犯下的罪,你道歉了,他是有可能不计前嫌的。而现在”
    林栀倒吸一口气:“Ok,懂了,姐妹,咱们有难临头各自飞吧。”
    “?”温听宜急了一下,“怎么可以这样!”
    林栀和颜悦色:“开玩笑的啦,就算程泊樾找你麻烦,我们也会做你的后盾。”
    “嗯。”陈岁惋惜地说,“虽然挡不住什么进攻。”
    “”
    三人这么一说,把她好
    不容易练大的胆子磨小了。
    温听宜默默喝酒,感觉自己头上悬了个死亡倒计时。
    这次点的都是度数偏高的酒,温听宜酒量不佳,半小时后直接醉了。
    她软绵绵趴在桌上,酣红的脸颊边缘搭着几缕发丝,被酒吧昏黄的复古灯光照着,有几分迷离和无助。
    姐妹三人神情复杂地打量她。
    林栀心疼地叹气:“不瞒你们说,我想到了近期看的一本少儿不宜。”
    陈岁:“我也想到了。万一程泊樾在感情里是个占有欲超强的偏执狂,那听宜岂不是危险了?随时可能玩脱。”
    林栀严肃点头:“然后,上演她逃他追。”
    “可怕。”
    “危险。”
    周婼啧了一声,拍案而起:“你们两个!不许说了,我要代替听宜卸载你们的阅读软件。”
    ——
    时间变得漫长。
    暮色降临,温听宜陷在梦境里,半晌,感觉有熟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待在车后座里,整个人被踏实的怀抱包裹。
    繁华夜景从窗外掠过,一路向后飞驰。
    她醉醺醺抬头,对上一双冷静深邃的眉目。
    温听宜困倦地眨了眨眼,伸出食指悬向半空,摸向某人挺立的鼻梁:“你今天去哪啦?”
    程泊樾垂眼,看着她无辜又疑惑的表情。
    真是庆幸了,醉成这样还认得他。
    他回答:“墓园。”
    “哦”温听宜收回手,半困不醒地抱着他,落寞地说,“你好难猜”
    程泊樾懒散搭腔:“哪方面?”
    “各方面,都很难猜”她声音越来越小,迷茫地说,“你看,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呢”
    程泊樾不动声色看着她湿润泛红的眼眸。
    她不止是醉了,还有点难过和担忧,眼底盛着一份没来由的委屈,好像是他欺负了她,罪大恶极。
    温听宜往他怀里蹭了蹭,一手勾住他西服的领子,失落低喃:“我知道,你对别人好狠心的,会不会哪天,对我也那么狠心?”
    他目光沉了沉,轻抚她微红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循循善诱:“为什么担心这个?”
    “因为”她不安地说,“我可能会得罪你。”
    “打算怎么得罪我?”
    她吸一吸鼻子:“这是秘密,不能说。”
    还挺机灵。
    程泊樾没有搭腔,她就抬头,鼻尖在他喉结上碰了碰,似乎想咬,但又不敢。
    她依赖地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软得不像话,小心翼翼的语气,跟他打商量:“以后,你一定要让着我。”
    这话挺新鲜。
    他捏她的脸:“你想得挺美。”
    她反应几秒,这下眼眶通红,真的要哭了,声音颤得人心疼:“你大我六岁呢,为什么不让着我”
    程泊樾闻声蹙眉,捏她脸颊的手莫名顿了顿。
    “好了,让着你。”他无奈又纵容,“都让着你。”
    第25章
    都让着她。
    泡过酒精的大脑略微迟钝,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才他承诺时冷静又慵懒,听起来很不走心。
    可细细回味,却是难得的温柔。
    温听宜呆了会儿,无助地吸一下鼻子,目光聚焦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企图确认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程泊樾。
    他垂着眼,目光很淡,静默中有几分勾人的玩味,似乎在等她脑子转过来没。
    转过来了。
    她揪住他衣领的手指松了点力气,像失落很久的小松鼠终于找回了坚果,不再迷茫。
    程泊樾低眸一扫,小醉鬼不攥他领子了,而是直接搂住他的腰。
    她望着他,红通通的眼尾扬起一抹雀跃,泪光里含着笑意:“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黏糊甜软的尾音像猫尾巴,从耳边磨磨蹭蹭扫过。像被他哄高兴了,又像在打什么小算盘。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不信?那就骗你的。”
    温听宜愣住。
    “不可以!”她义正言辞,醉醺醺又毫无气势地瞪人,伸手探他的小拇指,紧紧勾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
    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君子。
    程泊樾顿了几秒,眼底的戏谑一闪而过。
    怀里的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眼里有残存的泪光闪烁。
    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惊心动魄的漂亮。
    他眉心紧了紧,眨眼间恢复平静,伸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好了,不骗你。”
    又耐心哄了一次。
    小醉鬼心满意足,紧紧抱住他,把他当成大型玩具。
    女孩子喝了酒浑身发烫,连指尖都是热的,程泊樾第二次任由她酒后胡来,身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热意蔓延至每一处坚硬的肌肉。
    酒后酣热的脸颊贴在他胸膛,她毫无防备地闭上眼,被这个依赖的姿势挤出一点脸颊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贴在嘴角。
    她今天穿了一件很薄的浅色针织衫,里面一条软绸吊带裙,几分钟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针织衫早就半挂在胳膊上,吊带也随之滑落。
    莹润白皙的肩膀上,明晃晃的,印了一个吻痕。
    程泊樾凝了会儿目光,很快移开眼,将她凌乱的衣裳往上拎了拎。
    她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逐渐成熟的年纪,涉世未深,一喝醉就在他面前掉以轻心。
    假如他刚才使点坏心,故意说不让着她,她一定会哭得梨花带雨。
    其实他年少时就很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掉眼泪,比如家里的小表妹会在他面前撒娇哭闹,他一律坐视不理,只给冷脸。
    后来她们都不敢在他面前哭,见了他像见了活阎王,当场立得像块小木头。
    但温听宜,在他这里似乎是个例外。
    每次看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眼,他就莫名有点束手无策。
    就像刚才,她眼角晕开一抹红,湿淋淋的睫毛一眨一眨,看着很好欺负,可是当她抬眸看人时,那仿佛淋过雨的模样,又实在招人疼。
    他原本还想捏她的脸,可是看她那样,他连手指的力道都无处使了
    温听宜呼吸轻缓,窝在某人怀里安心小憩。
    车窗外夜色渐浓,车子匀速驶过国贸,千万盏明灯飞逝而过,浅浅的光斑映入她闭合的眼皮。
    不知谁的手机,忽然震动。
    她没睡着,慢吞吞睁开眼,茫然四顾。
    程泊樾就着这个搂她的姿势,一手在她脑袋上无规律地揉着,另一手点开平板查看一份会议纪要,仿佛一心二用,不知什么才是他最关注的。
    她迷糊地问:“什么在响?”
    程泊樾纹丝不动,状似随口一问:“你的电话,接不接?”
    温听宜定了定神。
    酒劲未过,脑袋又埋到他颈侧,坐视不管:“不接。”
    然而没发现,说这话时,程泊樾已经将她的手机拿到手里。
    来电显示带着港岛的区号,映入他波澜不惊的眼底。
    他轻挑眉梢,扫一眼怀里的小醉鬼,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挂断。
    不动声色,手机放回她包里。
    ——
    温听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又是怎么洗澡的。
    晚上最后一秒的记忆,停留在卧室晃眼的吊灯上,以及男人宽阔紧实的肩膀。
    她被他放到床上,酒精后劲忽然上来了,整个人又困又晕,很无赖地勾着男人的脖子,在他喉结周围咬了好几下。
    当时听见一声克制的闷喘,他好像被她咬疼了,但又拿她没办法。
    男人微烫的呼吸扑落在头顶,她被他的体温包
    裹着,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好像他胸口是什么遮风避雨的地方,她依恋十足,蹭了又蹭,后背都沾着床单了,双手都不愿松开他。
    小无赖。
    她听见一句不着调的戏谑,尾音很轻,温柔若即若离。
    这罪名她无法认下来,行为却帮她坐实了。
    男人没有狠心将她扯开,而是压下来撑在她身上,撩开她耳边的长发,指尖划过她柔软的耳垂。
    她呜咽一声,视野摇摇晃晃的,被一双深邃含倦的眼眸填满。
    残留的酒精混合浓烈的倦意,淹没了意识,温听宜无力地闭上眼,觉得脖子有点热,那一小块脆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似乎被吻了几下。
    耳边的呼吸逐渐沉重,柔软的睡裙被他从下方撩开,有点痒,她下意识并拢膝盖,发出轻碎的梦呓。
    短短几秒,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抚过她腿侧,莫名顿了顿。
    似乎觉得在这时候不该发生些什么,看她困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要是他中途狠一些,把她弄疼了,就有点衣冠禽兽了。
    毕竟他逞凶的时候真的不做人。
    很快,裙摆又遮了回去,压在她胸口的重量消失了。
    沉冽的木质香浮荡在呼吸里,薄薄的被子盖了下来
    醒来已经是日晒三竿。
    温听宜拥着被子坐起来,捞过手机看一眼时间。
    天啊,她差点变成一只懒虫。
    匆忙洗漱换衣,吃了一份厨房送过来的沙拉,边吃边研究电影剧本。
    今天大太阳,南院暖意洋洋,主屋里就她一只懒虫溜达来溜达去,程泊樾早就去公司了。
    她灵机一动,溜进程泊樾的书房鸠占鹊巢,用他的草稿纸,顺他的钢笔,继续琢磨《风月渡》的人物小传,尽量赶在试镜时间公布之前将角色吃透。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来,昨天喝醉酒,在车上跟程泊樾聊了什么?
    另外,究竟是他闲来无事经过酒吧顺便把她接走,还是朋友们拿她手机打电话把他叫来的?
    徒乱人意,她总觉得心里没底。
    这茬过不去,她忍不住在群里问:[昨天我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
    群里秒回,周婼嘿嘿一笑发来语音:[你给程泊樾打电话了呀]
    “”
    她自己打的?
    陈岁:[还撒娇了(坏笑).jpg]
    她慢慢石化。
    撒娇是其次,喝醉说错话才是最可怕的。
    多亏朋友们八卦,给她录了音,周婼直接把文件发在群里,让她自行回顾。
    她视死如归地点开。
    声音漫出来——
    “程泊樾”她软腔软调的,又有点无精打采,“你在干嘛呢?”
    程泊樾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那边有两声漫不经心的脆响,是他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手机后背。
    慵懒平静的声音从扬声器里逸出,惜字如金:“刚开完会。”
    “哦”她静了几秒。
    “你天天开会,好忙哦。”然后又很甜地笑了下,“有想我吗?”
    那边短暂地没有搭腔。
    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一丝陌生和新奇,看她还能用什么方式继续卖乖。
    “程泊樾,你怎么不理我呢。”她委屈巴巴地催促,“你理理我吧,我不想被卖掉。”
    音落,酒吧里轻松的爵士乐作为背景声,填补了他沉静时短暂的空白。
    程泊樾轻描淡写地问:“谁要卖你?”
    她轻叹一声,好泄气地说:“讨厌的人,他们想卖我。”
    手机里顿了片刻,只有平静的呼吸声。
    那一刻,她这边的背景声有点混乱,周婼她们似乎在夺她的手机,无声地劝她不能再说了,要出大问题的!
    温听宜醉成那样,哪里顾得上,依旧紧攥着手机:“抱歉,程泊樾,其实我特别怕你。要不是没办法了,我一定不会打扰你,绝对离你远远的”
    程泊樾似乎没有深究她话里的意思,直接审她:“你又喝酒了?”
    她唔一声:“忘记了,好像喝了一点点。”
    到这里,录音戛然而止。
    温听宜如梦初醒,顿时心乱如麻,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回复群里:[我就说了这些吗?]
