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陆长稽的身影定格在门口,清隽挺拔,似一丛青竹,任清风吹拂,他自有风骨。


    姜姝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她,更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她。


    她屏住呼吸,双手交叠在一起,不自觉地摩挲着,双眸紧盯陆长稽,静静地等着他深入,等着他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清凉的风抚摸着姜姝的肌肤,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姜姝有些冷,下意识环抱住双臂,她对自己的身子有着十足的信心,若是旁的男子,她敢保证只要他们看到她的身子,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来人是陆长稽,深沉如渊,面对他,她的心是悬浮着的,她一点信心都没有。


    夜色朦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将他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他沉默地回转身,欲要往门外去。


    姜姝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可短时间内她又想不出追他的理由,她心急如焚,额角不由沁出一层细汗。


    踌躇之际,脚踝处传来一阵痒意,低下头,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狸奴正舔舐她的脚踝,那只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敏锐地抬起头,两只碧油油的瞳子瞪得极大,迸发出凌冽的光。


    姜姝一凛,身子微微颤了几下,或许是这颤动惊动了狸奴,那狸奴“喵”了一声,举起前爪,飞快得在姜姝脚踝上挠了一把。


    姜姝自幼就害怕狸奴,被狸奴抓了一把后愈发恐惧,她低呼一声,拔腿就跑。


    原本还有些慌乱,看到陆长稽的身影后就有了主意,她直直冲着陆长稽奔了过去,身前的酥山上下摆动,犹如汹涌的波涛。


    “救命,救命!”姜姝呼了两声,直直撞进陆长稽怀中,她瑟缩着环住他的腰,啜泣道,“有狸奴,有狸奴,您快救救我。”


    陆长稽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把姜姝圈到怀中,想到二人身份,又连忙止住动作,转而把手搭到姜姝肩头。


    虽说非礼勿视,适才姜姝跑动的时候,那片白浪还是不可避免的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的酥山巍峨壮观,肩膀却十分削瘦,薄薄的一片,又滑又嫩,卧在他的掌中,仿若无骨。


    手指下意识在柔嫩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陆长稽扶着姜姝的肩,将两人的位置调换。


    动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狸奴面对姜姝时尚且气势汹汹,看到陆长稽以后却瑟缩起来,它“喵”了一声,奔窜到墙边,沿着墙根逃走了。


    温香软玉在怀,幽幽甜香钻陆长稽鼻端,扰乱他的思绪。


    陆长稽仰着脖子,根本不敢低头,他瞧不见姜姝的神情,触觉变得格外敏感。


    他清楚地感知到温热的水汽浸透他的外袍,粘到了他的肌肤上。


    她被吓哭了。


    按理他应该当抚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慰她,可她一丝,不,挂,他又哪里能寻到落手之地。


    他重新把手背到身后,低声问她:“怎么这样害怕狸奴,那畜生可伤到你了?”


    她尚环着他的腰,他便是想和她分开也无能为力,姜姝的手臂越收越紧,身子也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到一起。


    她倒也没有扯谎,絮絮地把幼年时的经历说了一遍:“母亲忌惮我姨娘貌美,曾把我和姨娘打发到庄子住过几年。”


    “庄子里清苦,屋舍也破破烂烂,晚上睡觉的时候,时常能听到老鼠在屋顶奔窜。”


    “姨娘睡觉轻,总是被老鼠搅得不能安眠,后来托人寻了一只狸奴,养在庄子里捕鼠。”


    “那只狸奴确实有本事,不过五六日,就把庄子里的老鼠消灭了大半,姨娘十分高兴,连饭都能多用半碗。”


    “有一天晚上,姨娘在厢房做绣活儿,我到寝屋就寝,一进门就看到两道身影在眼前闪过。”


    “那只狸奴矫健非凡,很快把老鼠按在了爪下,它低下头咬掉老鼠的一只后肢,而后又松开爪子让老鼠逃走。”


    “老鼠惊慌地奔窜,残肢在地上摩擦,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红痕。等老鼠逃到门口的时候,狸奴又快速蹿过去,把老鼠摁住,再次咬掉它一条腿。”


    姜姝说到这儿顿了顿,睫毛不停地翕动,声音也颤抖起来:“狸奴一次又一次地戏弄那只老鼠,直至把老鼠咬得面目全非、鲜血滚滚,再无逃脱之力。”


    “我永远都记得那只狸奴的眼神,凶狠又得意,像是淬着毒药。它的嘴角沾着鲜血,姿态却懒洋洋的,十分雍容。”


    “自那以后,我便再不能瞧见狸奴,只要瞧见了就遍体生寒。”


    姜姝越说声音越低,渐渐的竟呜咽起来,她眸中含泪,眼尾印出一片嫣红,那片红像一只钩子,直直抓到人的心里面去:“大伯,我害怕,我怕。”


    柔嫩的身1子犹如筛糠,贴着陆长稽瑟瑟发抖,虽隔着一层衣衫,他依旧能清晰的感知到她的线条轮廓。


    二人已经亲密无间了,他却想要离她再近一些,想要把她揉到自己体内,想要……


    沉睡的地方热得发烫,原本平整的衣衫被撑起一道折痕。


    陆长稽白皙的耳朵泛起一层淡红,他后退半步,下半身和姜姝分离开,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抚到姜姝腰间,将她牢牢抱住。


    他哑声道:“你不要害怕,狸奴已经逃走了,不会再伤害你。”


    姜姝乖顺的点了点头,纤腰在陆长稽的掌心扭了两下,滑嫩的像一条鱼,声音也柔的能滴出水来:“大伯,我好冷呀。”


    夜色深深,即便是夏日,也酝出了几丝凉意,陆长稽脱掉外衫,罩在姜姝身上,低下头对姜姝道:“我把你抱到池边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姜姝的颈间,痒痒的,直钻到芯子深处。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腰间搭着他那修长有力的双手,头顶是热得发烫的呼吸……


    姜姝是经历过人事的,陆长易身子弱,她还没有升起渴1望,他就偃旗息鼓了。现下陆长稽还全须全尾的穿着衣衫,她却衍生出了深深的空1虚感。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大伯抱我罢!”


    环在她腰间的手松了一只,转而勾住她的膝弯,他身子健壮,双手一提,轻而易举就把她抱了起来。


    隔着轻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分明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他为何还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她全身光luo,他体温骤升,二人紧密相贴着,如果现下这个境地都不能水1乳1交1融,以后她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姜姝深吸一口气,佯装整理头发,小臂从陆长稽的交领上滑过,中衣不似外衫那么讲究,她的小臂微微用力,就把他的交领挑了开来。


    手肘缓缓滑动,从他的胸膛上一扫而过,她清楚的感知到陆长稽的体温变得滚烫。


    姜姝信心大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陆长稽行到泮池边,弯腰把姜姝放到软垫上,姜姝的手原本攥着身上的外衫,随着陆长稽弯腰的动作,她故意松开了手,轻薄的衫子像流光一样从她的身上泻下,露出比羊脂还要白皙的肌肤。


    刚进院门的时候,陆长稽刻意控制着自己,尽量把目光向旁的地方扫视,现下他弯着腰,避无可避,视线直喇喇落到了姜姝身上。


    皑皑白雪中盈着高耸的雪山,山上两丛红梅盛开,馨香旖旎,便是陆长稽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大伯!”姜姝适时唤了一声,低声道,“我的脚踝被畜生抓破了,您帮我瞧一瞧罢!”


    她伸出白晃晃的腿,把自己的脚踝搭到陆长稽的大腿边。


    她殷殷地凝着他,只盼着他能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踝拽到他的怀里去。可惜,他再一次回转了身。


    陆长稽背对着姜姝,温声道:“天气凉,你快些把衣裳穿好。”


    穿衣裳?他短短一句话,复又把她从天堂拉到了地狱。她若穿上了衣裳,还怎么找他借1种?


    照姜姝的意思,是一定要和他云雨的,可他背对着她,执意不肯再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她又能怎么着?


    她的脚踝还挨着他的大腿,她真想把脚探进他的衣摆内,慢慢向上摩挲。


    可惜,她不敢。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是引起他的怀疑,她也不用活了,她不敢冒险。


    心一点一点变凉,澎湃的血液慢慢凝固。


    万念俱灰!


    姜姝不情不愿的捞起衣裳,慢吞吞穿到身上,穿好以后,尤不死心,她再次把脚踝伸到陆长稽跟前,低声道:“大伯,我这里疼得厉害!”


    陆长稽垂下眸子,只见姜姝洁白的肌肤上有几道抓痕,抓痕渗出点点血珠,像是一朵彼岸花盛开在她的脚踝上。


    若男子被狸奴抓一下,是无关紧要的,可这抓痕凝在姜姝身上,便不可等量齐观。


    陆长稽睇着姜姝的抓痕,想要给她擦一擦,吹一吹,再亲手给她敷药。可惜,现下理智已然回归,他再不能放任自己。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姜姝的腿上移开,站起身,向前行了几步,温声道:“我一会儿让大夫到欣春苑给你查看伤情,天色不早了,弟妹还是早些回去罢!”


    他顿了片刻,接着道:“碧云台虽清净,却也不是无人造访,弟妹以后休要在此沐浴,免得被人冒犯了!”


    话毕,陆长稽不再多言,大步向院外行去。


    他的背影利落挺脱,瞧起来半点留恋的意味都没有,姜姝有些失落,却仍不死心,她大步追到陆长稽跟前,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陆长稽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冷的,眸光斜斜地落到她的手上。


    姜姝知道,他在警告她,不过须臾,他就变成了那个恪守礼节的陆尚书。


    心坠落到谷底,希望彻底破灭,姜姝怯怯地把手松开,把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大伯,不知大伯可有时间?”


    姜姝习惯了做两手准备,今夜,她若能得偿所愿,就只管尽情地和陆长稽水1乳1交1融,若不能得手,便要提前给姜容筹谋。


    世上真君子很多,沽名钓誉之人也不少,参加宴会的夫人们虽消息灵通,到底没和林侍郎共处过,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品性,除了与之相处,还是得多多询问他的熟识之人。


    陆长稽是刑部尚书,作为林侍郎的顶头上司,定了解林侍郎的为人。


    她轻咳一声,拉开和陆长稽的距离,正色道:“刑部官员众多,不知大伯可注意过一位姓林的侍郎?”


    陆长稽点了点头。


    按说有求于人,当把自己的目的说清楚,可现下八字还没有一撇,姜姝不想凭白将姜容牵扯进来,便直喇喇问道:“不知林侍郎人品性情如何?”


    陆长稽回道:“林侍郎性情高洁,十分端方。林家五代耕读,是殷实之家。”


    他不仅回答了她的问题,甚至还一并提到了林侍郎的家境,显见是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便是成熟沉稳的男子,睿智中带着体贴,虽不多言,却能春风化雨一般解决难题,很难让人不动容。


    可惜……


    姜姝看着陆长稽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口,终究不能再说什么,徒然地站在原地,黯然神伤。


    姜姝一夜未眠,第二日给赵氏请完安以后就回房小憩,刚刚眯上眼睛,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方玉推门而入,温声道:“今日天气晴好,世子想到园子里逛一逛,不知三奶奶可有空闲?”


    姜姝打了个呵欠,强打着精神站起身,陪陆长易到花园子里散步。


    陆长易身子弱,姜姝特地放慢脚步与他同行,二人沿着青石小路慢悠悠踱步,不过行了一小段路,陆长易的脸色便变得有些灰败。


    姜姝知道他要强,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便开口说道:“世子,我有些累了,我们到凉亭内歇一歇罢!”


    陆长易自然没有异议,如此二人又向凉亭行去,姜姝一踏进凉亭便看到一只全身漆黑的狸奴正卧在石凳旁睡觉。


    那狸奴无论身形还是毛色都跟姜姝夜晚瞧见的那只十分相似,她心里害怕,本能得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那只狸奴。


    这时那只狸奴缓缓睁开了眼,它分明极松散,可睁开眼的那刻,不知看到了什么,满身的黑毛当即便炸了起来,眸光惊慌,“簌”的一下就奔出了凉亭。


    猫与人都同样的慌乱,姜姝怔愣片刻,转头看向陆长易,轻声问道:“可是我将那狸奴吓到了?”


    她现下已断定那只狸奴就是她在碧云台瞧见的那一只。


    陆长易摇摇头,神情没什么变化,却再不要到凉亭内小憩,姜姝只好陪着他向欣春苑折返。


    姜姝无知无觉,长顺却煞白了脸,走路时连腿脚都有些不稳。


    那只狸奴他认得,那狸奴害怕的人不是姜姝,而是它曾经的主人陆长易。


    陆长易少年时期喜欢狸奴,时时都要把狸奴抱在怀里,狸奴天生野性,哪里受得了时时刻刻被人桎梏,因此,即便陆长易日日为狸奴提供珍馐美食,那狸奴也不愿意与他亲近,甚至一看到他就仓皇逃跑。


    时日长了,陆长易不免心灰意冷,便把狸奴交给了长顺。长顺只当陆长易要为狸奴易主,没成想陆长易要他将那狸奴装在麻袋里摔死。


    那时候长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看着那可爱的狸奴怎么都下不了手,偷偷将狸奴带到野外放生。


    事情已过去五年,长顺怎么都没想不到那狸奴会折回信阳侯府,出现在陆长易面前。


    他知道陆长易认出了那狸奴,陆长易瞧起来弱不经风,骨子里却最是暴戾冷漠。


    陆长易既已知道他曾阳奉阴违,就断不会轻饶于他。


    长顺回到倒座房,惴惴地在屋内踱步,擎等着陆长易发落。


    府兵来得很迅速,二话不说便将长顺捆缚到长条凳上,用麻布塞住他的嘴,举起长刀,利落地将他的右手斩落到地。


    长顺额角的青筋像是要爆裂一般,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疼痛侵袭着他的神经,几欲晕厥之际,府兵的声音在长顺耳边响起:“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世子说了,你既不愿听从他的命令,便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且将细软收拾起来,就此离开信阳侯府!”


