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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夜色浓重。


    温听宜简单换了身衣裳,急匆匆从舞室赶往航站楼。


    航班时间过于紧迫,连行李都来不及带,兜里就揣了手机和证件,只身飞往沪城。


    凌晨抵达。


    离开机场,先去了一家24小时药店,专门买了两盒退烧贴。


    高中时频繁生病,用药都用出经验来了,她知道这个牌子的退烧贴最好用。


    虽然是给小孩子用的,但很有效,退烧快是其次,主要是能让人安心睡个好觉。


    某人最近这么忙,又突然生病,肯定睡不安稳,吃太多西药只会让他更头疼。


    买好东西,温听宜联系在沪城的司机。


    对方很认真地加了个班,将她送到檀府。


    夜风刮过树梢,别墅灯火微明。


    温听宜快步踏上门前台阶,搓了搓胳膊。


    好冷,来之前忘记穿外套了,下车之后连打三个喷嚏。


    气温骤降,难怪某人这么强健的体质也会生病。


    按了按门铃,保姆一开门看见她,面露惊讶:“温小姐?您怎么来啦,这么晚!”


    温听宜被冷懵了,幸好室内恒温,身体及时缓了过来。


    她吸了吸鼻子,问保姆:“他睡了吗?”


    “还没呢,先生刚回卧室,需要我帮您叫他吗?”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直接上去。”


    温听宜快速换了鞋,拎着药店袋子上到二楼。


    走廊浮着晚香玉的气息,主卧的门半掩着,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她悄声上前,顺着门缝往里瞄。


    床边亮着一盏小夜灯,程泊樾半躺在床头,被子很敷衍地盖着腰部以下,他闭着眼,一手搭在额上,紧锁的眉始终没能舒展。


    貌似几分钟前淋了浴,他穿一件深色睡袍,光线在颈侧晕开一条明暗交界线,青筋脉络浸在暗影中,隐隐跳动。


    温听宜不声不响看着他,心头扯了一下。


    生病还要洗澡,洁癖就这么严重吗?


    不过看他这样子,真不像是生病的状态。


    反而像事后。


    敞开的领口透露一丝欲气,胸膛起伏的频率隐约加快,让人不合时宜地联想,前几晚他撑在她身上使坏时,也少不了这种似有若无的性|感。


    欺负她欺负得那么起劲,现在好了吧,风水轮流转。


    温听宜埋怨地想,可恶的男人,活该发高烧吃点苦头。


    不过吐槽归吐槽,本意还是想关心他的。


    她踌躇几秒,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很轻的声响,像小球落地,程泊樾似乎没放在心上,静了几秒才撩起眼皮看过来。


    对视的刹那,他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眨眼间恢复平静,凉丝丝的目光盯着她,跟审犯人似的。


    她指尖颤了一下。


    这人明明发烧了,身上的气势却一如既往的令人生畏。


    温听宜被他盯得底气不足,呼吸逐渐放慢,讷讷问:“可以进去吗?”


    程泊樾不说话,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落在她冻红的膝盖上。


    在她未曾注意时,他眉心不着痕迹地紧了一瞬。


    图漂亮,又穿这么少。


    悄然无声,温听宜琢磨一会儿,就当某人默许她进入了。


    她松开门把手,攥着小袋子踏进去。


    “别过来。”


    冷声倏然落地,她心脏抖了抖,后退两步。


    声音都被他吓颤了:“对不起,我不该不打招呼就过来。”


    她埋着脑袋,像被罚站一样定在门口,没有赦免就不敢轻举妄动。


    程泊樾望着她,搭在额上的手无奈地放下来,鼻腔沉了一记略重的呼吸。


    “我说,”他声线缓了几度,“别靠得太近,会传染。”


    “噢。”


    温听宜绷着的劲慢慢放松,用宽慰的语气解释,“没事的,我来之前问过Leon医生了,他说你不是病毒性的发烧,不会传染。”


    体贴的轻言细语,在房间和走廊的交界处泛起淡淡回音。


    偌大的别墅,空得冷清,女孩子来了之后才多了一丝活气。


    她安安分分站在门边,扎了个温柔的低马尾,耳边散了几缕碎发,一件尚未及膝的法式连衣裙,不出错的浅杏色。


    假如怀里再抱本书,下一秒就能返回校园上课了。


    来时穿的应该是双浅色马丁靴,现在换成毛绒绒的兔耳居家鞋,双腿有些局促地并拢。


    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浸在柔和的光影里,缓缓抬眸,莹莹清澈的眼神巴望着他,哪怕说出再过分的请求,都让人难以拒绝。


    程泊樾莫名喉咙泛痒。


    烟已经戒了七八年,按理来说不该有这种感觉。


    他喉结轻滚,瞥一眼她手里的袋子,眸色松泛了些。


    温听宜趁他神情松动,默默走进去,看见床头柜的体温枪,顺手拿起来。


    程泊樾不声不响,仿佛闲散观摩,看她究竟要怎么关心他这个病人。


    温听宜弯腰靠近,体温枪对准他额头测一下。


    38.6度。


    她疑惑地直起身,又测一次。


    程泊樾瞧着她,自顾将一只手臂压到脑后,懒懒耷着眼皮,闲靠着:“你拿它当玩具?”


    她有理地眨眨眼:“当然不是。”


    心想,40度一定是周凯夸张的说法,要是真烧那种程


    度,这人的手背应该插满输液管了。


    周助理做事一直很谨慎,从来不会代俎越庖、打一个没有经过上司允许的电话,更不会刻意诓她。


    所以,一定是某个病人需要陪伴了。


    但程泊樾一脸冷肃,对她突然的到来,似乎没有感到什么惊喜和愉悦。


    不知是不是欲擒故纵。


    温听宜闷闷不乐地想,这趟赶过来费了不少功夫呢,当晚的机票还很贵,她一门心思飞过来,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站得腿酸,转眼一瞧,椅子在落地窗边,距离不方便拿。


    她不想多走了,直接盘坐到一尘不染的地毯上,用一个午睡的姿势趴到他床边,垂着睫毛欲言又止。


    “程泊樾,你要是觉得我打扰你,我待会儿就走。”


    程泊樾垂眸,平静瞧着她。


    不知是她故意的,还是女孩子平日里的习惯,她进入他的房间,却以一个勾人欲念的姿势趴在他眼前,用极其柔软无辜的眼神,说出暗含委屈的话。


    很容易让人身心燥热。


    她撩起羽睫,视线暗涌交汇,程泊樾忽然伸手将夜灯调亮,光线乍然散开,温听宜闭了闭眼,像被一盏审讯灯照在脸上,心跳乱了一拍。


    跟她隐藏的心慌意乱比起来,程泊樾面色冷淡,语气直白又正经:“今晚又有什么目的?”


    她眉心一跳。


    怎么突然这么问。


    差点词穷,快速镇定下来:“我是来关心你的。”


    他目光深了一度,像怀疑:“关心我?”


    “嗯。”敌不乱,我不乱,温听宜面不改色,“假如你不需要我关心,周助理怎么会专门给我打电话?他向来不敢忤逆你的,没有经过你允许的事,他不会做。”


    理由还挺充分。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勾唇,徐徐开口:“所以你不是心甘情愿过来的,而是被他一个电话叫来的?”


    “?”


    怎么还给她扣莫须有的罪名呢,这坏蛋。


    她咬咬唇,下巴更深地埋进臂弯,幽怨咕哝:“当然是心甘情愿的,不然我早就让你报销机票了,很贵的。”


    小骗子,不耍花招的时候又过分耿直,老实巴交的,叫人不舍得为难她。


    程泊樾不慌不忙移开了眼,伸手从枕边捞起手机,点了两下,状似随口一问:“多少钱?”


    温听宜定住。


    连忙找补:“我开玩笑的,不用真的报销。”


    她言行一致,快速抢过他的手机放回枕边。


    动作收束的一刻,他冷不丁扫来一眼,空气静得过分,她像游戏里的像素小人,一下就卡住了。


    她心下一叹,好,又吃豹子胆了,居然自作主张抢了他的东西。


    但抢都抢了,将错就错吧。


    她升华主题:“之前我生病,你连夜照顾我,我一直记着呢,今晚想还个人情,所以是心甘情愿过来的。”


    随后直起了腰,从身旁的袋子里掏摸出一盒退烧贴,拆出一片。


    “这个很有用,贴完第二天就好了,你不要嫌这个幼稚。”


    她直接撕开一张。


    某人躺在床上也有点高,她只能站起来,忍着轻微的腿麻,将退烧贴粘到他脑门上。


    啪啪两下,粘稳边角。


    “好啦。”


    程泊樾久违地贴上这种东西,冰凉感沿着眉心蔓延,强烈但又不会让人不适。


    温听宜完成任务,收回手坐回地毯上,整理零落的包装袋,起身时突然被他攥住手腕。


    他掌心惊人的热度传到她手臂上,她身形微滞,这才有了某人在发高烧的实感。


    她咽了咽喉咙,从怔愣到茫然:“怎么了?你不想贴这个吗?还是你想不行,你发烧呢。”


    他目光一凛:“你觉得我跟你独处就只能做那件事?”


    她颤睫噤声。


    余光里,退烧贴边角有点黏不稳,她又伸出食指,轻轻往他额角戳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动作,在她身上却有种莫名的可爱。


    程泊樾眸色深黯,声音也沉了几分:“你对别的男人也这么细心?”


    莫名的压迫感,温听宜弱弱地反驳:“当然没有。”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连震好几下。


    “有人找你。”程泊樾别有深意地提醒,“对方貌似很着急。不看看么?”


    “”


    她深有预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应钧给她发了一段巨长的语音。


    她不想播放,想转文字。


    不幸,指尖心虚的小动作被程泊樾捕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温听宜定了定神,好像被激将法激到了,光明正大碎碎念:“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想听的话,我直接放出来就好了。”


    她心想,说不定应钧发语音过来,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从此跟她划清界限。


    毕竟她完全不理他,甚至到了想拉黑他的地步。


    点开,画风却是意想不到的深情款款:


    “宝!对不起!你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那帮朋友全是嘴贱的东西,那家伙要是再敢跑到你面前胡说八道,我就揍死他!


    我没有觉得你吊着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全程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不喜欢海洋调的香水,我现在不用了,你觉得我开的车太骚,我都换了,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打扰你,所以我决定了,默默喜欢你。


    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的好,我在等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天!”


    语音结束,空气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程泊樾泰然自若,气息很淡地哼笑一声:“看来不用给你报销,应该给你买一张返程机票,让你们当面聊。”


    那倒也不必。


    温听宜摸不清这人具体在想什么,听他这冷嘲热讽的语调,她基本得知,这人不待见应钧。


    应家一直在巴结程家,事实上却经常给集团拖后腿。


    前段时间,应钧父亲托程家的关系拿到一个红头项目,前期好好的,后期却差点搞砸,是程泊樾手下的人在善后。


    既然是程泊樾不待见的人,那温听宜也不能让对方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她不想让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难哄,哄不好,就偷不到心了。


    她严正解释:“我不喜欢他,你不要误会。”


    程泊樾从容不迫,冷声问:“那你喜欢谁。”


    “喜欢你。”她脱口而出,三分乖顺,九分的真。


    兴许是她说得太过不假思索,反而露出破绽。


    程泊樾似乎没被她哄到,撇过头笑了下,有点微妙的嘲弄。


    温听宜轻咬下唇,本就零散混乱的思绪被他的轻笑撞了一下,更是收不拢。


    程泊樾一言不发,覆在眉骨上的退烧贴变得温热。


    从前连跟他对视都不敢的女孩子,现在长大了,在不了解他本性的情况下,就敢揣着坏心思接近他,被他冷冷一审,她就慌不择言。


    但他竟然,连半点怒气都生不起来。


    心底某块平稳沉着的领域,似乎也在被她撼动。


    气氛僵持,又一条语音跳出来。


    “宝,是不是程泊樾回国之后管你管得太严,你不敢谈恋爱?那你搬出来住吧,我给你买地段最好的房子,雇最好的厨师给你做营养餐。”


    “”


    温听宜想关机了。


    程泊樾毫无情绪起伏,字字轻缓:“看来今晚这场病生的不是时候,耽误你发展感情了。”


    这人语气怎么怪怪的。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喜欢他。”遇上一个这么固执的追求者,她也很为难,“我回去之后会跟他说清楚的,不会让你不高兴。”


    他像是否认:“我不高兴?”


    “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她一本正经地嘀咕,“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处理方式已经试过很多种了。


    每次跟应钧说自己有了男朋友,对方都不信,如果要快刀斩乱麻的话,必须有个实实在在的男友出现才行。


    “程泊樾,要不你”


    她想说,要不你帮我个忙,就说你是我男朋友。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险些宕机。


    还是算了吧,连他的心门都敲不开,怎么可以提这么贪心的要求。


    她话


    说一半,程泊樾等不到下文,似乎有点不耐烦:“你说什么?”


    温听宜倏然醒神,摇头:“没什么。你休息吧,如果你睡着了,我会帮你换一次退烧贴的。”


    她小心翼翼站起身,作势离开,没说今晚是要住在这儿,还是连夜返回京城,返回那个有追求者存在的地方。


    转身的霎间,程泊樾又攥住她手腕。


    强势的牵扯感,力量悬殊,步伐被男人收敛的力道狠狠绊住。


    心跳滞了一拍,她茫然回过身,撞进他深暗难测的眼眸。


    视线交织,程泊樾纹丝不动地靠在床头,撩起眼皮的瞬间莫名显得阴冷,她指尖瑟缩一下,听见他气息很沉地说:“哪儿也不准去。”


    “陪我。”


    第32章


    温听宜心下一跳,感受着手腕边缘滚烫的温度,有点喘不过气来。


    想不通,怎么有人能把请求说出威胁的感觉?


    她原本想天亮就回去的,但看他这样子,她这两天应该没有机会走了。


    冷飕飕的一个人,生了一场病居然更霸道,毫无虚弱感。


    越来越难对付。


    程泊樾攥着她的手,只用一点力气就让她无法逃脱。


    被他攥疼了,她反方向扯了扯,企图虎口逃生。


    他居然不松手。


    她敌不过他,赌气又一拽,不幸吃了一记反作用力,冷不丁跌进他怀里。


    床上凌乱的声响短暂起伏,目光交汇,程泊樾岿然不动,面上情绪很淡,盯她却盯得如此紧。


    她怀疑他在生气,但又不知道他究竟在气什么。


    心怦怦跳,温听宜稍作迟疑,乖顺地低着眉,软腔嘀咕:“有话好好说,不要凶我”


    他凶了吗。


    程泊樾故作冷淡,熟视无睹地嘲弄:“我头上写了个凶字?”


    温听宜抿唇哑然,莫名口干舌燥,依言瞥向他额头,那里还贴了一张浅蓝色退烧贴。


    不起眼的小物件,竟然把他骇人的气势压下去几分。


    她丢失的胆子慢吞吞回归,目光落向自己的手腕,暗骂某人坏得要命。


    皱了皱鼻子,有理有据地低喃:“还不凶吗?你看,都被你弄红了。”


    纤瘦白皙的手腕泛起红晕,她俨然成了委屈的一方,用极易让人心乱的模样控诉他,好像他再不松手就罪孽深重。


    程泊樾锋利的眉眼浸在昏柔里,染上一层晦暗不明,他呼吸微沉,淡然松开了手。


    束缚解除,她连忙站回原地,轻轻揉一下被他攥过的地方,偷瞄他。


    某人阖着眼,一只手闲散地搭到额上,好像被她磨光了脾气,半敞的衣领露出结实的胸腔,里面似乎压着没有来由的烦躁,随着呼吸沉沉起伏。


    这人到底怎么了。


    是怀疑她来这一趟不够真诚,还是因为听见应钧的语音消息,他嫌那家伙叽里咕噜的,听起来烦?


    又不说话,他总是不爱说话。


    这人上辈子肯定是只元宵节的谜语花灯,难猜。


    温听宜暗暗吐槽完,蹑手蹑脚地靠近。


    一只膝盖伴随双手压在床边,塌着腰,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眨眼观察他高挺的鼻梁,耸立的眉骨。


    “我答应你。”她小声说,“我留下来陪你,等你退烧了我再走。”


    百依百顺的语气,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程泊樾眉心微动,半睁眼,寸寸冷冽的目光扫过来。


    她心里抽了一下,在暗流涌动的对视中保持镇定:“你今晚想抱着我睡觉吗?”


    不带任何情|欲的单纯试探,音落的刹那,程泊樾眼底泛起转瞬即逝的波澜。


    他撇过头,很轻地笑了下:“温听宜,有话直说,没必要跟我绕弯子。”


    “”


    不妙。难道她近期一系列与上床无关的主动行为,引起他怀疑了?


    可是她今晚过来,完全不是她故意打的小九九,单纯是善意作祟,怕他不小心真的烧昏了。


    假如能借此偷到他的心,那只能说,是她好运,歪打正着。


    现下没什么可心虚的,再说了,是他主动让她留下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逗弄她难道很有意思吗?


    她理直气壮,逆反地碎碎念:“坏蛋,嘴上说要我陪,现在又装作不搭理人,心眼子真多,你就是个洞洞球。”


    他语气一凛:“我耳朵没聋。”


    “没什么,你听错了。”温听宜逃之夭夭,“我去洗澡了,一会儿就过来。”


    一捧甜香散去,程泊樾不置可否,扫一眼她小跑离开的背影,他太阳穴跳了两下,随即收回视线。


    回国之后,他是切实的掌控者,而她是闯了祸的小怂包,见到他跟小鼠见了猫一样,东躲西藏。


    再后来,他只是对她惯纵了些,她就以为自己有机可乘,竟然敢迎难而上,将他作为目标。


    这个过程里,但凡他流露出对她的半点喜欢,她就会逮住机会,团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球,直溜溜地闯进他的领域。


    她希望有一个极其可靠的人护她周全,然而,等到难题解决的那一天,她一定会复刻当年睡完就跑的罪行,扬扬翅膀从他领地里飞走,再抖落几根狡黠得逞的羽毛。


    但她偶尔真的很乖,知道他生病不好受,她就专程过来陪他,急得外套都忘了穿,一路冻得哆哆嗦嗦,手腕冰得让人心疼。


    这些行为跟她的企图毫无关联,只是下意识的关心,不掺假意。


    究竟想干什么。


    小骗子,三番两次在他头顶作威作福。


    程泊樾蹙紧眉心,退烧贴的凉意已经淡了,他撕下来,想扔掉,却不知为何一直拿在手里,脑海浮现一张笑容甜软的脸蛋


    温听宜沐浴完,整个人都是香的,换好一件软绸睡裙,小跑返回主卧。


    灯光全暗,只剩月光萦绕。


    程泊樾貌似睡了,额上空落落的,被他一只手搭着,瞧不出是闲适还是难受。


    她悄声走上前,给他贴上新的退烧贴。


    程泊樾无动于衷,眼睛都不睁一下,她也就顺水推舟,慢慢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


    乌木香充斥着每一寸呼吸,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抱着他睡觉。


    他怀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跟他平日里带给她的冷峻感截然相反。


    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但他自身的温度本来就有点烫,她分不清他到底好点没。


    程泊樾闭着眼,毫无防备地,被沁人心脾的软香填了个满怀,颈侧的青筋绷了一瞬。


    女孩子在他怀里调整睡姿,动来动去,幅度很小,给人的感觉却很清晰。


    洗完澡的身体带着潮润的热意,柔若无骨,这里抱抱,那里蹭蹭,头顶偶尔碰到他凸起的喉结。


    伤脑筋。程泊樾抿紧唇线,一只手捏住她后颈:“又想干什么坏事?”