    周婼:[嗯的,然后我们帮你把电话挂了,程泊樾十分钟后就过来接你了,一切正常]
    陈岁:[当时真是惊险,你差点自爆]
    林栀:[不过我觉得程泊樾什么也没怀疑,安心啦]
    温听宜后知后觉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像霜打的茄子。
    尽管心慌意乱,她依旧强打精神,将剧本反复琢磨,镇定地写完第一版人物小传,不去想程泊樾这个可怕的男人。
    ——
    傍晚,京城二环华灯初上,黑色宾利顺着密集车流,从集团总部驶回柳贤胡同。
    程泊樾独自坐在车后排,习惯性撑起一只胳膊,拳峰抵在唇边,眼睫毫无情绪地垂着,另一手查看手机。
    指尖靠近屏幕顶端,点进一个头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流,边上还蹲了一只小猫在喝水。
    喝水的猫一整天都没吱声。
    明明昨天还钻进他怀里撒娇,抱着他不肯撒手。
    今天却静如鹌鹑。
    程泊樾耷着眼皮,目光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车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周凯在驾驶座偷瞄后视镜。
    自从他从港岛出差回来之后,老板就经常一副黑沉沉的脸色,也不怎么搭理人了,冷得阴恻恻。
    周凯深吸一口气,心说别挣扎了,午时已到,问斩吧。
    “程总,我承认,我确实带薪旅游了,不仅在港岛,之前在新加坡也是,我都摸鱼了,对不起,我不该!”
    音落,程泊樾毫不在意地掀起眼皮:“所以呢?”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
    周凯莫名感觉脖子一凉。
    果然,Boss洞悉一切。
    不过话说回来,老板这是不计较的意思?
    挺好挺好,多亏了真诚这一必杀技,秘书室头头的职位保住了。
    另一边,温听宜忐忑地算着时间,知道程泊樾就快回家了。
    她很想探一探程泊樾的心思,想知道自己究竟暴露了没。
    就像胃疼的人总想上医院做个胃镜,其实不一定能接受最坏的结果,只为图个心安。
    不过,要是她真的试探了,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的画风。
    凭她目前的探险能力,怎么可能摸清他的真实情绪。
    长这么大,就连格斗出拳的姿势和力道都是他教给她的。
    要想对对他,真的太难。
    温听宜在卧室床上翻来覆去打滚,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看向洒满夕阳的院子。
    又拿起手机,反反复复点进程泊樾的聊天框。
    轻吸一口气。
    算了,大胆一点,先迈出第一步。
    给他发消息:
    [下班了吗?]
    [(小猫探头).gif]
    车里,手机连震。
    程泊樾瞥了一眼。
    喝水的猫吱声了。
    他神情微动,拇指在屏幕上悬了几秒。
    打字回:[路上。]
    温听宜看着屏幕。
    奇怪,一向迟回消息的人,这会儿居然秒回。
    他一直在看手机吗?
    顿了顿,她刚想搜罗几个表情包发过去,突然收到回复。
    程泊樾:[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
    什么?
    温听宜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脑海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完了,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
    她急得浑身发烫,心跳如擂鼓。
    程泊樾:[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
    她差点把手机扔了,短短三秒连怎么连夜开溜都计划好了。
    电光石火间,消息又弹出来。
    他冷飕飕的,像秋后算账:
    [不知道是谁,昨晚咬我。]
    [很用力。]
    第26章
    看到两行字,温听宜心里的鼓声戛然而止。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
    真要命,他应该一次性把字打完的,偏要一段一段往外蹦,跟扔地|雷一样。
    她叹了口气,浑身的血恢复流动,仿佛活过来一般,整个人软下来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睛眨巴两下。
    昨晚咬得很用力吗?
    难道他怕疼?
    不管了,总之虚惊一场,温听宜重整旗鼓,发了个道歉的表情包过去。
    图片把他兴师问罪的消息顶了上去,一只卡通小猫举着“Sorry”的小牌子,哭唧唧道歉。
    程泊樾看着屏幕里的猫,目光静缓,一手纹丝不动撑着太阳穴,指尖在眉骨旁点了两下。
    路上有点堵车,周凯减速驾驶,忽然听见后座某人轻慢地问:“你们这些小动物表情包都是哪儿找的?”
    周凯呆住了。
    Boss在用这种小事请教他?好惶恐,哪里轮得到他教程泊樾做事。
    但他使命必达,认真说:“微信聊天框下面有个搜索的小图标,您点进去,想要什么样的表情,输入关键词查询就可以了。”
    教程详细,程泊樾淡淡“嗯”了一声。
    他在国外待了几年很少用微信,平时也从不关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毕竟他很少跟人闲聊,更不必用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去哄谁高兴。
    他百无聊赖地输入关键词,在一众小动物里划了划,稍顿几秒,拇指轻点其中一只。
    发过去了。
    温听宜以为他生气不回了,正忐忑,转眼就收到消息。
    她怔住。
    居然是一个动图小表情。
    一只神情平静的边牧坐在车里,车辆在夕阳下匀速前进。
    这是快要到家的意思。
    简直难以置信,程泊樾第一次给她发表情包。
    从前要么只回一个问号,要么就“哦”和“嗯”来回切换。
    真怀疑他被盗号了。
    温听宜舒出一口气,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脸蛋埋进枕头。
    某个男人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
    夜幕降临。
    恰逢周末,几个活泼的小辈回家吃饭,餐桌上有说有笑,情窦初开的小表妹跟温听宜聊起自己暗恋的男生。
    “他真的好帅啊,他们打篮球的时候我还看见他腹肌了,整整八块!”
    对面正在啃牛肋排的表弟阴阳怪气:“他帅吗?你瞎了吧,小心点儿,像你这种眼光不好的花痴最容易被渣男骗。”
    “你才被骗,贫嘴贱舌的,不跟你说了。”小表妹拿起手机凑过来,热切地寻找知音,“听宜姐,我给你看他照片,你一定也觉得他帅。”
    “好。”
    温听宜嚼着沙拉里的紫甘蓝,认真看了一眼。
    还行,十六七岁的小男生,挺拔清瘦,少年感洋溢。
    这时候一定要给表妹提供情绪价值,她果断点头:“嗯,确实很帅。”
    小表妹旗开得胜,白了表弟一眼,两人开始斗嘴。
    余光里,程泊樾忽然放下筷子。
    他貌似嫌这帮小屁孩又幼稚又吵,吃了一点就没什么胃口,起身离开饭厅。
    温听宜悄悄关注他的动向,快速把碗里的蔬菜吃干净,跟随他回到南院主屋。
    他进书房了。
    温听宜等了会儿,慢慢开门,先不踏进去。
    程泊樾正站在桌前,将黑衬衫的衣袖折到臂弯,拿起散落在桌边的墨水瓶盖子,修长的手指缓慢拨旋,给它拧回去。
    糟糕,她下午离开书房时忘记帮他整理桌子,打破了他最注重的秩序感。
    桌旁亮了一盏复古落地灯,他身后是宽敞的落地窗,院子外温融的夜色更衬他气场冷峻。
    温听宜心慌地咬了咬唇,还没开口道歉,忽然听见他淡嘲地说:“下次鸠占鹊巢,记得处理一下犯罪现场。”
    “”
    什么犯罪现场,这个男人真是擅长夸大其词。
    她心虚地走进去,关门,很有分寸地靠在门后,抬眸望他。
    程泊樾低头整理桌上散落的草稿纸,向不远处瞥了一眼,她像罚站一样立在门边,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含着期盼,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喝酒了,眼神软绵绵像糖霜化开,几缕发丝垂在她锁骨上,似有若无的撩拨感。
    一张草稿纸忽然从他手里滑了下去。
    没拿稳。
    温听宜见他看过来了,立刻鼓起勇气问:“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他异常平静,掀起眼皮:“又想谋划什么坏事?”
    她噎了一下,埋头咕哝:“不是坏事。”
    “你想不想看舞剧?”她又抬眸看他,乖觉地眨眨眼,“你想去的话,我抢两张票。”
    他冷邃的目光扫过来,欠扁地问:“什么票还需要抢?”
    “?”
    不抢票,难道等它从天上掉下来吗?
    虽然以他的手段确实能轻轻松松搞定两张票。
    算了,说不定这是他用来拒绝的话术,她思衬片刻,失落地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那我就跟朋友一起去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转身前听见他问:“什么舞?”
    她步伐一顿。
    立刻回身弯起眉眼:“《溪山秋色》,古典舞剧。”
    不知他感不感兴趣,事情敲定前又听见他问:“主演?”
    “主演是国家舞剧院首席,黎柔。”
    心想他应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介绍了一遍。
    程泊樾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下一秒平静如常。
    将整理好的草稿纸放至一边,又不说话了。
    她又问一遍:“去吗?”
    静了会儿。
    “你是想随便约个搭子陪你看一场舞剧,还是——”他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只想让我陪你?”
    她心跳快了一拍。
    当然是想看舞剧了,哪怕一个人看也可以的。
    但是这时候怎么能说实话呢。
    约会的目的,当然是在情|欲之外跟他拉近心理距离。
    偷身又偷心,这罪名她认了。
    她压住紧张的呼吸,若无其事看着他:“只想,让你陪我。”
    程泊樾正好打开平板,点进日程表的动作顿了一下。
    后天的工作事项是满的,晚上还有应酬。
    他默了几秒,划开新的界面。
    温听宜心神不宁,咽着喉咙等他的回答。
    听见他说:“有空。”
    ——
    不可思议,他居然答应了。
    这两天,温听宜为了高效抢票,动员了各方力量,还找了周特助。
    因为之前每一次,只要找到周凯帮忙抢票,就一定能抢到。
    她觉得他手气特别好。
    但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人家帮忙,她算了算时间,上次让他帮忙抢票已经是半年前,间隔时间挺长的。
    这次再拜托他,应该没事。
    她礼貌地发消息询问,周凯很爽快地答应了。
    [Yes,保证抢到]
    她雀跃:[谢谢!!]
    那一头的周凯收到消息,思索地摸了摸下巴,想说您不应该谢我,应该谢
    算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多嘴。
    周凯收起手机正了正衣领,在集团大厦的接待大厅里耐心等待。
    不多时,一个风格干练的女人拎着公文包朝他走来。
    是温兆文派来的秘书Tessa。看着很能干,难怪放心让她单独过来。
    Tessa上前握手:“久等了吧?”
    普通话带了点粤语口音。
    周凯微笑:“不,是你提前来了。走吧,我们去会客室,程总待会儿当面跟您谈。”
    Tessa顿了顿。
    周凯解释:“这是程总临时的决定,所以没有提前通知您,抱歉。”
    Tessa临危不惧:“没事。”
    她早就
    听说程氏这位话事人是个冷面活阎王,不好周旋。
    但来都来了,就正面交锋吧,否则回去之后不好交代。
    会客厅在总裁室隔壁,Tessa踏进去的瞬间呼吸一凛,感觉这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有点凉。
    程泊樾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额头,不知是在看手机资讯还是在回邮件,整个人泰然自若,有种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气场。
    Tessa走上前,轻轻点头:“程总。”
    程泊樾淡淡应了一声,手机恰好弹出消息,喝水的猫给他发了一个欢天喜地的表情包。
    [抢到票了!晚场七点半前排!]