    就此离开信阳侯府,就此离开信阳侯……府兵的声音不住地在长顺耳边盘旋,他眸中仅存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转而变成一片灰烬。


    长顺十一岁被人牙子卖到信阳侯府,十三岁到陆长易身边伺候,整整侍奉了陆长易七年,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原来在陆长易心中与那些猫儿狗儿并无区别。


    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长顺背着自己的细软,一步一步走出信阳侯府。


    身影孤寂,似一道残


    阳。


    第二日,陆长易身边便换了小厮,姜姝只觉得纳罕,长顺仿若陆长易的左膀右臂,陆长易无论做什么都把长顺带在身边,怎么忽得就换了人?


    她开口问道:“世子,长顺今日怎得没有当值?”


    陆长易淡声道:“他母亲生了疾,我放他回乡下侍疾去了。”


    他姿态从容,甚至还冲姜姝笑了笑,姜姝不做他想,待陆长易睡着以后便起身到东梢间小憩。


    这一日,姜然到月盈阁买胭脂,迎面遇到朱凝雪。


    人大都是这样,心里越自卑便越发爱争强好胜,似乎口头上占一点便宜,就能高人一等。


    姜然睥着朱凝雪,冷嘲热讽:“听说你前一日跟着令家大娘子到赵府吃了一餐席面,你生得标致,定能在宴席上得到大夫人们的青睐,觅得好姻缘。”


    官眷圈子等级分明,凭朱凝雪的身份,能到赵家吃席算是一步登天,朱凝雪曾跟人炫耀过要到赵家参加宴会,没成想现下倒成了姜然讥讽她的筏子。


    朱凝雪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当即便反唇相讥:“我身份低微,着实没有本事寻一个好夫家。不像你,有一个高嫁的长姐为你筹谋亲事。”


    一听到筹谋亲事,姜然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来。


    这时只听朱凝雪接着道:“你长姐疼你,为了让你免受生育之苦,特特为你寻了一个有子的鳏夫。”


    “你当听说过刑部的林侍郎,他虽接连克死过两位嫡妻,却前途无量,你若嫁给他,将来定能得封诰命。到时候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得高看你一眼。”


    姜然不疑有他,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姜姝现下成了世子夫人,风光无限,却想把她许给一个克妻的鳏夫,明摆着是想将她碾在泥淖里,任人嘲笑。


    简直欺人太甚!


    姜然不再和朱凝雪兜搭,拔腿就折回了家。


    将事情说于杨氏,杨氏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叉着腰低斥:“姜姝怕是忘了她姨娘和妹子还被我捏在手掌心,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作践我儿,我定要让她尝一尝我的厉害。”


    话毕看向吴婆子:“你到信阳侯府跑一趟,就说家里酿了梅子酒,请大姐儿回来尝鲜。”


    什么尝鲜,杨氏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姜姝半点都不想瞧见杨氏,可想到林氏和姜容的处境,又不得不和杨氏虚与委蛇。


    回到姜宅的时候,花厅已备好了席面,席面前所未有的丰盛,杨氏也前所未有的热切。


    她把姜姝引到饭桌旁,而后又让人传林氏和姜然到花厅作陪。


    杨氏眯起眼笑了笑,一边给姜姝斟酒一边道:“一家子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你嫁得好,少不得要照拂娘家,不知你可否给然姐儿寻摸好了人家?”


    随着姜姝身份的提高,杨氏待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直喇喇喊打喊杀,反而践行起先礼后兵这一套。


    她目不转睛盯着姜姝,擎等着姜姝介绍林侍郎的家世性情,只要姜姝敢说出要给姜然和林侍郎那个鳏夫牵搭的话,她就敢给姜姝颜色瞧。


    说谎就像滚雪球,若想把谎言圆过去,只能越滚越大。


    姜姝低下头沉思,想要寻一个好借口,哪成想只沉默了片刻,杨氏便命林氏和姜然站到饭桌旁布菜去了。


    杨氏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就是要告诉姜姝,林氏和姜然在她手底下,任她搓圆捏扁,半点都反抗不得。即便姜姝现下是世子夫人,也得被她这个嫡母掣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接着说谎了。


    姜姝的手指握得紧紧的,面色倒是如常,她甚至还勾出了一抹微笑:“前几日我和婆母到小泉山游湖,听婆母说她娘家有个庶出的侄子,行五,生的一表人才,人也勤学上进,年纪轻轻就考取了举人的功名。”


    “五郎是万里挑一的好人才,可惜有一个不争气的生母,当年他姨娘为了争宠下毒害死了赵老爷的宠妾,赵老爷一气之下将她扭送到了官府。”


    “五郎摊上了一个犯妇生母,门当户对的人家自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亲事便有些不顺,那日我跟婆母提了一嘴二妹妹的情况,我瞧婆母大有为二人说合的意思,却不知道母亲是否舍得让二妹妹受委屈。”


    什么,姜姝想给姜然说合的人不是林侍郎,竟是这个出身高门大户的赵五郎?


    杨氏暗暗叹息,姜然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毛躁了,连消息都没打听真切,便急哄哄求她惩治姜姝。


    所幸她多问了一句才没有酿成祸事,若是直接便惩治姜姝,这亲事恐怕便不成了。


    赵家五郎不过名声差了一些,出身和才华都是上乘,杨氏这人注重实际,最不看重的便是名声,自不会计较五郎有一个犯妇生母。


    她心里对五郎一万个满意,说起话来却拿腔拿调,将姿态拔得格外高:“然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给她订亲,单我同意了也作不得数,这门亲事成不成,需得她见过郎子之后再做定夺。”


    谎言需七分真三分假才能取信于人,赵家确实有一个被生母连累了的五郎,但即便五郎的生母是犯妇,也决计瞧不上姜然这个坏了名声的八品县丞家的小娘子。


    旁人将局势利弊瞧得清清楚楚,做母亲的却会因着母爱的蒙蔽,不自觉高看自家的孩子。


    姜姝心里暗暗“呸”了一声,接着杨氏的话道:“二妹妹是嫡女,身份贵重,自不能急赤白咧上赶着嫁人。


    正巧我婆母明日要到青阳观礼佛,半月以后归来,咱们是体面人家,合该骄矜一些,二妹妹和赵家郎子相看一事,还是待我婆母礼佛归来以后再行计议罢!”


    杨氏原本只是想做一做姿态,好彰显姜然的尊贵,待姜姝劝几句,她也便就坡下驴。哪成想姜姝竟顺着她的意思,将姜然和赵五郎见面的日子拖到了半月以后。


    她也没多想,只当姜姝畏惧她的威严,遂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左右姜然已蹉跎了许多日子,也不差这十天半月。杨氏便没有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姜姝唯恐杨氏将事情说将出去,被赵家人知晓,便找补道:“母亲知道我婆母的性子,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按章程来。


    咱们家和赵家的亲事还未定下来,便不好张扬,万不要让旁人知道这档子事。”


    姜然的名声比死水沟还臭,若是有红眼病知道她要跟赵家攀亲,定会在暗地里使坏。


    杨氏自诩聪明,为了姜然的前程,断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她对姜姝道:“赵家门第高,咱们家也不是那起子破落户,总不会上赶着把闺女往门外推,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便是了。”


    如此,二人便算是说定了。姜姝虽又闯过了一关,却也不敢放松。


    谎言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她必须得再谎言被戳破之前给姜容定下一门好亲事,如此才能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马车辘辘而去,姜姝一离开,杨氏便折进了厢房。


    对着姜然数落道:“你这孩子怎得听风就是雨,耳根子软的半点辨识力都没有。”


    “我已经跟姜姝确认过了,她想给你牵搭的郎子是赵家五郎,赵五郎无论出身还是才情都顶顶好,断不是那劳什子的林侍郎可比的。”


    杨氏统共就姜然一个女儿,平日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娇惯的不得了,一句重话都未和姜然说过,今日乍一数落,姜然十分不服气。


    她反驳道:“姜姝既不想撮合我和林侍郎,又为何在宴会上打听林侍郎的家世性情?”


    杨氏撇撇嘴,暗怪姜然死脑筋,没好气道:“姜姝又不是只你一个妹子,她嫡亲的幼妹现下还没着落,她既不是为了你打听林侍郎的性情,自然就是为了姜容。


    凭姜容的出身,跟那林侍郎倒也相配,只不知道她有没有福气做林家的主母,可别还没进门就被林侍郎给克死了。”


    杨氏一番话令姜然醍醐灌顶,她撇撇嘴:“母亲不是要把姜容许给人家做妾吗,姜姝此举岂不是白费功夫?”


    杨氏轻叹一口气,姜然果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若不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她绝不会多跟她浪费一句口舌。


    杨氏耐着性子解释:“我拿捏着姜容的亲事,便能拿


    捏住姜姝,若真把姜容许给人做妾,姜姝少不得与我们翻脸,届时鱼死网破,你还怎么嫁进高门?”


    姜然虽然想通过姜姝嫁到勋贵人家,可也不想看到姜姝顺心如意,姜姝害得她名声尽毁,她定要以牙还牙才是。


    姜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沉甸甸的赤金华盛,起身向朱家而去。


    姜姝心力交瘁地折回信阳侯府,还未坐稳,方玉是四平八稳的性子,这次却有些着急,说话的语速也比平常快很多:“二奶奶,世子睡醒了,心情似乎不大好,您回寝屋瞧一瞧罢!”


    方玉说话还是含蓄了一些,陆长易的心情哪里是不好,分明是极其糟糕。


    姜姝回屋的时候,只见地上明晃晃躺着两只碎茶盏,茶水泅在地毯上,印出深色的痕迹。


    姜姝看向陆长易,只见他双眉紧皱,薄唇抿在一起,脸色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显见是惊惧交加,忙开口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走到床榻边,伸手抚到陆长易的脊背上,轻轻给他顺气。她待他既温柔又体贴,只那份温柔,全然没有夫妻间该有的情、欲,倒像是姐姐待弟弟一般,满是包容和宠溺。


    姜姝猜的不错,陆长易确实是做了噩梦,梦中姜姝嫌弃他不能人/道,偷偷与旁人伦敦,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事发以后,不仅姜姝被人唾弃,他也名声扫地,被陆长风狠狠嘲笑了一番。


    陆家共三位公子,皆不同母,心便有些不齐。


    陆长稽年长,又格外卓绝,陆长易和他倒是没有什么龃龉。但因着和陆长风年龄相仿,二人的生母又不合,他俩打小就爱比高下,被陆长风嘲笑,比要了陆长易的命还让他难受。


    虽是梦境陆长易却如鲠在喉,他猛地抱住姜姝,把下巴搁到姜姝肩头,低声问道:“你会不会嫌弃我?”


    因着赵氏多次催促姜姝怀孕生子,她也曾对陆长易有过芥蒂,可仔细想想,谁又愿意有一副病殃殃的身子呢?


    陆长易没有错,是她太狭隘了。


    她连忙摇头,柔声说道:“你尚且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家世贫寒,我又如何会嫌弃你?


    我们是夫妻,是要相守一辈子的,只要我们心意相通、互相体谅,那些肉1体之愉又算得了什么?”


    她倒是真心实意,他却仍不安心,梦中被陆长风嘲笑的场景忽又浮现到眼前,莫名的,他竟漾起了和陆长风一较高下的胜负欲。


    陆长易坐直身子,双目盯着姜姝,正色道:“你觉得我和三弟相比,谁更优异?”


    “自然是世子。”姜姝和陆长风只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中的陆长风虽年纪轻轻却脸色泛红、眼神浑浊,只有长期沉溺在酒色中的人,才会呈现出那副面相。


    陆长易只是羸弱,生活作风却清正,不知比陆长风高洁多少。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陆长易心花怒放,他顿时信心倍增,接着问道:“那我和长兄相比呢?”


    陆长易只是个任性羸弱的贵公子,陆长稽却犹如挺立在白雪中的青松,他高洁厚重,只肖看他一眼,便会让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情。


    萤火虫和皓月是无法争辉的,但陆长易是姜姝的夫君,是姜姝最亲近的人,她便要维护于他。


    姜姝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到陆长易的眼睛上:“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和世子相比。”


    听到姜姝的话,陆长易才放下心来,复又躺到拔步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姝刚起床便接到一个请帖,那帖子是文家太太林氏递的,说要邀姜姝到广裕楼喝茶。


    那林氏乃林侍郎的姑母,姜姝刚有意为林侍郎和姜容牵线搭桥,林氏就递了请帖,说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都不为过。


    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姜姝不得不起提起警戒之心。


    她拿着请帖仔细端详,请帖的右下方清清楚楚印着文府的烫金标识,汴京城内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府邸,都有自已特制的请帖标识,那标识繁复精致极难作伪,为的便是防止有心之人利用请帖为非作歹。


    请帖没问题,姜姝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暗暗决定,无论林氏邀她喝茶有什么目的,她都要把自己的目的点出来,把橄榄枝抛给林氏。


    林氏身为林侍郎的长辈,定会把姜姝的用意传达给林家,林家若有意,就会主动上门交谈。若是无意,姜姝也不想巴巴把自己的妹子送上门让人轻贱。


    退一万步讲,若真的给姜容寻不到好人家,便把她带到信阳侯府过活,即便仰人鼻息,也好过给年逾四十、风流成性的何司马做妾。


    与人初次见面,免不得要准备见面礼,林氏是长辈,姜姝不好准备太过于华贵的礼物,思来想去决定送林氏一方砚台。


    林家诗书传家,便是女子也要入学读书,送林氏砚台虽不出彩,却也不会出错。


    临出发前,陆长易忽进了门,看到姜姝出门的装扮,当即便皱起了眉头,他颇为不舍的拉住姜姝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闷声道:“你又要出门子吗?”