    温听宜懵住,缩了缩肩膀。


    原来他没睡着。


    昏暗中望向他,先是看见他微微耸动的喉结,她跟着吞咽一下,抬眸迎上他不咸不淡的视线。


    “你好点了吗?”


    他慢腾腾眨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沉下嗓:“嗯。”


    这人怎么不多说两句话呢。


    她抿抿唇,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趁他还醒着,她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问出口:“程泊樾,我今晚把语音放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吃醋了?”


    程泊樾并无反应,垂眼,神情寡淡地睨着她。


    在这种时候流露出的喜欢,只会被她当成把柄。


    他平静否认:“没那回事。”


    “”


    温听宜如遭敲击,默默把头埋了下去。


    真尴尬,就不该问的,显得她有多自恋似的。


    快速转移话题:“睡吧,晚安。”


    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下一秒,感觉男人的手臂在她腰上收紧。


    像某种


    不掺杂情绪的生理本能,程泊樾搂着她,将她往怀抱深处带了带。


    仿佛要让她的体温跟他彻底融合,不给她半点逃窜的机会。


    温听宜不再动弹,额头贴在他胸膛,呼吸浅淡,没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程泊樾低头,看她小巧白润的鼻尖。


    如此温顺的模样,让他起了点玩逗的坏心,他勾起她一缕柔软的发梢,扫扫她脸颊。


    她睫毛轻颤,被痒到了,半梦半醒地呜一声,脸蛋贴着他心口蹭几下,又往他怀里钻。


    他无声勾唇,一手搭在她后脑勺,揉了几下。


    软乎又蓬松,手感很好。


    不知她做了什么梦,开始呢喃:“坏蛋”


    他顿了下。


    使坏地引导:“谁是坏蛋?”


    她睡熟了,没听见他说的话,一直沉在梦里,带着闷软的鼻音自言自语:“坏蛋,迟早拿下你”


    程泊樾轻嗤一声:“那你很厉害。”


    能不能拿下,另当别论。


    但她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女孩子搂紧他的腰,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后半夜,不知是谁的唇先碰到谁的,温听宜懵懵地惊醒,男人滚烫的身躯忽然压了下来。


    她唔一声,气息被堵住了。


    程泊樾在吻她,一手还顺着她腰身往上,掌心烫得惊人,让她呼吸凌乱,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直驱而入的舌头,听见他沉重喘气。


    好像在梦里,朦胧得不太真切,但他蓄势待发的欲望又提醒着她,这是现实。


    她后背蹭地热起来,浑身酸软酥麻,恢复一点清醒,有气无力地推他燥热的胸膛:“你还在发烧”


    程泊樾一边吻一边睁开眼,黑沉视线黏住她绯红的脸庞。


    他像按捺着什么深埋已久的情绪,嗓音压抑又强势,浑沉泛哑地审问:“我们溪溪,喜欢谁?”


    她意识乱了,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完全来不及思考:“喜欢你”


    他轻哂:“喜欢我,还是只喜欢和我做?”


    她被吻到缺氧,轻轻咳了一下,眼角噙着生理泪水,轻言细语里含着勾人的哭腔:“都喜欢。”


    程泊樾稍微退开这个吻,放过了她。


    他抚摸她脸颊,仍旧凝视着她,随着喉结的滚动,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温听宜被他盯得心悸,悄然别过脸,他就捏住她下巴轻轻掰正。


    偏要对视。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话里带着难得的真实情绪,是一种近乎自嘲的愠怒:“一肚子坏水,到底谁才是坏蛋。”


    她迷茫地“唔”一声,尾音轻轻上扬,撩拨人心。


    他忽然低头咬住她耳垂,霎那间湿热不堪,她肩膀瑟缩,轻唤他。


    “程泊樾”


    他喘息更重,宛如砂砾的声线磨她耳畔:“就不该惯你这么多年。”


    但又总是拿你没办法。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直接吻住了她,弄得她身子软透,仿佛化成了水。


    ——


    温听宜早晨醒来,禁不住腰腿酸软。


    窗外暖阳晒温了后背,她皱了皱眉,睁开眼。


    怀里有个软绵绵的东西。


    不是人,而是一个半人高的茄子玩偶。


    哄小朋友似的。


    枕边已经没了某人的身影,她心里哼一声,想起昨晚的强势缠绵,她忍不住攥起拳头,对准嬉皮笑脸的玩偶捶了两下。


    话说回来,这东西抱着还挺舒服。


    一定是保姆阿姨进来打扫卫生时塞给她的,程泊樾哪有这么贴心。


    太困了,她抱着玩偶赖床,听见几声轻响,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找手机。


    Sam发来消息:[你人呢?过来把MV拍摄的合同签了,抓紧]


    她呆住。


    居然这么快就谈好了。


    她苦恼地趴在枕上,愧疚地回复:[我昨晚到沪城了,过两天才回去,你把合同电子版发过我打印吧,我签好字马上寄过去]


    Sam:[你到沪城干嘛?我的姑奶奶喂,剧组今天安排试妆啊,你下午赶得回来吗?]


    她对着屏幕缓缓睁大了眼,心里一叹。


    真是事赶事,全堆在一天了。


    她答应好某人,要留下来陪他的。


    但如果不赶回去试妆,一定有小牌大耍的嫌疑。


    她纠结地搓了搓脸颊。


    权衡利弊,决定还是早点赶回去好。


    于是订了最早的机票,匆忙洗漱换衣,吃了块三明治就离开别墅。


    她怀疑自己在偷跑。


    徒增罪名,不行,至少先给某人发个消息。


    刚出门,她站在台阶上编辑消息,一辆黑色库里南忽然驶入视野,慢悠悠地停在别墅花园前。


    她先是愣住,之后眸光一亮。


    檀府附近不太好打车,她待会儿跟他解释完之后,正好可以借他的司机,送她去机场。


    这么小小的请求,他应该不会不准吧。


    程泊樾刚在分部开完一场早会,会上分了心。


    昨晚把小姑娘欺负得狠了,得早点儿回来哄哄。


    于是将不太紧要的工作推到明天,从金融区赶了回来。


    刚到别墅,他目光从车窗扫过去,温听宜换了一身正儿八经的衣裳,背着来时的小包,朝他小跑过来。


    他神情微动,不疾不徐命司机停车,降下车窗玻璃。


    她微微喘气,弯下腰,双手扒着窗沿,双眸亮莹莹含着笑:“我临时有事,可以让你的司机送我去机场吗?”


    话音落下,程泊樾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将手机抵着膝盖转了半圈,西裤泛起一丝褶皱。


    语气很淡:“急着回去?”


    她点点头:“下午有一个工作安排,抱歉,今天不能继续陪你了,明天有空的话我再过来。”


    程泊樾静静看着她有理有据的模样。


    小骗子,钓人都钓得三心二意,昨天来了,今天就走。


    欲擒故纵,耍他的?


    程泊樾微不可察地沉息,收走一记冷飕飕的视线。


    “上车。”


    得到允许,温听宜浑然不觉他的情绪变化,安心上车。


    车子徐徐启动,驶上车流密集的主干道。


    一路上没人说话,程泊樾貌似兴致不高,偶尔拳头抵着唇看向窗外,偶尔闭目小憩。


    反正就是不理她。


    温听宜感觉有点不自在,温吞试探:“你退烧了吗?”


    “没有。”他闭着眼答。


    “那你好好吃药。”


    她只能这么关心了。


    程泊樾不置一词,指尖在西裤上轻点两下,沉静不语的姿态让人心里没底。


    温听宜微微转头,望着车窗外高楼耸立的街景,手指攥了攥裙摆。


    “我不是出尔反尔,只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对,怎么能这么说,显得他在她心里可有可无。


    快速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想陪你的,但现实情况不允许,所以”


    程泊樾轻哂:“我在乎这个?”


    不在乎吗?


    “那你干嘛黑着脸呢。我一说要走,你就这个表情了。”


    她问得心虚又耿直,车里一阵静默,程泊樾八风不动:“溪溪,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叫她小名,后面接的却是一句玩味又暗藏危险的话。


    她轻吸一口气,很想回答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城府太深,她拿一把巨大的铁锹都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温听宜卖乖地往他边上挪了挪,说好话:“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


    程泊樾瞥她一


    眼,伸手撩开她耳边散落的头发。


    她肩膀僵了僵。


    程泊樾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撑着额头看向窗外。


    “如果你像之前那样,睡完就跑,用完就丢,”他顿一下,沉声说,“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钱也好,权也罢,他从不吝啬给予。只要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她想要什么,给她就好了。


    但假如她有意接近,达到目的就想跑,他不会给她全身而退的机会。


    温听宜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横竖猜不透他,只当他随口一说。


    ——


    温听宜赶回去签合同试妆,在剧组工作室里跟方霖打了个照面。


    对方比照片里的模样更好看一些,一双标志着见异思迁的桃花眼总往她身上瞟。


    Sam当场提醒:“一会儿把你拉导演群里,方霖要是加你私聊,你别同意。”


    “嗯。”


    方霖待会儿还有行程,需要先走,他客气地与她擦肩而过,笑容俊朗地挥手:“拜拜,正式拍摄见。”


    温听宜回一个得体的微笑,不多说一句话。


    暮色降临时,她不知道,程泊樾也回到了京城。


    此时此刻,某人正在陆斯泽的场子里,黑色衬衫敞开两粒扣子,整个人懒散地坐在包厢沙发上,逗一只猫。


    夜场里有只黑白色的德文卷毛猫,陆斯泽养的。


    这猫不怕人,总在包厢里转悠,程泊樾没招它,它自己蹦到他腿上。


    他就顺手逗它,揉揉脑袋,挠挠下巴。


    毛绒绒的小身体,将他青筋交错的一只手衬得强硬又温柔。


    小猫被摸舒服了,歪在他腿上打滚,软软地喵两声,谁听都心软。


    双扇门从外面打开,陆斯泽叼着烟走进一室昏暗。


    看着眼前这温馨的撸猫场景,陆斯泽笑了下,觉得稀奇:“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猫?”


    他记得程泊樾在年少时就嫌弃过,说猫这种动物,机灵又谄媚,谁有吃的它就讨好谁,吃完就走得远远的,喊它名字它还装作没听见。


    气人。


    程泊樾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玩猫,神情慵懒沉倦,什么也没说。


    男人硬朗锋利的骨相浸在灯红酒绿的昏暗里,半明半晦,亦正亦邪。


    包厢里只有两人一猫,隔绝了门外的靡乱嘈杂。


    陆斯泽一屁股坐在对面,啧啧称奇。


    “我算是看出来了。一呢,因为你爸爸的事儿,你有心结,所以你爱而不承认。二呢,你怕相处得太久了,你的本性会吓到她。”


    程泊樾捏了捏小猫脸颊,耷拉着眼睫,不屑地轻嗤:“你懂什么。”


    第33章


    陆斯泽差点儿绷不住,要命了,这人果然千百个心眼子,在发小面前都压着真实情绪,不给别人半点抽丝剥茧的机会。


    陆斯泽倾身,朝烟灰缸里轻掸烟灰,看着明灭的火星子笑了下:“嗐,懂得不多,一点就够了。”


    只要触碰到冰山一角,就能勉勉强强顺着他思绪的千分之一,窥探到他更深密的心境。


    程泊樾懒得搭腔,也并不在意发小这套理论的可行性。


    他撑着额头的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心在昏暗中锁了片刻,又乏味地舒展开,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远处厚重的双扇门,身下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头顶的鎏金吊灯,脚下花花绿绿的地毯,周遭虚蒙的暗光。


    包厢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乏味。


    程泊樾神情恹恹,不走心地嘲讽陆斯泽,说他装修品味不行,天天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陆斯泽气笑了:“您这是有心事,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别赖我身上啊。”


    确实看什么都不顺眼。


    就怀里这只小活物有点意思。


    程泊樾揉了揉猫耳朵,它舒服地发出呼噜声,毛茸茸的爪子在他衬衫上踩了踩,轻柔又规律。


    陆斯泽咬着烟给他倒酒,浮着冰块的岩石杯沁出冰雾,顺着茶几推过去:“不要口是心非嘛,你要是不喜欢她,你能照顾她这么多年?”


    程泊樾扯了扯嘴角,低声轻讽:“不照顾她,难道等着老爷子叨唠?”


    陆斯泽突然有点心疼老爷子,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怎么什么锅都让人家背?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愿意做的事儿,谁能强加在你头上?”陆斯泽记得清楚,“想当年,她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你在操心,就连生病请假这种鸡毛蒜皮,都是你让手下的人帮她处理妥当。哦,还有,她初中那会儿有人扯她辫子,你第二天就把那不识趣的小子弄到别的学校去了,敢问程总,这也是老爷子的安排?”


    程泊樾无声垂眼,一副天生寡情的模样,揉猫咪肚皮的动作应声顿了顿。


    陆斯泽在挨打边缘试探,最后撂一句:“越是不承认,就陷得越深,越是伪装,就越是破绽百出。”


    说完就拿起银色小叉,去戳果盘里切好的贵妃芒。


    程泊樾不露声色撩起眼皮,轻拍一下猫屁股,小猫仿佛能读懂他的意思,直接蹦到桌上,仗势欺人地踩了踩芒果块。


    吃什么吃,别吃了你。


    陆斯泽:“?”


    另一边,温听宜还待在剧组工作室里,等着化妆,一会儿要进摄影棚拍一组定妆照。


    化妆师喝了咖啡闹肚子,这会儿才火急火燎赶回化妆室。


    “抱歉温老师,我来迟了。”


    温听宜坐在梳妆台前看剧本,回神笑了笑:“没事。”


    化妆师抓紧时间忙活起来。


    温听宜保持素颜,皮肤有种吹弹可破的白皙细腻,化妆师给她上底妆时险些走神。


    真好看,最喜欢给漂亮妹妹化妆。


    温听宜坐在椅子上不移不动,闻着淡淡的脂粉味,继续翻看剧本。


    导演比较龟毛,临开拍了,剧本又修改了好几遍,今天才定了终稿。


    她翻阅着手里的这份,发现跟Sam白天发过来的那一版没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是结局。


    Sam买了一份简餐回来,晃到她身后瞄剧本,温听宜淡定地说:“你看,结局我死了诶。”


    “死了?!”Sam对这个结局非常不满意,叉腰吐槽,“我勒个去,什么雷人剧情。女主为了自保,利用了身为一国将军的男主,不幸被男主发现真相,之后,男生将她囚禁在大漠宫殿里,女主受不了痛苦和孤寂,自缢了,男主悲痛万分,从此断情绝爱,浪迹天涯?!”


    Sam两眼一黑:“这将军人设是个偏执狂吧,真神经,女主就不该接近他,遭老罪了。”


    “”


    温听宜将剧本翻到头,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遍。


    结合Sam痛心疾首的吐槽,她不禁有种被小锤子连敲多下的感觉。


    她咽了咽喉咙,语气空茫地说:“这个将军挺狠心的。”


    Sam摆摆手:“嗐,没事儿,MV而已,主打一个氛围感,没人在意剧情。”


    而且目前看来,剧组很靠谱,不仅妆造一流,导演在业内也比较出名,或许能用精妙的镜头语言挽救这个让人心梗的剧情线。


    由于它是主打歌的MV,方霖的经纪公司也非常舍得砸钱,这次拍摄不搭绿幕,直接前往西北沙漠进行实景拍摄,酒店和房车都是剧组提供。


    Sam到一旁刷手机吃饭去了,温听宜心不在焉地闭上眼,方便化妆师勾勒眼妆。


    眼前一片漆黑,女主被偏执男主囚禁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可恶,想象力太丰富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下一叹。


    她蓄意接近程泊樾,凭她生涩的小花招,不知某天会不会露出马脚,被程泊樾惩罚报复。


    应该不会吧。


    既然他不会对她动情,甚至连醋都不吃,那么就说明,在她露出破绽抽身离开之前,一定是他先厌烦她。


    况且,他已经27了,迟早是要结婚的。


    到时不就可以好聚好散,全身而退了吗?


    而且,对于程泊樾这样的人,只要努力从他身上偷得半颗心,博得三分的喜欢和在意,就足够她获得想要的庇护了,不需要建立多么深的情感联结。


    只要在这之前,她不要说错什么话暴露目的就行。


    等到亲生父亲真正找上门威胁的那天,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依靠自己获得的庇护,让程泊樾帮她处理掉那些棘手的麻烦。


    之后,她就可以安安心心拍电影,挣到足够的钱,备一份厚礼感谢程家的养育之恩。


    然后离开程家,和平地结束这段图谋不轨的露水情缘,回归她本来的人生。


    计划看似完美。


    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化妆师画好了眼妆,温听宜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时间,七点多了。


    不知道程泊樾现在在干嘛,吃晚饭了吗,身体痊愈了没?


    唉,虽说她目的不纯,但两人认识好多年了,承他这么多年的照顾,她对他的关心和感激都是真的。


    他在她心里,本质是一个哥哥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莫名打了个寒噤。


    完了,冒犯兄长,真是罪加一等。


    她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


    算了,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


    只要她不暴露目的,程泊樾就永远不会动怒。


    片刻,手机在化妆台上震了震。


    她拿到手里。


    嗯?


    陆斯泽怎么会专门给她发消息,询问周婼近况吗?


    对方发来一条小视频,加载中,她等了几秒才点进去。


    画面里的男人半躺在沙发上,黑色衬衫的衣领将乱未乱,有种事后的餍足感。


    晦暗的环境遮不住轮廓锋利的脸庞,他一手搭在额上,闭着眼,似乎很倦,又像被什么杂事扰乱心神。


    陆斯泽:[他醉了哦~要不要来接他回家?]


    温听宜愣住。


    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喝酒?