    他神情微动,回了个“好”。
    周凯在一旁做记录,Tessa恭恭敬敬地坐下,把老板交代的话术原封不动地用在此刻。
    一段陈述后,程泊樾无动于衷。
    他坦言,没兴趣。
    Tessa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原以为会打打太极,没想到这活阎王一开口就给拒了。
    原来当面谈不是为了给面子,而是为了快刀斩乱麻。
    周凯见Tessa有点为难,客客气气补充说:“Tessa小姐,关于晟亿集团旗下的风投机构,您在官网上应该有所了解,我们近几年投资的都是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企业,而您介绍的科技公司,目前连最基础的产品原型都没开发出来,说服力实在不强。”
    风投机构玩的是拼风险的金钱游戏,从不冒多余的险,不做亏本的买卖。
    更别说像启恒资本这种试图寻找靠山分摊投资风险的行为,更是让人看不上。
    “是的,我明白。”Tessa觉得事情还有周旋余地,随即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程总,或许您可以先看看这份商业计划书。”
    程泊樾接到手里,一目十行地翻阅。
    平静道:“很简陋。”
    Tessa:“”
    怎么能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让人扎心的话。
    程泊樾放下商业计划书,看一眼腕表。
    还有三个小时,舞剧开场。
    周凯察言观色,发现Boss的心根本不在这事儿上。
    于是他接下后续任务,问Tessa:“贵公司现在的资金压力很大吗?”
    Tessa简单应了几句,没说实话。
    启恒资本的高层员工已经离职了五六位,要是无法挽救的话,温兆文就只能放弃先前投资的企业,光速完成股权转让,抽身止损。
    但很显然,他野心很大,不想出局。
    Tessa感觉他一定是年轻时穷怕了,被人瞧不起,婚后又受制于老丈人家,所以才急于用最冒险的方式打一场翻身仗,赢回话语权。
    到时舆论掀起,他的身价也会跟着涨一波。
    不过在此之前,温兆文有两个亲生女儿,其中至少有一个,会被他拿来做生意上的人情。
    坏得要死。
    Tessa暗骂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又不得不完成工作。
    她尽力了,事情谈的并不顺利,傍晚时分,周凯十分体面地送她到集团楼下。
    “Tessa小姐,如果程总改变意向,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谢谢。”
    Tessa对此事不抱希望,心想黄了就黄了吧,跳槽要紧,启恒资本气数已尽。
    ——
    程泊樾在休息室换了套西装,离开集团之前,一个电话火急火燎打到他手机上。
    他接通,说待会儿有事,没时间去会所。
    于是几分钟后,贺连禹和陆斯泽出现在他办公室。
    程泊樾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系一只腕表,听陆斯泽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贺连禹全程锁眉沉默,陆斯泽一点面子都不给发小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这年头了,你弟还敢开老鼠仓,这不找死吗?”
    贺连禹无言以对,抚着额头接了个电话。
    弟弟贺航正在审讯室里接受调查,给哥哥打电话时哭着狡辩:“那些账户真不是我的,让他们去查,随便查!”
    贺连禹无语至极:“要是真查出什么东西,你可以从家里滚出去了。”
    弟弟急得要死,终于半推半就地承认:“哥,我错了,那些钱我一分没花!我真错了,我给爸打电话,爸已经不理我了,哥你给我想想办法,让泊樾哥出手帮我行不行?”
    到底是亲弟弟,贺连禹于心不忍,殷切地看了一眼程泊樾。
    这人置身事外,眼皮都不抬一下,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像在给谁发消息。
    哪里像是有意愿帮忙捞人的样子。
    没办法了,贺连禹狠不下心,用情分求助发小:“樾,小航说”
    程泊樾起身走向书案,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新的腕表,摘下手上这只。
    似乎觉得不搭。
    陆斯泽点了根烟,给贺连禹使眼色,摇了摇头。
    贺连禹没辙了,只能对电话里说:“行了,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狠下心直接挂了。
    家里对弟弟太溺爱,其实捞个人不算什么,但贺父刚调任,不好明面上出手。
    私下再想想办法吧,反正现下的路都断了。
    贺连禹知道,程泊樾不会为任何人铺路,更不会给任何人善后。
    他甚至不关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哪怕证据链还不充分,仍有挽救余地,程泊樾也不会被所谓的发小情分绑架,做自己懒得做的事。
    陆斯泽吊儿郎当歪在沙发上,安慰似的,给贺连禹甩了根卡比龙香烟。
    又捻起一支,想递给程泊樾。
    但他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把腕表系好,又看了一眼手机。
    陆斯泽和贺连禹对视一眼,都觉得蹊跷。
    贺连禹清楚地记得,程泊樾十七八岁时烟瘾最大。
    现在简直脱胎换骨,说不碰就不碰了。
    一方面为了缓和气氛,另一方面是真有点好奇,贺连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抽烟的?”
    陆斯泽插嘴:“嗐,他早就不抽了。人家家里有个女孩子,一闻烟味就咳嗽。”
    说着,他鬼使神差地扫了程泊樾一眼:“诶?你今晚约会去啊?”
    程泊樾单手插兜,站在桌前回完最后一封邮件,将电脑关机。
    淡淡说:“陪她看一场舞剧。”
    她?陆斯泽差点没反应过来。
    哦,陪温听宜啊。
    程泊樾离开后,另外两个也麻溜走人。
    陆斯泽回到车里抽烟,特别纳闷:“诶,你说,他会不会担心自己吓到她?”
    贺连禹搭腔:“她?你说温听宜?”
    “是啊。”
    贺连禹:“这话怎么说?”
    “唉,你不知道吗?毕竟他在感情里有点——”陆斯泽斟酌片刻,啧了一声,“有点不一样。”
    两人对视着,忽然都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的确,程泊樾有点跟常人不一样的掌控欲。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两个发小了解他,多多少少能瞧出冰山底下深埋的异样。
    陆斯泽看得最透:“说实话,他但凡遇上个喜欢的,绝对不会让对方逃出他的手掌心。要不是现在一切正常,我还真担心他某天会搞什么囚禁play。听宜妹妹待在他身边,确实是件危险事儿。”
    安静半晌,贺连禹轻笑:“他烟都戒了,还有什么改不了的?”
    ——
    暮色降临。
    温听宜还泡在舞室里,练习《风月渡》的舞蹈。
    给程泊樾发了舞室的位置信息后,目前还没收到他下班的消息,距离舞剧开场也还早着。
    于是她掐着时间,再练一会儿。
    空旷的舞室里,她独自一人踩着曲调节拍反复练习。
    前门不知被谁扒开一条鬼鬼祟祟的小缝。
    几个女孩子聚在门缝外头,眸光熠熠,像往常那样,悄悄围观温听宜跳舞。
    这家舞蹈工作室位于SOHO,是京城里为数不多的专注古典舞的大型舞室。
    舞室的固定会员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家庭条件优越,一半准备艺考,另一半是从小就学舞的爱好者。
    温听宜毕竟是正儿八经舞校毕业,哪怕是基本功水平,都能让他们自惭形秽。
    大家每次见到她,都只敢偷瞄或尬笑打招呼,但私底下都是她铁打的小粉丝。
    舞室里频繁响起轻盈落地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她穿一件纯白
    色的软绸练舞裙,整个人像雾一般,形影绰绰,翩跹而舞。
    一系列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仿佛被她驯化了似的,刚柔并济,行云流水。
    门外的人羡慕死了。
    “她跳得好轻松啊,我突然觉得我也可以了。”
    “那你该去医院治一治幻觉了。”
    “我懂了,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唉,别看人家这么轻松,私底下也很努力的。她在学校的时候就拿过很多奖了,可惜毕业之后被前公司坑了,近期不太顺。”
    “不过她一直在认真沉淀,应该要好起来了吧,听说她最近在准备电影试镜了。”
    “哇,那太好了,可以在大荧幕上看见我女神了。”
    众人在舞室前门窃窃私语,未注意到,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插兜,闲闲地停在了后门。
    后门嵌了块圆形玻璃,玻璃的高度有点反人类,别人站在那里根本无法将视线和玻璃齐平。
    而他的身高正好,甚至还需要低点头,清晰锋利的侧脸线条被皎洁的灯光勾勒,他神情平静,目光轻描淡写地向里落去。
    大家睁大了眼。
    “我去,那是谁?”
    “听宜的朋友?”
    “看着像未婚夫,颜值好配。”
    “别瞎猜,听宜姐姐单身呢。”
    “我去我去,别说话了,人家看过来了。”
    那边窸窸窣窣,程泊樾只淡淡瞥了一眼。
    众人被他冰冷的气场震慑到,纷纷假装路过,坐在走廊摸鱼刷手机。
    温听宜专注练舞,浑然不觉门外发生了什么。
    她将一个高难度转圈动作反复练了几遍,总觉得不太满意。
    但是已经很累了,她喘着气,看一眼时间。
    一小时后舞剧开始。
    程泊樾还没给她发消息。
    该不会放她鸽子吧。
    她闷闷不乐,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墙边走去,疲惫地坐到布艺长椅上。
    掀开轻盈飘逸的裙摆,捏了捏酸胀的小腿。
    手机震动。
    程泊樾:[练完了?]
    她快速敲字:[嗯嗯,你下班了吗?舞剧快开始了]
    又给他发了个元气满满表情包。
    程泊樾站在门后,看一眼屏幕里雀跃舞动的卡通小人,又看一眼舞室墙边快要累瘫的姑娘。
    他收起手机,开门进去。
    温听宜以为是保洁阿姨过来清理舞室,一抬眼,撞进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她怔了怔。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看了她多久?
    奇怪,她在千百个观众面前表演都不觉得有什么怯场的,但一想到被他偷偷观察了这么久,她就有点微妙的不自在。
    说不清是害羞还是什么,总之她下一秒就避开他的视线,装作很忙的样子,捏自己的小腿。
    前门那帮小鼠鼠正在暗中观察。
    “嚯!他走过去了,给听宜姐姐捏腿了!”
    “男朋友,肯定是男朋友!”
    “嘘!不要乱猜,万一是哥哥呢?”