    平心而论,姜姝甚少出门,除却有要事,每日里大多数时候都陪在陆长易身边。


    她不想和陆长易争论什么,只耐心解释:“我到广裕楼跟文家太太喝一会子茶,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尤觉得不够,遂加了一句:“你知道的,便是内阁妇人也需要交际。”


    陆长易当然知道内阁妇人需要交际,像他的母亲赵氏,刚掌家的时候忙的像陀螺,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妇人堆里应酬。


    可姜姝跟赵氏不同,他将她娶到侯府,原也不是为了让她支应门庭。


    陆长易抓着姜姝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颇有耍赖的架势。


    眼看着就到了约定的时辰,姜姝心急如焚,只好使出杀手锏,她像哄孩子一般,对陆长易道:“只要你放我出门子,晚间我就陪你到梢间斗蛐蛐儿。”


    陆长易曾屡次邀姜姝一起玩,姜姝嫌弃搏斗血腥,便尽数拒了。


    现下姜姝答应和他斗蛐蛐儿,陆长易喜不自胜,这才勉勉强强答应让姜姝出门。


    珠儿憋不住话,一出门便唠叨起来:“二奶奶,姑爷怎么像小孩子一样粘人,简直像是要把您绑在他身边,半刻都离不了呢!”


    珠儿憨直,跟姜姝说话一直都是直来直去。


    姜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陆长易虽对她很好,却无时无刻不束缚着她。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缚在她身上,那绳子缚的她连呼吸都不畅快,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也不能摆脱。


    她苦笑一声,终没有多说什么。


    既存活于世,又哪里能事事如意呢!他给了她衣食无忧,给了她体面的身份,她势必得有所付出。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广裕楼,广裕楼分为上下两层、装潢考究、环境雅致,茶点的味道也非常好,但因着位置有些偏僻,来此地喝茶的人倒不是特别多。


    二楼静悄悄的,姜姝带着珠儿向约定的包间走去。


    珠儿有些纳罕:“虽说品茶是雅事,不好喧哗,但广裕楼好歹也是做生意的地界儿,怎得这样安静?”


    姜姝也觉得蹊跷,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当即便顿住脚步,转了个身,复又带着珠儿向楼下折返。


    堪堪折到一楼大堂,忽见一辆马车在广裕楼门口停下,那马车的车辕上赫然刻着文府的标识。


    请帖上的标识或许能作伪,但光天化日之下,定没有歹人敢乘着文詹事家的马车招摇过市。


    车帘子被人撩开,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婆子抱着一套茶具下了车,那婆子穿着考究,举止有礼,一瞧就是大户人家颇有体面的掌事嬷嬷。


    那婆子打量了姜姝几眼,开口问道:“贵人可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


    姜姝点点头。


    婆子脸上的笑意更盛,温声道:“我家太太两刻钟以前便到了,见这广裕楼的茶具不太合心意,唯恐唐突了您,便让老奴回府取了一套甜白瓷。”


    “这甜白瓷是君主娘娘赠给太太的,无论品相还是质地都是一等一的好,用来泡茶最适合不过,您快到楼上品鉴品鉴。”


    姜姝不疑有他,只道自己并不懂茶,怕是要辜负了詹事夫人的好意,她一边和那婆子说着话,一边上了二楼。


    婆子将姜姝引到包厢前,笑盈盈推开了门,姜姝看向屋内,只见里面有一扇阔大的花鸟屏风,屏风下露出了两三片衣摆。


    那衣摆呈棕褐色,颜色暗沉、用料粗糙,便是稍微体面些的庄稼人都不会用这种料子做衣裳,更遑论林氏这种贵妇人。


    姜姝知道中计了,转身就要逃,岂料那婆子动作迅猛、力气奇大,不仅拔掉了她头上的玉簪子,还狠力将她推到了屋内,珠儿倒是有一把子力气,但因着不设防,也被婆子推到了屋内。


    二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来,便听到“咔嚓”一声响,门锁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这时,屏风后走出来两个男子,他们的体格都十分健壮,眼睛直勾勾盯着姜姝,闪烁着饿狼一般的光。


    隔间内,那穿着体面的婆子正点头哈腰跟姜然说话:“老奴已把世子夫人锁到屋内了,事情进行的很是顺利。”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从姜姝头上拔下来的玉簪子交给了姜然,姜然得意非常,从腰间抽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那婆子,挥手将她打发下去。


    待婆子掩上房门后,姜然转头看向朱凝雪,含笑说道:“今日这事多亏了有你帮忙,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决不推辞。”


    朱凝雪心胸狭窄,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原本不如自己的人一飞冲天,姜姝嫁到信阳侯府后,姜然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哪怕名声臭了,也经常拿鼻孔看人。


    朱凝雪巴不得把姜姝从云端拉下来,狠狠地将之踩到泥淖里。如此,不仅姜姝,便连姜然也休想再抬起头来。


    朱凝雪心里得意,笑容却很谦逊:“也亏得那朱婆子的儿子生了疾,需要花重金医病,否则,单凭我姨母的人脉,也没法子让她冒险盗取文夫人的请帖,更没法子让她家当家的套着文夫人的马车出门。”


    姜然把压箱底的银子都使出去了,自然所求甚多。她顾不得再和朱凝雪寒暄,开口唤来李四,李四容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群中寻也寻不出来的男子。


    姜然把玉簪子递给他,低声吩咐:“你拿着这簪子到信阳侯府走一趟,就说世子夫人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需请世子出面解决。”


    谁人不知陆长易把姜姝当作心肝宝贝,姜姝若是有难处,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只想到陆长易瞧见姜姝被人凌辱的画面,姜然就觉得畅快不已。


    姜姝让她名声尽毁,她也要让姜姝尝一尝蚀骨之痛的滋味。


    李四回来的很快,原来陆长易发起了高热,意识全无,他连陆长易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小厮给撅出了门。


    “陆长易这个废物!”姜然低低骂了一句,脑海中忽得就浮现出了陆长稽的身影。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转而说道:“陆长易没在,你就去寻陆长稽。”


    在大伯面前失仪比在夫君面前丢人现眼更让人羞耻,届时姜姝羞愤难当,当场自尽也极有可能。


    姜然越想越觉得畅快,仿若已经看到了姜姝殒命的画面。


    这边李四进了迦南院,将手中的玉簪呈给陆长稽,开口说道:“世子夫人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被人扣在了广裕楼,夫人行动被阻,特特拿了信物出来,让小的请大人前去相助。”


    陆长稽拿起簪子瞧了瞧,那簪子色泽温润,前几日姜姝给赵氏请安时曾饰于发间。


    他眸色突变,当即便站起身,点了十余名随从,快马加鞭向广裕楼而去。


    二楼静悄悄的,陆长稽刚爬上楼便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那声音正是姜姝发出来的。


    陆长稽温润的面颊镀上了一层寒霜,他大步走上前,一脚将面前的雕花木门踹了开来。


    第22章


    木门应声而倒,陆长稽踏到屋内,只见青色地毯上直挺挺躺着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双目紧闭,脸色铁青,额角处尚在往外淌血,那血越淌越多,慢慢把地毯浸透。


    顺着大汉的脑袋往上瞧,旁边立着一个黑漆木凳,此时此刻,衣衫凌乱、香肩半露的姜姝正站在木凳上,她手中握着一个碎瓷瓶,眼睛直愣愣盯着血泊中的大汉。


    听到开门的声音,姜姝才缓缓把目光移向门口,她怔愣片刻,忽地从木凳上跳下去,快步踱到陆长稽身边。


    像是落水之人遇到了浮木,她猛地抓住陆长稽的衣袖,目不转睛盯着他,急声说道:“大伯,我杀人了!我、我……”


    两个女子对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按理说是没有胜算的,只他们谁也没想到珠儿力气奇大,轮起一把交椅便将其中一个男子砸倒在地。


    另一个男子有了防备,用狠力把珠儿推开,转身就去撕扯姜姝的衣裳,他牢牢记着雇主的吩咐,只要毁掉姜姝的清白,便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姜姝娇娇柔柔,即便拼尽全力也敌不过那男子,不过须臾身上的衣物就被男子撕扯的七零八落。


    这时,珠儿凑上前,揪住男子的衣领往后扯,男子大怒,攥紧拳头用力砸向珠儿的面颊。珠儿被打得昏昏欲坠,那人却仍不解气,复又抬腿向珠儿的小腹踢过去。


    姜姝见状,忙拿起身侧的花瓶,因那男子实在高大,她唯恐一击不中,这才站到木凳上,用尽全力把花瓶掼到了男子头部。


    地毯上的血越来越多,姜姝也越来越害怕,她虽惴惴不安,却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仍然会选择保护珠儿。


    她神色戚戚,眼中氤氲出盈盈的水光,瞧起来慌楚又可怜。


    纤细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仿若一株被寒风凌虐的细柳,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陆长稽眸光微动,把衣袖从姜姝手中抽出来,将外衣脱掉,覆到她身上,温声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你且告诉我,适才发生了什么?”


    宽大的衣衫覆到身上,散发着青竹的味道,那味道清幽柔和,很快便驱散姜姝心中的恐惧,让她镇定下来。


    她站直身体,先让人把珠儿送到医馆医治,而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陆长稽听。


    陆长稽提辖刑部,审理过数不清的案子,只听了个开头,便已推断出歹徒背后之人的动机。


    他低下头看向姜姝,低声道:“我先让侍卫护送你回府,你回去以后且好生休憩,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三日后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要帮她隐瞒适才发生的事情。


    虽说姜姝没有失贞,可她的衣衫已被歹徒撕得破烂不堪,若让人知晓她曾在歹徒面前失仪,以后也休想再挺起腰杆做人。


    姜姝原本十分忧心,听到陆长稽的话,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放到实处。她知道无论多么棘手的事情,他都能完美的解决。


    陆长稽从来都是让人信任、让人安心的存在。


    情况紧急,姜姝顾不上多言,躬身向陆长稽行了个礼,便随着陆长稽的随从下了楼。


    姜然和朱凝雪悠然地坐在屋内,一边吃茶点一边说话,擎等着好消息,哪成想等来等去也没听到动静。


    二人都是急性子,实在是坐不住,遂站起身,亲自到隔壁探查消息。


    二人走到包间门口,还未站定,便察觉到一股凌厉的威压之势扑面而来,抬起头,屋内哪里还有姜姝的身影,唯有陆长稽如青松一般,定定地站在屋子


    中间。


    陆长稽身在高位,威严已浸淫到骨子里,若不刻意收敛身上威势,便连执掌一方的大员见了他都战战兢兢,更遑论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姜然被他的目光所慑,恭敬地躬身行礼:“陆、陆大人……”


    陆长稽并没有理会她,把目光移到朱凝雪身上。


    朱凝雪比姜然要镇定一些,心思却更歹毒,她道:“适才小女子和姜二娘子在隔壁喝茶,忽听到信阳侯府世子夫人的呼救声,期间还掺杂着男子的低吼。


    我们担忧世子夫人,便匆匆赶了过来,大人可是也听到了世子夫人的呼救声,才过来搭救的?”


    朱凝雪不知道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姜姝是赶在陆长稽出现之前逃脱了,还是陆长稽有意维护姜姝,让她避了起来。


    若是第一种情况,她这个回答便能让陆长稽知道姜姝被人玷污的事情,若是第二种情况也无妨,即便陆长稽为了陆家的颜面在外人面前为姜姝遮羞,可关起门来,又焉能让一个失了贞的女子继续在侯府存活?


    朱凝雪越思忖越觉得自己机敏,可没想到陆长稽看她的目光十分凌冽,仿佛要把她一片一片凌迟一般。


    屋内静悄悄的,朱凝雪的神经也绷成了一根弦,只见陆长稽薄唇轻启,泠泠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洒了出来:“世子夫人聪颖,知晓有歹人欲构陷于她,连这屋子都未踏足,便央我将歹徒扣押到了刑部。”


    “小娘子怕是得了失心疯,这才听到了一些莫须有的声音,当归家瞧瞧大夫才是。”


    陆长稽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双眸凝着姜然和朱凝雪,眸光忽得犀利起来:“那两个歹徒和世子夫人无冤无仇,自不会平白无故谋害于她,待我查出歹徒身后的指使之人,定会秉公办理,将那人绳之于法。”


    陆长稽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润,却让姜然和朱凝雪如芒在背、胆战心惊。直到陆长稽离开,她们的双腿都在打颤,连站都站不稳当。


    朱凝雪看向姜然,低声斥责:“你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吗,现下怎么还把陆长稽给得罪了?


    我是为了帮你,才让朱婆子偷了林氏的请帖,事情若是抖搂出来,我可什么都不会认。”


    她竟想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撇干净,姜然可不会让朱凝雪如意,她轻嗤一声,讥讽道:“你哪里是为了帮我,分明是嫉妒姜姝嫁得好,想把她拉下水,才和文府那朱婆子勾扯到一起。


    再者,我也没有白让你出力,你头上那支赤金华盛不还是我送的吗?你既收了我的好处,就休想独善其身!”


    姜然言之凿凿,气得朱凝雪心肝儿疼,二人又掰扯了一番,这才各自归家。只心里都惴惴的,谁也没法子安心。


    姜姝回到欣春苑,刚进花厅便见赵氏气冲冲坐在玫瑰椅上,赵氏一看到她便厉声训斥起来:“世子烧得人事不知,你不守在他跟前伺候,反跑到外面快活去了,真是好生潇洒。我们侯府莫不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陆长易的身子刚有了起色,怎得又烧起来了?


    姜姝顾不得应付赵氏,拔腿就进了内室。大热的天,屋内却支起了药锅子,姜姝险些被那滚烫的汤药味熏晕。


    她忍着热意踱到拔步床边,只见温大夫正在给陆长易施针,陆长易纤薄的脊背上扎满了银针,那针又细又密,直瞧得人心颤。


    姜姝低声问道:“温大夫,世子的身子分明有了好转,今日怎得忽然就烧起来了?”