    他难得喝醉,一副蛊惑人心的模样,想忽略都难。


    她轻叹一声,敲字:[好,我忙完就过去]


    ——


    这酒烈得慌,程泊樾酒量极佳,不知为何,也有点抵不住强烈的酒劲。


    他浑身燥热,多解了一颗扣子,微微仰头靠住沙发背,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地缓神。


    陆斯泽早就溜得没影,很坏心眼,把猫也抱走了,包厢里就剩程泊樾一人。


    也好,六根清净。


    程泊樾半阖着眼,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显示屏。


    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它被冷落太久,锁屏动画也没了,暗成全黑屏,底下滑走一行白字,禁止黄赌|毒。


    百无聊赖,他闭上了眼,记忆轻涌。


    年少时,他陪老爷子去寺庙,在正儿八经的禅房里听老和尚讲经,说什么,欲念缠身,就不得安生。


    少年桀骜难驯,最烦听那些云里云雾的大道理。


    翻译成人话,无非两句:


    想要什么,就会被什么困住。把心给谁,就意味着受谁缠缚,被谁牵着鼻子走。


    后来父亲车祸惨死,他突然记起了老和尚的话。从前受他轻视的三言两语,如今也在他心头扎根了。


    爱欲这种东西,极易乱人方寸。


    哪怕没有这些道理存在,程泊樾也最讨厌被人绊住的感觉。


    天生的性子,难改,在他眼里,没人可以用感情这种败事的东西牵制他。


    忽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


    这小心翼翼的声响,不用看,光听都知道是谁。


    他眉心跳了跳。


    温听宜拍完定妆照就赶了过来,只换了衣服,妆都没卸。


    她一边开门进入包厢,一边把碍事的假睫毛撕了。


    有点疼,她很轻地发出一声低吟,顺手把门关上。


    吃痛的低吟声落到男人耳朵里,仿佛刻意的撩拨,他喉头紧了紧,锁着的眉心始终没舒展。


    温听宜眨了眨生涩的眼,目光遥遥落过去,看清沙发上的某人。


    她犹豫片刻,走上前。


    “程泊樾?”


    一声轻唤,在偌大的包厢里泛起回音。


    男人无动于衷,她心想这人应该是喝醉睡着了。


    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想帮他再解一颗扣子,散一散酒后的闷热。


    指尖还没碰到,程泊樾忽然睁开眼,视线暗涌交织,她呼吸顿了顿,压着莫名加快的心跳,柔声问:“难受吗?”


    他暗不见底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游移片刻,盯着她:“难受。”


    嗓音沉沉泛哑,藏着似有若无的侵略性。


    温听宜不知他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一阵紧张的静默过后,她颤声安抚:“那我给你拿一杯蜂蜜水过来,你在这里等一等。”


    刚要转身,男人结实的手臂突然圈住她的腰用力一带,她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双手撑在他胸膛前。


    因为凌乱的动作,她半长不短的针织裙摆自己往上撩了一截,露出大腿外侧白皙的肌肤,至于内侧,颤颤巍巍隐在昏暗里,她紧张地并拢双腿,却碰到男人坚硬的大腿肌肉。


    她冷不丁坐在他身上了。


    男人凌厉的目光越发沉邃,让人心慌,温热的手掌在她颈侧抚摸,缓缓地,撩开她堆在肩上的长发。


    以为他想在这里做一次,她心说不行,万一有人进来就危险了。


    温听宜顾不得他心情如何,当即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回家再说吧,不要在这里”


    程泊樾的视线在她颈侧定了会儿,压着难以捉摸的情绪,掀起眼皮看着她:“怎么过来的?”


    她懵了懵,乖觉地回答:“打车过来的。”


    他默了会儿,摸着她后背薄薄的衣料,嗓音又沉一度:“怎么穿这么少,不冷?”


    她心一颤。


    在这种朦胧暧昧的时刻,他不是想跟她做,而是在意她冷不冷。


    她心绪千转百回,轻轻摇头,不让他操心:“还好,不冷。”


    程泊樾一手抚着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眼下不经意地摩挲。


    怎么会不冷,鼻尖都红了。


    他实在太了解她。


    简单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她是不是开心。


    咬唇意味着逞强,皱眉就意味着受了委屈,要人疼,要人哄,不然又躲起来哭鼻子。


    他一向思维缜密,无拘无束,听惯了太多场面话,见惯了太多虚与委蛇。


    除了她,没人敢跟他玩心眼子。


    她有意无意的欲擒故纵、亦真亦假的小心思,对他来说都是不起眼的小伎俩。


    可偏偏,他长时间沉在其中,懒得戳穿,也不想戳穿。


    温听宜静静看着他,读不懂他眼神的变化,只觉得他浑身的侵略性越来越强,像浓雾一样笼罩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走神的间隙里,程泊樾呼吸一沉,突然摁着她后脑勺往前一带。


    她瞳孔一震,呼吸倏然相撞,紧贴的唇滚烫碾转,他舌头探进来绞缠,她一时招架不住,呜咽一声,想让他慢一些,他却置若罔闻,愈加汹涌地掠夺。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呼吸很烫,接吻幅度有些压抑许久的放浪,每一次都比之前吻得更深。


    温听宜试图换气,却找不到半点机会,缺氧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偶尔听见他气息很沉地叫她小名。


    她难以回应,就搂紧他的脖子,感受他颈侧涨起的青筋,她急促的心跳紧紧贴着他胸膛。


    接吻声真切回荡着,欲气满盈,激起她一阵战栗,她攥着他的衬衫,喉咙深处溢出一点半愉悦半窒息的哭腔。


    有些突兀,但也助兴。


    原以为他会恶狠狠褪去她身上的衣裙,没想到他动作一顿,激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貌似不想在这儿欺负她,更不想让她害怕。


    温听宜心跳漏了一拍,程泊樾搂着她的腰退开半寸,喉结滚了滚,目光有些微醺迷离。


    他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不疾不徐,将手边一件西服外套披到她身上。


    他仿佛抽身自如,此时已经没有陷在情|欲里的迷乱。


    嗓音虽然过分沉哑,却一贯冷静:“太晚了,先回去,司机在门口接你。”


    温听宜堪堪醒过神来,脸颊潮红燥热,低垂的睫毛簌簌颤动,点了点头。


    包厢的门缓缓打开,走廊上,圈里一富少摇头晃脑地经过,视线一瞥,撞见一个女孩子从包厢里出来。


    她身上披着宽大的西服外套,看不清身材,经过他时加快了脚步,低埋着脑袋,有点紧张的羞赧。


    富少愣了愣,望一眼包厢铭牌。


    卧槽,这不是程泊樾在的地儿吗?


    刚刚那小姑娘是谁?


    夜场一楼,卡座区包围着舞池。


    劲歌热舞中,边上有个落寞的身影正在借酒消愁。


    应钧趴在桌上,朋友们劝他:“哎呀,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你喜欢温听宜那样的,我再给你介绍几个长得像的不就行了?”


    应钧烦死了:“去去去,管得着吗你,我只喜欢她!”


    朋友啧声:“行啦,追不到就别追了,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应钧大惊失色:“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她跟程家那位,有点儿不同寻常的关系。”


    应钧登时警惕:“你说程泊樾?”


    “对啊!”


    怎么可能?


    应钧心想,一定又是谣言,烦死了,圈子里一堆谣言,个个听风就是雨,胡扯瞎掰。


    他正忧愁呢,富少从二楼贵宾区急匆匆下来,凑过来爆料:“我草,我刚亲眼看见有个姑娘从程泊樾包厢里跑出来了,跟温听宜好像啊!太劲爆了,他们肯定亲过了,女孩子口红都花了!”


    温听宜?


    应钧傻愣着,不对啊,他刚刚才给温听宜发消息,她说自己在剧组工作,要忙很久,整晚都抽不开身,也不想跟他见面呢。


    她怎么会来这儿?


    应钧一脸正色:“你确定是温听宜?”


    那人耸肩:“不知道啊,黑灯瞎火的,只是瞧着挺像。”


    应钧想了想,明白了。


    靠,程泊樾玩得太花了!


    既然喜欢温听宜,干嘛又找一个跟温听宜很像的女孩子?


    什么癖好啊?!


    不堪入目,道德败坏!


    他急忙给温听宜打电话,打了好多个,对方终于接了。


    她不太高兴:“不是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吗?”


    应钧紧张起来:“宝,你现在在哪?”


    “我——”她顿了顿,飞快地说,“我还在剧组,没有时间跟你聊。”


    果然,程泊樾就是脚踏两只船!


    他忙不迭控诉:“宝,你别被程泊樾蛊惑了,他就是个渣男!”


    “啊?”


    “真的,他今晚跟别的女孩子在包厢里热吻,我朋友说那人特别像你,他故意找了个替身!”


    “”


    温听宜正坐在回家的车上,她攥着手机静默半晌,心说那个替身不就是她自己吗。


    脸颊莫名发烫,她无力地舒出一口气,结束话题:“不说了,我忙完要回家了,挂了。”


    通话挂断,如释重负。


    另一边,应钧心急如焚,担心她上当受骗,于是火速离开夜场,让司机一路飞驰,开往柳贤胡同。


    温听宜前脚回到家,应钧后脚就到了程宅门口,急忙打她电话,想跟她当面聊。


    她有点疲倦地躺在主屋客厅的沙发上,接通时已经没了脾气:“应钧,先不管你有没有误会,我的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你回家吧,我想休息了。”


    应钧下了车,巴望着紧闭的大门,走上前,攥了攥门上凉飕飕的兽首铜环,有种想哭的冲动。


    看来温听宜对他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宁愿跟渣男纠缠,也不愿回头看看他这只可怜小狗。


    他瘪着嘴,对电话里说:“宝,你生日快到了,我提前给你拼了个积木玩具,不贵重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收。只要我把生日礼物送出去,之后就不打扰你了,你能出来拿一下吗?我就在门口等你。”


    温听宜听见他哽咽了一下。


    她一愣:“你、你怎么哭了!”


    一向呼风唤雨的富家小少爷,在情场里浪荡潇洒,勾勾手就有女孩子为他脸红,他哪里吃过爱情的苦。


    “宝,你出来一下吧,我只想把礼物送给你”


    应钧抽抽噎噎的,一抹一把辛酸泪,真成破碎小狗了。


    温听宜真的没辙了,心想还是早点解决这一茬吧。


    胡同口,一辆深黑色宾利缓缓驶入。


    程泊樾靠坐在后排闭目养神,酒劲还在,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周凯开着车,眯眼看了看前方。


    妈呀,应家少爷过来干嘛?


    老板心情不好,八成就是因为这家伙。


    撞上可就尴尬了,周凯心想,还是直接开进车库吧,别在门口停。


    殊不知,车辆擦肩而过的瞬间,程泊樾半睁开眼,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对方的车,又看见一个哭红眼眶的男生坐在大门台阶前,似乎在跟谁打电话。


    程泊樾呼吸重了一拍,眼底的愠怒稍纵即逝,他收回视线,冷静而嘲讽地勾了勾唇。


    ——


    南院,温听宜的卧室亮着灯,房门半掩着。


    她背对着落地窗穿上一件针织外套,没能注意到,某人已经回到家了。


    “说好了,就这一次,只见一面,从此以后你别再找我了,我会拉黑你的。”


    心软的叮嘱从卧室里传出来,环绕在男人耳畔。


    程泊樾止步在客厅沙发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浸在落地灯的暖光里,脸庞半明半暗。


    他静静垂眼,解下腕表,挽了挽衬衫衣袖,往上一折,再一折。


    终于,卧室里的人挂了电话。


    温听宜穿好外套带上手机,怪自己不够残忍,又担心出门之后会跟程泊樾撞上。


    不过这个时间,程泊樾应该还没回来吧。


    她抱着侥幸心理,快步走出卧室。


    抬眼的霎那,一个气定神闲的身影撞入眼帘,她眉心一跳,浑身都僵了。


    程泊樾闲坐在远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一手撑额,浑身泛着一股懒散劲,语气轻松放任:“去吧,只要敢踏出大门,今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温听宜定在原地,脑子里轰的一声。


    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变得这么可怕,压迫感已经远超平日。


    或许他酒意未淡,所以才多了一层危险的气势。


    她这么安慰自己,同时看着他,心神不宁地解释:“我、我出去跟应钧见一面,之后他就不会再找我了。”


    程泊樾倦懒地眨了下眼,闲闲站起身,双手放在西服口袋里,踩着纤尘不染的皮鞋,一步又一步,向她走来。


    她踉跄后退,攥紧门把手分散一点惊惧感。


    直到浓重的阴影罩下来,她退无可退,低着的下巴被他一只手轻轻托起,她重重吞咽一下,撩起眼睫。


    目光交汇,程泊樾依旧平静沉稳,眼里押着几分强势,语气却像无条件的轻哄:“溪溪,你太小瞧男人了。”


    话里有无数层暗示意味,她暂时理不顺,思绪乱了,只能轻声呢喃:“你是说,我会被应钧骗吗”


    “你觉得呢。”程泊樾模棱两可,目光紧盯着她,偏偏下一秒又吊着几丝松散,在她眉眼间游转,“我们溪溪,太好骗了。”


    “也太


    会骗人了。”


    话音落地,她浑身的血都冷了。


    “你说的,什么意思”


    他勾唇,轻笑一下。


    “怎么这么紧张?”他顿了会儿,像是不走心的陈述,“我只是说,你今晚骗了我。”


    心脏跳到嗓子眼。


    “有吗我骗你什么?”


    “你说,你不冷。”


    原来是这件事。


    差点失了魂,温听宜压下一点眩晕感,调整呼吸,周身的血液逐渐回温。


    思绪收拢,语无伦次地问:“那你,你的意思是不许我出门吗?”


    程泊樾有点好笑地摸着她脸颊:“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不会坦白告诉我?仗势欺人会不会?”


    意思是有他在,她没必要亲自解决这一茬,更没必要大半夜妥协出门。


    温听宜咬了咬唇,失落地低下头,讷讷:“没想过仗势欺人。你以前说过的,不许我主动麻烦你,不许我平白无故给你添乱”


    他自己对她撂下的警告,被她这么委屈巴巴控诉出来,活像一记回旋镖,兜兜转转砸回他身上了。


    程泊樾压着眉,莫名有点不悦:“与其担心我嫌你麻烦,不如担心我会不会生气。”


    瞬间拨云见日。她忐忑地想,原来这人是生气了。


    但他不是说没有吃醋吗?怎么又生气了。


    这人今晚有点异常,她越来越怕他了。


    差点被他吓到腿软,温听宜欲哭无泪,攥了攥衣角,只能尽量卖乖,怯懦地呢喃:


    “不要生气了,”她顿了顿,豁出去了,柔声喊他,


    “哥哥”


    第34章


    这一声,以假乱真的亲昵。


    温听宜说完就跟捅了篓子似的,蹭地别过脸,多亏有长发遮住燥红的耳。


    突然意识到,某人本来就是她的养兄。


    她鲜少叫他哥哥,总是叫他大名,偶尔很疏远地叫他程先生。


    无论是哪一种关系,都覆着一层危险与耐人寻味,二者暗示着她,自己本就不该跟居于上位的人走得太近,否则后果难料。


    这场扑朔迷离的爱欲游戏,她忽然没了取胜的把握。


    百爪挠心地装了会儿乌龟,忽然被他捏着下巴掰正脸蛋。


    还没反应过来,程泊樾往前一步,几乎压到她身上,她后背贴着半掩的门板,再往后就要跌空了,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服,这一扯,将他掖进西服裤的衬衫拽出一大半。


    幸亏站稳了,她顾不上这算不算挑衅,破罐子破摔地想,早知道就攥他皮带了,绝对稳当。


    程泊樾扫一眼她作乱的手和凌乱的衬衫下摆,视线移回来盯着她,眼里似有若无的暗涌,在对视瞬间平息下来。


    “叫我什么?”他嘲讽又玩味,“再叫一声?”


    温听宜错愕地眨眼。


    这人的语气翻译过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有胆你就再叫一声。


    她一时口干舌燥,目光躲了躲,硬生生圆回来:“我的意思是,你像哥哥一样可靠。”


    空气安静下来,沉默的时间格外煎熬,程泊樾纹丝不乱,似笑非笑宛如思索:“像哥哥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这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软硬不吃了。


    温听宜脊背微僵,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坦然对上他审度的视线:“但我只这么叫你。”


    程泊樾无动于衷,又泛起那股散漫劲儿:“我在你这儿是个例外?”


    明里暗里的试探,好像要看她能不能把三言两语编出花来。


    她小幅度倒吸一口气:“是。”


    反正硬着头皮,什么好听就说什么。


    在他质疑真假之前,她勇敢扳回一城:“那你呢,我在你这里是例外吗?”


    软声散在暖色的光晕里,程泊樾沉稳的目光荡起一瞬波澜。


    貌似揣着明白装糊涂:“关于称呼?”


    当然不是了。


    她莫名有点急,攥着他衬衫的手稍稍用力,又把衬衫从窄腰里拽出来一截。


    像极了纵情缠绵前的准备工作,身下是待解的金属扣,眼前是她柔软清莹的目光。


    几分钟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因她不经意的动作乱了方寸。


    她皱着眉反驳:“不是那种简单的例外,是那种,你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帮我解决麻烦,不会生我气的那种例外。”


    最后半句顿了几秒才完整,声线温柔含怯,听着很好欺负,又很理直气壮。


    像提前打好了草稿,私下百般演练,才勉强学会一点进可攻退可守的本领。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压了压目光里的灼热,使坏地绕了她一道:“那得看你有没有坏心思。”


    温听宜没被绕进去,情急之下将他一军:“坏人看谁都坏。”


    怼完就垂眼躲闪,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头已经冒起火星子,扑都扑不灭。


    程泊樾低眸瞧着她,胸膛加重了起伏,忽然攥住她一只手腕,像是坐实了她口中的“坏”。


    她茫然往回扯,他收紧力道控住她,她无措后退,程泊樾就顺着往前,她纤瘦的身体抵住门板,一股脑地后退,瞬间连人带门撞到了墙上。


    砰一声,盖住两道急促的呼吸,温听宜倏然醒神,发现程泊樾的手就垫在她后背,抵消了那股冲击力。


    大概知道自己即将蹚雷,她埋头噤声,程泊樾敛眸,无怒无喜地看着这小怂包,她嘴唇抿得紧,绽开更深的红晕。


    迄今为止,他见过了太多绵里藏针、两面三刀,唯独没见过这种挑衅。


    看似张牙舞爪又贪心,其实无害又胆小,像只流离失所的小仓鼠,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小窝,护好一堆过冬的坚果。


    勤勉中带了点小机灵,偶尔又露出一点乖巧的笨拙。


    不对她心软都不行。


    程泊樾莫名感觉胸膛发闷,不算烦躁,就是有点难捱。


    温听宜被他盯得后背都要烧起来,企图降温:“那个,我刚才开玩笑的,没说你是坏种。”


    然后他就得理不饶人了:“就这么轻描淡写?”


    她一时词穷,真想咬住他的喉结,堵住他欠扁的话头。


    “那我明天拉横幅给你道歉好了,红底金字,一定很有仪式感。”


    她佯装平静,可别人一眼就瞧出她是气鼓鼓的。


    程泊樾压着想笑的嘴角,懒声懒气应了声“好”。


    低哑醇厚的尾音吊扯着心绪,温听宜险些被他勾得失神,她后背紧贴着门板,脚下挪了挪,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能坐着说话吗,我腰有点酸”


    “哪儿酸?”