    “呵呵,反正我哥不这样。”
    程泊樾坐在她身边,她的腿搭在他身上,被他双手揉按着。
    “好点儿了?”他问。
    温听宜倏然回神。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跑到他身上的,刚才他走上来脱下西服外套,一手攥住她的脚踝,她都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再看,就已经是这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了。
    温听宜不说话,程泊樾也不知道她到底好点没,手里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她啊一声:“轻点轻点”
    程泊樾抬眼看去,她近距离攥住他的胳膊,眼里忽然泛了点生理泪水,委屈巴巴的,好像被他欺负了。
    温听宜咬着唇,红着眼眶控诉他:“你力气太大了,弄得我好疼。”
    一时间,空气静得诡异。
    温听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他主动帮她舒缓,她居然找他的茬。
    用的还是这种让人想歪的话。
    她视死如归地想,他一定会没好气地撂一句“那你自己捏”。
    没想到,程泊樾淡淡收回视线,手劲放轻了。
    她有些许茫然,随后听见他平静地说:“跳的很好。”
    霎那间,她蜷了蜷手指,心尖轻微颤动。
    安静半晌,程泊樾的目光掠向她膝盖上的淤青,他莫名顿了顿,用陈述的语气问她:“累不累。”
    第27章
    他说话时眉眼俯低,沁在眼底的冷意难得淡了几分。
    在她怔默时,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游曳着,从淤青落回她脸上,再次锁住她。
    温听宜感觉自己的心脏空了一寸,很快又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从前在舞蹈学院听到最多的话是:
    “再努力一点,不要掉以轻心。”
    “老师知道你有天赋,但是演艺圈里根本不缺有天赋的人,你的水平真的不算什么。”
    “是不是又吃甜品了?压力大就去跑步,别老盯着那点甜,等到下周上称的时候我看你后不后悔。”
    “一些细节做得不够好,再练练吧。”
    “不行,太差了。”
    诸如此类。
    学舞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被冷言冷语鞭策,习惯了将自信心不断压缩,习惯用严苛的要求对待自己。
    现在忽然有人当面夸她,用似有若无的温柔语气,说她做得很好,又用沉缓的眼神抚着她的淤青,问她累不累。
    这种心情很难解释,仿佛正在哭泣的时候有人递来一块糖,明明是安慰,却让人更想哭。
    温听宜小幅度低头,莫名鼻梁一酸,扑闪着睫毛。
    随后又在心里敲了自己一下。
    累是正常的,谁练舞不累呢。快忍住,要是真的掉眼泪就太丢脸了。
    她一下就开朗起来,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若无其事说:“没事,习惯了。”
    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一点真实情绪都没流露。
    但程泊樾洞若观火,凭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假装镇定。
    他似乎想笑,压住了嘴角:“鼻子红了,小骗子。”
    低哑嗓音洒落轻碎的笑意,在耳畔停留片刻,又像砂砾般滑走。
    温听宜摸了摸鼻尖,快速把腿从他身上收回来,欲盖弥彰地找补:“可能是鼻炎。”
    他懒散道:“这么神奇,跳个舞把你鼻炎跳出来了。”
    “”
    温听宜悄悄盯他,心底哼了一声。
    看在他细心给她按摩的份上,她就不嫌他说话欠扁了。
    她理了理裙摆,起身弯起浅浅的笑:“我去换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程泊樾交叉胳膊靠着椅背,沉静慵懒地看着她跑开的身影。
    白裙子,薄绸缎,跑起来像片轻飘飘的云。
    她停下来,打开前门。
    哗啦一声,一群小鼠鼠四散逃开。
    温听宜:“”
    ——
    又一个星灯交映的夜晚,宾利顺着主干道的车流穿梭自如,按时抵达国家舞剧院。
    远处一幢气派的穹顶建筑,周围灯光敞亮,大门前并不拥挤喧哗,观众有序进出,和谐气氛跟往日相比没什么不同。
    车子经过大门前的绿化广场,周凯没有在门口停车。
    温听宜以为他不识路,回过神提醒:“我们到啦。”
    周凯安稳扶着方向盘:“没事,我们走另一条人少的通道。”
    她静了几秒,茫然点头:“好。”
    说完看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
    好难得,程泊樾今天这么早就结束工作了。
    不过,今晚的他好像有点不一样。
    原先的鳄鱼皮手表换成了金属腕表,跟这身深灰色西装很搭,袖扣也从蓝宝石款换成了一对白金款,低调又考究。
    温听宜若有所思地观察一会儿,没往深处想,觉得他平时的风格就是这样的。
    车子绕到剧院后方,走了地下车库。
    后排泛起晦暗不明的光影,程泊樾忽然睁开了眼,视线撞到一起。
    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默默移开眼。
    他却像捉到一只居心
    叵测的小仓鼠,不动声色地审问:“在看什么?”
    “在看你。”她老实巴交地承认,“你这一身很好看。”
    程泊樾无动于衷,重新闭上了眼,一片昏昧里,他的喉结似乎滚了两下,她没注意看。
    下了车,两人乘电梯到达剧院内部,省了走楼梯的时间,直接进入舞剧演出厅。
    顶灯璨然高悬,演出厅里座无虚席。
    两人在前排最佳的位置落座,温听宜一边整理针织裙摆,一边瞄一眼身旁。
    程泊樾挨着她坐,神情百无聊赖,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开场前的暖光笼着他骨相优越的脸庞。
    周遭人影幢幢,有大人带着安静的小孩陆续进场,一家人低语,轻笑。
    这样温馨的氛围里,他被衬托着,莫名多了一丝温和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测。
    温听宜并拢双腿,下意识低头瞧了瞧。
    程泊樾翘着二郎腿,皮鞋跟她的丝绒高跟鞋是同一个色系。
    有点巧。
    她心情放松,正准备将手机调成静音,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声。
    “诶诶,你看,前面那个女生,是温吗?”
    温听宜蹙起眉心。
    这声音好熟,好像舞蹈学院的同学。
    停顿几秒,她们用加密语言聊了起来:
    “好像真的是她。”
    “要不要打招呼?”
    “算了,本来就不熟。”女生不想跟老同学社交,过了会儿又出声,“诶?她旁边的男人有点眼熟,是C开头的太子爷?”
    “这你都认识?”
    “废话,当然不认识了。只在国际电影节晚宴上见过一面,经纪人逼我上去跟他搭话,疯了简直,我哪里近得了他的身,就算能搭上话,我也不敢跟他对视超过三秒。”
    “唔,他是挺瘆人的。对了,我今天听了个瓜,你知道贺家那个二世祖吧?他搞老鼠仓,被公司里另一派的人举报了,他哥哥向太子爷求助,你猜怎么着,太子爷熟视无睹。”
    “啊?他俩不是一起长大的吗,情分摆在那儿,没理由不帮吧。这种瓜八成是假的,我不信。”
    “真的,骗你干嘛。”
    “哦。那你有点人脉。”女生追问,“那他袖手旁观,贺家不说什么?”
    “哪敢说什么?贺家走到今天,少不了太子爷帮衬,不敢得寸进尺的。”
    温听宜:“”
    什么二世祖太子爷的,仿佛在看的爆料小文章。
    两个女生全程没提姓名,像是在聊一些无稽之谈。
    温听宜不禁怀疑,她们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于是她余光游转,看了眼程泊樾。
    他又在闭目养神,兴许是觉得现下有点乏味,所以什么也不想干,话也懒得说,静静等待开场。
    温听宜将后排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无非是说程泊樾薄情寡义,连朋友的忙都不帮。
    薄情寡义这个词,不知算不算言重。
    不过据她了解,程泊樾确实不会让规则和人情世故凌驾于他的原则之上。
    后面又有声音:
    “诶?她跟他这么熟了?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我试探她,她还说跟太子爷关系一般呢。”
    “不知道,兴许是开窍了,懂得利用近水楼台的机会。”
    “啧,小心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等着瞧呗,好久没吃到刺激的瓜了。”
    温听宜无力地闭了闭眼。
    心说,你们就不能用手机打字聊吗?
    下一秒,全场灯光暗下来,舞剧拉开序幕。
    温听宜心不在焉,反反复复想起那句:
    小心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试图靠近一个危险的火堆,就要做好被烫手的准备。
    思绪微沉时,乐声悠然响起,温听宜回过神,认真看向舞台。
    一段恢宏的群舞结束,黎柔身着一袭飘逸的蓝白色舞裙,独自登场。
    她起舞时,观众的神情明显更认真,几乎屏息凝神。
    不愧是舞蹈界的常青树,今年快五十了,舞姿还跟年轻时一样,无人可媲美。
    温听宜看得很投入,半晌才想起今晚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悄悄转过头,程泊樾还是那个气定神闲的姿势,半阖着眼皮,目视前方。
    舞台的追光灯漫入他眼底,晕开似真似假的柔和。
    不知是太专注了,还是因为对舞剧不感兴趣,所以面无表情。
    温听宜不想浪费独处的机会,于是一只手越过座椅扶手,慢慢的,勾住他的小拇指。
    程泊樾一如既往的淡然,几秒过后,目光才向下一扫。
    他什么也没说,手指不移不动,就这么顺着她
    直至谢幕,演出厅里掌声雷鸣。
    这一场的风采和韵味都太深入人心,温听宜一改往日佛系,突然很想去蹲sd。
    也就是跟热情粉丝们挤一挤,前往剧院的演职人员通道,在那儿蹲个主演签名什么的。
    程泊樾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散场时,他兴致缺缺地站起身,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车里等你。”
    她呆了呆。
    “噢,好。”
    他肯定不会跟她一起去蹲sd的,说不定还会嫌她幼稚。
    她只能一个人去。
    程泊樾离开时接了个电话,转眼就没影了,温听宜暂且不管他,一心想着蹲签名的事。
    她跟随散场的人潮,踱步离开演出厅。
    刚到门口,一名工作人员忽然叫住她,给了她一袋剧院礼品。
    里面是《溪山秋色》的小文创,还有她一直想要的签名纪念票。
    好幸运,幸运得有点不合常理。
    她心下诧异,左右看了看。
    散场的观众手里都没有这个东西。
    就她一个人有?
    正疑惑,工作人员又说:“温小姐,黎柔女士正在后台卸妆,您可以去跟她聊一聊。”
    她愣住:“我?黎柔女士想见我?”
    “是的,您跟我来。”
    温听宜差点怀疑自己被骗,认真看了看工作人员的剧场工作证,她才放心前去。
    后台人来人往,演员们卸妆,拍合照,有说有笑地安排聚餐。
    温听宜穿梭在和谐的氛围里,在梳妆台前看见了黎柔。
    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对方的脸,她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岁月不败美人。
    黎柔盘着优雅发髻,独自坐在宽大的灯镜前,抬手卸下眼妆。
    温听宜做梦一般靠近她,轻喊一声:“黎老师,您好。”
    黎柔循声看过来,一双眼睛清澈温柔,只有眼尾缀了些许岁月痕迹。
    “小温,来啦。那边有椅子,坐一坐。”
    居然认识她。
    温听宜怀疑自己没睡醒,冷不丁闻到卸妆巾的清香,她才确认自己真的跟偶像说上话了。
    不多时,黎柔的助理很热心地给她搬来一张椅子。
    她受宠若惊地坐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黎柔大大方方说:“不用紧张,我知道你。我看过那档舞蹈综艺,你跳的非常好。”
    温听宜深呼吸,手指绞在一起,直直看着对方:“谢谢黎老师!”
    黎柔笑了笑,闲话家常似的,一边卸妆一边问:“今晚一个人来吗?”
    她认真摇头:“不是,有人陪我。”
    “那就好,回去路上小心。”
    “好。”她静下心,鼓起勇气问,“您为什么想见我?”
    黎柔转过头加深了笑容,像在看一个有趣的晚辈:“不是你想见我吗?”