    温大夫将最后一根银针刺进陆长易的风门血,起身到洗手架旁将手洗干净,温声问道:“世子的脉象虚浮无力、如水漂木,很是虚弱,世子近日可否做过劳心劳力的事情?”


    劳心劳力?姜姝忽得想起陆长稽最近一个月,每天都要往宴西堂走一趟,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日里行一两里地算不得什么,可对于打小就疾病缠身的陆长易来说怕是没那么轻松。


    她如实回道:“世子最近每日都会往宴西堂走一遭,可是路程太远,身子吃不消?”


    孙大夫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对于普通人来说散步可强身健体,但世子的身体底子实在虚弱,受不得一点儿劳累。


    上天庇佑,世子这次只是发热,并没有大碍。下次若再受累,后果不堪设想。夫人一定要多多劝诫世子,万不能让他出门子散步。”


    姜姝连忙点头,亲自把温大夫送到门口。


    傍晚时分陆长易才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闹着要锻炼身子,姜姝只得开口规劝:“天气热得火烤一般,世子去散步做什么,待天气凉爽一些了再强身健体也不晚。”


    旁人不明白陆长易锻炼的目的,姜姝却再清楚不过,二人没有圆房一直是陆长易的心结。


    若是让陆长易知晓他的身子羸弱到了连步都不能散的地步,不知他得伤心到何等地步,遂姜姝把话说的十分圆融。


    岂料陆长易固执非常,根本不听劝,当即便唤长来拿外衫去了。


    这时下人禀告,说是三爷三奶奶过来探望世子了,陆长易这才停下动作,仰靠到引枕上。


    不过片刻陆长风和胡泠霜便进了门。


    胡泠霜本就张扬,随着肚子的凸起愈发嚣张,进门以后连招呼都没和姜姝打,直接便坐到了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


    陆长风不仅没有出言斥责,反而任胡泠霜为所欲为,他对姜姝道:“霜儿怀着身子辛劳,那玫瑰椅太过于硬实,二嫂嫂可否给她取一个绣榻过来?”


    姜姝从来不计较无关紧要的小事,让方玉给胡泠霜搬了一个绣榻。


    胡泠霜也不客气,身子一斜便软软歪到了绣榻上,仿佛这欣春苑是她私宅一般。


    陆长风状似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才把目光投到陆长易身上,开口问道:“二哥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陆长易早被胡氏的无礼之举惹恼了,因着对方是他的弟媳不好发作,只得把怒气强压下去。


    但说出来的话到底不甚客气,他瞥了陆长风一眼,没好气道:“托你的福,还吊着一口气。”


    陆长风仿若没有发现他的不快,含笑说道:“我给二哥带了一支百年老参,待会儿让人煎了给二哥补一补身子。


    待你的身子好一些了,便能为咱们陆家开枝散叶,也好全了父亲的心愿。”


    陆长风不过是想借胡泠霜有孕一事气陆长易,陆长易却当陆长风是在讥讽他身子羸弱,没法子行房,伸手抄起身旁的药碗掼了出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责骂:“你这个出言不逊的东西,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骑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所谓长兄为父,今日我就代父亲给你一些教训。”


    药碗在陆长风额角碎裂开来,直砸得他鲜血淋漓。


    不仅陆长风,便连胡泠霜都大吃一惊,她从绣榻上跳起来,跑到陆长风身旁查看他的伤势。


    所幸只是皮外伤,胡泠霜这才放下心来,她瞥向陆长易,阴阳怪气道:“二哥好大的脾气,若是三爷言语不周冒犯了您,您出口责训他便是,何故要动手?


    您把他砸得这样严重,知道的说您行兄长之责教育庶弟。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仇人!”


    额角火辣辣的疼,陆长风杀了陆长易的心都有,可惜,陆长易似纸糊的,陆长风敢在口头上占便宜,却万万不敢和陆长易动手。


    陆长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赵氏能把他生吞活剥了,陆长风攥紧拳头,恶狠狠瞪了陆长易一眼,携着胡泠霜踏出寝屋。


    姜姝也被陆长易吓了一大跳,她万没想到他这样暴躁易怒,姜姝踌躇片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边给陆长易顺气一边柔声安慰他。


    这边陆长风夫妇回到碧华楼,陆长风受的是皮外伤,大夫很快就给他包扎好了。待大夫离开,夫妇二人才低声嘀咕起来。


    胡泠霜不满道:“我只知道老二身羸弱,哪成想脑子也不正常。你不过催促他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他又何至于动手?”


    是呀,即便陆长易夫妇现下没有子嗣,早晚也都会有,陆长易又何至于这样暴戾?


    何至


    于、何至于……


    忽得,一个念头出现在陆长风的脑海中,他仰躺到藤椅上,哈哈大笑起来。


    胡泠霜只觉得莫名其妙,拿起一旁的引枕丢到陆长风身上,嗔道:“你莫不是被老二砸魔怔了,分明受了好大的委屈,怎么还狂笑不止?”


    陆长风站起身,一把将胡泠霜搂到怀中,凑到她耳边低喃:“老二自出生起就没有硬朗过,你说他那个地方会不会也硬不起来?”


    胡泠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随即掩唇轻笑起来:“三爷,你真是、真是……”


    陆长风握住胡泠霜的柔荑,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口,戏谑道:“人只有面对自己的不足时才会愤怒,我看老二分明就是恼羞成怒。”


    胡泠霜虽比平常女子放的开,却也不好谈论大伯的隐疾,只把话题转了开来:“不管老二是不是不1举,总归不能让他白白将你打成这样,明日我就到清虚观走一趟,把这事告诉姨娘去,有姨娘在,断不会白叫你受委屈。”


    胡泠霜的维护让陆长风十分受用,对胡泠霜也愈发珍重,他笑嘻嘻道:“姨娘让人传来消息,说父亲过几日便归家,要在家里小住几日。”


    如此,连清虚观都无需去,便能让陆长易自食其果,实在是大快人心。


    到了午食的时辰,因着心里窝着火,陆长易连饭食都不想用。姜姝好说歹说,总算劝着他用了半碗粳米粥。


    用完午食,陆长易便由小厮陪着回了寝屋,姜姝独自歪在大槐树下乘凉。这时,只见程用进了门。


    程用拱手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大人已把广裕楼那两个歹徒的幕后支使之人拘到了刑部,二奶奶可要去瞧一瞧?”


    虽说姜姝早就知道陆长稽权势滔天,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寻到幕后之人。她到寝屋换上外出的衣裳,随程用向刑部行去。


    刑部主掌刑罚,在此处当差的官员皆秉承了陆长稽严谨内敛的作风,行事沉稳,不该问的话半句都不多问。


    牢头见程用带着一美貌妇人进了门,便按陆长稽的吩咐,把他们引到了专门关押官眷的锦衣司。


    官宦人家爱惜羽毛,即便家里的女眷真闹出了什么不法之事,能压下去的也便自行遮掩了。


    因此,偌大一个锦衣司,只关押着寥寥几人,姜然和朱凝雪在其中十分扎眼。


    程用低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姜姝,而后转身到外间候着。


    姜然和姜姝一向不对付,姜姝倒是能料到背后之人有姜然,只万万没想到朱凝雪也会谋害她,毕竟她和朱凝雪无冤无仇,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姜姝大步走到朱凝雪面前,半句话未言,抬起手臂裹了朱凝雪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她用了全力,朱凝雪的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


    脸颊火辣辣的疼,朱凝雪却连哭都不敢,刑部的官兵到朱府拿人的时候,朱父得知事情的始末,不仅没有为她求情,反而放出话来,说她若是不能得到世子夫人的原谅,便以死戴罪。


    世子夫人是陆首辅的弟媳,得罪了世子夫人便是得罪了陆首辅。朱家决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开罪首辅大人。


    朱凝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一个人身外人,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


    她恨恨地瞪了姜然一眼,都怪姜然,若不是姜然求她,她又何至于做出这等罪事。这无妄之灾都是姜然带给她的。


    她涕泪交加的痛哭起来:“夫人,是姜然,是姜然求着我给她引荐文家婆子,我这才犯了错。”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可这事的主使人是姜然,我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死。


    我父亲说,我若得不到您的谅解,便让我自戕。您、您就饶我了吧!只要您能饶了我,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便是做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


    罪不至死,如何就罪不至死呢,若不是珠儿的力气比普通女子大,现下姜姝早已失了清白,一个失去清白的妇人,还如何活得下去?


    姜姝冷笑一声,乜着朱凝雪道:“若不是我的侍女机警,自戕的人怕就是我了。


    我凭什么要原谅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这世上或许有人会以德报怨,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隔间里,姜然正满眼愤恨的盯着姜姝,她倒是有恃无恐,姜姝再得意又能怎么样,总归一家子同气连枝,一损俱损,难道姜姝还能亲手把自己的亲妹妹送上绝路不成?


    再者,林氏和姜容还被杨氏捏在手掌心,姜姝总归得有所忌惮。


    姜然一边鄙夷朱凝雪没骨气,一边鼓足了劲儿想讥讽姜姝,岂料姜姝压根没有和她争吵的意思,只冲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姜姝一句话都没和姜然说,转身便出了锦衣司。


    程用还侯在门口,见姜姝出来,温声道:“大人有话想和二奶奶面谈。”


    姜姝点点头,随着程用进入内堂。陆长稽正在处理公务,修长的手指握着卷宗,神情温雅,看起来不像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刑部尚书,反倒像一位出世的书生。


    见陆长稽正在忙,姜姝便没有出声,静坐到一侧等候。又等了一会子,陆长稽才将手头的卷宗放下。


    他看向姜姝,单刀直入:“朱家小娘子和令妹虽用心险恶,总归没有成事,按律当羁押十日,杖责二十。


    你可有什么想法?若不想轻饶她们,倒也不是没有路子可走。”


    姜姝瞪大眼睛,她没怎么出过门,却也听说过陆长稽忠君爱国、刚正不阿的名声,怎么事到临头,便跟传言截然相反?


    陆长稽似是瞧出了姜姝心中所想,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哪个人能靠着持正不阿成为权臣,弟妹到底还是天真了一些!”


    姜姝羞赧一笑,颇有无地自容之感,大伯权倾天下,智谋无双,又岂是她能揣度的?


    她索性越过这个话题,温声道:“大伯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大伯无需为我筹谋,按律处置朱家小娘子和我二妹妹即可。”


    姜姝有自己的主见,陆长稽便不再插手,命程用给她上了一盏清茶。


    屋内安静下来,姜姝不由想起在碧云台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坐立不安。她小口呷了几口茶,便借故告辞。


    这时,忽发现陆长稽衣摆处的碧海云崖纹刺绣勾了一点丝线,他是刑部尚书,若被人瞧见官服有了瑕疵,难免被人诟病。


    姜姝犹豫片刻,低声提醒:“大伯,您官服上的刺绣勾了一点丝,不若我帮您补一补吧!”


    刑部当差的都是男子,除却姜姝没有人干得了这种活计。


    陆长稽点点头,命程用到街市上购置针线。


    姜姝擅刺绣,陆长稽衣摆处的绣纹,不过十来针便能补好。按理她应当让陆长稽把官服脱下来,再行缝补。


    想到赵氏的逼迫,她径直蹲到陆长稽跟前,就着陆长稽的衣裳给他缝补。


    螓首低垂,姜姝的头几近和陆长稽的大腿平齐,因着手指上下翻飞着做针线,她的头也微微摆动,从陆长稽那个角度看去,她像是在给他……一样。


    平静了几日的地方,忽得就有了复苏之态。


    第23章


    姜姝并没有察觉到陆长稽的变化,一心给他修补刺绣,补好以后,抬头看向陆长稽,嘴角勾出一个妩媚的弧度。


    桃花一般的唇瓣一点一点凑到陆长他的衣摆处,粉嫩的舌尖将细细的丝线卷到口中,轻轻一咬,将线截断了。


    碧海云崖纹不停地晃动,旁的地方,也晃晃悠悠,动摇起来。


    十日一晃而过,眨眼间便到了释放朱凝雪和姜然的日子,她们虽被接回了家,但联手谋害姜姝的事情却传得沸沸扬扬。


    放眼整个汴京,没有哪个


    高门大户能接纳蛇蝎心肠的女子,不仅她们自己,便连家里兄弟姐妹的亲事也都被波及到了。


    朱父得知朱凝雪没有求得姜姝的原谅,唯恐开罪陆长稽,朱凝雪一归家朱父就逼着她自尽。


    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心肠软,朱母也怪朱凝雪糊涂,到底舍不得瞧着自己身上掉下来肉被活活逼死,她哭哭啼啼求了朱父好半晌,朱父才松口饶朱凝雪一命。


    只朱家到底是不能留了,当天晚上朱凝雪就被送到了城外的庄子。


    姜然的日子也不好过,姜文焕爱面子。平日里对姜然的逾矩之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姜然若危及到家族的利益,他是万万不肯依的。


    他气咻咻盯着姜然,怒声叱骂:“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姝儿是你的长姐,你谋害她做什么?”


    “她若过的体面,咱们家也能跟着风光,她若是被侯府厌弃了,你当咱们家还能有好日子过?”