    他拖着懒散腔调,一边说着,手指探过来给她揉几下,在她放松警惕时,他手臂一圈,将她抱到柜子上坐着,影子又强势地罩住她。


    动作有点急,一阵松木淡香躁动沉浮,皮带金属扣从她大腿内侧擦过,冷得她一哆嗦,双腿顺理成章夹住了他的腰。


    手机从她口袋滑落出来,屏幕频繁亮起,程泊樾替她捞到手中,饶有兴味地问她接不接,眼神却黑幽幽地盯住她,一看就是别有深意。


    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她犯了什么天条。


    温听宜摩挲着手机侧边,忐忑地将他推开半寸。


    程泊樾耷着眼睫,细品她的动作,忽然笑了下,眨眼就恢复了往日的薄情样,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看来我是局外人,接下来的话不是我该听的。”


    你干嘛要听?温听宜很想这么问,终究憋住了,诚恳地试探:“要不你到院子里喂一下鱼?”


    使唤不动,男人直接到不远处的休闲沙发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侧着撑起一只胳膊,拳峰抵着唇角。


    就这么懒散轻慢地盯着她,甚至衬衫都是乱的,像事后的波澜不惊,欲望隐在深处,能把人拖进难以抽离的漩涡。


    又凶险,又蛊惑,简直往她脖子上架了把无形的刀,磨来磨去。


    温听宜呼吸都不稳了:“你在这儿,我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一声怯懦的恳求,他原本可以狠硬地驳回,再质问一句“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但事实是,程泊樾不动声色离开了房间,她甚至没看清他最后一秒的表情,只见他顺手从客厅拎走一袋鱼粮,像忙碌之余闲散的消遣,喂鱼去了。


    温听宜这才安心接了电话。


    那头在吸鼻子,仍哭着,背景音有风声旋卷:“宝,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她心累,直入正题问:“如果我是因为妥协才跟你在一起的,你会开心吗?”


    “我——”应钧哑然片刻,“可是我放不下你啊,你真的喜欢程泊樾吗?不要被他骗了,你玩不过他的。”


    误会有点离奇。


    她尽力解释:“他不是什么渣男,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总之谢谢你关心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生日礼物”


    “你留着吧。”她柔声说,“如果你对我有真心实意的生日祝福,哪怕我不收礼物,它都永远存在的。或许我拒绝你,会让你心存芥蒂,但我宁愿被你讨厌,也不想再让你消磨热情了。你今晚等不到我的,与其吹一晚上冷风生病感冒,不如回家好好休息,可以吗?”


    听筒里的哭声淡了些,保留最后一点执着:“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程泊樾吗?”


    温听宜一时宕机,斟酌片刻,只能顺水推舟发挥一点演技。


    对电话里说:


    “因为程泊樾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守在我床边,一夜都不合眼,明明是关心我才这样的,却故意说自己在赶论文,让我别管那么多。”


    “本来整个南院都是他的,却因为我住进来的缘故,他的主卧变成了我的房间,他不声不响搬到了次卧,虽然看样子有点不情愿,但他没有怪我霸占他的房间,还给我加了一道落地窗,因为我不喜欢太封闭的房间。”


    “有一次我告诉他,我觉得锦鲤很可爱,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天就有工人上门,在院子里修了个鱼池。”


    年复一年,鱼池里的锦鲤已经胖成了球。


    程泊樾靠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毫无感情地往水里撒鱼粮。


    池子里的锦鲤高高兴兴吃夜宵,池边的男人哪管它们撑不撑,反正饲料多,一把接一把地撒,越撒越懒怠。


    恨不得把一整袋都丢进去,让这帮胖球鱼吃个天荒地老。


    冷风轻悠悠刮过,应钧坐在大门口,忍着腿麻慢慢站起来,鼻子抽噎几下:“我明白了。”


    他莽莽撞撞的追求,怎么比得过人家七八年积累下来的情愫。


    还是适可而止吧,他心上人都这么温柔地拒绝了,他不能再让她为难。


    温听宜终于等到电话里那声“再见”,她如释重负,放下手机望了会儿天花板。


    刚才一番话演得太真,差点入戏了,好像她真的对程泊樾爱而不自知似的。


    对了,某人还在院子里喂鱼。


    通话时间这么长,他还在喂吗?可别把鱼撑死了。


    温听宜快速到院子里查看,发现这人居然在躺椅上睡着了。


    一定是今晚喝醉的缘故,加深了他的倦意,程泊樾一手搭在额上,另手放在胸口下一点的位置,脑袋微微偏向一侧,阖着眼,呼吸很淡。


    衬衫领口敞开几颗扣子,精壮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


    原本凌厉的气势浸在院落暖光里,变得异常平静。


    天气转凉,温听宜想提醒他回卧室睡,免得着凉了。


    靠近时,却听见他嘴里低喃着什么。


    她心下疑惑,低身,侧耳去听。


    男人半熟睡,嗓音含混低哑,气息很轻,又带了点温柔的绵长。


    “溪溪”


    “等我回来。”


    第35章


    院子里虫鸣幽淡。


    温听宜沉下来的思绪,被他倦懒勾人的气音拽了拽,疑惑随之冒头。


    他说什么?等他回来?


    这句话措辞单薄,关于时间空间的细节一概没有,含义却耐人寻味。


    不知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难道在梦里,他又在逮她,跟她算旧账?


    搞不懂。


    反正她无法透视他的心。


    池里的小鱼吐了个泡泡,啵一声,微乱的思绪倏然散开。


    回过神,食指戳戳他胸口。


    程泊樾熟睡时,优越的五官更为抢眼,温听宜鬼使神差地盯他一会儿,见他神色有了一丝浮动,凛起的眉心舒展开。


    没什么起床气,程泊樾乏味地睁开眼,冷不丁对上她失神的凝视。


    他被她莹白的手指戳淡了困倦,梦境似乎也被戳了一下,清晰浮现。


    梦里是女孩子受了委屈扑进他怀里哭的画面,她眼尾鼻尖泛起红晕,眼泪簌簌落下,哭声压抑却让人揪心,抱着他蹭了一会儿,泪水就打湿他整洁的衬衫领口。


    他撩起眼皮的刹那,梦里一张招人疼的脸蛋就出现在眼前。


    没哭。


    一双莹润含情的眼眸眨了眨,迷茫又单纯地望着他:“回房间睡吧,这里很冷。”


    程泊樾兴味索然,又闭眼静了静,抿唇沉舒一口气,周身的倦意荡开在夜色里。


    他不经意地问:“聊完了?”


    “嗯。”


    温听宜心不在焉点点头。


    没跟他坦白,其实是拿他当借口,这问题才迎刃而解的。


    幸好他也没有多问,像是不感兴趣。


    程泊樾懒洋洋起身,晚风吹拂他额前漆黑的碎发,送来一股花果香。


    头顶的石榴树刚进入结果期,此时挂在树梢的味道,一定比醋还酸。


    他半阖着眼,偏头,缓了缓久睡后僵硬的肩颈,起身离开。


    等他走远了,温听宜像个积极值日的学生,在原地转了半圈,默默把躺椅摆正到之前的位置。


    程泊樾拎着鱼粮停在主屋门前,另一手摁着后颈仰了仰脖子,是他倦怠时下意识的动作。


    末了,他瞥了眼远处,温听宜摆好椅子,恰好也望过来。


    目光撞了撞,她莫名移开眼,顿住,头顶像多了个加载符号,在转圈圈。


    几秒后加载完毕,她低头努了努嘴,好像对什么事儿回过味来了,憋着一点古早闷气。


    程泊樾轻微皱眉,胸口被她戳过的地方,莫名又泛起了痒。


    一池子的鱼都喂了,她在气闷什么?


    石榴树下,温听宜装作很忙的样子,又把椅子摆了一道。


    然后就听见某人颇有耐心地问:“有什么不高兴的?”


    “”


    直说好了,不想憋着。


    温听宜抬眸望他,含怯又直勾勾:“这么快就忘了吗,某人一回来就吓唬我。”


    敢踏出大门,今后就再也出不去。


    这吓唬人的话确实是他说的。


    程泊樾第一次被人翻旧账。


    对上她忐忑乖巧的眼神,偏偏他还不能居高临下地忽视,只能认下来。


    他眉心微跳,静静看她一会儿。


    “除了这事儿,没别的了?”


    好像是要向她道歉的样子。


    温听宜灵光乍现,心想这个便宜得好好占一占,之前生的闷气,最好全都打包丢给他。


    “应该还有,”她眼睫一耷,“我想想。”


    程泊樾侧着身,看她认真琢磨的样子,他嘴角微微一翘。


    “过来说。”


    温听宜脊背微僵。


    不妙,他每次拖着懒腔懒调叫她过去,准没好事。


    她舔了舔唇,双手背到身后,不疾不徐靠近他。


    错身时,她将停未停,企图溜走,突然被他勾着腰带回去。


    力量悬殊,他单手的力气就这么大了,直接将她抱起来。


    她身子一轻,慌忙搂住他脖子,惊觉自己居然坐在他臂弯,恐高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他就这么将她抱回屋里,中途把鱼粮甩到沙发上,带着怀里的人进了浴室。


    在夜场包厢里没能完成的事,现在要酣畅淋漓地续上。


    洗手台前聚满雾气,燥热体温拥着她的白皙,程泊樾喘声很重,偏头含着她微烫的耳垂,轻吻缓磨时哑声道歉:“对不


    起,吓到我们溪溪了。”


    某一瞬间很难捱,她身子颤了颤,明明已经缺氧战栗,却仍然很有礼貌:“没关系”


    中文教科书式的简洁。


    在这种时候,越彬彬有礼就越显得色|情。


    她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客气完就忍不住细声喘着,额头抵在他喉结附近蹭了蹭,潮润的热气扑在他胸口,随节奏一阵接一阵。


    耳畔绕着他低沉蛊惑的嗓音,伴随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温听宜搂着他,指尖掐着他宽阔的后背,意识在水雾里晃动模糊。


    片刻,他染欲的目光递过来,她颤着睫毛接住,被他温柔又深邃地注视。


    她怀疑他醉意未散,可他的眼神深处是清明的,令人生畏的侵略感好像散在雾气里,暂时融得一干二净。


    令人感到困惑。


    如果可以,她真想拨开云雾看清他深藏的本性,再认真数数他到底有多少个心眼子,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


    次日一早醒来,枕边温度散去,她摸了个空,怀里却多了什么东西。


    温听宜迷糊睁眼,看一眼手里抱着的物件,差点以为自己时空错乱了。


    这不是在檀府卧室的那只茄子吗?


    怎么在家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玩偶。


    她四下看看。


    自己正在程泊樾的卧室里,霸占着他的大床。


    昨晚结束后是抱着他睡的。


    所以他起床离开之后,专门往她怀里塞了个软蓬蓬的棉花玩偶,让她不至于落寞抱空。


    霎那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头飘过,像沉甸甸又温柔的云,下一秒就细雨绵绵。


    今早确实下了一场小雨,转眼雨过天晴。


    水珠汇聚在茶楼檐角,轻声滴落。


    二楼挑台向阳,程泊樾坐在雅座里侧阴凉的位置,听贺连禹说起近期新建几条智能生产线的事。


    不像陆斯泽做事虎头虎脑,贺连禹一向谨慎,做决定之前总要过问程泊樾的意见。


    程泊樾一向不爱管闲事,只因为对方是知根知底的发小,他才勉强上了心,提了点可行的建议。


    贺连禹默默记下,中途让服务生送来两盏冰萃茶。


    他一贯细心,知道程泊樾早上在拳击馆泡了一个多小时,小臂青筋依旧有充血迹象,这时候最需要清凉的东西降燥。


    茶汤清透,隐约反射了一抹太阳光,落在程泊樾质感软顺的白衬衫上。


    他出差回来之后,就把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事丢给了秘书室。


    难得闲空两天,整个人懒下来,又透着年少时那股顽劣散漫的劲儿。


    贺连禹见他活泛了些,就不谈生意上的琐事了,改话闲事。


    “樾,我弟那事儿,你别放在心上。”不仅不敢拿情分要挟,现下还需要将当时的尴尬圆回来,“他从小就被惯坏了,做事没分寸,活该吃点苦头。”


    这事被程泊樾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他随口一问,是哪天的事。


    贺连禹顺着说:“就是你陪听宜妹妹看舞剧那天。”


    这么一提,他才勉强想起来。


    贺连禹心想,这一点他还是没变,跟在国外念书那会儿一样,从不把闲事挂在心上,只要是他懒得在意的事,用不着半天就忘了。


    自从程父去世,他身上这股事不关己的薄情劲儿就冒头了。


    很多事对他而言都可有可无,甚至他自己的事情,他都不太上心。


    比如留学那会儿,有人在聚会上偷了他一块理查德米勒,他知道之后也懒得追究,次日就换了另一款腕表,反正这种东西,总有替代品。


    贺连禹私下跟陆斯泽打赌,赌在程泊樾二十七岁之前,能不能有某件事或某个人让他上心,打破他薄情寡义的原则,最好是令他时刻惦记着,牵挂着,必要时候着急上火的那种。


    眼看他二十七岁这年就快过去了,这事儿还没什么清晰的苗头。


    贺连禹真想耍个赖皮,把赌约撤了,省得要输光整个车库。


    假如事有转机,可以赌赢就好了。


    ——“别跟我提温听宜,烦!”


    一道女声从另一头传来。


    这间茶楼闹中取静,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栖明寺,经常有香客过来歇脚,人来人往,不足为怪。


    贺连禹扫过去一眼,远处两个女生落座。


    不认识。


    又看了看程泊樾,只见他漫不经心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恰好一名服务生礼貌上前,他就敛着眸,不走心地听对方介绍店里特制的糕点。


    “什么糕点?不需要。”梁安霏回绝了服务生的安利,径直坐下来,对邵薇警告,“我不爱听她的事儿,你别跟我说了。”


    邵薇差点翻白眼,心说你就装吧,阴暗老鼠,你明明最关注温听宜。


    “你说你何必呢,你把人家当宿敌,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再说了,你现在一心当演员,又不跳舞了,你跟人家比什么?”


    “你懂个屁。”梁安霏脸色黑沉,“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邵薇轻叹:“承认人家优秀很难吗?”


    又一针见血地戳穿:“其实你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擦线考上京舞,演技也一般般,要不是家里砸钱给你出道,你连半部戏都接不到,但你又不想承认自己菜,总是自欺自人,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梁安霏没好气地瞪她:“我发现你最近对我意见很大,胳膊肘总往外拐,行啊,不想做朋友就别做了!”


    邵薇无语:“说实话而已,这么激动干嘛。你不就是想赢过温听宜,借此证明自己真的不菜吗?毕竟赢过第一名,才能成为真正的第一名。不过我建议你认清事实,你在她眼里,估计连个垫底都算不上。”


    哗——


    一杯茶忽然泼到邵薇身上。


    “?”邵薇赶紧拿纸巾擦身,“你有病啊!亏我大清早陪你来拜佛烧香,你又发神经!等着吧,你今天在佛祖面前磕的响头全都不算数了。”


    梁安霏冷哼:“我不信这套。”


    “那你拜什么佛?”


    “当然是跟佛祖许愿,希望温听宜吃点苦头咯。”


    邵薇差点背过气去:“你神经吧!虽然我也看不惯温听宜,但我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求佛,损功德。你的功德已经成负数了,等着倒霉吧,可别连累我。”


    “呵,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邵薇话里有话:“反正不是温听宜,听说人家已经跟程家那位走得很近了,她不至于没人撑腰。”


    梁安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切,这有什么的,靠程老先生的面子硬撑罢了,至于那一位,又不是真的想对她好。”


    邵薇:“那我不清楚咯,有人说她和程泊樾的关系非比寻常,也有人说是谣传。”


    “就算真的走得近又怎样,那也是她硬着头皮贴上去的。”梁安霏不管真假,只想给温听宜使绊子,话就撂在这儿了,“你以为那个人是随随便便就能攀上的吗,等着瞧咯,她再怎么努力,那人也不可能真心对她,她唯一的下场就是拍MV的时候出意外,从此消失在我面前。”


    梁安霏拎包走人,邵薇对着半湿的衣裳翻白眼,丢下一团纸巾起身跟上她。


    贺连禹听她们叽喳了一阵,这一走,周遭顿时清净。


    也不知程泊樾听清了没,他想了想,还是不多嘴问了。


    茶楼服务生站在桌边冲业绩:“程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老师傅手工制作的乳酪桂花糕,甜而不腻,尝一块试试吗?”


    程泊樾看似心不在焉,因为服务生推销时,店里有只宠物鹦鹉飞到程泊樾肩上了。


    他偏头望着它,有点坏心眼地摊开掌心,一手递到鹦鹉嘴边,蓝白色的小鸟以为他手里有吃的,呆呆啄了两下。


    看着小活物犯傻,他唇角微勾,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心思好像也不在鹦鹉上。


    反正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思索时眼神就会放空,泛着冷意,叫旁人不敢多猜。


    服务生把糕点用料介绍完,差点要讲到


    从哪只牛身上挤奶时,贺连禹见缝插针说:“这种小甜品,我记得听宜妹妹最喜欢,可惜她没来。”


    顿了顿,程泊樾状似随口一说:“打包两盒。”


    服务生微笑:“好的,一会儿给您送过来。”


    温听宜在舞室里练习MV拍摄所需的舞蹈,中途休息,收到Sam发来的本周注意事项。


    排在第一条就是:不准吃甜!


    她很想说,不是月底才拍MV吗?还有一周呢,吃一点点甜又没有关系。


    不能吃甜的话,就只能吃辣的过嘴瘾了。


    可是肠胃受不了。


    她失落地琢磨,咬咬牙。


    行,不吃就不吃,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除非有人光明正大把甜品摆到她面前,否则她一定不会——


    咚咚。


    有人敲门。


    循声望去,舞室后门那块高度离奇的玻璃上,透出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正淡淡看着她。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幸好这人长得好看,否则就是恐怖片的前奏了。


    她小跑前去开门。


    程泊樾这身有几分矜贵的休闲感,宽松的浅色长裤垂感极佳。


    她诧异地眨眨眼:“你今天不忙啦?”


    他眼睫低垂,似乎想在她头上揉一把,沉嗓应:“休息。”


    好难得。她赶紧把他拉进来,关上门,仿佛金屋藏俊。


    其实她扯不动他,是程泊樾顺着她的劲儿走进去的。


    两人在门后跟私会似的,他不悦地眯起眸:“我见不得人?”


    “不是不是,是这里的学生们喜欢在门口凑热闹,我怕那帮小孩看见之后就开始起哄了,你应该不喜欢那种被围观的感觉。”


    他轻哂:“那得看站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又是不经意的撩拨,亦真亦假。


    温听宜摸摸鼻尖,心跳快了一拍。


    回过神,发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她隐约从他身上闻到一缕很香的点心味道。


    不禁雀跃:“你给我带了什么?”