    温听宜当场被她的温柔风趣击中。
    她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是我的小粉丝,所以我实现你的小愿望。
    温听宜调整呼吸,觉得今天的运气已经好到爆了。
    不知是不是剧院的随机抽奖,抽到她
    这个幸运观众了。
    心里很疑惑,但又觉得问太多会显得败兴,索性不问了,该聊什么就聊什么。
    后台入口,工作人员拦住了两名观众。
    “抱歉,非工作人员不能进入后台。”
    这两人跟着温听宜摸过来的,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刚刚那个女生可以进?”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这个不好解释,总之您理解一下,配合我们的工作。”
    两人垮脸,互相推搡着走了:“好吧好吧,真奇怪。”
    ——
    室外灯火煌煌,散场的人潮一波接一波,出租车在大道两旁停停走走,经久未歇。
    《溪山秋色》的巨幅宣传海报立在绿化广场中央,黎柔的脸庞浸在月光里,温婉柔和。
    墨色宾利停在剧院对面,程泊樾降下车窗玻璃,晚风拂过他硬朗的眉骨。
    他神情很淡,一只手习惯性撑起脸庞,手背泛起交错的青筋,拳峰抵着唇角,他目光微定,远远地望着那幅海报。
    思绪被夜色浸透,年少时的记忆漫过他脑海。
    程父去世前,每天一闲下来就坐在南院的石榴树下,拿着前妻的照片沉思端详。
    树下是完美的遮阳地,零碎的光斑安详摇曳。
    十五岁的程泊樾选中这块风水宝地,自顾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散漫地翻阅一本枪械杂志。
    半晌,他闲闲扫了旁边一眼:“爸,您不必这样,搞得好像我妈死了。”
    程父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活物。
    “说什么呢你。”
    程父轻咳一声,尴尬地收起照片,抄起手边的报纸假意浏览。
    程泊樾面色寡淡,看着杂志里的一把深棕色M9A3,冷不丁问:“所以你们之前到底谁欠谁的。”
    程父静默许久,平和地说:“没有谁欠谁的。你妈妈她,不需要我了,我们就分开了,就这么简单。”
    少年闻声不答,眉心动了动。
    所以只是“需要”,而不是爱。
    程泊樾置身事外,一副直白陈述的语气:“所以黎女士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程父十分释怀:“你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错。但她那样对我,我并不介意。”
    不介意,那就是还喜欢、放不下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
    程父目光微凝,轻笑着说:“给她自由就好,没必要勉强。”
    程泊樾冷嗤一声:“是你太怂了。”
    程父瞥他一眼。
    “小樾,说话不许这么毒。无论如何,我有我的分寸。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知道,等她到了完全可以靠自己的那一天,她就不需要我了,离开是必然的。我不能那么自私地把她锁在我身边,因为她也有她自己想做的事。她想全身而退,就随她去好了。”
    程泊樾哦了一声,毫无温度地撂下评价:“不理解,但尊重。”
    程父很好脾气,扬起一个温和的笑:“等你长大就懂了。”
    少年并不想懂,也懒得蹚感情这滩浑水。
    更别说宽容了。在感情里万般纵容,就等于被另一方牵着鼻子走。
    他厌恶这种对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
    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今后会对什么事物上瘾着迷,更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秩序。避免方寸大乱,最好的方式就是抽薪止沸,像父亲的下一句。
    “不过感情这种东西,确实让人分心。”程父悠悠道,“小樾,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黎柔女士真的好美啊。”驾驶座的周凯忽然冒出一声,“好像还是温小姐的偶像呢。”
    车里话音落下,程泊樾从记忆中抽离。
    望着从绿化广场一路跑过来的纤瘦身影,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轻谑一声:“她偶像一大堆。”
    周凯嗅出一丝不同寻常,忍着笑意说:“程总,其实您很了解她。”
    程泊樾不以为意,望向远处的目光淡了淡。
    她拎着一个礼品袋,踩着小高跟,轻盈雀跃地过了马路。
    晚风吹过。
    连发梢都漂亮。
    程泊樾很给面子地,接下周凯的话茬:“她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没有秘密可藏。”
    周凯:“挺好的呀,说明温小姐一直很透明,没有坏心思。”
    “她”停顿时,他低哑地笑了一下,嘲弄里掀起一丝纵容,“她的坏心思,全用在我身上了。”
    温听宜一路小跑,开开心心上了车。
    她闲不住,立刻跟程泊樾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带着炫耀的语气,高兴地要快飘起来。
    最后她愉悦地总结道:“程泊樾,我发现了,今晚可能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运气特别好,你好像我的吉祥物。”
    程泊樾不露声色,睨着她。
    第一次有人把他说成吉祥物。
    温听宜顿了顿,不明白,她都说这么好听的话了,他怎么不搭腔?
    还用这种不冷不热的眼神盯她,怪吓人的。
    难道吉祥物是什么不好的词吗?
    她摸了摸鼻尖,有点心神不宁。
    “过来。”
    冷不丁听见声音,探不出他心情好坏,她抬眸望着他,用无辜的表情问他“干嘛”。
    程泊樾垂眸,静静打量她,忽然很刻意的,鼻腔轻叹了一下。
    似乎嫌她不开窍,像不吱声的小鼠一样,总要拿小锤子敲一下才行。
    他慢腾腾眨了下眼,耐着性子重复:“过来,认真谢谢你的吉祥物。”
    温听宜静了几秒,不知为何,早已降温的心口又燃起了一丝热意。
    他好像真成吉祥物了,身上有种微妙的牵引力,让她不惧也不抗,朝着他的气息靠近。
    温听宜正要坐过去,程泊樾忽然勾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一只手轻捏着她的下巴,干燥的拇指无意间摩挲。
    温听宜攀住他的肩膀,堪堪找回平衡,呼吸尚未平稳,一个吻压了过来。
    不算急切,但气息很烫。
    驾驶座很上道地升起车内隔板。
    空气凝聚着升温,微小的动静被无限放大,他吻过来的一瞬间,她被强烈的心悸淹没。
    程泊樾一手扣着她后脑勺,舌尖探进来勾缠,她逐渐迷失,后知后觉,听见他克制又迷离的喘息,接吻声轻碎又酣畅。
    他吮吻着,吞没着,她浑身都软了,接吻时所有的呼吸声,包括脆弱的呜咽,全部被他占有,被他掌控。
    原本侧坐在他身上,却被他一只手分开了双腿,她只能岔开腿正面坐在他身上,被他肆意露骨的动作勾起了羞赧。
    大腿隔着他西裤的料子,压在他胯骨上。
    她时不时颤抖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热吻游转,彼此连鼻尖都撞到一起,摩挲着,宛如另一种耳鬓厮磨。
    很难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情|热难控。
    她呼吸急促,学着他的方式吻他,追逐他强势的气息。
    程泊樾时不时半睁开眼,一边吻一边看着她。色欲十足的目光,总是被他以冷静的方式传达。
    热吻难舍难分,他抚着她的脸颊,低哑的声音闷在两人缠热的唇间,有点浑不正经地问:“今晚高兴了吗?”
    她反应力变慢,回话有点艰难,声线颤抖着,仿佛要哭了:“嗯,高兴”
    他目光黯了几分,笼罩着她:“还怕我吗?”
    她嗓子干涸,整个人缺水又缺氧,吞咽一下,无意识摇了摇头。
    程泊樾下一秒就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每一下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唤起一片深入骨髓的酥麻。
    吻得太用力了,每一次勾缠都比之前强烈,她有点受不住,双手抵在他胸膛:“轻一点”
    尾音软得要命,哪里是求饶,简直是撒娇。
    程泊樾蹙起眉,霎那间喉结滚动,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倏然收紧。
    他的呼吸似乎比她还烫,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温听宜,别勾我。”
    第28章
    暗涌的情|欲模糊了听觉,温听宜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失神地在他唇上轻咬一下,退开小半寸。
    热吻中断,气息却牵连缠绵,褪不去的温度晕开在空气里。
    她刚刚咬他的那一下,
    不知让他更难捱了,还是更畅然。
    总之这一秒,翻滚的暗流暂时静了下来。
    程泊樾向后仰,上半身靠住椅背,手臂还圈着她,将她往身前带了带。
    她茫然一瞬,抵不住力量悬殊,只能更亲密地往他怀里跌了一下。
    他沉稳的心跳接住了她。
    感觉他的胸腔明显起伏着,视线多了几分侵略性,暗暗笼罩着她。
    一个似吻非吻的距离,他成瘾般的目光黏在她唇上,似乎想堵住她的气息继续逞凶,又像沉静的狮子耐心等待,看她突然退开是为了打什么小算盘。
    四目相对,程泊樾缱绻露骨的目光一路烫到她心里,温听宜难以回避,像刚从过山车下来,眼花腿软,整个人都是昏的。
    紧接着,惦记起他前几秒的颠倒黑白。
    说什么她勾他?
    某人真是坏得没边了,明明是他坐实了黑心资本家的名头,毫不停歇地向她索吻。
    他才是罪魁祸首。
    温听宜恢复一点清醒,几分倔强的小脾气从乖巧的身躯里逃逸出来,为自己辩护:“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又怪我了”
    挺会见招拆招。
    程泊樾本来还有些躁动,急待发狠,可看她这样怯生生又赌气的模样,他那些逞凶的念头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只是莫名想笑,他压着嘴角,撩开她耳边凌乱的发丝。
    她微微收着下巴,小幅度喘气,雪白肌肤泛起醒目的红晕,颈侧尤为明显,被发丝遮掩着,不见光,反而让人心猿意马。
    分不清是谁情迷意乱了。
    温听宜控诉完毕,没有听见他反驳,有点出乎意料。
    脸颊被他干燥的手指温柔抚摸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加重。
    听见他颇有成就感地说:“我们溪溪,学会对付人了。”
    她轻眨睫毛,壮着胆子低喃:“你教的。”
    他兴味盎然:“都是我教的?”
    除了他还有谁?温听宜慢吞吞抬眸,撞进他静水深流的视线里,点点头:“嗯。”
    程泊樾捏捏她的脸,语气听不出情绪好坏:“教你那么多,怎么净挑坏的学?”
    她一时哑然,双手攥着他的衬衫,从他一身反骨里汲取经验,一下就找到了理由:“因为你从来不教我好的。”
    程泊樾静了几秒,忽然笑了。
    低沉慵懒的笑意,磨人耐心,从耳畔叩至心头,听得她呼吸发紧。
    他兴师问罪似的:“意思是都怪我了?”
    她抿抿唇,将控诉进行到底:“对,都怪你。”
    她嗓音甜软,在这一刻精气神十足,像兔子蹦进了危险禁区,一番捣乱,还留了根胡萝卜作为胜利标志。
    胆子大了不少。
    都怪他,也不是不行。
    面对她委屈巴巴的指控,程泊樾照单全收了。
    刚才吻得太凶,她眼底雾蒙蒙地沁着泪光,他抬手,指腹擦过她湿漉漉的眼尾。
    不知是她现在的样子太招人怜,还是他最近的习惯,总之他手指的力道放得很轻。
    温听宜从他轻缓的动作里体会到几分纵容,有点抓心。
    她脑海里汇聚起今晚所有的不同寻常,酝酿了半天,细心地问:“我收到的这些礼品,还有跟黎柔见面的机会,都是你安排的吗?”
    程泊樾毫无反应,一问三不知:“跟我有关?”
    难道不是吗?
    她气馁地解释:“我从小就运气不好,不太可能遇到这些好事的,所以”
    她支支吾吾,暂时搜罗不出具体的证据。
    程泊樾好像被怪罪了一样,深邃的眼眸泛起倦意,语气很笃定,又装得很无辜:“温听宜,运气太好可赖不着别人。”
    温听宜听出他懒散的事不关己,不禁怀疑自己想多了,无意识抬手蹭了蹭脸上的小绒毛。
    “好吧。”她最后确认一遍,“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他唇角微挑,车内模糊的光影游动着,像烟雾一样环绕在他身旁。
    偏偏他不抽烟,她只能借此想象他对某事上瘾的模样。
    他玩味地思索片刻,偏要让她相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一开口就跟她唱反调:“该跟我有关系吗?其他时候怎么没见你无时不刻想着我?”
    “”
    他怎么这么会举一反三,祸水东引。
    温听宜犯懵地吸一吸鼻子,半真半假地回应:“其他时候也想了。”
    他低笑一声,“小骗子。”
    为了罚她一记,他似乎想屈指弹弹她的额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只是揉她的耳垂。
    气氛又多了一丝粘稠,温听宜安安分分坐在他身上,清晰地感受到某些变化。
    太明显了。
    她好不容易拾回的冷静又濒临溃散,着急地想往后退,可是这么一蹭,他反应更强烈了。
    偏偏他神情冷静,好整以暇的模样,更衬出她的慌张。
    不知他是在硬生生忍耐,还是本来就无动于衷,程泊樾眉眼倦淡,很熟练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慢条斯理:“乖点儿,马上到家了。”
    这一触即燃的状态,温听宜不敢造次。
    但她确实在联想一些不正经的,于是不知不觉,他平整的衬衫被她忐忑的双手攥乱了。
    靠近喉结的扣子松了一颗,不知是他自己解的,还是她不小心蹭开的。
    反正他是怪到她头上来了,暗含欲气的目光往下一扫,又掠回她脸上:“解我扣子做什么?”
    “?”
    她茫然,但确信:“干嘛怪我,是你自己解的。”
    他逗她:“证据呢?”