    姜文焕能力平平,再加背后没有靠山,在衙门一直不受重视,自打姜姝嫁到信阳侯府,不仅上司对他客客气气,便连官职也升了一级。


    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益处,断不能让姜然得罪姜姝,开罪侯府,毁了他的好前程。


    姜然心里甚是委屈,她瞋目切齿地看向姜文焕,忿忿不平道:“父亲的心也太偏了一些,就因为姜姝攀上了高门。您就时时处处都向着她。”


    “当初若不是她蓄意构陷,我也不至于声名狼藉,您若是个公允的,那时候就该……”


    “你在胡说什么?”姜文焕猛地站起身,抡起手臂结结实实裹了姜然一个耳光,眸色也变得阴沉如水。


    姜然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她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姜文焕。


    “老爷!”姜然不知道姜文焕的逆鳞,杨氏却是懂的。她见姜文焕怒不可遏,连忙上前打圆场。


    “然姐儿本性最是良善,就是口无遮拦了一些,她是您的骨血,您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也真真是奇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倒从未见过谋害姐妹的良善之人。”姜文焕气极,颤着手指向姜然,“家里的名声已然被你败光,我也不奢求让你光耀门楣,只一点,你务必当面向你长姐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姜然不服,还欲辩驳,这时忽听姜文焕道:“你若再一意孤行,便到乡下和那朱家小娘子作伴去罢!”


    姜文焕放了狠话,姜然倏然止住话头,她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得了清苦的生活,若让她到乡下吃苦,还不如一死了之。


    杨氏懂得审时度势,顺着姜文焕的话道:“我这就给姝姐儿下贴子,请她回来小聚,到时候也好让然姐儿向她致歉。”


    杨氏又低声下气地说了一箩筐好话,姜文焕才消了气,他又乜了姜然一眼,甩甩衣袖,大步跨出花厅。


    待人影不见了,杨氏方冲着姜然发作:“你怎么这样不成器,平白无故的构陷姜姝做什么?眼看着她就要给你保大媒,现下你闹这么一出,她若撂挑子不干了,你可该怎么办?”


    姜然仍有些不服气,扬起声音道:“就许姜姝害我,不许我反击吗?我不过是时运不济,若不是陆长稽横插一杠子,现下姜姝指不定已被侯府扫地出门了!”


    真是冥顽不灵,杨氏被姜然顶了个倒噎气,她不再浪费口舌,只道:“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待姜姝归家以后,你必须当着你父亲的面给她致歉,你父亲发了这样大的火,你若不乖顺些,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姜然仍梗着脖子不服气,杨氏无计可施,气得跳脚。母女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姜姝倒高高兴兴拿着请帖回了姜宅。


    随着官职的高升,姜文焕在家里的地位也上了一层楼,杨氏的底气便不像之前那样足。


    有姜文焕在场,她待姜姝倒是和气了很多。还让林氏和姜容一同上了桌。


    杨氏含笑看着姜姝,温声道:“母亲这次请你回来,不为旁的,只为让姜然这个不成器的当面向你道歉。”


    “你在家里行长,千万莫要和自己的妹妹一般见识。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不似一撇三六九的外人,还望你能多多包涵她。”


    杨氏说完话,扭头看向姜然:“然姐儿,你快快过来给你长姐斟茶致歉。”


    姜然顿在原地,一动都不动,眼看着姜文焕就要变脸,杨氏忙起身凑到姜然身边,不知低下头跟姜然说了一句什么,姜然这才不情不愿端起面前的茶盏,磨磨蹭蹭挪到姜姝跟前。


    “长姐,前几日的事是我不对,你、你莫要跟我计较。”


    姜然的语气十分生硬,态度也很敷衍,姜姝好似一点也不介意,她笑盈盈接过姜然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见姜姝接受了姜然的道歉,姜文焕的脸色方好看了一些。他又用了几筷子饭食,以公务繁忙为由提步离开。


    杨氏仍有些不安,她给姜姝夹了一筷子笋丝,低声试探:“夏季炎热,山上虽凉爽,蚊虫却多,不知侯夫人可从青阳观归来了?”


    姜姝冷笑,便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都到了这个地步,杨氏竟还想让她给姜然寻摸亲事。


    她原本还愁没法子圆谎,姜然做了糊涂事,倒也给了她理由。


    姜姝不紧不慢将那筷子笋丝吃完,慢条斯理接了杨氏的话:“婆母倒是从青阳观回来了,只我前几日提过的亲事恐怕要作废。


    母亲也知道我婆母的性子,她这个人最是清高,知道二妹妹伙同旁人……,便对二妹妹有了成见,婆母主意正,女儿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杨氏还有什么好说的,姜然自己作的孽,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便是她百般筹谋,也只是徒劳无功。


    杨氏正在郁郁,忽听姜姝道:“既是一家子,我便不能凭白看着二妹妹在闺中蹉跎年华。


    过几日我公爹要在侯府举行宴会,他老人家喜欢结交好友,到时候定会有很多才俊赴宴。


    届时,我把二妹妹接到侯府,至于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姜容名声不好,姿色却不俗,穿上雅致的衣裳似水中清莲,若打扮的明丽了,便如芍药初绽,她若对男子用些手段,倒是不愁搏一门亲事。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给了杨氏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忙又给姜姝添了一筷子菜。


    姜姝这次没有食那菜,她抬起头直视杨氏,正色道:“为了二妹妹的亲事,我也算尽心尽力,还望母亲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这次能不能成事,母亲都休要再起把容姐儿给人做妾的心思。”


    “我柔顺惯了,却也不是没有脾性,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还是有的。”


    姜姝软硬兼施,逼得杨氏不得不妥协。她讪笑一声:“容姐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好歹唤我一声母亲,我总得让她齐头整脸的嫁出去。”


    “姝儿就放心吧,我以后绝不会再拿容姐儿的亲事作筏子。”


    二人又虚与委蛇了一番,杨氏借故困乏,特特腾出时间让姜姝和林姨娘说话。


    林姨娘只道自己没用:“都是我没出息,半点本事也没有,竟还要让你出头为容儿筹谋。”


    姜姝年幼时也曾暗暗埋怨林姨娘太过于软弱,等她长大一些,便全然理解林姨娘了。


    林姨娘出身贫寒,且卖身契还被杨氏捏在手中,杨氏想对付林姨娘,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她又如何敢跟杨氏叫板?


    姜姝只道无碍“容儿是我亲妹妹,性子又那么柔顺,我合该为她出力的。”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贴心话,姜姝才告辞离开,临到出门的时候,林氏又拉着姜姝的手老生常谈,催促她笼络住陆长易,快些怀孕。


    姜姝心里苦闷,又没法子言说,只得点头应是。


    回到侯府,她扬声叫来方玉,温声吩咐:“你到外面走一趟,打听一下开阳伯世子的喜好,尤其是对女子的喜好。”


    方玉是赵氏的人,姜姝却不担忧方玉乱传话,赵氏清高,即便训斥姜姝也是明火执仗,不会两面三刀之事。


    方玉应声出门,姜姝又行到倒座房,珠儿闲不住,此时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姜姝走上前一把夺掉她的扫把。


    急声说道:“你的伤


    尚未痊愈,需好生卧床休息,怎么还起来干活了?”


    珠儿回道:“不过是那登徒子推了我一把,算什么伤,我在屋内憋得难受,倒不如出来活动活动,二奶奶何故小题大做。”


    姜姝对珠儿的话置若罔闻:“你若是觉得无聊,就到集市上看杂耍,到食肆里吃小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干活了。”


    她托住珠儿的手把珠儿拉到房内,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到小几上。


    温声叮嘱:“这药膏活血化瘀的效果甚好,你早晚各涂一次,大概过了三两日便能痊愈。”


    话毕,又拿出一盒子窝丝糖递给珠儿:“知道你嘴馋,我路过解家铺子的时候特地买了一盒子糖,你就拿着当零嘴吃罢!”


    珠儿也不跟姜姝客气,净过手以后便打开盒子,捻着窝丝糖吃了起来。


    从后罩房出来,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陆凛归家,阖家都要到正院用饭。


    姜姝换了一身衣裳,随着陆长易一起去了正院。


    陆凛坐北朝南,正对着陆长风,一眼就瞧见了陆长风额角的伤口。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怪陆凛不分青红皂白训斥陆长风,陆长风的私生活实在是一言难尽,若不是胡泠霜手段了得,他混在风月场的时间恐怕比在侯府都长。


    陆长风还未开口,胡姨娘就接了话,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柔的似一汪水:“都怪三郎不争气,侯爷误会他实属正常,只三郎头上的伤确实是……”


    她适时停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赵氏最看不得胡姨娘那副狐媚娘子,斜斜乜了胡姨娘一眼,没好气道:“主子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


    胡姨娘出身不低,但既当了妾,便该有妾的自觉,在主母面前自当做小伏低。


    赵氏训斥,胡姨娘也不狡辩,只把目光投向陆凛。眸光粘粘的,像是沾着蜜糖。


    陆凛仿若没瞧见妻妾之间的不快,开口问陆长风:“你那伤口究竟怎么回事?”


    陆长风随了胡姨娘,口齿伶俐,添油加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只道自己心系侯府的百年基业,这才提及到子嗣问题,岂料陆长易二话不说就将他砸了个满脸花。


    陆长易身子弱,又是侯府唯一的嫡子,陆凛平时对他多有包容,但包容总归得有限度,总不能任他不分青红皂白就为所欲为。


    陆凛看向陆长易,沉声说道:“你年及弱冠,合该生一个嫡子继承侯家业,你三弟句句真心,全然为你着想,你不感激也便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哪里还有兄长该有的风度。”


    说起子嗣,陆长易满心不堪,仿若众人已知晓了他的隐疾一般。他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愈发苍白。


    看到陆长易的神色,陆长风更加笃定了他的猜想,险些压不住心中的欣喜,映到面颊上去。


    信阳侯共三子,陆长稽倒是有出息,只他二十又六都未娶妻,谁晓得会不会终身不娶。


    陆长易倒是有心,偏偏是个不中用的,这偌大的信阳侯府,将来约莫要被他陆长风握到手中。


    用完膳以后,陆长风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至于被陆长易砸伤的额角,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之截然相反的便是陆长易了,他愤愤然出了正院,原想快些回欣春苑,奈何身子不争气,不过走了几步路便气喘吁吁。


    姜姝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抬手指了指湖边的凉亭,温声道:“世子,我们到凉亭歇一歇罢,趁着歇脚的功夫,让方玉传轿撵过来!”


    陆长易不置可否,和姜姝一起进了凉亭。


    陆长易心情不好,要是旁的事姜姝倒是可以开解一二,可事关陆长易的隐疾,姜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二人便都盯着碧心湖发呆。


    这时,一对五彩斑斓的鸳鸯从湖对岸向他们的方向游了过去,那两只鸳鸯原本是并排着的,游着游着竟叠到了一起。伏在上头的那只,身子耸动,一瞧就知道在做什么勾当。


    姜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转头看向陆长易,果不其然,陆长易的神色更加阴郁,眸中满是怒火。


    鸳鸯尚在没羞没臊的琴瑟和鸣,陆长易的手越握越紧,直握得指节发白。


    姜姝放轻呼吸,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熬了一会子,小厮总算将轿撵抬到了凉亭旁边。


    姜姝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她默不作声走到陆长易身边,将他扶上轿撵。


    陆长易没回欣春苑,直接让人把软轿抬到了交春园,交春园最近新添了两只猛兽。陆长易大半的时间都在交春园消遣。


    以往姜姝并不喜欢让陆长稽去交春园,现下看着陆长易的背影,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天色越来越暗,陆长易已经回房,姜姝却窝在东梢间怎么都不愿意回去,直到方玉敲门催促,她才不情不愿挪到寝屋。


    果不其然,陆长易已躺到了拔步床上,她和陆长易说了两句话,便拿上寝衣到盥室沐浴。


    洗了一遍又一遍,浴桶内的水渐渐变凉,姜姝将头发绞干,慢吞吞走到床边。


    陆长易正面朝里侧看书,听到脚步声,他往床内侧挪了挪,扭过身掀开自己的锦被,对姜姝道:“快进来!”


    目光在拔步床上扫视一遍,姜姝发现整张床上只一张被子,她的被子不知被放到了哪里。


    手指握着衣袖摩挲了几下,姜姝抬脚上了床,陆长易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凑到床头的烛光下,把一本书摊了开来。


    那种书姜姝看过,出嫁前夕,林氏亲自往她的箱底压了好几本。


    姜姝不想看避火图,尤其不想和陆长易一起看。假若陆长易那方面正常,她倒可以正大光明的拒绝。可想到陆长易脆弱敏感的神经,她只得硬着头皮和他翻过一页又一页。


    原本该是极美好的事情,她却觉得恶心反胃。少女时期的殷殷期盼全然化成了灰烬。


    “你想不想要?”陆长易忽得把避火图合上,双目直勾勾盯着姜姝,眸光亮得吓人。


    姜姝下意识便想摇头,所幸自制力惊人,当即就止住了这个动作,她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应声,只保持着当前的姿势。


    陆长易看了她一眼,俯身吹灭蜡烛,继而平躺到榻上。他握住姜姝的手,探到他下面。


    颤声道:“你摸摸他。”


    姜姝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握住那里。触手绵软,像小时候在乡下吃过的腌黄瓜。


    “你早就知道这里不能用了,是不是?除非用上助兴的药物,否则我再起不来了,是不是?”陆长易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和无奈。


    姜姝想安慰他,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在事实面前,任何话语都徒劳无用。


    陆长易也知道姜姝不会回答他,他捏住姜姝的下巴,往他腿1中间带。


    “姝儿,你疼疼我吧,我很难受。”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姜姝一把挥开陆长易,大步跨出房门。


    夏日很热,月光却是冷的,清亮亮的圆月,勾出一片清寒。


    胸腔里乱糟糟的,羞耻、气愤、恶心交织在一起,搅得姜姝心烦意乱。


    她在月光下快步奔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她需得离欣春苑远远的才能把心中的郁气呕出去。


    跌跌撞撞来到后花园,行至假山旁,只见山顶上站着一个人,正握着一只琉璃盏对月独饮。


    他神情散漫,烈烈衣袍随风飘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羽化登仙。


    那人正是陆长稽!