    他卖关子:“甜的。”


    她又嗅了嗅,目光一下变得亮晶晶:“是桂花糕吗?”


    程泊樾眼底押着零碎的笑意,像落地窗外洒至木地板的秋日暖阳。


    下一秒又不像了,因为他眼里的情绪更温柔些。


    她确定:“真的是桂花糕!”


    高兴完又很快失落:“但我现在不能吃甜的”


    然后这个人就诱惑她,说吃一点没关系,晚点陪她运动。


    还煞有介事地推荐:“真的不吃?老师傅手工做的。”


    “唔。”她抿紧唇,颇为清正地摇头。


    他就笑了下,又用一把沉磁的好嗓子说:“甜而不腻,人间美味。”


    这话术怎么跟推销一样,哪里学的?


    程泊樾低眸看着她,懒腔懒调:“服务员说的,我引用一段。”


    他鲜少有耐心哄人的时候。


    她被哄得轻飘飘的,自制力所剩无几:“那我就吃一小块。”


    下决心伸手去拿,他却不给,好整以暇地逗弄:“想白拿?”


    她愣住,忽而眼波流转,别过脸咕咕哝哝。


    “可恶的资本家。”


    绵软的控诉,哪怕他不可恶,也要因为她好欺负的模样变得可恶了。


    程泊樾忍着笑意轻轻挑眉,非要找茬:“说我坏话?”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她蒙混过关,抬头对他笑,温柔里晕开一抹穿透人心的天真。


    程泊樾拎着糕点盒的手指微微颤动。


    温听宜浑然不觉气氛的变化,语气开朗:“对了,这个月底我要去西北影城拍摄了,大概两三天。”


    月底正好是她生日,她稍加思衬,不知那时候能不能赶回来。


    程泊樾慢腾腾地应:“知道。”


    “你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没跟他说具体的日程安排呢。


    他理所当然:“你的事,我都知道。”


    说话时,他目光静而深,盯着她。


    温听宜难以抑制地攥了攥手指,在他眉眼松泛时,她的紧张感才逐渐淡去。


    周身绷着的劲儿松了下来,她没有细想他话里的深意,心想这事肯定赖周间谍,又是对方唯命是从,将她的拍摄日程挖出来透露给老板了。


    算了,多余的事情不再想,这会儿一心都在桂花糕上。


    她试图谈判:“我亲你一下,你把它给我。”


    “就一下?”蝇头小利,似乎不受可恶的资本家青睐。


    “那两下。”


    没想到的是,她的蜻蜓点水,换来他温柔缱绻的深吻,他高大的身躯一度将她压到了墙上。


    缠绕的呼吸隐隐升温,远处巨大的镜子倒映着重叠的身影,男人搂着她的腰,一吻意犹未尽地退开,她小幅度换气,心想这人果真顽劣,不愧是擅长翻云覆雨的掌控者,真的将连本带利的索吻做到极致。


    被他亲得晕乎乎的,温听宜呆呆地靠着墙面,满脑子都是刚才耳鬓厮磨,热吻碾转的瞬间。


    静了会儿,耳边是男人逐渐平静的呼吸声,她咽了咽喉咙,毫无焦点的目光落在他微敞的衬衫领口上。


    被他曲指敲了敲眉心,她才醒过神来,低头一瞧,糕点盒子早就在她手上了。


    甜软的奶香和桂花香扑鼻而来,晕开在原本乏味的空气里。


    她最想吃的甜,近在咫尺。


    心底像被塞了朵棉花,软得一塌糊涂。


    手指轻轻揪住他衬衫衣袖,像个得了糖果的小朋友,笑盈盈的:“专门给我买的吗?”


    程泊樾貌似早已从情|欲里抽身,两手平静地放回长裤兜里,偏头假意思索,又垂眼看向她,状似使坏否认,其实在哄:“给一个可爱鬼买的。”


    第36章


    他从容不迫,她却险些失神。


    眼睫簌然耷下,讷讷问:“谁是可爱鬼?”


    程泊樾不经意抬手,像被绊住似的,停顿两秒,暗示被她攥住的衣袖。


    有点好笑地说:“这不就有一个么。”


    声线淡然而不失厚重感,似有若无的温和,将她加快的心跳抚平了。


    温听宜壮壮胆,小声嘀咕:“但你以前说,我是麻烦鬼。”


    这话是无心的,或许有点单纯的抱怨,但毫无攻击力。


    眼前的男人不知在想什么,暂时没有搭腔。


    只见他偏额敛眸,貌似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歪头看她低埋的表情。


    她茫然别过脸,不跟他对视,安静一瞬,像是知道自己占理,又扬起了下巴,直勾勾望着他。


    程泊樾不动声色,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又被她翻旧账了。


    想不通,好歹是他半路教出来的女孩子,怎么连翻旧账都这么老实巴交的。


    明明可以耍耍心机,揪着这一点陈芝麻烂谷子,跟他大做文章,让他理亏。但她只是轻飘飘一说,客观陈述,不闹半点脾气。


    像太阳底下飘过一朵阴云,转眼又是大晴天。


    他差点分不清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她技巧退步,忘了该怎么占他便宜。


    温听宜被他盯得一头雾水,险些以为自己说错话。


    鬼使神差松开他的衣袖,小声辩护:“干嘛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认账吗?”


    程泊樾神情松动,眯着眼故作思考:“我说过的话,你怎么记的比我还清楚?”


    不妙,他反客为主了。


    她双手在背后攥了攥,脱口而出:“因为我记性好。”


    “记性好,”他沉吟着,拖着懒散调子单刀直入,“这么好的记性,光用来记住我说的话了?”


    她吞咽一下,喉咙有点干,急需喝水。


    “才不是,其他事情我也记得清楚的。”


    “我回国那天几号?”


    他突然一问,她懵住。


    这种事怎么记得清啊。


    她冷不丁陷入困境,程泊樾轻哂:“不是说喜欢我?”


    心脏抽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露出破绽,温听宜打起精神,落落


    大方地反驳:“那时候还没开始喜欢,所以记不住。”


    她是强撑的理直气壮,程泊樾则是骨子里透出的坦然。


    “是吗。”他漫不经心,“所以是哪天开始的?”


    危险提问,温听宜急中生智,望着他的眼睛:“女生的心事是秘密,你这样誓不罢休地戳破,也太不礼貌了。”


    很委婉的埋怨,声音轻若羽毛,伴着呼吸落下来,顺着他的喉结一路挠到了眉梢。


    程泊樾目光微动,像是听见什么前所未有的新鲜事,他偏开头笑了下,嘴角扬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


    时至今日,他几乎没有失语的时候。


    声色犬马的宴会场,明争暗斗的谈判桌,没什么场合是他的气势压不住的。


    眼下却又一次,在她手里敛了锋芒。


    温听宜知道,这人还没到失守的地步,但不知为何,刻意让她占了上风。


    距离太近,她嗅到他身上凛淡的木质香,他领口乱了一粒扣子,昭示着几分钟前淋漓的缠热。


    她鬼迷心窍地说:“好香。”


    程泊樾默住,眸底多了几分饶有兴味,仿佛在看一个乖学生被他一步步教坏。


    那他想多了,温听宜眨眨眼,展一抹清透的笑:“我是说桂花糕,很香。”


    正当他一眼看破时,她一个流畅的闪身从他怀里躲走,鱼一样溜到了几米开外,坐到椅子上。


    “再不吃就过最佳赏味期了。”


    她掏摸出湿纸巾擦擦手,用并拢的膝盖当小桌子,放置一盒桂花糕,捻起一块细嚼慢咽。


    溜得挺快。


    程泊樾侧头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一手闲散插兜,另手按了按后颈,仰头舒展筋骨。


    末了,他徐徐上前,一双长腿在她身旁站停,椅子边上摊开了一本薄册,他顺手拿起来。


    “剧本?”


    温听宜瞳孔一震,心虚作祟,伸手一夺。


    不能让他看,本子上面有她发呆时的涂鸦。


    画了很多个小小的程泊樾,穿着迷你的西服,戴小巧的领带,每一个都被她拿一柄小箭射中了,这箭还不是丘比特之箭,是两角小恶魔之箭。


    这可不能让他看到,否则以他的联想能力,不出几秒就能从细枝末节里揪出她的马脚。


    “剧本上有我乱写的笔记,有点羞耻,你不要看。”


    她扯了个理由,默默将剧本塞到身后。


    好端端的,不让看。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挑起眉梢,什么也没说,食指和中指压到拇指指腹上,轻捻了捻,拂去零星的墨迹。


    温听宜任由余光游离,观察他的表情。


    应该是几分钟前接过吻的缘故,他这双薄情眼认真看人时,无端有种含情脉脉的意味。


    此刻他平静下来,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冷峻又寡淡。


    温听宜鼓着腮帮子嚼糕点,目光顺着他鼻梁往上瞄。


    好像他头顶悬了一个仅她可见的数据条:偷心进度99/10000。


    好遥远的终点啊。


    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舞鞋,空茫的语气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程泊樾已经走到另一侧的饮水机前,折起被她弄乱的衣袖,随手取了个纸杯接水。


    他微低着头,只需一只手完成整件事,杯子扣在掌心,修长的食指压着开关,轻轻一按,清水簌簌流淌。


    轻描淡写的语气:“过来看你够不够专心。”


    真的吗,他以前可从不到舞室看她的。路过那次不算。


    温听宜放慢咀嚼的速度,忽觉有诈,怀疑这人本意是想逮她。


    可是她安安分分在舞室用功,有什么好逮的?今早也没做什么坏事惹他生气。


    她心里纳闷,冒着被定下自恋罪名的风险,佯装领悟般呢喃:“你应该是想我了。”


    “或许吧。”


    这一声低沉而不假思索,她视线一抬,愣愣定在他身上。


    将近正午,光线斜斜落到他衬衫上,半明半晦,将清润的白色染上一层暖融的橘晕。


    失神时又听他说:“今早一只小呆鸟飞到我肩上,瞧着像你,就想过来看看。”


    “?”


    她皱皱鼻子,心里哼一声。


    这人不显山不露水,每句话都叫人难以定夺。


    不知他是故意将亲昵玩转于掌心,还是真的忍不住逗哄她。


    温听宜掰开糕点,乳酪溢了出来,她垂眸咕哝:“你才是小呆鸟。不对,你是大呆鸟。”


    程泊樾波澜不惊,接好一杯温水掠来一眼:“到底是小还是大?”


    她张口,开头D字母的音差点念出来了,下一秒突然磕巴,觉得这对话怪怪的。


    这人一定在故意使坏。


    程泊樾瞧她这后知后觉的呆劲儿,想笑,忍住了。


    ——


    温听宜在舞室里练了一整天,程泊樾就陪她耗了一整天。


    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兴许是觉得充实,才一直没走。


    是因为什么,他才感到充实呢。


    她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反复跳的同一支舞。


    这种枯燥的练习,她身在其中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对于旁观的人来说,其实很容易看厌的。


    舞蹈配乐是拿小音响放的,回声有点粗糙,服饰和舞美也一律没有,只有空旷的镜面和地板,和镜中一个身着白裙,时旋时跃的轻影。


    中途,程泊樾接到几个生意上的电话,也不回避,就直接在室内接听。


    温听宜怕吵到他,默默跑到一旁拨弄音响,把声音调小一些。


    按钮有点失灵,好不容易调好了,她悄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男人。


    原来他并不是很注意看她,只顾着接电话,墙面倒映他挺拔的身姿,他一手插着兜徐徐踱步,光影在他脚下流转。


    她抿抿唇,起身继续练习。


    就在她收拢心神时,程泊樾放在兜里的手微微一动。


    或许是他今天本就闲适放松,又或许是她起舞的瞬间过于显眼,一帧又一帧盖过了他不堪的车祸记忆,程泊樾莫名撇开了一点冷情原则,任由初衷在镜子前背离。


    他觉察她移走的视线,在通话的空隙里微偏头,风平浪静的眼神落过去。


    女孩子上一秒还像个白团子一样,蹲在地上弄音响,这会儿已经心无旁骛,完全沉在舞蹈动作里,身体薄得像纸,动起来又轻得像云。


    她一直都专心。


    这屋子里心不在焉的,另有其人


    日暮时分,该练的都练完了,温听宜换好衣服,拎上两盒没吃完的桂花糕,先开门看看,巡查周围有没有八卦的学生们。


    很好,没有。


    她转头朝某人招招手,交头接耳做任务似的:“走啦走啦。”


    女孩子散下丸子头,几缕微乱的发丝垂在她耳边,脸颊浮着一抹运动后未消的红晕,衬着她眉眼弯弯。


    程泊樾莫名觉得好笑,像偷了一场安然惬意的情,最后以她的温软俏皮收尾。


    冷清的电梯里,两人并排站着,温听宜若有所思,仰头望着他。


    程泊樾淡淡睨她一眼,她就错开视线,装作看电梯里的小广告,精品豪华门,防火防盗,防小猫小狗挠。


    机会难得,她试图将他头顶的数据条加载一下。


    主动问:“我想牵你的手,可以吗?”


    程泊樾原本想放任自流,可看她这么礼貌,他又坏心眼地想逗她:“问得这么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计划抢银行了。”


    她手都伸过去了,闻言又收回来,嘀嘀咕咕揶揄他:“你可比银行难抢多了”


    “是吗。”他难得起了点兴致,跟她开玩笑,“抢我连枪都不需要。”


    “那需要什么?”


    他意味深长:“一点熊心豹子胆。”


    这话像颗小石头落到她头上,险些点破她的图谋不轨。


    她压下一点心虚,直接牵住他。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正好,她最不缺的就是熊心豹子胆。


    程泊樾撇过头,平直的嘴角忽然扬起一点


    弧度,感受她不安分的指尖在他掌心作乱。


    难得的休息日,难言的熨帖感,仿佛浸在温水里,一切都悄然舒展开。


    下到一楼,大厦的自动玻璃门向两旁拉开。


    温听宜目光一晃,看见一辆黑色吉普停在马路对面。


    人来人往间,一名穿黑色便服的男人站在车旁,板着脸,盯向她所处的方位。


    她心头扯了一下。


    看见男人耳边的特勤通话线,再撞上对方不善的眼神,顿时确定,那不是程家的保镖。


    是温兆文找人监视她了。


    她步伐变慢,气氛有点不对劲,程泊樾很快觉察,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


    他眉心轻微一动,很快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伸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


    她怔了怔,因他不经意的动作回过神,攥紧他的手,欲盖弥彰说太阳有点晒。


    他就笑了笑,有点不着调地说,晒太阳补钙,让她再长十厘米。


    温听宜面上平静,跟程泊樾有一没一搭地说笑,其实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很快,车子由自家司机开过来,温听宜心不在焉坐进后排,车门一关,惊惧感消了一大半。


    片刻,程泊樾还没上车,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她思绪乱糟糟的,被强烈的不安感淹没,既希望自己猜对了,又希望只是错觉。


    不知道温兆文获取她的日常信息之后,会不会给她的工作使绊子,并以此威胁她回去。


    那也太过分了。


    她心神不宁,调整呼吸看向车窗外。


    程泊樾插着兜站在绿化区旁,晚霞晕开橘色的光落在他肩上,他神情冷淡,食指在手机后背点了点,应该在聊工作上的事。


    她这会儿也不好跟他说什么,因为来不及组织语言,怕说错话,让他起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目前这个进度,程泊樾还没到对她完全上心的地步吧。


    现在就向他寻求庇护,有点太早了。


    温听宜打消念头,手指头相互绞了绞,落寞地收回视线。


    夕阳下,程泊樾气定神闲,对电话那头下达指令:“跟路口那位问声好,盯一天了,很敬业,可以考虑朝我这儿跳个槽。”


    “但小姑娘胆子小,要是吓到她,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他那对眼珠子倒是可以留下,当个标本。”


    第37章


    温听宜在车里干坐一阵,被恍惚的心绪牵引,转头看向远处的男人。


    程泊樾挂电话了。


    手机从耳边拿下,脖颈微低,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两道,不经意地,拨动了腕骨周围浓金色的光。


    肩宽腿长的人站在哪里都显眼,自动让人忽略繁杂的背景。


    正是下班时间,周遭的写字楼涌出一波接一波的男女,街上人影散乱,车流井然有序。


    她再往前一看,那辆黑色吉普已经消失了。


    心速平缓下来。


    虽然不确定那人会不会再出现,但至少这一刻的威胁已经烟消云散了。


    最好是她的错觉吧,对方不一定是来监视她的。


    出神时,程泊樾上了车。


    轿车徐徐启动,温听宜打起精神,将疑虑一扫而空,抱着桂花糕颇感慨地说:“这位老师傅手艺真好。”


    言下之意,谢谢他给她带糕点。


    程泊樾没什么反应,他微仰头,自顾按了几下后颈的位置,不知想到什么,懒散地牵了牵唇角。


    他没说下次再买,而是直接切入源头,跟她说,要是喜欢吃的话,回头让人问问是哪位老师傅,把人家薅到家里专门做糕点就行了。


    干脆利落,又有点反骨。


    温听宜忍不住抿唇笑,夹带私货地咕哝:“你真不讲理。”


    今天第无数次说他坏话了。


    涌入车内的光线有点晃眼,程泊樾懒得拉帘,就闲闲皱着眉,装作被人挑刺之后怪纳闷的样子,眼角眉梢染上一丝玩味。


    其实这人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就是爱逗唬她:“来,过来说,让我听听清楚。”


    她肩膀微顿,一时静若鹌鹑。


    车里没升隔板,司机还在呢,她才不过去,省得上他的当。


    于是拿起手机按了几下,转移话题:“怎么没电了”


    在舞室里连了一天的蓝牙,电量奄奄一息,想玩一局消消乐都撑不住。


    程泊樾瞥她一眼。


    女孩子安分过头了,像兔子缩起了尾巴,这哪里是想玩手机,明明是装作很忙的样子,怕被他逮着机会欺负罢了。


    他有这么可恶?


    车厢莫名沉寂,手机在他指腹间转了一道,程泊樾瞧着她欲盖弥彰又走神的模样,怪让人愉悦的,一时间什么好玩儿的都想给她。


    “没有消消乐,自己下一个。”


    温听宜正在包里掏摸充电宝,一部手机忽然递到她面前,漆黑屏幕倒映她懵懂的双眼。


    程泊樾好整以暇,两指将手机悬空掂了两下:“不要?”


    那怎么行。她顿时神采奕然:“当然要。”


    顺理成章接到手里。


    第一次碰他的手机,有点难以言喻的忐忑和兴奋,但她藏住了心思。


    用他的脸解了锁,极简的界面映入眼帘,壁纸是纯黑色,也倒映着她的脸。


    还真用他手机下了个消消乐。


    到登录阶段,要绑定社交账号,这就有点为难了。


    她极有分寸地戳戳他手臂,程泊樾斜斜掠来一眼,她收回手指:“我可以直接用你的微信注册一个新账号吗?”