    温听宜灵机一动,食指戳戳他胸膛一侧。心脏的位置。
    小声说:“在这里。”
    是不是自己解的扣子,他自己知道。
    而有没有动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泊樾锁眉,脊背僵了一瞬,呼吸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指尖发烫,心里掀起一股浪潮,面上佯装镇定。
    这一招,险胜。
    温听宜潦草收回手,像游戏里的新手第一次使用专属技能,有点激动,又有点不可思议。
    她抿着唇,就这么欲言又止的,一双水波滟潋的眼眸看着他。
    不知是车里的光影太过昏柔,一切都显得不堪一击,还是情|热过后下意识的放松,总之,她眼里清透的狡黠像某种特殊物质,轻易就穿透了他坚硬的胸膛,荡开他心头的疲倦。
    好像所有悬浮的感受都落到了实处。
    像今晚在剧院里,那些瞬息的光影从他眼前掠过,他反应平平,只觉兴味索然。
    唯一的波澜,是被她勾住小拇指时,他的掌心不受控地晕开了热意。
    或许是她调皮的小动作本来就能活跃情绪,又或许他在那一刻不太设防,原因很难说清。
    温听宜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是自己戳他胸口的动作让他不舒服,冒犯他了。
    这会儿坐在他身上,她腿已经有点麻了,不知他是什么感受。
    几分钟前吻得动情,现在停下来,他又恢复了固若金汤的模样,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凌乱的衣领有点色气之外,整个人遥不可及。
    真难探究。
    他一只手还环在她腰上,时不时在她腰窝附近按一下,专挑她容易痒的地方下黑手。
    她拧腰躲了躲,车子忽然不紧不慢停了下来。
    熟悉的灯盏光线淌入车内,程宅大门从里侧被打开,李叔迎出来:“回来啦?”
    温听宜快速从某人身上下去,理了理裙摆,这才想起车窗玻璃防窥。
    身旁的男人
    懒笑一声,像被她东躲西藏的动作逗到了,不着调地谑一句:“温听宜,做贼呢?”
    “”
    不说还好,越说越心虚。
    她鼓了鼓腮帮子,装乌龟,二话不说抱起自己的小包,若无其事下了车。
    一阵暖香随着车门关闭的动作,散得无影无踪。
    怀里的温度空了,程泊樾一手撑额,瞥了一眼窗外,女孩子轻盈地踏上台阶,跟李叔有说有笑,拎着小包进门了。
    越来越厉害了,等都不等他,就这么把他撇在车里。
    程泊樾不知想到什么,敛眸,牵了牵嘴角,命周凯降下隔板。
    周凯松了口气。
    他在驾驶座屏息凝神一整晚了,幸好车里隔音效果好,否则真是非礼勿听。
    程泊樾迟迟不下车,冷不丁问:“有烟吗。”
    周凯怀疑自己听错。
    烟?Boss不是早就戒了吗?
    秉着不辱使命的原则,周凯为难地摸了摸口袋。
    好像有一盒,是他日常留的心眼子,平时办事的时候拿来做做人情什么的。
    烟和打火机毕恭毕敬递到后排,程泊樾了无生趣地扫一眼,漆黑眸底沁了点冷,转眼就改了主意:“算了,不用。”
    “”
    周凯默默退回去。
    老板的心思真难猜。
    夜里的胡同一眼望不到头,偶尔有私家车经过,程泊樾望着家门前的灯影,目光空泛了一寸。
    “我和她认识有——”默了默,嗓音沉得像弥漫开的夜色,接着说,“有七八年了。”
    周凯是见证者,点头应和:“确实,很久了。”
    程泊樾沉息不语,周凯隐约猜出老板的心思,担忧地问:“程总,听说温小姐的亲生父亲要把她接走了?”
    后排的男人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低哑出声,答非所问,语气里的溺爱似有若无:“其实就为了那点事情,她不必费心思跟我打什么游击战。”
    周凯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听到不该听的秘密了。
    既然什么骗不过程泊樾,那他纵容至今,原因只有一个:“所以您一直在陪她玩?”
    空气陷入沉寂。
    “嗯。”他喉咙深处沉出一个单音节,毫不避讳地承认,而后靠住椅背,“至于玩到什么时候——”
    他带着倦怠的沉思感,放空似的,“那就看她有多大的胆子了。”
    周凯不禁为温听宜捏了把汗。
    完蛋了,听老板这语气,是即将被惹怒的意思了。
    下一秒——
    “不过,只要她撒个娇,”程泊樾不动声色,沉倦地闭上眼,喉结伴着声带低缓振动,“我什么都给她。”
    第29章
    温听宜经过正门前的小石狮子,心不在焉踏完几级台阶,放慢步伐回头望一眼。
    某人呢?
    车子停在原地,不见程泊樾下车的影子。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鼻尖。
    算了,不管他了。
    她当然不敢蹬鼻子上脸把他丢在车里,只是转身一瞬间,突然想到了某些黄色废料。
    什么压枪之类。
    她不是男人,不懂那种感受。
    只是听说有点难捱,假如不能及时解决的话,就需要一些平复时间。
    难怪他迟迟不下车。
    不能再细想,她毅然决然向正门走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路乐乐陶陶地跟李叔分享了剧院文创。
    完全觉察不出,身后那道冷幽幽的视线罩了她许久。
    夜色里,车子仍未发动。
    周凯握着方向盘左右为难,不确定是继续等一会儿,还是直接一脚油门开进车库,反正程宅四通八达,哪都能回到南院。
    后排的空气有点沉滞,周凯分辨不出对方心情如何,只知道不能让老板的话落到地上,立刻接了话茬:“程总,温小姐今晚心情很好。”
    是挺好。
    小朋友春游归家似的,乐得有点儿没心没肺。
    还把他撇车里了。
    程泊樾耷拉着眼睫,不动声色翘起二郎腿,看向门外一只路过的狸花猫,闲闲地问:“事情怎么办成的?”
    周凯一时疑惑。
    之前办事都是一件办完一件过,老板从不审问细节。
    今天算是异常,他认真说:“是这样,开场前我给黎老师送了一束花,然后用集团的文创贺卡写了几句祝福语。”
    这样既不会大张旗鼓,又能借助细节让对方知道,这件事背后是谁主导。
    毕竟没人会驳晟亿集团的面子。
    周凯觉得今晚这事儿办得挺利索,但他不敢全部揽功,多少留了点余地:“话说回来,黎老师人真好,我跟她提起今晚有个女孩子想要她签名,她当时看了一眼贺卡,就对我笑了笑,说不仅可以签名,还能见一面。”
    程泊樾慢腾腾眨了下眼,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什么也没问。
    ——
    南院鱼池里的锦鲤吃完夜宵,静静浮在水里打盹。
    卧室里,温听宜洗完澡,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将今晚收到的文创礼品仔细整理好。
    已经三四个小时过去,回忆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黎柔说,等舞剧巡演结束,她会回京城住一段时间,如果温听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剧院排练厅看她们舞团彩排,或许能学到一点东西。
    黎老师真是明察秋毫,连她想偷师学艺的心都看出来了。
    这种被一眼洞悉的感觉,有点微妙的熟悉。
    温听宜茫然揉了揉脸颊,静下心,想起某人。
    不知道程泊樾回来没,现在在干嘛。
    而他那个压下去没。
    虽然在这方面,彼此之间已经没什么可避讳的,而且她秉持着人道主义,确实想关心他一下。
    但原话这么一问,实在是,直白得有点冒犯。
    万一没压下去呢?那她是不是应该
    不过他也没说想要。
    算了,她想了想,决定按兵不动。
    话说回来,他们虽然已经建立起一层情|欲关系,但其余时间并不互相打扰。
    目前仍是各待各的房间,跟以前一样,半生不熟,保持距离。
    温听宜若有所思,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当时在剧院里,她小心翼翼牵他的手,他毫无反应。
    后来在车里,她的食指点在他心脏的位置,胸膛的触感结实坚硬,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她攥起空落落的手,气馁地想,动心这个词跟他不太搭边。
    用一句粗糙的话来形容,某人就是给肾不给心。
    他的真实情绪埋得太深,摸不着,猜不透,危险性倒是只增不减,时不时就能让她怵一下。
    而她图谋不轨,既然又一次招惹了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温听宜收拢思绪,将礼品整理好,乐观地想,没关系,至少她今晚是个幸运的人。
    她确实从小就运气差劲,连刮彩票都只中过一次。
    又比如,她住进的程家第二天就高烧不退,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扁桃体发炎,可是回到家,药也吃了,点滴也打了,一点用都没有。
    连续三天,反反复复地烧。
    程老爷子急坏了,李叔跟着他一起急,迫不得已搞起了玄学:“这孩子是不是到了新环境不适应,撞邪了?”
    关心则乱,老爷子吓了一跳,大手一挥:“那赶紧请风水师啊!”
    眼看风水师就要上门了,程泊樾冷脸制止:“您俩离不离谱。”
    他好歹一个藤校留学生,实在受不了家里的老古董搞封建迷信,更不理解,为什么老爷子要把一只小病猫接回家。
    接回来就算了,还要让他照顾。
    那几天他正要返回美国念书,却被这一茬牢牢绊住了脚。
    温听宜烧得迷糊,蜷在床上冷得哆嗦。
    不知不觉,有人给她裹了件外套,将她从床上抱起来。
    她正迷茫,身子一轻,突然被他扛到了肩上。
    天旋地转,一只有力的手扣在她后背保持平稳,很有分寸感。
    但是这个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啊!
    温听宜欲哭无泪,差点要蔫了,无力地攥住他后背的衬衫料子,呜呜咽咽的,很想说话,却咳了一阵。
    程泊樾哪里照顾过女孩子,听她咳嗽只以为她嗓子不舒服,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反正扛起来就走,抓紧时间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否则她真要烧昏过去。
    温听宜忍不了这晕头转向的感觉,趴在他肩上轻碎地哭:“晕、好晕”
    程泊樾眉心一紧,这才改成别扭的公主抱,尽量控制着力道,把病弱的小姑
    娘塞进跑车副驾。
    温听宜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被系上了安全带,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坐上了火箭。
    一路疾驰,她滑下两行生理眼泪,视野全都模糊了,死死攥着安全带。
    好可怕,这个人看起来不可一世,开起车来怎么也这么凶啊。
    她哭腔微弱:“慢一点,我害怕”
    程泊樾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忽然锁眉,应声减速。
    他做事一向干脆利落,最反感被人影响节奏,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竟然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下了车,小姑娘哭唧唧停不下来,抱在怀里轻得像没重量,程泊樾神情凝重,抱着她大阔步走进医院。
    一路吸引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目光,大家都以为他是不称职的大哥,欺负了家里最小的妹妹。
    等到天黑,检查结果出来,原来是药物不良反应导致的持续性发烧。
    家里那几个不靠谱的私人医生是该解雇了。
    程泊樾在病房外,叉腰踱了几步,一手搭在眉骨边,倦乏地揉了揉太阳穴。
    温听宜刚到京城就住院,老爷子实在着急,想立刻从家里赶过来,陪在小姑娘身边。
    可是老人家前段时间刚动完一场手术,身体素质好不到哪儿去。
    一堆麻烦事。程泊樾烦心倦目,摁了摁鼻梁,对电话里说:“行了,您还是歇着吧,我陪着她。”
    通话挂断。
    他坐在高级病房的看护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学业上的琐事。
    半晌,床上的小姑娘醒了。
    她病恹恹的,望了望自己所处的环境,默不作声,慢吞吞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悄无声息,偷瞄他。
    她不敢跟他说话。
    程泊樾觉察她的视线,对视瞬间,她立刻把脸撇了过去。
    他打字的动作暂缓,耐着性子问:“口渴?”
    温听宜摇摇头,酝酿半天,闷在被子里说:“谢谢。”
    顿了顿,他收走目光,不太在意地说:“该谢的不是我。”
    她一头雾水,又说:“那谢谢爷爷。”
    程泊樾无动于衷。
    她心神不宁,攥了攥被子。
    难道说错了吗?