    姜姝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长稽,不由顿住脚步。


    这时,只见程用从假山的另一侧拾级而上,他快步行到陆长稽身边,将一本册子呈给陆长稽,拱手说道:“大人,这册子上记录着卢准近十年所做的违法犯科之事。”


    陆长稽能力


    卓然,深受少帝倚重,年仅二十六岁便成为阁臣、官至正一品,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


    树大招风,不免被人诟病有把持朝政之嫌,户部尚书卢准便是带头参奏陆长稽的官员。


    陆长稽打开册子,慢条斯理翻了一遍,卢准所做的错事倒是不少,偏偏没有一条能致命。


    真是烦人。


    陆长稽把册子掷到一侧,淡声对程用道:“卢准是不能留了,你亲自到长庸街走一趟,手脚要干净一些,不要留下把柄。”


    卢家是世家,只房舍就占了一条街,旁人说起卢家,都会用长庸街代称。


    姜姝知道陆长稽不可能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淡然良善,却也没料到他会视人命如草芥,轻轻巧巧就要置人于死地。


    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


    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姜姝深吸一口气,调转身,沿着水榭向花园的入口处折返。


    水榭旁有一排屋舍,游园时若疲累了可到屋舍小憩,深更半夜,绝不会有人游园,此时此刻,却有一间屋子亮着烛光。


    姜姝顾不得多想,直冲着前方奔走,临到那间亮灯的屋舍时,房门倏得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胡泠霜从里面踱了出来。


    姜姝呼吸一滞,暗怪自己时运不济,竟屡屡撞见见不得人的事情。


    胡泠霜的腰肢软的像是柳条,双腿也颤颤巍巍,走起路来十分费劲。


    姜姝不想被她发现,只好顿在原地,可这时,忽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深更半夜,花园子里再不会有旁人,身后那人是陆长稽无疑了。


    难不成是陆长稽发现了她?


    神经倏得紧绷起来,心跳加速,身体也变得十分僵硬!


    姜姝不敢再犹豫,她伸手推开身旁的房门,提步躲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她害怕极了,手指紧握到一起,直握得骨节发疼,才不自觉把手松了开来。


    姜姝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须臾,那沉稳的脚步声便行到了门外,姜姝的心越揪越紧,简直像是要抻成一根弦。


    所幸那脚步声没有在门口停留,又往前行去了。


    姜姝担忧陆长稽会杀回马枪,又在屋内待了两刻钟才轻轻打开房门。


    极目四望,明月依旧亮如玉盘,湖水依旧清灵澄澈。谢天谢地,所幸有惊无险。


    姜姝踏出房门,刚要往欣春苑折返,忽听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弟妹适才听到了什么?”


    第24章


    那声音低沉凌冽,似寒冬松枝上的冰雪,让人栗栗发颤。


    姜姝站立在原地,想扭头看一看陆长稽,脖颈却像是僵住了一般,生硬的怎么都转不过去。


    四平八稳的人,第一次发了慌,姜姝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应对陆长稽。


    矢口否认应当比较稳妥,她抵死不承认自己去过山脚下,抵死不承认听到了陆长稽和程用的对话,或许存活的几率会大一些。


    可即便知道陆长稽心狠手辣,姜姝也不想在他面前说谎。


    她想赌一把!


    姜姝转过身,抬眸看向陆长稽,盈盈的眸子露出坚定的光:“大伯和程先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话毕,她不动声色倚靠到一旁的栏杆上,目不转睛盯着陆长稽。


    她在等他的判决。


    陆长稽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副温雅面容。他越是不动声色,她越是胆战心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陆长稽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的笑容和他这个人一般,极淡极含蓄。像是冬日的阳光,散散的,因为少见,便显得格外珍贵。


    他看着姜姝,轻声笑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短短一句话将姜姝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扫而尽。


    姜姝长舒一口气,直言道:“我不敢在大伯面前班门弄斧。”


    他智多近妖,权势滔天,年纪轻轻就位列首辅,她又如何欺瞒得了他?既然技不如人,便只能赤诚相待。


    姜姝刚说完话,便听到湖对岸有几个人在低声唤她的名字,是珠儿带着人寻来了。


    姜姝这才意识到她是穿着寝衣跑出来的,深更半夜,弟媳穿着寝衣和大伯相对而立,瓜田李下的,这样的画面,是个人瞧见了都会想入非非。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一个不查丢掉性命都有可能。姜姝不敢多做停留,和陆长稽道了一句告辞,就向湖对岸奔去。


    她的步伐分明很快,可身后那人却如影随形,即便那人是陆长稽,姜姝也不免生了恼意。


    她扭头看向陆长稽,压低声音道:“大伯,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只见陆长稽握着一只白底绣紫藤花的缎面鞋子递到了她面前。


    姜姝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只套着一只鞋子,另一侧的绫袜没有鞋子包裹,早已被踩踏的腌臜不堪。


    陆长稽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给她清理绫袜底端的泥土。


    姜姝单脚着地、重心不稳,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她皱起眉头,双手无处安放,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平衡。


    “扶住我的肩膀。”犹疑之际,陆长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姝顺势把手搭到陆长稽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又宽又稳,将她撑得稳稳的。


    常年握笔,陆长稽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硬茧摩挲着姜姝的足底,带来微微的痒。


    姜姝咬住嘴唇,险些嘤咛出声。所幸陆长稽已经把她的绫袜清理干净,利落地把绣鞋套到了她的脚上。


    双脚着地,心也落到了实处。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姜姝白着脸问陆长稽:“您是在哪儿捡到的这只鞋子?”


    “山脚下!”


    也就是说陆长稽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听到了他和程用的对话。


    姜姝只觉得后怕,背心渗出一层冷汗,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我没有说实话,您会怎么对我?”她看着陆长稽,颤声问道。


    陆长稽还没有说话,珠儿的声音便从拐角处传到了耳边。姜姝唯恐被人误会,提脚迎了上去。


    珠儿一把抓住姜姝的手,欣喜道:“小姐,我总算找到您了。深更半夜的,即便您和姑爷有了龃龉,白日里再发作也不迟,又何故一个人跑到这园子里来,若是遇到危险,后悔都来不及。”


    珠儿的声音传到耳际,陆长稽微微皱了皱眉,阖府皆知陆长易待姜姝如珠如宝,甚至还为了维护姜姝,屡次和赵氏发生口角,他怎么还与姜姝发生了龃龉?


    姜姝平和沉稳、秀外慧中,绝不会主动寻衅滋事,陆长易就舍得苛待她?


    珠儿把姜姝的手拢到手心,触手冰凉,一点热意都没有。她倒也没有多想,只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到姜姝肩头。


    姜姝拢紧衣衫,勉力笑了笑,温声道“我以后再不会这样跑出来了。”


    刚嫁到信阳侯府时,她虽尽心尽力照顾陆长易,却不会对他付出丁点感情,只把陆长易当做自己的依仗。时间久了,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真是徒寻烦恼。


    但凡女子,只要给自己的心上一把锁,就可百毒不侵。


    回到欣春苑的时候,花厅还掌着灯,陆长易在花厅踱来踱去,仿若十分焦急。


    看到姜姝,他赶忙迎到门口,携住她的手,将她引到寝屋。


    锦被胡乱散在床上,看到那乱糟糟的景象,陆长易的心更乱了。


    “姝儿!”他有些无措的揉搓着双手,低声道,“适才是我不对,我被猪油蒙了心,才想着那样对你,我、我……”


    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侯府世子,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向人赔过不是,那在心里滚过无数次的致歉的话语,临到嘴边,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勾勾唇,露出一个淡薄的笑,她轻声对陆长易道:“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她说的是不要再提,不是原谅,更不是忘掉。


    陆长易只当她已经原谅了他,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就开阔了。复又牵着她躺到床上,像往日一样,一边说话一边进入梦乡。


    夜晚闹了那一通,姜姝一上午都有些怏怏的,正在没精打采得喝饮子,方玉掀帘进了屋。


    方玉把一个帖子呈到姜姝面前,温声道:“二奶奶,这是文家着人送来的帖子。”


    姜姝打开帖子一瞧,那帖子是林氏所下,上面倒是没有说所为何事,只说想请姜姝到府上一叙。


    姜姝料想林氏请她上门应当


    和姜然谋害她一事有关,毕竟她被姜然设计时,那请帖和马车确确实实是文家的。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更妥当,姜姝也不推辞,提笔给林氏回了帖子,说三日后拜访。


    回完帖子,姜姝忽得想起了姜容,先带着姜容到林氏面前露个脸,探一探林氏的口风,也算一举两得。


    到了日子,姜姝先回姜家接上姜容,而后才向文家行去。


    姜容没怎么出过门子,得知姜姝要带她到宣抚使家喝茶,紧张的无以复加,低声说道:“我平素是不出门的,大姐姐今日怎得想起要带我出门子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姜姝不想给姜容压力,温声说道:“你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后宅,总谨小慎微也不是办法,要早些学着跟人打交道才是。”


    大姐姐这是要带她见世面那,姜容虽有些惴惴的,却也知道姜姝是为着她好,她胆子小,却也不想做扫兴的事,挺了挺小胸脯说道:“姐姐就放心吧,我肯定多听多学,不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文府门口,门房瞧见信阳侯府的马车忙把大门打开,将姜姝引到了内院。


    一进内院文太太就迎了上来,文太太肌肤雪白,身材纤瘦,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文太太最先看到的是明艳照人的姜姝,第二眼便注意到了姜姝身旁的姜容。


    只觉得那小姑娘眉眼秀丽,文文静静,似一朵幽幽盛开的百合花,十分讨人喜欢。


    文太太先跟姜姝寒暄了几句,而后把目光投到姜容身上,含笑说道:“我瞧着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生,以前倒是没见过。”


    听到文太太询问姜容,姜姝十分高兴,温声答道:“这是舍妹,今年刚刚十五岁,以前年纪小一直没带她出过门子。”


    文太太是个妥当人,她既想和姜姝打交道,便不会两眼一抹黑的胡乱交际,早就提前打听了姜姝的家世为人。


    知道姜母自私刻薄,那姜容恐怕不是因着年纪小不好出门,而是嫡母刻意打压,压根不想让她见世面。


    文太太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并没有因为姜然的胆小而瞧不起她,反而十分怜惜她,这孩子分明很招人喜爱,偏生投错了胎,直到十五岁才得以出门交际,真真是可怜。


    文太太褪下手上的绞丝金手镯拢到姜容的腕子上,含笑说道:“你跟我家姐儿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她要懂事的多。”


    “以后若是得闲,你就来我家玩,俗话说近朱者赤,你来得多了,说不定我家那个皮猴子也会变得如你一般娴静。”


    金镯子对于文太太不算什么,对于姜容来说却十分贵重,她不好意思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物,当即就想把镯子褪下来还给文太太。


    姜姝瞧见她的动作,温声说道:“这镯子好生精致,三妹妹,你还不快些谢谢文太太。”


    这便是要她收下那镯子,姜容把镯子戴好,蹲身向文太太道谢。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文太太才切入主题:“前几日听闻世子夫人险些被人构陷,后来才知道我家刁奴也参与其中。都怪我治家不严,才刁奴偷了家中的帖子蒙骗夫人,真真是惭愧至极。”


    “我原本该亲自到府上赔礼道歉,但世子身子不好,为免打扰世子休息,便贸然请了夫人过来。”


    姜姝忙道无碍:“太太不必自责,那事情是底下的奴仆作怪,和您半点干系都没有,您千万不要因着这么个小事劳心劳神。”


    姜姝宽和,文太太却不是那顺杆爬的人,她道:“世子夫人是个大度的人,我却不能任家中的奴仆耍弄阴谋诡计,必得给世子夫人一个交代才是。”


    她抬了抬眸,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把朱氏和乌管事带上来。”


    不过须臾,小厮便把五花大绑的朱婆子和乌管事带到了花厅。


    姜姝险些认不出朱氏,那朱氏显然被狠狠修理过一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眼睛肿得直挤成了一条缝。她身旁的乌管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太太看着和气,手段却十分凌厉,朱婆子知道在文太太这儿再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便把希望寄托到姜姝身上。


    她噗通一声跪到姜姝跟前,涕泪俱下:“世人夫人大人大量饶奴婢一命吧。奴婢家中幼子生了疾,没钱给幼子瞧大夫,这才铤而走险做了猪狗不如的事。


    奴婢千错万错爱护幼子的心总没有错,世子夫人将来也是要做母亲的,求您看在我一片爱子……”


    “住口!”朱婆子话还未说完,就被文太太厉声打断,“这天底下苦命的人海了去了,若都像你一样,为着子女便能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世道岂不是要乱套。你既做了错事便合该承担后果,休在这里哭哭啼啼卖惨,胡搅蛮缠。”


    当家主母的威势是浸在骨子里的,挨了主子的训斥,朱婆子再不敢说话。只嗫嗫得低下了头。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文太太将两张卖身契递给姜姝,开口说道:“乌家两口子是我家的家生子,这是他们的卖身契,今日我把他们交给夫人,是打是杀全凭夫人做主,我绝不置喙半句。”


    这才是大家风范,不护短、不惧外,做事有条理,实乃当家主母的楷模。


    文太太做足了姿态,姜姝也不好将人家的家生子带走,开口说道:“太太大义,您的心意晚辈心领了,只这乌家夫妇到底是贵府的奴仆,晚辈贸然从贵府提人,实在不好看相,便让他们继续留在贵府吧,至于怎么处置,全凭太太做主。”


    姜姝若真将人提走,虽能表现出文太太大公无私,却也难免被人说嘴治下不严,将人留下来让文太太处置,最最周全不过。


    文太太扬起嘴角笑了笑,姜家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娘子却合人意儿,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不再推辞,对姜姝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话毕对看向一侧的管事嬷嬷:“咱们家不留背主之人,乌家两口子是不能留了,你带人将他们赶出去,记得把他们的细软也一并丢出去。”


    乌家两口子年近四十,若被文家赶出去,以后又哪里还能找得到差事?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磕头向文太太求饶,文太太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摆摆手就让小厮把他们拖出了花厅。


    处理完乌氏夫妇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文太太热情的请她们用饭,姜姝推脱不掉,便在文家用了午膳,只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回请文太太。


    夏日里,每家每户都有午憩的习惯,姜姝不好耽搁主人家休憩,便向文太太辞别,文太太不再强留,亲自把她往门外送。


    刚走出垂花门,便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在疾行,那男子生得文质彬彬,和文太太很有几分相似,姜姝只当他是文家郎子,不料他拱手便唤了文太太一句“姑母!”