    比问路的小学生还礼貌。程泊樾很想知道,假如毫不留情拒绝她,她会不会失落地耷下睫毛,然后再求他一句。


    可当她认真看着他时,那点坏心眼就被她清澈莹绵的目光填实了。


    她总有让人心软的本事。


    程泊樾阖上眼靠住椅背,沉嗓嗯了一声。


    温听宜乖觉地说谢谢,注册好账号,程序自动关联了一个好友排行榜。


    她专注闯关时,程泊樾的私交列表里有朋友发现异样,都怀疑他被盗号了。


    好家伙,程泊樾怎么玩起消消乐了?让人惊奇。


    更让人惊奇的是,老爷子一声不响从白云寺回家了,还伤到了腿,路都走不利索了。


    暮色将至,一辆低调的奥迪a8停在程宅正门,老人家被看护人员搀扶下车,坎坷但惬意地坐到轮椅上。


    李叔全程照顾,顺着门边的小坡把老人家往上推。


    半路推不动了。


    程岱儒心想自己也没多沉呐。


    “哎呀,你使点劲儿嘛!”


    李叔纳闷地看一眼轮子:“奇了怪了,底下是不是有石头卡着?要不咱还是坐回车里,从车库回去吧。”


    一路舟车劳顿,程岱儒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坐还坐,人都要昏头了!泊樾呢?让他来推我,他劲儿大。”


    劲儿大的人还在车后排里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车子徐徐停下,温听宜退出消消乐,抬眸看到老人家行动不便的身影,当即愣住。


    赶紧开门下车:“爷爷?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程岱儒回头一望,神情瞬间和蔼。


    “哎哟,溪溪回来了,快快,给我推下去。”


    李叔毕恭毕敬照做,老人家乐呵呵控制按钮,轮椅自动滑过来。


    “没事儿,摔了一跤。”程岱儒扫一眼后排的祖宗,“哟,稀罕呐,泊樾跟你一块儿出门了?”


    温听宜定了定神,干笑一声:“我们半路遇上了,一起回来的。”


    聊了片刻,车里的祖宗终于下了车,扫一眼老人家的窘态,程泊樾轻谑地笑了:“够惊喜。让您少爬山,下回还爬不爬了?”


    老爷子羞愧辩驳,说没爬山啊,就是


    半路碰上个硬石头,绊了一下嘛,年纪大了是该坐坐轮椅了。


    程泊樾丝毫不给面子:“绊成这样,怕不是被您这张硬嘴给绊了。”


    这人调侃起来怎么无遮无拦的。


    温听宜着急扯扯他衣袖,约束男友似的压低音量:“不要说了,爷爷都这样了你还毒舌。”


    第一次有人管他。挺新鲜。


    程泊樾扫一眼这只白净的手,又静静看着她,眼底捉摸不透的意味,叫人心神不宁。


    她快速收回手,眼波怯怯流转,目光不知往哪儿放。


    不过脑的亲密言行让人乱了阵脚,一时忘了身旁还有长辈在。


    幸好老爷子没注意看,哼哧哼哧开加速模式,自力更生滑上了小坡,嘴里念叨:“这小子说话跟谁学的?气死人了!”


    李叔赶紧追上去推轮椅,笑呵呵圆场:“现在已经好多啦,您也知道,小樾说话就这样,要么不张嘴,要么张嘴就气人。”


    老爷子哼一声,赌气。


    胡同的石板路铺了一层金晖,温听宜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休闲帆布鞋,余光一扫,半米之外是某人深色系的皮鞋。


    避免被扣上弃之如遗的罪名,她耐心等待某人迈步,打算一起进去,某人却倚着车门不为所动。


    温听宜疑惑地扭头,程泊樾忽然朝她伸手,漠然慵懒,颇有几分债主的气势。


    她反应不过来,他就慢腾腾眨了下眼,手指逗猫似的勾两下。


    哦,手机要还他。


    物归原主,某人终于迈步。


    她走在他身边踏上台阶,在意自己的游戏积分,鼓起勇气让他帮忙:“这个新注册的号,我领到了好多稀有道具,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抽一下礼包吗?可以领魔法棒和小木槌什么的。”


    不知是不是光线刺眼,程泊樾压了压浓眉,鼻腔短促一笑。


    “温听宜,你很像一只小贪心鬼。”


    这怎么就贪心了。


    他一步顶她三步,她加快步伐追上他:“拜托了,我舍不得这个号。要不你直接帮我玩也行,这个很解压的,适合你。”


    她小碎步追赶,有点费劲,程泊樾下意识放慢步伐。


    “我需要解压?”


    不需要吗?


    “我一直感觉你有心事。”


    她随口一应,不知怎么的,程泊樾不再说话了,神情恢复寡淡。


    温听宜来不及多想,视线追随他的节奏,为了避免他再走快,她想勾住他的手让他慢下来。


    不料步伐一急,被小径石砖绊了一下,整个人撞到他身上。


    这人好硬。


    撞得她鼻子疼。


    程泊樾就此停下,转身捧起她的脸,对上一双冒着生理泪水的眼睛,和一只红通通的鼻尖。


    温听宜撞懵了,视线被泪水染得雾蒙蒙,想说对不起。


    程泊樾却笑了下,捏她的脸:“知道了,帮你抽礼包,领你的小木槌。”


    晚饭过后,程岱儒闲不住,驾驶着轮椅风驰电掣,从东院溜达到了南院。


    他瞄一眼附近,没人,扭头跟李叔打听:“诶?不是说应家那个男孩子在追听宜?”


    李叔跟个陪玩似的在一旁小跑,同老爷子交头接耳:“是呀,追得挺上心的,但小宜好像不喜欢他,拒绝了好几次,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年轻人的事儿嘛,咱也不好过问。”


    程岱儒望着周遭一排结果的石榴树,轻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刚接回来那会儿,才十三岁不到。小姑娘眨眼就长大了,也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她结婚那天。”


    李叔正色:“别说晦气话,您身体好着呢。”


    “唉,不好啦,早几年就不好了。”


    两人谈话时,温听宜惦记着鱼池里的锦鲤,回到卧室给手机充上电,就拿起鱼粮准备投喂晚餐。


    灯盏暖光荡开夜色,温听宜小跑到池边,刚打开鱼粮袋子,冷不丁听见不远处有话语声。


    ——“老先生,您说,有没有可能,溪溪跟小樾”


    “唔,你这么一说,”程岱儒细细一想,摇头,“唉,不行不行,他俩不行。”


    声音越来越近,温听宜心下一跳,抱起鱼粮跑回屋里,错过了下文。


    “那祖宗的主,谁敢做?”程岱儒严肃又关切,“再说溪溪,她从小到大,一直害怕他。人家小姑娘不情不愿的,咱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李叔挠挠头,老爷子竖起眉毛提醒:“这事儿可别在孩子面前提,小心被他们嫌弃。”


    老人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思维跟年轻人比起来确实落伍,哪怕一心想帮忙,帮的也是倒忙居多。


    都这样了,就别指手画脚给晚辈们添麻烦了。


    李叔点头:“还是您想得周到。”


    程岱儒白他一眼:“切,你少拍我马屁,咱们半斤八两。”


    温听宜早早回到屋里,靠在玄关柜子前,拎着鱼粮发呆,回忆着不小心听到的只言片语。


    好吧。看来在不清楚老人家具体想法的情况下,她和程泊樾的关系,可得藏住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恋爱关系,但正因如此,在思想传统的长辈面前就愈加见不得光。


    更要藏好才行。


    至少在触碰到终点之前,不要出现任何错漏。


    现在九点多,屋里就她一个,程泊樾吃完饭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


    她看向远处紧闭的卧室门,不知道某人什么时候回来。


    恍惚间,院子里淅淅沥沥,突然下起了雨。


    等待的时间里,她计划着,今晚或许可以再冒险一下,主动靠近他。


    ——


    程泊樾身在会所,桌上的烈酒换成了浓茶。


    他恹恹地撑着额头,冷淡又心不在焉,时不时摸一下猫,很敷衍。


    陆斯泽在对面嗑瓜子,兴致十足:“咋样?”


    程泊樾揉着猫耳朵,毫无情绪地说:“她牵我的手。”


    “就这?”


    陆斯泽不明白,牵个手怎么了?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程泊樾压根儿没跟他说,温听宜的主动很可能都是假的,时而钓他,时而又骗他。


    可是她仰头对他笑的时候,眼里溢出的柔软纯情,偏偏又那么真实。


    一时分不清是她技巧高超,还是他洞察能力下降了。


    既然她是带着目的跟他保持一种不单纯的关系,那她完全可以及时出击,比如在被监视的时候就扑进他怀里,撒几个娇,让他解决麻烦。


    但她根本就没亮爪子。


    程泊樾蹙起眉,猫也懒得摸了,沉沉闭上眼,撑在太阳穴的手按了按眉骨。


    伤脑筋。


    陆斯泽不知道这人在琢磨什么,反正他是看懂了,这人在清醒地沦陷。


    “你呢,字字不提喜欢,但事事都不离喜欢。小姑娘一直猜不透你的心,一定很为难的。但我也理解,你俩认识时间很长了,显然到了一种至亲至疏的程度,很多话都不好明说了,况且,你心结没解,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心。”


    程泊樾阴恻恻撩起眼皮,语气是浑不在意的漠然:“有什么好承认?”


    陆斯泽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承认你把人家捧在心尖儿上疼啊。”


    程泊樾收走一记冷眼:“没那回事。”


    音落,陆斯泽似笑非笑地挠挠眉毛,不说话了。


    程泊樾懒散沉默,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一个日程提醒弹出来。


    陆斯泽见况插嘴:“你今晚还有事儿啊?”


    他若无其事拿起手机,不走心地划了两下屏幕,语气却沉得在意:“帮她抽个礼包,领小木槌。”


    陆斯泽:“”


    程泊樾百无聊赖点开游戏,任务栏又弹出消息。


    头像是喝水的猫。


    [你什么时候回家?]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貌似关心。


    程泊樾眉心一跳,指尖顿了顿,没感情地回:[我开车,不会被淋。]


    她却说:[不是]


    女孩子委屈巴巴的:[外面打雷了,我睡不着,想抱着你]


    第38章


    消息发出,温听宜短吁一口气,看向落地窗外。


    院子里雨斜风乱,池水迸溅。


    刚才一声响雷,确实把她吓一激灵。


    但还没到睡不着的程度。


    第一次用这种话术催程泊樾回家,或许他会心烦,或许会心软,五五开的几率,就看她能不能赌赢了。


    指尖刮了刮手机侧边,等一


    会儿,没收到回复。


    他应该在忙别的。


    又或者是她技巧太拙劣了,被他一眼洞穿。


    脑海闪过一道绝望白光,她无计可施地闭了闭眼。


    撤回已经来不及了,算了,就这样吧。


    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虽然她不是英雄,是小贼,但殊途同归。


    温听宜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藏起心虚,给他补发了一条语音。


    然后就蜷进被子里,听着令人忐忑的雨声。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霓虹在潮气里散乱成雾。


    陆斯泽拉开落地窗的自动帘,叼着烟上前俯瞰。


    “这雨怎么下个没完啊。”他叉腰转身,问正在充电的某人,“等雨停再走?东三环不知道堵成什么鬼样,别说二环了。”


    程泊樾站在酒架旁的充电口前,微低头,给手机开机。


    刚要回复的时候手机就黑屏了,傍晚还留有百分之七十的电,温听宜居然没告诉他,玩消消乐这么耗电。


    陆斯泽劝他晚点再走,他嗯了一声就没搭腔,不知是表示已读还是同意。


    开机后弹出一条语音。


    ——“没关系,现在不打雷了,我先睡啦,你忙你的。”


    声线软糯,一半是不敢得寸进尺的温怯,一半是替人着想的认真,尾音却是迷糊的,果然是困了。


    前一句的撩拨被她轻飘飘盖过去,说想抱着他睡觉,这会儿却没了下文。


    程泊樾另一手垂在身侧,指间勾着一把车钥匙,兴味索然地转了两道,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往上游。


    分不清哪里泛痒,或许是喉咙。


    他沉嗓:“把烟掐了。”


    陆斯泽刚抽第二支,一脸稀奇:“干嘛,就这点味道还能勾你的瘾啊?”


    这贱兮兮的话捞不着好脸色,程泊樾冷冷掠了陆斯泽一眼。


    惹不起这祖宗,陆斯泽举手作投降状,熄灭香烟。


    雨声催眠,温听宜团在被子里,眼皮越来越沉。


    被子将身体裹得很紧,怀里却是空的,她被这种无所凭依的感觉拽进梦里,回到八岁那年。


    父亲陪她到达外婆家,车子停在居民楼对面的小公路上。


    居民楼下方排开一列整齐的商铺,其中一家烧卤饭生意红火,客来客往,气氛祥和。


    阴雨天,司机撑着伞下车,到后排拉开车门:“听宜小姐,我们到啦。”


    温听宜望了望外头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身旁正在用笔电处理公事的父亲。


    她像一个不被在意的透明人,沉思几秒,无声下了车。


    小镇靠海,这里离码头很近,她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潮润。


    车门关上,她转身看向后排,走上前,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攥了攥,轻喊:“爸爸。”


    温兆文这才抬头。


    他生了副好相貌,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跟人对视时目如鹰隼,平和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到了啊?”温兆文后知后觉观望一圈,扶了扶眼镜,吩咐司机,“你送她上楼吧,就烧卤饭这栋,门牌204,别走错了。”


    温听宜静静看着父亲,没迈步。


    隔着车窗问:“爸爸,你还来接我吗?”


    温兆文回一个疏远的笑:“溪溪乖,过段时间就来接你。先上去吧,想爸爸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外婆年纪大了,记得多帮外婆做做家务什么的,知道了吗?”


    知道。


    但她没有回答,而是想问,爸爸,我是多余的吗?从此以后,你不会来接我回家了吧。


    温听宜抿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已经有答案的事,再问就不识趣了。


    她很懂事地微笑挥手:“知道了。爸爸再见。”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司机带她过了马路,居民楼楼洞里出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撑着花伞,面容和蔼,隔老远喊着她的小名。


    就这样,温听宜被外婆接回家。


    不久之后就是她生日,外婆给她买了一个超大的巧克力蛋糕,帮她点燃蜡烛。


    “溪溪有什么愿望呀?”


    温听宜双手合十,认真闭眼:“希望外婆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外婆就笑,哪有过生日给别人许愿的?


    温听宜傲娇地扬起下巴:“那我是例外嘛。”


    “好好好。”外婆笑得更开心,接下了心想事成的祝愿,顺水推舟说,“那外婆希望,溪溪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拥有一个花团锦簇的人生。”


    温听宜从那年开始学舞,培训中心就在八百米开外,每天傍晚疲惫却充实地走回家,不忘帮外婆做些力所能力的事。


    比如每个月底,她落落大方地出现在烧卤饭橱窗前:“叔叔,收租啦!”


    店主和蔼一笑,照例递来一个装现金的信封:“给,拿好啦。”


    又送她一只香喷喷的烧鹅腿。


    温听宜满载而归,上楼帮外婆择菜洗米。


    这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直到外婆确诊癌症。


    之后,经常有京A牌的黑色轿车停在楼底,穿西装制服的人站在车旁等待,耳边绕着特勤通话线。


    温听宜下课回家,好奇多看了几眼,他们觉察视线,就直直看过来。


    不知那帮人是干嘛的,她有点怵,匆忙跑开。


    家里,有人正在跟外婆交涉:“婆婆,我们老先生交代了,务必接您回京城治病。”


    外婆有力无气地咳嗽着,话里思虑很重:“已经治不好了,我也不想治了。程岱儒要是真想弥补亏欠我的那份,就帮我照顾好我的小孙女。她还小,她那个没良心的爸已经不要她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离了我,今后要是受委屈,我死不瞑目。”


    “唉,您瞧您说的,什么死不死的,”对方关切地赔笑,“婆婆,您放一百个心,就算您不提这事儿,老先生也会把听宜小姐接走的。”


    温听宜躲在门外听他们说话,渐渐地,眼睫耷拉下去。


    父亲真的不要她了。


    外婆病重,将不久于人世。


    而她孤身一人,即将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去。


    这些事就像一堆边缘锐利的纸片,填满一颗幼小的心,撑开绵密的酸痛感。


    那是她从书上学不到的知识——原来,当彻底适应酸痛感的时候,人就长大了。


    程家正式来接她那天,温听宜在整理外婆的遗物。


    那位让她隐隐害怕的人,倚在不远处的阳台围栏边。


    早上在殡仪馆,也是程泊樾陪着她,帮她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不知他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因为外婆不是他的亲人,所以他没什么触动,总之他全程都是冷冰冰的,连薄软的白衬衫都被他衬出一丝寡言的硬朗。


    温听宜收回视线,小小一个蹲在行李箱前,码放那些零碎又珍贵的物件。


    小姑娘收拾东西很细心,也很磨蹭。


    程泊樾等得百无聊赖,克制地活动一下微酸的脖子,神情愈加乏味。


    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拿出打火机。


    他敛眸点烟,衣袖顺着散漫的姿势往下垂,露一截清瘦有力的腕骨。


    “那个”


    小姑娘支支吾吾的一声传到他耳边,微风一样软糯,他兀地停顿两秒,掀起眼皮看过去。


    “可以不抽烟吗?”温听宜抱着膝盖,弱声恳求他,“我闻到烟味会不舒服”


    其实没人敢跟程泊樾提这种要求。


    但她当时不知道。


    假如知道了,她一定会硬着头皮憋着,再难受也不敢开口。


    对上他冷漠又探究的视线,温听宜如梦初醒似的,匆忙垂下头。


    程泊樾松散地咬着烟,有点不耐烦,可看她乖成这样,他不经意地敛回目光,眼底泛起几分温和的倦怠。


    火光差一点舔上烟丝,灼灼的,在鼻梁边闪了闪。


    灭了。


    “知道了。”他沉声说。


    温听宜迟疑片刻,回一句生疏的“谢谢”,别扭地扯了扯食指的倒刺。


    其实离开外婆家那天,她特别想哭。


    但程泊樾在身边,她不敢哭,怕遭他嫌弃。


    轿车匀速启动,街景从窗外掠过,再也看不到那家烧卤饭的招牌。


    外婆的遗物装满一个背包,她抱在怀里,鼻梁已经酸得不行,她硬生生憋回去,扭头望向车窗外的毛毛细雨。


    这雨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她很反常地听到哗啦啦的雨声,才终于意识到这是梦。


    强撑的意志在半醒时崩散,泪水再也忍不住。


    ——“温听宜。”


    遥远又近距离的一声,低低的,磨过她柔软的思绪。


    她艰涩地睁开眼。


    刚睡醒,意识完全空白,来不及辨认脸庞,先被罩下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她惊叫一声,突然被某人攥住手腕。


    “是我。”


    他压过来,一手撑在枕边。


    是程泊樾的气息。


    视野逐渐清明,温听宜缓过神来,心怦怦跳。


    卧室没开灯,昏幽的月光落在男人身上,浸透一双锋利眉眼,又让白衬衫的凛正淡得几不可察,牵出一丝正邪难辨。


    温听宜懵懵的,哭得满脸泪痕,醒来还抽泣着,喉咙深处溢出很轻的呜咽,像是不认识人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程泊樾借着暗光看清这张脸,一手摸上去。


    湿的。


    他眉心倏然跳动,某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呼之欲出。


    “乖,先别哭。”他给她擦了擦眼泪,干燥的指腹染上一层湿润,“梦见什么,慢慢跟我说,我听。”


    轻缓低哑的声线,像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力,让她坠进他深浅难测的眼眸。


    温听宜靠着枕头,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随着抽噎一颤一颤。


    他气场里强势的侵略性,竟在此刻变成一种实在的安全感,呼吸也灼人。


    她靠近他的体温,克制地攥住他结实的手臂,忍住想要抱他的念头。


    “梦见”


    不知该怎么说,她断线似的,目光涣散了一瞬。


    看见小腹以下凌乱的被子。


    不知刚才是怎么惊醒挣扎的,不仅被子一片狼藉,睡裙裙摆也自己往上撩了,勉强遮住大腿根。


    程泊樾面不改色,顺着她视线往下瞥。


    被他清冷又勾人的目光笼罩着,她下意识并了并双腿,挺有仪式感似的,扯扯他衣袖让他注意听:“梦见收租了。”


    程泊樾移回视线看着她,默了会儿,蓦地失笑。


    轻散短促的笑声撩着她的耳膜,温听宜垂下眼,避重就轻地勾住他的手,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他路上或许淋了雨,身上潮润的凉气还没散,整个人是沉冷的,却在开口时多了点活泛的意趣:“为什么哭?那人不给你租金?”