    那就,再完善一下:“谢谢你们全家。”
    这话听着像骂人。
    程泊樾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瞥了她一眼。
    她尴尬又慌张,身子蜷成虾米躲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白白的一团,像颗糯米糍。
    病好之后,她想谢谢程泊樾。
    但他这个人实在不好相处,她没有胆子当面打扰他。
    于是在一张便签纸上画了个可爱的小猫头,旁边一笔一划,写了“谢谢”。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溜进了书房,程泊樾是在书桌上看见纸条的。
    他拿起来打量,鼻腔里嗤了一声。
    雕虫小技。
    第一次有人给他画这种东西,挺新奇的。
    他随手把纸条夹进了书里。
    温听宜完全痊愈后,又听见程泊樾强调了一遍:“我不能隔三差五回国,你安分点,少给我添乱。”
    她觉得他很凶,心跳怦怦几下,低眉顺眼地点头:“嗯,我会乖的。”
    程泊樾垂眼,看她一会儿,似乎还想对她说什么,终究没有。
    第二天就跨洋过海返回学校
    迂回游转,思绪落回当下。
    温听宜整理好东西,看一眼时间,正好零点。
    要不要给他发一句晚安?
    她纠结片刻,趴在床上拿起手机。
    程泊樾洗完澡走出浴室,漆黑短发被他敷衍地擦拭几下,额前湿润的碎发垂下来,在眉骨周围映下几道凌厉的阴影。
    他随手套一件黑色浴袍走到桌前,手机震了几下。
    不是喝水的猫发来的消息,而是陆斯泽。
    陆斯泽:[约会怎么样?]
    程泊樾一手拿毛巾擦头发,眼睫半垂,一股子兴致缺缺的懒散。
    回复:[结束了。]
    陆斯泽:[?不是吧,您别已读乱回啊,我问的是约会的感受,美妙吗?心动吗?]
    程泊樾拇指微顿,目光暗了几分。
    无情驳回:[没那回事。]
    陆斯泽在挨揍边缘试探:[行啦,哥们儿还不知道你吗?当时咱们聊天,我只是无意中提到温听宜被别人追求,你就提前回国了,啧啧啧,别太明显了,樾哥哥~]
    程泊樾神情恹恹,一把将聊天框划走,压根儿没回他。
    很巧,喝水的猫吱了两声:
    [晚安!]
    [(小猫盖被).gif]
    温听宜发完消息,攥着手机静待许久。
    三秒后,对面发来一张动图表情,是一只戴眼镜的边牧坐在电脑前,冷静又专注。
    事情逐渐诡异了起来。
    他真的没被盗号吗?
    温听宜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开始发这些有趣的表情啦?]
    程泊樾:[发表情不用打字。]
    “”
    原来是为了高效沟通。
    温听宜琢磨片刻,不敢过分打扰他,想草草结束话题,但又觉得应该多说几句,毕竟他都回复了。
    积极沟通才能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
    虽然她的招数平平无奇,就像用鸡毛掸子对抗防弹玻璃。
    但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抿抿唇,手指重新放回屏幕。
    从前不敢跟他多说半句,现在却硬着头皮问:[你觉得今晚的舞剧好看吗?]
    那边情绪很淡:[还可以。]
    她继续往前试探:[那下次我们再一起看,好不好?]
    发送完毕,她攥住手机边缘,顶栏的“正在输入”跳了几下。
    某人惜字如金:[嗯。]
    温听宜舒出一口气,躺下来,安心盖被。
    消息又弹出:[我明天出差]
    她又坐起来,快速敲字:[好,一路平安]
    对面忽然反其道而行之:[这种话不是该亲口对我说?]
    温听宜对着字里行间的光亮安静眨眼,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好像又要被逮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踌躇片刻,一鼓作气前往书房。
    开门后先观察情况,发现里面没人,只有一盏落地灯散逸着暖光。
    心下疑惑,一转头,程泊樾正站在墙边的书架前,将一本厚重的书塞回去。
    悄无声息,修长的手指划过书脊。
    他眼风扫过来,瞬间四目相对。
    她呼吸放慢,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进去。
    不到两步,忽然被他抱到柜子上坐着,他高大的身躯淡然逼近,几乎嵌在她面前,影子密不透风地罩下来,她短暂无措,双腿只能缠在他腰上。
    呼吸近在咫尺,他饶有兴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没什么焦点,好像在勾勒她的眼睛,又好像在她嘴唇上游移。
    他手臂分开在她身子两侧,撑在柜子边缘,似乎锁住了她,指尖在面上轻点两下,低频的响声,跟她沉闷的心跳重合。
    或许他想在这里试一次。
    她心有余悸,恍惚间听见他淡声嘲弄:“温听宜,你怎么鬼鬼祟祟。”
    可恶,又逗她。温听宜学他理直气壮,抬起头,轻飘飘地申辩:“是光明正大的。”
    她直勾勾盯着他,明明在较真,却乖得有趣。
    程泊樾忍笑压着嘴角:“光明正大把我落在车里?”
    她一下就磕巴了。
    难怪让她过来,原来是想揪她算账。
    她别过脸摸了摸耳垂,心虚地咕哝:“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程泊樾似乎起了点使坏的兴致,不怀好意地追问:“好在哪?”
    “”
    好在让你无所顾忌地压枪。
    但是这么说出来也太奇怪了。
    她没头苍蝇似的酝酿许久,没办法了
    ,只能伸出手,轻轻攥住他浴袍的绳结:“哪里都好。”
    像在说事,又像在评人。
    机灵不少。
    程泊樾微敛眼睫,波澜不惊的视线缠着她,盯得她惴惴不安。
    他倾身,呼吸随之靠近,她手指一攥。
    本就不紧的绳结散开了。
    他这下真有理了,深邃沉倦的目光凝着她,语气却透着一股轻率玩味:“扣子不是你解的,这个总是你解的吧。”
    这人真的很坏,明明可以实打实地对她逞凶,偏偏这么冷静,用心无旁骛的神情说出这么磨人的话,她招架不住,耳根子都被他烫软了。
    她讷讷的,脑子的第一反应是抵赖,动作却非常实诚地帮他系回去,像认了罪名。
    浴袍的腰绳在她手里缠绕成一簇,程泊樾嘴角微动,成熟的欲气里添了几分顽劣不羁,眼睫朝下一掠,落在她慌乱的手上,像闲暇的观摩。
    温听宜悄悄瞪他一眼,突然很想给他系个死结,看他一会儿怎么解开。
    但此刻气息交织着,总该做点什么应景的。
    于是她借着昏昧的光线壮胆,贴上去给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眉心动了动,眼底晕开墨色。
    以为能全身而退,可惜没被放过,柔软的腰突然撞进他坚实的臂弯。
    被他勾进怀里,她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程泊樾呼吸沉了沉,轻掐着她下巴追吻。
    气息缠得很紧,理智簌簌落落洒了一地。
    她心口的热意化作暖流传向脊背,一片酥麻,被他温柔又狠厉地索吻,她心跳凌乱,身体潮热的开关被他唤醒。
    她双手往上攀,微微战栗着勾住他的脖子,明明是学着他的方式接吻,却总是不得要领。
    他轻笑,趁火打劫似的,加深了掠夺。
    接吻幅度气势汹汹,他的声音却倦哑依旧,沉缓地闷在吻里:“学得这么慢,扣分。”
    一个欲生欲死的吻,被他说得像玩转于掌心的游戏。
    既然如此,那她一定可以贿赂裁判。
    呼吸交缠汹涌,她趁换气时含糊呢喃:“程泊樾,出差一路平安”
    音落瞬间,横冲直撞的吻倏然缓了下来,男人半阖着眼,幽深视线不算温柔,多了几分侵略性,亦有几分清醒的沉沦。
    她有点缺氧,面颊泛起潮红,迷离地睁开眼,看着他。
    “请问裁判,可以对我偏心吗?”她乖得不像话,“我想加一分”
    第30章
    就要一分,不多不少。
    温听宜利用他创立的霸王规则,用柔软的关切弥补她生涩的吻技,扳回一城,贿赂了他。
    女孩子漂亮的浅瞳里像融了糖丝,越是专注看人,目光就越添一层朦胧,被潮红的脸颊衬托着,像喝了酒,迷离微醺。
    就连轻软的声线也是,越是乖柔,就越像一只无形的钩子,撩人心弦。
    程泊樾不声不响地看着她,染着欲望的眸色愈发深邃,干燥的指腹在她唇角摩挲,笑她不够贪心:“只要一分?”
    温听宜险些点头,接吻过后钝钝的脑子真不好使,她琢磨几秒,巴望着他:“不管多少分,加满就好了。”
    他目光微黯,与她对视。
    泛起青筋的手臂拥着她,宽阔的肩膀挡在她面前,余光靠下的位置,是他上半身清晰结实的肌肉线条,壁垒分明,被暖光笼罩出欲气浓郁的阴影。
    “要满的?”他冷静又正经,仿佛危险前的警告,“这可是你说的。”
    她懵了一瞬,又确切地点点头。
    下一秒才觉察他意有所指。
    等灯光完全暗下去的一刻,身旁只有月色沉浮,晦暗之中回荡着清晰又勾人的声响。
    程泊樾身体力行,让她懂得了什么叫资本家的唯利是图,他一边沉重喘气,一边顽劣地问,这样算不算满?
    满了,她呜咽着点头,很满了。
    然后就听见一声蛊惑人心的轻笑,折腾个不停。
    这个人越来越坏了。
    她急促呼吸,指甲在他后背掐出几道红痕,湿润的眼皮被他轻吻。
    ——
    次日,程泊樾一早出发前往机场。
    温听宜也起了个大早,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早餐,跟他一起出门。
    胡同里麻雀叽喳,光线里染着透明的橘调。
    车子停在大门前,温听宜抱着练舞时常用的通勤帆布包,低身坐进后排。
    程泊樾正要点开平板,稍作停顿,静若止水的目光掠过来,审视她:“去哪?”
    温听宜目光清澈,转头望着他。
    “去舞室呀,家里的司机没有这么早上班,但我今天想早点去练舞。”她开朗又无害,“捎我一程可以吗?路过长安街我就下车。”
    程泊樾收走视线,漫不经心点开日程表,余光看她。
    那双莹莹无辜的眼睛眨了两下,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吃早饭的时候说要跟他一起出门,原来只为了搭个顺风车。
    程泊樾气定神闲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命司机开车。
    车子徐徐启动,沉静的空气里浮着一缕淡香,像水蜜桃,软乎乎的,又很甜。
    树影掠过窗外,初秋早晨,阳光暖融,胡同口的早餐店冒着白色蒸气,周遭人来人往,又是祥和的一天。
    温听宜看着不停后退的街景,如愿以偿地笑了笑。
    转过头,忽然从他沉静的表情里读出一点不同寻常,她轻声喊:“程泊樾。”
    他瞥来一眼。
    搭配身上敞开两粒扣子的黑衬衫,这四平八稳的气场里,添了点亦正亦邪的慵懒。
    温听宜抱着自己的通勤包,手指将包带绕了一圈,压住嘴角,温柔里藏了点坏心思:“你是不是以为,我上车是为了送你去机场?”
    过水无痕的撩拨本领,被她越学越精。
    程泊樾瞧着她傲娇的模样,没来由地,就想逗逗她,故意拐弯抹角:“你对我的回答好像抱有期待?”
    温听宜悄默声,食指又绕了一圈包带。
    她的本意是早点去舞室练习,至于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趁着顺路的机会,再近距离敲敲他的心。
    可是这个人好难对付,她扔出去的烟雾弹又飞回手里了。
    她试探地反制:“假如我期待你的回答,那你期待我送你去机场吗?”
    一本正经的小骗子。
    程泊樾默了会儿,不着痕迹地笑了,命司机:“中途不用停。”
    直接去航站楼了。
    温听宜收敛神思,忍笑摸了摸鼻尖:“所以你本来就期待我陪你去机场,被我猜中了吧?”