    文太太的内侄,便是那传说中有克妻命格的林允之林侍郎了。


    文太太有些纳罕,问道:“允之,你今日不当值么,怎得没有到刑部办差?”


    林允之道:“适才宫内出了一档子要紧的大事儿,尚书大人让我来借姑丈的调兵符一用。”


    文大人掌管京畿兵马司,官职不算大,却是手握重兵的实权。


    文太太有内眷的自觉,并不打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冲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对林允之道:“你姑丈今日休沐,现下正在书房歪着,你且过去罢!”


    林允之道了一声好,正要往书房走,忽意识到姑母身旁那两位娘子似是要出门。


    他好心提点:“铜雀巷现下已戒严,洒金街也驻守了官兵,二位娘子若是要往这两个地方去,需得十二分谨慎才是。”


    铜雀巷和洒金街相邻,姜宅坐落在铜雀街,杨氏严苛,没有把柄尚且要苛待姜容母女,若真抓到了姜容擅自离家的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姜姝不敢耽搁太久,料想


    有官兵坐镇,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便开口询问林允之:“铜雀巷现下可容马车通行?”


    林允之道:“还未戒严便是允许的。”


    姜姝出门的时候带着两位护院,那护院功夫不俗,有他们护着倒也无需太过于小心。


    她道:“还未戒严便成,家母治家严,我得早些把三妹妹送回家。”


    “世子夫人莫着急。”文太太适时插了话,她看向林允之,问道:“你待会儿是不是也要到铜雀巷?”


    林允之点点头,他借文大人的调兵符,便是想往铜雀巷一带调兵。


    文太太笑着对姜姝说:“允之虽没什么本事,好歹在刑部任职,有他相护,总好过你们两个弱女子相伴而行。”


    话毕又看向林允之,指了指姜姝道:“这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你快些去拿兵符,一会子亲自把世子夫人送到铜雀巷。”


    林允之这才知道姜姝的身份,姜姝既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便也是他的上司陆长稽的弟媳了。


    他对姜姝做了个揖,温声道:“请夫人稍待,我这便去拿兵符。”


    林允之脚程快,取了兵符,和姜姝相行出了门子。


    透过绡纱车帘,可瞧见车外的景象,马背上的林允之脊背笔直,很是飒爽。姜姝对林允之是一万个满意,只不知道姜容的意思,她开口问姜容:“你觉得林侍郎如何?”


    姜容有些懵懂,她并不知道姜姝的意图,说起话来便格外坦荡:“林侍郎生得好,还有一副乐于助人热心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姜姝抿唇一笑,如此,小妹当是满意的。她凑到姜容身旁,压低声音道:“我想给你和林侍郎说合说合。”


    姜容倏得瞪大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虽已及笄,但因着上头的姜然还未出阁,便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亲事。


    姜姝一提醒,她只觉得自残形愧,那林侍郎虽比她年长几岁,但无论家世还是长相都甚优越,又启是她这个七品县尉家的庶女配得上的。


    姜容摇摇头,低声道:“长姐,齐大非偶,我、我不配的。”


    她口中说着不配,脸颊却不知不觉便飞上了一层红云。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姜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道:“林侍郎虽好,汴京却无人敢嫁,也不知道三妹妹有没有这个胆子?”


    接着便把林侍郎接连死过两任妻子的事情说给姜容听。


    姜容不是不害怕,但因着心底那汹涌的情感,整个人变得格外勇敢。她坐直身子看向姜姝,说道:“我不怕的,我、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大约便是情爱的力量,一见钟情,美好的让人惊羡,可惜姜姝没有感受过。她长了十八年,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过活,从来没有想过为着哪个人而改变自己。


    她的妹妹,胆小却又勇敢。


    姜姝伸手摸了摸姜容的头,低声叮嘱:“姐姐知道你对林侍郎甚满意,但这件事情你先不要跟旁人说,待事情有了眉目,才能让人知晓。”


    无需姜姝叮嘱,姜容也是知道的。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铜雀巷,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起来,街道两旁站满了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仿若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样的排场,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有极尊贵的人要出行,特特调遣了士兵相护,另一种便是要抓捕要犯。


    铜雀巷名字气派,实际上街巷极窄,连六辕马车都盛不下,贵人决计不可能来这里,除却这个可能那便是有要犯逃到了此处。


    姜姝坐直身子,警惕起来,这时听到一阵喧嚣,撩开车帘,只见一队人马追着一高一矮两个劲装男子飞奔而来。


    街上行人稀少,信阳侯府的马车又扎眼,自然而然就成了劲装男子的目标,他们飞掠到马车旁,显见是要抓车内的人当人质。


    陆家的侍卫骁勇非常,横刀立马挡在劲装男子跟前与之厮杀起来,林允之是文官,却也没有退缩,他从马上跃下,守到车帘前方。


    劲装男子武功卓绝,不过几十招就把陆家护卫打倒在地,他们是练家子,一眼便能瞧出林允之不会功夫,因此并没有把林允之当回事儿,三步做两步掠到马车前,一把把林允之从车轼上撂了下去。


    高个子刺客人高腿长迅速跨到了车厢内,低个头男子还未踏上车轼,便觉得脚底下传来一股锥心的疼痛,低头一看,原是匍匐在地的林允之将一把匕首插到了他的足底。


    低个头刺客大怒,反手举起长剑向林允之的胸口刺过去了,林允之还算敏捷,身子迅速向侧旁扭去,他的肩头虽捱了一剑,好歹保住了性命。


    矮个头刺客还欲再刺,忽听到一道破风的箭羽声,还未看到那长箭,胸部已然被射了个对穿。


    刺杀幼帝失败,高个头刺客原以为必死无疑,哪成想竟当街遇到了信阳侯府的马车。


    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不是陆长稽对他穷追猛打,他也不至于像落水狗一般胡乱逃窜。


    现下好了,有信阳侯府的女眷做人质,不愁陆长稽不对他网开一面。


    他钻进马车,只见车内坐着两个女子,年龄长一些的那个衣着华贵、明艳照人,像母鸡护雏一般,把那个年龄稍小的女子护在身后。


    他不知道二人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衣着越华贵的人身份定越高贵。当机立断把匕首横在了姜姝的脖颈上。


    姜容尖叫一声,站起身就去拉扯那刺客,刺客毫不客气,一挥手就把姜容掼在了地上。


    姜姝心疼幼妹,低声喝道:“容儿,你不要管我,好生在车内待着便是。”


    姜容哪里待得下去,跌跌撞撞随着刺客下了马车。


    冰凉的利刃贴在肌肤上,沁得人便体生寒,姜姝瑟缩一下,竭尽全力把心底生出的恐惧压将下去,沉声对身后那人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何故……”


    话还未说完,便被刺客打断,他冷笑一声,讥讽道:“无冤无仇,如何算无冤无仇?若不是你们信阳侯府的陆长稽对老子步步紧逼,老子才懒得挟持你这个妇道人家。你既受陆长稽庇护,便合该替他受过。”


    倒也不是无妄之灾,姜姝虽畏惧陆长稽,却也不得不承认受过陆长稽很多恩惠,她不敢再多言,沉默着随刺客出了马车。


    脚下滑腻腻的,姜姝垂下眸子,那湿漉漉的滑腻竟是鲜红的血液。沿着血迹往后瞧,便看到了斜倚在藤椅上的林允之。


    他双目紧闭,便连嘴唇也失了血色,显见伤得很重。姜姝一阵心颤,她和林允之不过初见,就害得人家身受重伤,来日一定要好生报答林允之。


    她尚在内疚,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只听那刺客道:“陆狗,你今日若不放过老子,就擎等着你们信阳侯府的女眷给老子陪葬罢!”


    姜姝抬起眼皮,只见陆长稽正站在人群的正中间,他面色沉沉、薄唇紧抿,仿若压抑着滔天怒火。


    姜姝知道陆长稽陷入了两难之地,凭她在陆长稽心目中的地位,断不足以让他放弃抓捕刺客、扬名立万的机会,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朝廷肱股之臣,即便为了名声也不能置她于不顾。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把希望寄托在陆长稽身上,自那夜领教了陆长稽的手段,她不仅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内心深处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丝恐惧。


    她不再关注陆长稽,瞧瞧把袖兜里的赤金簪子捏在手掌心。自进入洒金街,她就把头上最坚硬的首饰藏到了袖兜。


    金簪尖端一点一点挑起来,默默对准刺客的小腹,这时,对面的陆长稽开了口,他盯着刺客,沉声道:“你放开她,我放你离开!”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刺客似乎早就料到陆长稽会就范,他大笑两声,朗声道:“陆狗,让你手下的这些蛮子给老子让开,再牵一匹汗血宝马送到老子跟前。”


    陆长稽看向身旁的侍


    从,示意按刺客的要求去做。


    汗血宝马千金难得,于旁人而言十分珍奇,在陆长稽这儿却唾手可得,不过一刻钟,一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就把一匹汗血宝马牵到了刺客身旁。


    刺客粗中有细,虽挟制着姜姝却也没有放松警惕,他聚精会神盯着四周,欲要掳姜姝上马,姜姝趁他把注意力都在放在官兵身上的间隙,狠狠将金簪插入他的腹部。


    刺客吃痛,拿着匕首的手稍微松了一下,姜姝趁机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她只当自己机敏,那成想刺客的身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利落,他手捏匕首,反手一刺,直冲向她的咽喉,势若闪电,她便是想躲也躲不开。


    姜姝本能得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听到了一道闷哼声。


    睁开眼,只见刺客已仰躺在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长箭。


    陆长稽示意程用把弓弩收起来,大步走到姜姝身边,咬着后槽牙道:“姜姝,你好大的本事,是不想要命了吗?”


    姜姝惶惶然抬起头,盈盈的眸子不似以前那般灵动,反而透出几丝惊恐和无措。


    陆长稽凝着她的眸子看了几瞬,终究不忍心再苛责她,放软了声音道:“这里不安宁,你早些归家去罢!”


    归家自是要归的,只姜姝一心惦念着姜容的终身大事,头脑一清醒便有了撮合二人的主意。


    她道:“多谢大伯的好意,我知道此处杂乱不宜久留,但林侍郎是为了保护我和舍妹才受伤的,我需得先为他包扎一下才能放心。”


    陆长易身子不好,陆家的马车上常备着药材和纱布,姜姝回马车取了纱布,意有所指地看着姜容,低声道:“三妹妹,你快些去给林侍郎包扎一下伤口。”


    四周围满了官兵,姜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一时之间有些怯怯的,但想到身受重伤的林允之,她顿时又鼓起了勇气。


    长姐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她便是再害怕也不能让长姐失望。


    姐妹二人一起走到林允之跟前,姜容鼓起勇气道:“林大人,您的伤口有些严重,我先帮您包扎一下,也好止一止血。”


    小姑娘的语速很慢,显见十分紧张,一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是真挚。


    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林允之温声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林允之伤势很重,姜姝唯恐姜容一个人应付不来,便在一旁给她打下手。本是很平常的举动,这一幕在陆长稽看来却别有意味。


    他记性甚好,清楚的记得十几日以前姜姝向他打听过林允之的家世人品。也记得适才林允之在信阳侯府的马车前为姜姝保驾护航的场面。


    他冷冷盯着林允之,眸中风起云涌,似有雷霆之势。


    第25章


    姜姝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微微擦黑,她身心俱疲,连暮食都懒得用,直接便到寝屋歪着去了。


    歪了不到一个时辰,方玉推门而入,温声道:“二奶奶,大爷让程先生过来传话,说请您到迦南院走一趟。”


    在一旁假寐的陆长易睁开眼睛,看向姜姝,问道:“长兄寻你有何事?”


    陆长易身子弱,为免让他操心,姜姝一向报喜不报忧,现下话递到了嘴边,她也无需再隐瞒:“今日路过铜雀巷的时候我被刺客拿刀挟持,幸好长兄仗义相助才免于危难,长兄寻我当是为了这事。”


    得知姜姝经历了一场祸事,陆长易忙从榻上坐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姜姝,急声道:“刺客皆是亡命之徒,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你可伤着了?”


    姜姝摇摇头:“程先生箭法好,一箭直中刺客心口,有他相救,我倒是毫发无伤。”


    陆长易放下心来,复又倚靠到贵妃榻上,摆摆手放姜姝离开。


    姜姝随程用来到迦南院,进入花厅,只见陆长稽正坐在案几前看书,他身穿一袭藏蓝色圆领袍,头发半束着,分明是儒雅的打扮,儒雅中却暗含锋芒。


    姜姝打起精神,温声道了一句大伯。


    陆长稽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指了指一侧的太师椅,低声道:“坐下说话!”


    姜姝依言坐到太师椅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不自觉得摩挲着,她自以为表现得很镇定,陆长稽却将她的害怕和慌乱瞧得一览无余。


    他自问没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她却这样畏惧他。


    陆长稽心中的不悦更盛,却也不好发作,他低声问姜姝:“你和林侍郎是旧识?”