    温听宜吸了吸鼻子,坦然咕哝:“给了,还给我送了一只烧鹅腿。”


    程泊樾险些怀疑,她梦里是不是被烧鹅腿追杀了,所以才哭得这么难过。


    窗外淹城似的暴雨,声响嘈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床边气息交融,程泊樾一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摩挲,温听宜的目光就一寸寸躲了回去。


    她睫毛挂着泪珠,簌簌颤了一记,泪水像落到他胸膛。


    女孩子的心虚,程泊樾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怎么,不是催我回来吗,又怕我?”


    他嗓音有刻意放缓的意味,近似安抚,温听宜却乱了阵脚,心头漫过一股热流。


    说不清是真的想靠近他,还是她浅薄的意志力入戏太深了。


    正困惑,突然一声轰雷炸起,耳膜像划开一道口子,她来不及思考难题,先被涌起的心跳攫住了,本能地扑进程泊樾怀里。


    男人的身体坚硬滚烫,被她棉花似的撞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反应。


    程泊樾垂眼,静静看着她,怀里的人软若无骨,仿佛用力一折就要碎掉。


    他呼吸沉了沉,无奈又纵容地收紧手臂,勾着她的腰,一个不急不慢的翻身,他靠在了床头,她就顺理成章坐到他身上。


    温听宜在重力失衡的瞬间环住他的脖子,一股脑地蹭进他肩窝,不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


    他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好闻,哪怕在声色场里浸泡久了,也染不上那股令人不适的烟酒气。


    不知道他今晚是应酬还是消遣,温听宜收不到他及时的回复,难免纠结:“我催你回家,你不高兴了吗?”


    音落,听见他略沉的呼吸,极具耐心,又有点无奈。


    “手机没电,路上又堵车,回来晚了。”


    程泊樾说话时,她甚至能感受他喉结的震动。


    他的手在她腰上揉了揉,像一个很自然的习惯,不含任何下流欲望。


    但她却抵不住这微妙的痒,脊背忽然绷直,柔软的身躯更紧地贴住他胸膛。


    程泊樾的手指就停在她腰侧,没有为了试探而转移阵地,但想也知道,她的身体一向敏感,不用什么大动作,足以勾起她隐秘的反应。


    今晚他自己开车,回来路上堵了很久。


    假如车流快点往前,他就能早点回来看看,这小骗子到底想干什么。


    假如继续定在原地,就不会给她顺杆爬的机会,或许她会提前知道,自己不应当不计后果地利用他。


    后者显然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薄情冷淡,十拿九稳。


    但当前面的车流挪动时,程泊樾还是提前一秒踩了油门。


    回到家,女孩子就眼眶通红又衣衫不整的,往他怀里蹭。


    这份烫人的依恋感,未免被她演得太真。


    程泊樾的眉心慢慢拧紧,温听宜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速又沉闷,好像在鼓舞她,让她主动要一个吻。


    于是她抬起头,哭过的眼睛雾蒙蒙的,在昏暗中望着他。


    程泊樾神情凛然,不甚在意地接住她的目光,像等待她的下文。


    温听宜将下巴搭到他胸口,嘴唇翕动片刻,发现他的视线黏在她唇上,她没有多想,怯生生开口,“程泊樾,我想”


    话音未落,男人的唇不急不缓地覆下来,呼吸撞到一起。


    “听不清你说什么,”他喘息着,“亲完再说。”


    第39章


    突如其来的吻,温听宜绷了绷身子,心口像迎了一场瓢泼大雨,绽开数重涟漪。


    整个脊背都酥了,她浑身一软,落进他坚硬结实的臂弯,在他怀里战栗。


    这人很坏,也很驾轻就熟,实战的时候总是比她熟练百倍,她怎么学也学不来,有点招架不住,接吻时溢出甜丝丝的呜咽,原以为他会放轻力道,不料却像干柴遇烈火,这几声勾起了滚烫,给血气方刚的男人助了兴。


    程泊樾含着她的唇,喘息一声比一声重,彼此的鼻尖摩挲碰撞,舌头在滚烫中勾缠。


    她含糊地唤他的名字,其实只是下意识的,没什么特殊含义,却将他蓄势待发的欲望撩了起来,程泊樾在她唇上轻咬一记,她蹙起眉心,承住了,他又咬一下,酸涨感瞬间嵌实了湿热,这份强势的缱绻,她回应着,唇间轻吻缓磨,逐寸吞没。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一切都比以往躁动,温听宜颤得厉害,刚想让他轻一些,程泊樾就更深地,黏灼吻下来,迎着湿意磨了磨。


    她小幅度换气,让人心猿意马的清甜顺着呼吸灌入肺里,沉进男人燥热的胸腔。


    迷失了意识,温听宜涣散地睁眼,程泊樾抵着她的额头,热气互相扑落,分不清哪一阵是谁的。


    “溪溪,耳朵红了。”


    男人喑哑的嗓音磨着耳畔,牵起一丝灼热,程泊樾揉着她脆弱的耳垂,轻笑一声。


    笑里染了欲气,愈发勾人,害她心口酥麻。


    “我们溪溪,连耳朵都这么可爱,”他迷离深邃的目光凝着她,“为什么这么可爱?”


    这叫人怎么答呢。温听宜抿唇低吟一声,面色潮红欲滴,堪堪别过了脸。


    程泊樾在这件事上从来不说脏话,但她宁愿他用温柔的语气,说些下流的dirtytalk。


    而此刻,这样满含爱意的夸奖,她根本受不住,甚至这些话是被他一边喘息一边说出口的,她真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偏偏这份窒息是愉悦的,让她头昏脑热,想深深蹭他怀里,尽情释放一场泪失禁。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心脏像被云绵裹住,跳动的声音闷闷的,又很软。


    双手温吞地


    攀住他肩膀,颤抖的频率依赖又撩拨,气息蹭在他耳边,很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霎那间,扣在她后背的手掌突然收紧,加重。


    来不及思考,这人就跟理智溃散似的,带着咬人的劲儿继续吻她。


    她轻咳一阵,缺氧了,眼角溢出零星的生理眼泪。


    程泊樾退开半寸,沉沉呼吸着,将她放倒,在她颈侧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伴着浑沉嗓音:“乖,告诉我,到底梦到什么了。”


    她缓了缓,躲在他怀里低喃:“梦到你戒烟了”


    “嗯,然后呢。”


    他看穿她的避重就轻,温声引导她,说出那些积压的难过。


    温听宜断断续续阐述,语序乱糟糟的,但程泊樾听懂了,他抚着她的脸颊,指腹压着眼尾轻轻摩挲。


    他缱绻的目光落下来,在她眉眼间蔓延:“抱歉,没能及时赶回来,现在才听你说这些。”


    她慢半拍摇了摇头,关键时刻总是替人着想:“这些都是负面情绪,我本来”


    本来不想说,但他问了,她就瞒不过他。


    程泊樾垂着眼,眸底一层雾似的温柔,盖过了平日的漆黑凌厉,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我们溪溪说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听。”


    语气轻柔,既有年长者的包容,又有情人似的体贴。


    他对她的理解和耐心,在此刻无限放大。


    有那么一瞬,温听宜怀疑他真的动情了。


    假如她更彻底地知道,程泊樾对待别的事是多么冷戾苛刻,她一定会更加怀疑,现下的种种柔情是不是幻觉


    最后,已经过了餍足的极限,温听宜撑不住困倦,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程泊樾靠坐在床头,低垂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手指被她的头发缠绕着,因女孩子浅浅的呼吸,她脸颊旁的发梢规律地飘起半寸,又落下。


    房门就在不远处,要是想开,随时能开。


    他可以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卧室,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但足足半个小时过去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还是原模原样,没动过。


    她睡熟了,唇间发出很轻的梦呓,紧紧搂着他的腰,像不舍得这份热意消失。


    程泊樾摁了摁跳动的太阳穴,目光盯她一会儿。


    半晌,还是无可奈何地,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房门整夜未开。


    ——


    之后的几日,按部就班。


    因为老爷子已经回到家,在外逍遥的小萝卜们就闻风而至,每天傍晚雷打不动,赶回来汇聚一堂。


    反正他们每天除了上学和玩乐,没别的事儿要操心,小萝卜的父母们忙工作,没法天天回老宅吃晚饭,又怕犯下不孝的罪名,就让这帮悠闲的少爷小姐们化身亲情纽带,负责在老爷子面前刷一刷孝顺kpi。


    这么一来,家里又热闹许多。


    晚饭时间,偌大的餐桌围满了一圈活物,温听宜想在这种情况下跟程泊樾维持表面关系,就多了点难度。


    躲避显得刻意,直面又难掩心虚。


    餐桌上每一次眼神交汇,先由她仓促避开,下一秒又觉得欲盖弥彰,索性直视回去。


    程泊樾却没在看她,只是索然无味地动筷,没有多余装饰物的手指浸在柔光里,骨节弯曲的位置泛起温润的白。


    身旁的小萝卜们绞尽脑汁讲笑话,逗老爷子开心,比如牙签看见刺猬就招招手,因为它看见了公交车。


    很冷的笑话,程泊樾就弯一弯嘴角,看似很给面子,其实是懒得拆台。


    温听宜承认,他在无声笑的时候总是很好看,很惹眼。


    她收回视线的速度因此慢了些,垂眼,筷子戳了戳米饭。


    下一秒,程泊樾冷淡沉着的眼风扫向对面,安分的女孩子正在小口嚼米,似乎觉察了视线,她小心翼翼看过来,因这一记清妩动人的抬眸,周遭的光都晃了一瞬。


    程泊樾不动声色,敛眸,拿起手边沁满冰雾的茶杯,抿了一口苦荞茶,喉结无声滚动。


    桌上长时间不说话的人,其实比说话的更显眼。


    一帮少男少女的注意力总是擅长分散,眼珠子骨碌转,发现了异样。


    饭后,开朗小萝卜们交头接耳:


    “诶,你们看没看出来,听宜姐姐跟大哥有点不对劲?”


    “我也觉得。”


    众人仔细分析,得出结论:


    “他们一定是闹矛盾了。”


    “我也觉得。”


    这事传来传去,以变了味的形式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就成了程泊樾欺负温听宜,让温听宜不高兴了。


    四舍五入,不高兴就等于受委屈。


    这哪成。


    老爷子坐不住了。


    碰巧两人今天都在家休息,老爷子灵机一动,大中午的,将两人叫了到书画室。


    说是让他们帮忙整理书画古籍。


    可是这些东西日常都有帮佣整理,温听宜一到书画室就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她捻着一盒未开封的松烟墨,站在桌前呆了呆。


    要不研个墨?


    温听宜看了看在书架前安静翻书的老爷子,正要开口问话,程泊樾推门走进来。


    似乎被满室的书墨味扰了心情,他不经意压了压眉,身穿一条垂感顺滑的褶裥长裤,米白色,上身的纯白衬衫也是垂软的料子,衣领松了两颗扣。


    浑身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疏懒,仿佛午睡刚醒。


    程岱儒合上书,轻咳一声:“泊樾啊,之前让你教溪溪画写意山水,教得怎么样了?”


    不是问画得如何,而是问教得怎样。


    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程泊樾没搭腔,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神情有点嘲弄,又怪纳闷的,眼风扫了过来。


    目光交汇,温听宜机械地眨眨眼,接皮球似的,以当事人的口吻回答爷爷:“有一段时间没碰了,有点生疏。”


    “没事儿,下午画一幅我瞧瞧。”程岱儒驾驶着轮椅抵达门边,路过瞥了程泊樾一眼,压低音量,“一会儿找机会,跟人家道歉,别张嘴就气人。”


    道什么歉,气什么人?


    程泊樾罕见地疑惑一瞬,老爷子却点到为止,不说了。


    程岱儒松开刹车,轮椅发出悠闲的嗡嗡声,载着老人家踌躇满志地滑走。


    室内的气氛一下微妙起来。


    不知爷爷是否留在门口偷瞄,温听宜不敢轻举妄动,怕关系暴露。


    直到程泊樾关上了门,温听宜才低喃细语:“爷爷怎么啦?”


    她手里还捏着墨条,疑惑又笃定的目光显得空茫,像春游时找不到大队伍的落单学生,心底没底,就乖乖定在原地。


    挺可爱。


    程泊樾微不可察地弯起嘴角,走过来,她以为这人要坐下,于是自觉给他让道,将椅子往前推了推,隔在两人中间。


    他直接拎开椅子,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一手撑在桌边,食指敲出两记很轻的钝响,低眸看着她。


    “老爷子让我跟你道歉。道什么歉?”


    这,不知道。


    她拨浪鼓摇头。


    随即回过味来,着急地解释:“不要误会,我没跟爷爷告什么状。”


    这话自带想象空间,换来某人一记探究玩味的眼神。


    她讶然失语,奇怪,明明是自证清白,怎么搞得像不打自招似的。


    程泊樾忍笑般动了动嘴角,凑近,顺藤摸瓜似的,勾她的心虚:“以前告过状?”


    他眼神里压人的气势,让她绷直了后背:“当然没有,我才不打小报告。”


    程泊樾若有所思般,眼睫敛了敛,貌似不再深究。


    而下一


    秒,他朝书桌方向抬了抬下巴,声线平直地说:“转过去,背对着我。”


    “?”


    来不反应,这人将她翻了个面,她小腹抵到了书案边沿,不痛不痒,男人从身后贴过来,宽阔的胸膛将她全方位包裹。


    他一只手抚在她腰侧,顺势拿走她手里的墨条。


    温听宜倏然回神,心跳跃高一截,猛地转过身,中止他的下一步。


    程泊樾纹丝不动,像被她突如其来的慌张挑起兴趣似的,眼里的从容不迫罩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她目光快速躲闪,讷讷出声:“不好吧,这里是爷爷的书画室”


    程泊樾面不改色,两只手撑到她身侧,微弓着肩,闲闲圈住她。


    语气稀奇又平和:“书画室不就是用来干这事儿?”


    “啊?”


    她仿佛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微张着唇,清澈含水的眼眸随之波动,盯住他。


    很忐忑,又焦虑:“万一、万一留味道呢?”


    程泊樾默了几秒,有点好笑地问:“留味道不是很正常?”


    “我知道。”


    此路不通,她只能换个理由劝说。


    “但我光这么站着,脚下不垫东西的话,”她酝酿半天,硬着头皮憋出一句,“我们不合的。”


    “不合?”程泊樾好整以暇,语气散漫得有点浮荡,“以前不是很合?”


    她又惊了。


    “以前?”这人记忆错乱了吗,她差点被他搞糊涂了,“我们以前,没在这里做过啊”


    他眉梢微抬:“做什么?”


    “就,做啊。”


    她有点心急如焚,以至于不假思索,顶着纯情至极的目光,说这种简短露骨的话。


    程泊樾看她半晌,蓦地失笑,笑声里颤动的气息落下来,带着几分伪君子的浪荡。


    温听宜后知后觉。


    可恶,好像被他逗了。


    但她没有证据!


    程泊樾撇过头缓了会儿,带着消不掉的笑意看向她,慵懒又顽劣:“我说手把手教你画画,你说的是什么?”


    温听宜攥着衣角,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扬起眼睫瞪他,嘴唇抿紧,试图让自己气势变得冷峻。


    不过从程泊樾的角度俯视下去,她眼神里的冷酷,就像冒芽的小草被风一吹,刚毅地晃了两下,的那种冷酷。


    其实她也没生气,就是有点耳热心痒,觉得丢脸。


    怎么能在他面前留下一笔败绩呢。


    温听宜兀自揉揉耳垂,避重就轻地咕哝:“我说的也是画画。”


    “是吗?”程泊樾故意不点破。


    “溪溪,你的想法,”他稍停顿,意味深长说,“很特别,我可以采纳。”


    “?”


    什么采纳,她才不是发起人!


    心尖痒得像猫爪挠,七上八下的,她使出浑身解数辩驳:“不关我的事,是你给我塞了太多黄色废料”


    她竭力申辩,程泊樾眼底的笑意反而更玩味:“这样啊。看来我是罪魁祸首?”