    程泊樾泰然自若:“你给了个便宜,我不占白不占。”
    “不愧是资本家。”
    她借机揶揄某人,掩唇打了个哈欠。
    起太早,有点困。
    她酝酿许久,一声不响地往他身旁挪过去,再一鼓作气抱住他的腰,脑袋几乎抵到他皮带附近,就这么躺着。
    大清早勇闯禁区,心里有点干坏事的紧张,面上却平静乖顺:“借我抱一下,我想补觉。”
    程泊樾低眸,看她捣乱。
    柔软蓬松的脑袋贴在身前,让人很想揉一把。
    明明知道这小骗子包藏祸心,他的手却像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没办法拎着她的脖子让她起开。
    就这么被她抱了一路。
    到了航站楼,温听宜迷迷糊糊醒来,程泊樾已经在另一侧下车。
    室外阳光有些刺眼,他毫无情绪地锁着眉,关上车门,一手勾着一件西服外套,手机在掌心震动,他低眸查看。
    随行助理在车后拿取登机箱,等待的时间里,温听宜挪到他坐过的位置,从车里伸手出去,扯扯他的衬衫衣袖。
    他指尖微顿,居高临下扫来一眼。
    温听宜睡眼惺忪,近距离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影,语气浮泛地说:“我好像梦到你了。”
    这话怪新鲜。
    程泊樾轻轻挑眉:“梦见我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像刚刚睡醒需要时间醒神,脑袋探出窗边,下巴懒懒地搭在两只并拢的手上,眉眼弯起一抹甜笑:“你猜。”
    不知是气温回升让人有点燥热,还是航站楼前车来车往让人分神,程泊樾略微停顿,罕见地无言以对。
    貌似,拿她没办法
    离开航站楼,司机把温听宜
    送到SOHO的商业大厦。
    温听宜到了舞蹈工作室,换好练舞服,在那间专属练习室里试穿一双新的舞鞋。
    前门从外面打开。
    Sam打着哈欠进来,一边啃面包一边调试相机,今天过来打算给她拍点日常视频,顺便商量正事。
    自从上次那条氛围感视频火了之后,她的商业邀约多了不少。
    Sam给她筛掉一些不靠谱,留了些合适的问她意见:“方霖的古风MV缺个擅长古典舞的女主,他经纪人找我谈了,你想不想试试?”
    “方霖?”温听宜换好舞鞋扎了个丸子头,对着镜子斟酌舞蹈细节,看似没仔细听,其实很认真,“他这么红,他家经纪人怎么会请我跟他合作?”
    “嗐,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刚出道那会儿是我带的,他混成今天这样全靠我,私下得喊我一声哥呢。”
    哦,记起来了。
    “好,我可以试试。”温听宜一口应下。
    可以多挣钱的机会,总要好好争取。
    “行,待会儿我给那边回个电话。”Sam提醒,“不过方霖这家伙喜欢招蜂引蝶,是个顶着纯情人设的纯渣男,到时要是真拍了,你在片场可要留个心眼,别让他跟你走得太近,好好合作就行,私下别理他。”
    “嗯,我知道。”
    Sam嚼着面包坐到墙边椅子上,像个班主任检查平时作业:“你加黎老师微信没?”
    “没,只留了个电话。”
    说完就自顾自练了一个花式起腰。
    Sam急了:“哎哟我的姑奶奶,人家留电话不就是让你加微信的吗?”
    “我当然知道。”温听宜落寞地说,“但我用那个手机号码搜索过了,根本没有相应的账号。”
    Sam词穷了:“行吧。这样,到时你找个时间上门拜访黎老师吧,我搞到她家住址了。”
    “”不愧是黄鼠狼的办事效率,“但是这样好吗?万一人家家里还有亲属呢,太冒昧了。”
    “怕什么?黎老师独居。”Sam时时掌握一手资料,“她离过婚,后来就一直一个人生活。”
    闻言,她的舞蹈动作卡了一下。
    “可是,资料上显示她没有结过婚。”
    “啧,演艺圈到处都是障眼法,骗骗网友罢了。她还不出名的时候就隐婚了,后来生完孩子就离婚,她前夫对她念念不忘,为了看她的首场演出,赶得太急,半路出了车祸,人没了。”
    温听宜眉心一跳。
    这件事,她完全没听说过。
    悲剧向来让人惋惜,她默了许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唉,”Sam摇头,“感情误事啊,血淋淋的教训。”
    听Sam讲了一堆似真似假的陈旧秘辛,温听宜满脑子都是爱恨情仇,心不在焉地练了半天,想起下午跟周婼约好了,要去看画展。
    于是到点就离开舞室,前往现代美术馆。
    展厅里人头攒动,但并不喧闹。
    两人挽手前行,偶尔在画前驻足,周婼问她:“《风月渡》的试镜时间公布了吗?”
    她抿抿唇:“还没呢,一直在等。”
    周婼皱鼻:“林烨这家伙真会吊人胃口。走吧,我们去二楼看看。”
    刚到二楼展厅,很不巧地撞见了陆斯泽。
    周婼脸都黑了。
    前任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周婼隐约知道自己误会了陆斯泽的人品,但不能就此承认,更不能拉下脸求和。
    这会儿遇上了,面子也不能丢:“你来干嘛?”
    陆斯泽痞里痞气地扫视她,气笑了:“我还不能来了?您在这儿占山为王?”
    周婼白他一眼:“我是王,你是狗。”
    陆斯泽表情一垮:“骂谁呢你?”
    周婼势在必得:“谁应就是骂谁。”
    气氛尴尬,温听宜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夹在他俩中间不太好,于是默默走远,到另一侧的展厅去。
    半晌,身后传来浪荡的一声:“温听宜?”
    她回头。
    程奕?
    这个人很早就搬出程宅了,她和他之间,话都没说过几句,压根不熟。
    温听宜心想,对方应该只是无聊跟她打个招呼,于是她礼貌地回一个微笑,转头继续看画。
    没想到对方晃了过来,语气不善:“听说应公子在追你,你吊着人家?”
    “?”
    谣言居然传成这样了吗。
    她目视画作,耐着性子反驳:“我没吊他,拒绝他很多次了,恨不得看见他就绕道走,你不要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程奕抱起胳膊,假惺惺啧声:“那我不知道嘛,别人都那么说,我也就好奇问问当事人咯。”
    没事找事。温听宜走远一些,不想和他搭话。
    他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不过呢,应钧也算是我的朋友,人家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最近天天借酒消愁,作为朋友,我可要为人家打抱不平了。”
    关她什么事。温听宜不予理睬。
    程奕借题发挥:“唉,我这两个朋友,先是沈家驰,后来是应钧,这俩都折在你手里了。”
    什么怪话,温听宜听得不适。
    “跟我没关系。”她冷声说,“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干脆去联合国起诉我好了。”
    程奕卡壳了,干笑一声:“说话怎么带刺儿呢?我记得你以前脾气很好啊。”
    他顶了顶腮帮子,居心不良的视线上下一扫:“看来,是被程泊樾教坏了?”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温听宜视他如空气,自顾走到另一侧展墙前。
    听见对方在身后说:“我要是动你,程泊樾会怎样?”
    她手指一颤,保持镇定,头也不回地说:“他不会怎么样,但我会先报警。”
    程奕呵笑一声,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很快恢复正常语气:“OK,别往心里去,跟你闹着玩儿呢。有空一起玩啊,我还想看你跳舞呢。”
    脚步声远去,他朝她挥挥手:“拜咯。”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温听宜没给他眼神,多看几幅画,转眼就忘了这回事。
    ——
    日暮时分,温听宜跟周婼道别,独自回到练舞室,想再练一会儿,晚点再回家。
    练舞之前先补充体力,但不能吃得太多,她直接盘腿坐在舞室地板上,从包里掏了个乳酪贝果,小口小口地咬着,目光放空。
    舞室一侧的窗帘拉开一半,窗外大厦云集,天边悬着赤红的落日。
    她嚼着贝果,望着落日发呆。
    今天一整天没跟程泊樾联系,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怕打扰他。
    忽然想起来,周特助也跟着程泊樾到沪城出差了。
    于是她先给周凯打电话,探探情况。
    一番询问过后,周凯实诚地说:“程总这一周都特别忙。”
    蓦地,她心口像被人敲了一下,回声漫长。
    “他是不是把前几天的工作都推到这一周了?”
    周凯:“是的。”
    她一时哑然。
    所以,他陪她看舞剧的时间是特意空出来的,其实剩余的工作已经堆积成山了。
    害他债台高筑,真有点过意不去。她酝酿着,想让周凯帮她带几句好话,周凯却先一步说:“程总下午还发烧了。”
    她脊背轻微一僵。
    “严重吗?”
    “目前没什么大碍,程总已经回檀府休息了。”
    那就好。
    “嗯,我知道了。”
    温听宜不想打扰他休息,计划明天再给程泊樾打电话关心一下,于是跟周助道谢,通话挂断。
    檀府里一切如常,周凯看了看偏厅里正在吃药的男人。
    程泊樾站在楠木桌前,身穿质感软顺的白衬衫,一件宽松的浅色长裤,居家基础款,更衬他肩宽腿长。
    他一手拿着水杯正要喝水,冷冷瞥了助理一眼:“挂了?”
    周凯一头雾水,呆若木鸡:“挂了呀。”
    空气死一般寂静。
    程泊樾脸色黑沉,胸腔似乎压了一口气懒得抒发,他收走视线,将手心一捧药一次性吞下,喝了半杯水,喉结无谓地滚动。
    周凯被刚才一记死亡扫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定是他挂电话挂早了,这下懂了,老板不就是想要温小姐关心吗?
    且看他将功补过。
    一分钟后,温听宜又接到电话。
    “啊?”她惊得攥住压腿杆,难以置信,“四十度?”
    电话里,周凯一副惊心动魄的语气:“是的,程总已经烧到四十度了,太吓人了。”
    她眉心紧锁,又听周凯说:“要不,您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慰问慰问?”
    “好。”她果断应下来,挂了电话。
    拨号前转念一想,几年前她高烧不退,是程泊樾一路疾驰将她送到医院,还在病房里守了一个晚上。
    而现在,她只打电话关心的话,会不会太敷衍了?
    温听宜沉思几秒,果断点开购票平台,订一张当晚飞沪城的机票。
    另一边,程泊樾浑然不知某个小骗子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他吃了药,外表看上去毫无异样,唯有颈侧的青筋愈加明显,有温度快速攀升的迹象,难以压制。
    他放下水杯,眉心紧了紧,生着病却没有一丝颓感,眼眸里的冷意深了几分。
    “你跟她说什么?”
    周凯冷不丁被问到,舍生忘死地承认:“说您四十度,快烧昏了。”
    “”
    程泊樾眼皮半阖,悄无声息盯过去,眼神冷得能让人一秒进棺材。
    周凯心说冤枉啊,虽然他比较会来事,但这办的不是好事吗?
    他搓着出汗的掌心,面面俱到:“您是不是不想让温小姐担心?”
    程泊樾靠坐到单座沙发上,貌似越烧越严重,他闭眼,抚着眉骨缓一会儿,嗓音泛哑:“没想那么多。”
    这话什么意思?
    周凯要被绕晕了。
    所以您纵容她,只是想看看她到头来能使出什么花招,其实并不喜欢她?
    周凯越想越不对劲,他心说,不对啊,我怎么觉得您沦陷了呢?
    程泊樾瞬间洞察,掀起眼皮,冷森森的视线刀片一样掠过去,像在指责对方脑补太多了。
    周凯顿时噤声,听见程泊樾平稳又淡漠地说:“小事一桩,我自会掌控。”
    周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