    陆长稽生性冷淡,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姜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询问她和林允之的关系。


    不管他是何目的,她如实回答就是,她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今日我到文太太家喝茶,要出门子的时候遇到了林侍郎,得知铜雀巷不太平,便和林侍郎一同行了过去。”


    她知道陆长稽的手段,说话时全盘托出,半点不敢隐瞒。


    陆长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今日见你对林侍郎关心非常,我还当你们原就认得,原来才刚相识。”


    姜姝一凛,只当陆长稽爱护陆长易,在替自己的兄弟敲打她,事关身家清誉,她也不敢再隐瞒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我今日特特提出为林侍郎包扎伤口,是为了撮合他和舍妹。”


    姜家门第低,母亲又是个目光短浅的,我唯恐她拿舍妹的亲事做筏子,这才亲自给她寻摸人家。怪我做事不周,引得大伯误会了。”


    陆长稽记性好,想起给林允之包扎伤口时,有个清秀的小姑娘一马当先,又是敷药又是缠纱布,十分用心,那姑娘原是姜姝的幼妹,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心中的郁气一挥而散,陆长稽感觉头脑都清明了不少。


    他胸有沟壑,甚少与人计较什么,可想到姜姝屡屡让他动怒,她却四平八稳,便有些愤愤不平。


    他转了个身,幽潭般的眸子盯住姜姝,开口问道:“你可知今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姜姝连忙摇头,她最善明哲保身,深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她可不想掺和到陆长稽的党政之中去。


    陆长稽却不想放过姜姝,他眯着眼睛,凝着姜姝,低声道:“程用刺杀卢准时失了手,让卢准给逃掉了,卢准咽不下这口气,便派人来杀我。


    一山不容二虎,我和卢准政1见向左,不可能握手言和。朝堂谋划,不似内宅斗争那般积粘,动辄便是生死,我与卢准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絮絮地说着生死攸关的大事,仿若在话家常。


    这样的机密,岂是姜姝该听的,姜姝恨不得变成聋子,她急于撇清自己,含糊道:“我是妇道人家,日日居在内宅,不懂官场上的事,便是听到了也会左耳进右耳出,决不会放到心里去。”


    她倒是个清醒的,可惜,既进了信阳侯府,进了他的迦南院,又哪里能全身而退。


    陆长稽道:“弟妹是陆家人,即便想独善其身,也摆脱不掉陆某的印记。”


    姜姝早就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却到底觉得不甘,感觉自己像一只蚕,被蚕丝牢牢缚住了。


    看着姜姝诚惶诚恐、心有不甘的模样,陆长稽畅快极了。


    他不再多言,对姜姝道:“我政敌颇多,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通过挟持信阳侯府的家眷威胁于我,你以后出门的时候务必多带些护卫,免得再遭受今日这般的祸事。”


    姜姝怔怔地应了一声是,提步离开迦南院。


    回到欣春苑方玉就进屋禀告,姜姝得知陆凛举行宴会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三日后。


    赵氏现在不准姜姝和她料理庶务,姜姝连请帖都寻摸不到。


    姜姝起身到宴西堂跟赵氏讨请帖,赵氏清高,她不喜欢姜姝,却也不刻意为难姜姝,连姜姝想请谁都懒得问,让周嬷嬷给她取了三张请帖。


    姜姝回到姜家,杨氏看到请帖喜不自胜,对姜姝愈发热络,眼角的褶子直挤成两朵菊花。


    “我原就说你争气,果不其然,论起照


    拂家里,你要是认第二,绝没有人敢当第一。


    你今儿个中午就在家里用膳,咱们家的伙食虽跟侯府没法子比,好歹也是精心准备的,你且尝一尝,要是哪里不合口味,只管说出来,母亲保管让厨房改进。”


    这便是杨氏,眼皮活络,做事毫无底线,用到你的时候,你千好万好,不好也是好,若是不中用了,她能一脚将你踢到高丽国去。


    姜姝心里鄙夷杨氏,面上的笑容却十分和气:“母亲折煞女儿了,女儿是从家里长大的,又哪里会吃不惯家里的吃食,以后我回来的时候,母亲只管让厨房做家常的吃食,万不可为了迁就我破费。”


    二人又客气了一番,姜姝才拿起筷子用饭,用完饭,她让珠儿把提前准备好的绫罗珠玉搬到了花厅。


    那些料子品种繁多,颜色也十分娇嫩,有翠色的杭绸,水红的蜀锦,团花的薄绢,都是不可多见的珍品。


    料子中间还放着几盒香料,当中以琼脂香最为馥郁,甜丝丝的,能沁到人心里去。


    姜姝特地让方玉打听过,开阳伯府时常到香粉铺子购置琼脂香,开阳伯清心寡欲,只有一妻一妾,他的房中用不了那么多香料,定是郑世子喜欢琼脂香,是以他房中那些莺莺燕燕纷纷购置,用来讨好。


    姜姝抿起嘴唇笑了笑,姜然想嫁进高门,她就好好帮一帮她,至于嫁进去以后的光景,她可就管不着了。


    姜姝一出门,杨氏就把姜然唤到了屋内,她把请帖摆到姜然跟前,含笑说道:“姜姝那贱人倒也不是毫无用处,这不,亲自把侯府的请帖给我们送回来了。”


    姜然拿起请帖看了一眼,而后被案几上五颜六色的布匹香料吸引了注意力。


    她走上前把布料翻腾了一遍,最终被琼脂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开口问道:“这些东西都是姜姝送来的吗?”


    杨氏点了点头。


    姜姝时常往姜宅送料子,姜然也没有多想,她把那些琼脂香料拿到手中,懒洋洋出了花厅,又回寝屋歪着去了。


    自坏了名声以后,姜然的性子便变的阴晴不定起来,便是待杨氏,也半分恭敬之意都没有。


    杨氏瞧着姜然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她的骨肉,即便跋扈一些,她也得包容着,待姜然找到好人家嫁了,一切便都会变好。


    夜幕降临,明月洒清辉,百灵鸟栖在树枝上,脆生生的鸣叫,景色独好,姜姝却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她站在床头看着陆长易熟睡的面容,再没有半分悸动。


    想去梢间就寝,又怕被人说嘴,便让珠儿往寝屋置了一张小榻,她刚躺上去,便听珠儿小声道:“小姐,您是和姑爷吵架了吗?”


    有些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姜姝摇摇头,道没有。


    珠儿从来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她有自己的主见,沉默了半晌,压低声音对姜姝道:“小榻有些硬,睡着不舒服,您若实在不想和姑爷同塌而眠,我就把姑爷抱到小榻上,您到拔步床上就寝罢”


    珠儿鲁莽,姜姝却不能不顾及后果,她有些苦笑不得,不过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


    她冲珠儿笑了笑,打了个呵欠,做出犯困的表情。珠儿知道她乏了,识相地退了出去。


    姜姝躺到小榻上,透过窗子数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陆长易睡眠浅,院外的鸟鸣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去摸姜姝,身旁空空,连姜姝的影子都没有,唯余一把沁凉。


    原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陆长易自成亲以后便习惯了和姜姝同塌而眠,即便二人各盖各的锦被,但午夜梦回之际,身旁传来的暖意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姜姝就像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和陆长易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明媚坚韧,不知带给了他多少活力和希望。


    现下没摸到人,陆长易胸腔里溢出一股巨大的空虚,他睁开眼睛扫视四方,只见姜姝正仰在小榻上酣睡。


    她睡得香甜,他却如鲠在喉,哪有夫妻成亲半载有余,只同过一次房的?她定是嫌弃他不能成事,连与他同床共枕都忍受不得了。


    心中的空虚渐渐转变成酸涩,继而又变成无可奈何的愤怒,陆长易直愣愣盯着姜姝,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天一点一点变亮,姜姝隐约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往床上一瞧,原来是陆长易正在解九连环玩。


    她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站起身,对陆长易道:“世子今日倒是醒的很早。”


    陆长易放下九连环,弯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今日是十五,需得到正堂吃饭,自然得早些起来。”


    姜姝“嗯”了一声,抬眸看向陆长易,陆长易的眼睛红的异常,眼球上布满血丝。


    她温声对陆长易道:“您的眼睛很红,可是没睡好?”


    陆长易道了一声是:“昨个儿白日里睡多了,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他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边说话一边坐起身,唤来方玉伺候洗漱。


    夫妻二人打扮停当,就一齐去了正堂,他们去的早,旁人都还未到,便坐在小几旁嗑瓜子消磨时间。


    约莫过了半刻钟,忽听到碧纱橱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1擦声,接着便是胡泠霜软的似能滴出水来的娇嗔:“三爷,妾身还怀着身孕,您可不能胡来。”


    “大夫说了,过了头三个月便能做,你虽怀着身孕,却也不是那些莺莺燕燕能比的,爷就好你这一口。”陆长风语速有些快,声音带了些许低哑。


    “嗯~”他话音一落,胡泠霜起起伏伏的声音便响起了起来,胡泠霜虽尽力压抑着,那声音却依旧听得人面红耳赤。


    陆长风花名在外,姜姝知道他孟浪,却未料到他会荒唐到在正堂的隔间和孕妇行事。


    姜姝不好意思听人家的墙角,站起身示意陆长易一起离开。


    二人行到门口,和一个端着冷盘的丫鬟走了个顶头,姜姝把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丫鬟噤声,不料那丫鬟是个憨的,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脆生生喊了一句:“世子!”


    隔间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胡泠霜比平常女子要洒脱一些,到底还要脸面,她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到头上。


    陆长风轻笑一声,懒懒坐起身,把手伸到薄被内捏了捏胡氏的脸,一边系衣带一边道:“食色性也,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外面那位知道知道什么是夫妻敦伦,琴瑟和鸣。”


    虽说胡姨娘受宠,到底不是正室,陆长风母子这些年少不得被赵氏打压,现下好了,即便陆长易贵为世子,那方面不行,就休想再抬起头来。


    陆长风慢悠悠踱出去,挑眉看向陆长易,颇为自得的说道:“让二哥见笑了,不过男子嘛,事到临头忍不住也情有可原,不是每个人都如二哥这般清心寡欲。”


    陆长易敏感,陆长风没明言,他却笃定对方在取笑他,拿起一旁的花瓶就要往陆长风身上丢。


    马上就到了用早膳的时辰,陆长易若再次中伤陆长风,定会被信阳侯责罚。夫妇一体,姜姝不会任旁人算计欺辱陆长易。


    她拉住陆长易的手臂,把花瓶从他手中夺了下来。


    姜姝抬眸看向陆长风,温声道:“人无礼则不立,虽说食色性也,好歹也要顾全一下脸面,夫妻间的私事合该私底下解决,若是不分场合胡乱行事,那与没有教化的蛮夷又有什么区别。”


    姜姝性子稳,话说的不好听,脸色却温和,甚至还勾出了一抹笑:“三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是当嫂子的,为了你和弟妹好才会说这么一番肺腑之言,若是旁人行此悖逆之事,我定理都不会理。”


    姜姝平日里不言不语的,陆长风只当她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没成想她还是个娇艳的辣椒。


    陆长易舔了舔嘴唇,左右他已惹得陆长易动了气,倒也无需再和姜姝针尖对麦芒,他笑着向姜姝作了个揖,眸中流出意味不明的光:“二嫂嫂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谨言慎行,克己正礼。”


    陆长风服了软,姜姝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方到屋内等着用饭。陆长易依旧沉着脸,显见是气得狠了,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


    丫鬟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桌,这时赵氏被簇拥着进了屋,没一会儿信阳侯和胡姨娘也来了。


    姜姝


    悄悄乜了信阳侯一眼,原来即便在府里,他也是在胡姨娘处宿得多,难怪赵氏气不顺,处处想压胡姨娘一头。


    陆长稽公务繁忙,即便初一十五也很少到正堂用膳,小辈不侍候长辈,说起来算是十分失礼,奈何陆长稽位高权重,便是信阳侯也不会说他什么,旁人就更不敢言语了。


    屋内除却陆长稽便只缺胡泠霜了,待菜肴上齐以后,胡泠霜才慢吞吞从隔间踱了出来。


    她生的柔媚,刚刚经历了那事越发显得风情万种,即便挺着大肚子也别有风韵。


    她勾唇笑了笑,柔声道:“我身子重,就到隔间歪了一会子,想必父亲母亲不会怪我罢!”


    孕妇总归要比常人更娇气一些,即便赵氏瞧不上胡泠霜,也没法子说什么,没成想一向万事不管的信阳侯反倒开了口。


    他把筷子不轻不重放到桌子上,沉声教训胡泠霜:“长幼有序,哪里有长辈候着小辈的道理,你即便怀着身孕也不好坏了规矩。”


    胡泠霜脸色微变,站起身认了错,如此,这件事才算揭过。


    敲打完胡泠霜,信阳侯又若有似无的瞥了赵氏一眼,赵氏知道他的意思,却只当没瞧见,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又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阿猫阿狗,她有自己的尊严和主见。


    用完早膳后,看着信阳侯携胡姨娘一同离开,赵氏才把姜姝和陆长易传到宴西堂。


    即便她心疼独子,也得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赵氏对陆长易道:“你父亲私底下已与我说过多次,望你能早些舒枝展叶。”


    “你是侯府世子,家中有爵位要承继,早些绵延子嗣才能稳固地位,也免得旁人再觊觎你的爵位。”


    陆长稽手握实权,且又没有婚配,侯府爵位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益处,赵氏口中的旁人自然是指陆长风。


    想到陆长风对他的侮辱,陆长易恨得牙根发痒,即便把爵位传给旁人,他都不想让陆长风捡这个便宜。


    他甚至生出了过继子嗣的想法,可惜,陆长风若是一举得男,断没有舍近求远,过继远房子嗣的可能。那爵位还得落入陆长风一脉。


    他的东西怎么能给陆长风呢,便是扔掉,都不能便宜了陆长风。


    陆长易的眸子露出意味不明的光,他生不出孩子,可是姜姝可以呀,只要孩子是姜姝生的,爵位就绝不会落到陆长风手中。


    想到这里,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浮现在陆长易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