    温听宜狠狠点了个头。


    “没错。”


    他又笑了一下,勾人的气息落到头顶,她还在斟酌新的话术,程泊樾忽然捏住她下巴,吻过来。


    毫无防备,她手指微蜷,心口的涟漪绽开。


    唇间紧贴的温热持续了两秒。


    他居然做了个人,这次是少见的蜻蜓点水,不是强势掠夺。


    吻完又哄说:“赔罪。”


    她颤颤睫毛,别过脸,较真又绵软地反驳:“你这不是赔罪,是占我便宜。”


    程泊樾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冤枉,可被她吐槽时,胸腔深处又有点异样的愉悦。


    难说是什么心情。


    眼前是她素颜白净的脸蛋,他上手捏了捏,温听宜下意识唔了一声,抬起头,他的气息又覆下来。


    这次吻得漫长且不遗余力,她呼吸乱糟糟的,腿软时,被他抱到桌上坐着。


    呼吸交缠,像试探,又像放纵的前调。


    程泊樾扣着她后脑勺,半晌才撤退,吻了足足十分钟,温听宜的眼神完全迷离,像喝了酒,意识轻飘飘的。


    被他揉了揉唇角,听见他坏心眼地说:“这才叫占便宜。”


    太阳落山时,程泊樾帮她画了一幅墨竹,因为他私下擅长,就算再敷衍,也画出了掩人耳目的认真感。


    就这么拿去交差了,而她胸前的绯红错落,才是他心无旁骛时折腾出来的。


    ——


    次日一早,温听宜坐上了飞往西北省会的航班,前往宁市拍摄那支古风MV。


    程泊樾前一晚有点凶,她赌气不理他,连上了飞机都没跟他说,另一方面也不想打扰他工作。


    接下来三四天都见不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她这么想着,戴上了u型枕,开始在机舱里补觉。


    与此同时,在阳光和煦的茶楼露台上,贺连禹给程泊樾打电话,说在宁市的智能生产线已经进入一期建设阶段,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顺便考虑一下二期的投资。


    听筒里,男人冷淡沉磁地应下:“好,今天就去。”


    贺连禹怔了怔。


    程泊樾第一次这么积极地支持发小的生意。


    电话挂断,贺连禹回身望着陆斯泽,一脸惬意的惊奇:“好消息,他同意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近期的沟通能力有巨大进步,所以打动他了?”


    此言一出,店里的小鹦鹉正好飞到桌上溜达,陆斯泽一口茶差点喷到鹦鹉头上。


    小鸟惊恐地一蹦三尺远,陆斯泽笑得岔气:“美得你,人家是为了追老婆!”


    第40章


    一小时后,头等舱休息室。


    陆斯泽的话原模原样传到某人耳朵里,换来一声不屑的轻哂。


    程泊樾靠坐在沙发翻阅杂志,低敛着眸,眉间积着一层阴郁,冷静如常。


    不管陆斯泽调侃什么,他眼皮都不掀一下,半个字都不应,顶多撂一句老话:“没那回事。”


    陆斯泽坐在对面像个多动症儿童,一脚搭在膝盖上晃了晃,目光越过某人肩膀,朝远处定了定,突然一亮:“听宜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程泊樾眉心一跳,翻阅杂志的手顿住。


    陆斯泽奸计得逞,笑得肩膀颤:“开玩笑开玩笑,她不在这儿。”


    然后就换来某人一记刀刃似的眼神。


    陆斯泽怵了,装作脖子很酸的样子撇过头,不敢对视,生怕某人一拳把他揍飞。


    贺连禹小心谨慎,在旁边踢了陆斯泽一脚:“你别乱来。”


    陆斯泽迅速抓起一本书挡住脸,课堂交头接耳似的:“不是我乱来,是某人坠入情网。”


    “有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贺连禹察言观色已久,感觉程泊樾跟温听宜还没到那种程度。


    顶多有点暧昧,关系比以前好了些,所以他愿意把耐心给她。


    反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某人一时兴起。


    没什么特别的。


    陆斯泽不敢苟同,冷哼一声:“你信不信我上辈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贺连禹:“什么玩意儿?”


    陆斯泽瞪大双眼:“这叫什么?火眼金睛!”


    正午时分,飞机起飞。


    今早的会议开到一半,程泊樾就提前离开了总部。


    那帮高管提心吊胆,以为是谁汇报工作时出了错,让老板不高兴了。


    其实他开会时的心情毫无波动,只是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容易令人望而生畏。


    事后的会议纪要通过云端同步过来,程泊樾打开平板,连了机上的无线网,靠住椅背兴味索然地翻阅。


    中途遇到气流,颠簸了一阵,加上持续的引擎声,让人做不到心无旁骛。


    但是很奇怪,他明明不是一个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


    程泊樾烦心倦目,摁了摁鼻梁,将平板倒扣在桌面,乏味地阖上眼,在这阵微不足


    道的混乱里,思绪随之波动。


    那一年,父亲的葬礼不对外公开,媒体们因此错过了一场闹剧。


    几个叔伯在葬礼上掉完眼泪,莫名其妙吵了起来,你翻我的旧账,我揭你的谎。


    表面义正言辞,试图揪出对死去的兄长不忠心的白眼狼,其实是拉虎皮扯大旗,明里暗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


    这种恶心人的勾当,偏偏要拿亲情当幌子。


    太假。


    只有父亲这个人,总是把别人的假意当作真心。


    以至于在感情里,也成了不折不扣的输家。


    父亲死后,西服口袋里留有一张泛皱的舞剧门票,开场时间和车祸时间近乎重合。


    程泊樾那年十七岁,身上的沉稳冷厉却与年龄不符,他不动声色将门票折了两道,扔进灵堂的焚炉里。


    微微蹿起的火焰倒映在他眼底,情绪风平浪静,看不出半点爱或憎。


    父亲死后,家族传言称他们父子不合。


    因为程泊樾做过最没人情味的事,是给父亲上香时低嗤了一句,“活该。”


    但后来修整老宅的时候,所有园林细节都在他命令下改动了,唯有父亲亲手种下的那几排石榴树还原模原样,待在向阳的位置安心生长。


    面冷心软这个词,其实不足以概括他。


    因为他有可能对所有人都冷眉冷眼,但不一定对所有人心软。


    对此,陆斯泽有着更精准的评价:“程泊樾这人吧,跟个茄子似的,瞧着冷冷硬硬,不过呢,一旦他愿意被某个人捂热,久而久之,心就软了。”


    程泊樾无情打击他:“不存在所谓的‘某个人’。”


    思绪随颠簸平息,机舱外松软的云层染上一层金晖。


    温听宜睁开眼,看了看窗外。


    还是很困,她茫然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一觉醒来,飞机落地。


    Sam乘相近时段的航班提前到达宁市,在民宿前等她。


    民宿藏在一条网红巷子里,周围有自带民族风的书店和咖啡馆,偶尔路过一两个游客向本地人问路,气氛冷清但惬意。


    出租车停在巷口的便利店前,几个小屁孩嘬着冰棍从眼前跑过,温听宜紧跟着下了车。


    她一手拎小箱子,一手撑太阳伞,行走在烈日下。


    冷白色肌肤被高原地区的阳光一晒,通透得仿佛要化掉。


    民宿还带了个小院子,氛围有点太闲适了,仿佛来度假的。


    温听宜进门就问:“为什么不住剧组提供的酒店?”


    Sam一副老妈子语气:“啧,当然是为了防着方霖那小子啊。”


    方霖粉丝多,一部分狂热粉喜欢跟行程蹲酒店,万一方霖光天化日发神经,对温听宜动手动脚的,被那帮不理智的粉丝看见,又有文章可做了。


    横竖对温听宜不利,除了正经合作之外,私下的时间最好拉开距离。而且住在这里,显然比住在酒店让人心情愉悦。


    温听宜感动:“你想的好周到啊。”


    Sam:“哪里哪里。民宿的钱给我报销哈,从合约分成的基础上多加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噢。”不感动了。


    安顿好行李,外卖员送了一份简餐过来。


    温听宜在露台的小桌旁吃饭,一边在桌上架起手机,看视频里的自己,复盘舞蹈细节,准备明早正式拍摄。


    Sam在楼上楼下兜了几圈,帮她检查门锁的安全性。


    看着自录的视频,温听宜若有所思,嘴里的苦苣菜嚼到没味道了,咽下去,问Sam:“我本来只能在MV里当舞替的,是你帮我争取到完整角色的吗?”


    Sam回头,很平常:“是啊,咋了?”


    温听宜呆了几秒,脱口而出:“谢谢。”


    黄鼠狼摆摆手:“嗐,别说这种客气话。”


    温听宜望着对方替人着想的身影,不禁有点感慨:“Sam,你好像我外婆啊。”


    “?”Sam从善如流,“还别说,或许我真是你外婆转世呢。”


    不过,慈母心是个好词,Sam不敢当。


    为艺人争取资源是他分内事务,毕竟他也想借此拿到更高的利润分成。


    另一方面,或许是不想让明珠蒙尘吧,这姑娘确实在舞蹈表演方面有极高的天赋,值得被更多人欣赏。


    Sam突然想到:“话说你去年为什么不进剧院实习,而是签了星棋传媒?”


    温听宜沉默几秒。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心态有点浮躁,只想快点挣到足够的钱。又觉得,只要签了业内有名的演艺公司,前路就一片坦荡了,所以做了一个很草率的决定。”


    她戳了戳碗里的小番茄,“但经历过才知道,事实跟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社会上的人心真的挺险恶。不过没关系,我学到东西了,各方面的。”


    Sam欣赏这姑娘的乐观。


    但他纳闷:“为啥想快点挣钱?你又不缺钱。”


    “因为长大了,想尽早报答程家的恩情。程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是情分,不是本分,我不能白白享受着这些好,却不给予任何回报。而回报的话,当然不能用一笔小数目敷衍。”


    Sam琢磨着说:“万一程泊樾根本不需要你回报呢?”


    她想过这个问题。程泊樾确实不差她这一份。


    但:“两码事吧,就算他不需要,我也会尽力回报的。”


    说完,脑海蓦地闪过一句话,配的是程泊樾的音:


    “接近我,利用我,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她心跳一顿,绝望地闭了闭眼。


    天啊,脑补台词的能力太强,真不是一件好事。


    Sam住巷尾另一间民宿,检查完门锁就准备离开。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哈。”


    温听宜:“好。拜拜。”


    Sam走前又问:“方霖加你联系方式没?”


    “没,我们只在导演群里说过话。”


    “那就好,别理他。”


    其实方霖死皮赖脸发送了三次好友申请,都被温听宜无视了。


    他对此非常介意,私下嘲讽温听宜假清高。


    起初他听说,温听宜算程家的半个养孙女,他还怕得罪她呢,后来一打听,什么呀,程家那位话事人根本就不稀罕管她。


    虽然有小道消息称她和程泊樾关系不一般,但方霖在目所能及的圈子里尽力求证了,得出结论:假的。


    这事儿还多亏了应公子。


    应钧失恋之后天天混迹夜场,逢人就说:“温听宜跟程泊樾没有半点儿特殊关系,你们能不能少编排她?”


    应钧的出发点是好的,主要担心她被程泊樾“始乱终弃”,心想好好一个女孩子,要是被甩了,一定会被圈里人嚼舌根。


    所以还不如对外宣传她身边没男人,这样至少能护住女孩子的名声。


    方霖就笑他:“哟,应公子对美人念念不忘啊,浪子化身痴情种?”


    应钧不屑:“随便你们怎么说我,我管不着,但谁也不能编排她,要是被我发现了,本少爷见一个揍一个。”


    这会儿,方霖泡在酒店顶层的游泳池里,休息时掏出手机,收到梁安霏的信息。


    稀奇,这丫头只跟他合作过一期综艺,有这么熟吗,居然就跟他打听温听宜的下落。


    方霖回:[她没跟我住同一个酒店,Sam给她单独订了民宿,矜贵着呢]


    梁安霏:[那你把她地址发我]


    [你要干嘛]


    [少问]


    对面是梁家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方霖可不想跟她结仇。


    他向剧组工作人员打探之后,把地址发给了梁安霏。


    ——


    温听宜吃完饭收拾桌面,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溪溪,爸爸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真是服了,不是已经拉黑了吗?


    温兆文又换号码来骚扰她,她险些怀疑这人是不是


    开了一家通讯公司。


    她不予理睬。


    仔细想了想,温兆文之所以这么执着,或许不是单纯想逼她嫁给老男人,而是私下欠了钱,还不上了,企图拿女儿抵债。


    更加丧尽天良了。


    她攥着手机,很想质问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找人监视我了”。


    但输入法一跳出来,她就很膈应,不想跟对方产生半点交流。


    于是就算了。


    温听宜在露台踱步,被这一通短信搅得心神不宁,下意识点开某人的聊天框。


    敲字发送:


    [我已经落地啦]


    [(小猫晒太阳).jpg]


    手机轻震,程泊樾坐在车后排点开消息,指尖漫不经心顿了一瞬,而后恢复平静。


    没打字,直接在表情包列表里挑了一张风格差不多的,发过去。


    指尖在西裤上点了两下,暂时没收到喝水的猫回复。


    当地负责人派车来接,三辆低调的奥迪a6行驶在主干道上,一齐前往一期建设园区。


    负责开这辆车的人是某政府官员的秘书。


    要是能拉到晟亿集团的投资,今年的政绩又能翻一番,所以那人对这件事尤其上心,从机场到园区,全程贵宾式接待,又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安排了今晚的饭局,希望程泊樾赏光。


    程泊樾并未给出答复,秘书这会儿又问了一次。


    消息恰好震动:[我今晚在民宿休息,可以跟你打视频吗?]


    程泊樾正偏头看着窗外,拳峰抵住唇角,循声掠了屏幕一眼。


    一行字整整齐齐映入眼帘,被阳光照着,晃了一瞬,仿佛是女孩子期盼的双眼在他面前眨了眨。


    秘书瞄一眼后视镜,后座的男人一句话不说,让人倍感压力。


    直到程泊樾冷声推了饭局,秘书才真的有点汗流浃背。


    为了交差,再试试吧。


    秘书不辱使命,锲而不舍又体贴备至:“程先生事务繁忙,我们一定会优先考虑您的日程安排。或许明晚,您方便吗?”


    不料这祖宗就是铁了心不去。


    不是没时间,而是淡漠的一句:“水土不服。”


    秘书:“”


    ——


    温听宜拿着手机等回复,一边在室内做拉伸。


    将暮之时,屏幕终于亮了。


    不是程泊樾的消息,而是一个陌生电话。


    刚才点了一杯蔬果汁,心想是外卖员到了,她及时接通:“喂?”


    “怎么这么快就接了,是一直抱着手机等谁的消息吗?”


    听筒里传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温听宜沉下心,不想被这家伙搅乱心情:“梁安霏,我已经说了,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挂了。”


    “别挂啊。你要是挂了,我可就守不住你的小秘密了。”


    她眉心一紧:“你什么意思?”


    “可怜你的意思咯。”梁安霏捏着做作的调子,“恕我直言,你硬着头皮找程泊樾当靠山,真是下下策。你一个劲儿地贴上去,人家的表情有半点变化吗?你这么做,只不过是给他送了个消遣,他玩玩罢了,毕竟你确实很有姿色,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理由对你视而不见。”


    说得头头是道。


    温听宜突然想起:“是你找人监视我?”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梁安霏没皮没脸地说,“至少我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就算不监视你,我也能靠一点心灵感应猜出你的目的。”


    一口气上不来,温听宜觉得这人真的疯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姐姐,你为什么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我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你吗?”


    “从小到大,我妈私底下总是训我,让我跟你学跟你学,我在玩游戏,你就在看书,我在看动画片,你就在练书法,拜托,你装什么?故意把我衬托成被溺爱的废物,你就成了天资聪颖又发愤图强的孩子?”


    “但凡你收敛一些,我也不会这么讨厌你!”


    梁安霏的嫉妒心是在打压之下膨胀的。


    从懂事起,母亲总是对她耳提面命:“我都给人当后妈了,你还不争气!外公外婆夸你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还真信?温听宜学什么都快,你呢?什么都不会!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为什么总是给我丢脸!”


    温听宜从来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心无旁骛的努力,在梁安霏眼里,却成了对她的故意排挤。


    有点荒谬。


    “梁安霏,你有病就去治,我认真学习努力练舞,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不必联想这么多阴谋论,不必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更不必给我扣莫须有的罪名。”


    “那你就消失啊!”梁安霏像走火入魔,“只要你消失了,我就不针对你了。”


    温听宜不吃她龇牙咧嘴这套:“那你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梁安霏彻底破防:“好啊,我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关于你的企图,我今晚就会找人联系程泊樾的,你等着被反噬吧,拜拜咯。”


    温听宜咬咬唇,正要一口气挂断,对方突然补充:“对了,待会儿有一份大礼送上门,你记得签收。”


    待会儿?


    她心头猛然一跳,紧接着听见敲门声。


    空气瞬间凝固,陌生男人的声音从门缝传进来:“温小姐,可以开一下门吗?”


    民宿院子的小门根本拦不住人,对方已经站在玄关门外了。


    温听宜快速跑上前加了一道暗锁,心跳如擂鼓,一边拿出手机拨号,一边冲门外喊:“我已经报警了!”


    对方话里藏刀:“温小姐,我不是坏人,只是受您家人委托,来跟你商量一下返回港岛的事情。先开门好吗?我们当面聊。”


    鬼话连篇,傻子才开门。


    温听宜屏息凝神,先给Sam打电话。


    一阵漫长的等待音,对方没接。


    于是她第一时间报打110。


    不料,门锁传来拧动的声响。


    “温小姐,您确定要我拿钥匙开门吗?”


    她浑身一冷,差点拿不稳手机,一时顾此失彼,先用鞋柜死死堵住房门。


    “马上滚!我已经报警了!”


    对方毫不在意:“温小姐,不要挣扎了,把门打开吧,把事情谈清楚了,我也好交差。”


    一场毫无胜算的对峙,温听宜硬着头皮撑下去,一边在室内寻找可以防身的利器,一边等待报警热线接通至所在片区。


    暮色四合,民宿门口的照明灯迟迟未亮。


    程泊樾在门前下了车,想着给温听宜打个电话,免得突然敲门吓到她。


    手机拿起来,电话拨了过去。


    占线了。


    又打了一个。手机扣在耳边,程泊樾单手插着兜原地踱步,闲适的目光朝里落去。


    霎那间,他目光一凛。


    门口有个男人。


    男人时刻牢记梁大小姐的命令:“吓唬吓唬她,但别把人弄伤。”


    这事儿还不简单?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最好吓唬了,光是陌生男人闯进门,什么也不干就能把她吓破胆。


    为了早点拿到不菲的佣金,男人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拿起钥匙,径直往门锁里插。


    “温小姐,您何必呢,反正我能开——啊!”


    男人拿着钥匙的手被人向后一折,痛得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门外动静凌乱,温听宜怔了怔,瞥见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


    她迅速去拿,返回时正要继续堵门,房门突然被一记猛力推开。


    浑身的血都凉了,什么都顾不上,她抄起刀柄朝前刺去。


    刹那间,僵硬的手腕突然被攥住,她越是反抗,对方手里的劲儿就越狠,她完全抵不住。


    手腕快断了,疼得她眼泪直冒,脚下朝后踉跄,跌倒之际,腰身撞进一个结实的臂弯。


    “


    溪溪!”


    程泊樾?


    她视野模糊,只是听见了声音,全身绷着的劲就瞬间卸下,整个人仿佛失了魂,站不稳。


    程泊樾一手将她抱住。


    她身心凌乱地靠在他怀里,被他极尽温柔地揉着头发,觉得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听见他一贯沉稳的嗓音:


    “等你冷静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不准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