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契婚 > 20、第 20 章
    第20章


    月安不知徐夫人的烦恼, 没有崔颐的打扰,她还算愉快,日暮早早用了晚食, 洗漱后饮了一盏自己调制的玫瑰牛乳饮子,心旷神怡地躺下了。


    月安喜欢在床帐顶悬挂鹅梨香,来了崔家也同样如此。


    鹅梨的气味清甜且安神助眠, 尽管月安这夜因为明日要回门而兴奋, 也在鹅梨香间很快沉入了梦乡。


    夫妻两人各自用了早食,相会在院门口, 带着丰硕的回门礼, 共乘崔家的马车离了崔宅。


    上马车的间隙,隔壁人家出来一个儿郎, 骑着黝黑的骏马,衣着锦绣华丽,富贵逼人。


    月安抽空瞧了一眼,巧不巧的,正好对上了儿郎投过来的视线。


    也认出了那人是谁。正是对自己几番纠缠的潘岳。


    只见人一双黑眸冷冽,不复先前的热忱殷勤,看那神态似乎还冷哼了一声。


    见潘岳这副模样,月安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可受不了这等纨绔儿缠磨, 尤其现在的档口,潘岳能知难而退正好。


    不过月安才反应过来潘岳家就在崔家隔壁,坐定后问身侧的崔颐道:“差点忘了潘家与你家是邻居,刚才看到潘岳吓了一跳。”


    月安只是随口闲聊, 她早就将玉津园那日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了,但崔颐却没那么轻快了,潘岳这个词让崔颐想起了那日在玉津园自己的无礼之举。


    虽早已书信致歉赔礼, 但终归不如当面来得有诚意。


    因而,月安刚放下车帘,一转眼就看见崔颐肃着一张脸同她拱手赔礼道:“玉津园那日是崔某冒失,未加勘察论证便指责温娘子,崔某向温娘子赔罪了。”


    崔颐冷不丁来这一下,月安原本轻快的心情也是一散,正色道:“崔郎君哪里的话,不是早赔罪过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何必多此一举?”


    崔颐脸色依旧肃穆,答道:“书信终究不如当面妥帖,不管温娘子觉得多余还是什么,我只管做我应做的。”


    月安表示理解,赞道:“崔郎君品性高尚,令人钦佩。”


    马车驶出刘廉坊,街道上传来喧闹声,月安刚想掀开帘子瞧瞧外面,忽地听到崔颐开口问道:“潘岳先前时常烦扰温娘子吗?”


    崔颐面色沉静,瞧着是有几分好奇,月安摆手,满不在乎道:“也就三回,称不上是时常,好在现在规矩了。”


    闻言,崔颐面色却是凝重了不少,正色道:“温娘子三月才迁到汴梁,短短数月潘岳便这样不知收敛,潘家确实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伴着这话,月安不禁想起秀真同她说过的趣事,关于崔颐和潘岳幼时打架的事。


    两人性子如此天差地别,幼时还打过架,月安本就猜测两人关系也不怎样,如今一听更确信了。


    抿唇偷笑,月安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浮现小时候的崔颐和潘岳扭在一起的滑稽模样了。


    崔颐幽深的眸子转动,注意到了那抹挂在小娘子唇畔的粲然笑意,但不解她又在笑什么,兀自默然沉思下来。


    一路上,为了避免两人在车内相顾无言,月安时常掀开车帘看外面的热闹。


    但这似乎让崔颐不喜,就在月安不知第几次探头出去看外头售卖的含苞荷花时,就听到身后崔颐出声了。


    “外头人多眼杂的,娘子家莫要抛头露面的,贞静娴雅为上。”像是建议,又像是在告诫她,月安回头看他,因为惊愕,眼睛难免睁大了些,看起来就好像在瞪人。


    崔颐视线回避了些,像是在避讳些可怕的东西。


    “这算什么抛头露面?崔郎君未免太过严苛,且女子本就是多样的,如何还分上高低优劣了?”


    “崔郎君这一套还是留给日后你真正的妻子吧,看她愿不愿意遵你之言。”


    “反正于我才不理这些,崔郎君还是省省心吧。”


    崔颐从未见过如温氏这般油盐不进的人,就像是一块顽石,说什么都不能动摇一分,活得自我又固执。


    张了张嘴,崔颐终是什么都未能说出来,只一张脸染上了几分郁闷,喉头像是哽了什么。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搭理谁。


    进了丽春坊,快到温宅的时候,月安忽地想起今日还有桩事忘了叮嘱崔颐,立即扭头看向了对方。


    两人冷场了好半天,温氏一看向他,崔颐立即就察觉到了,淡声道:“何事?”


    温氏的眼睛太亮,又这样看着他,必定是有事要说。


    先前的冷场好似一场错觉,两人此刻都远远抛到了脑后,跟没事人一样。


    “崔郎君聪慧,我正有一事要提醒。”崔颐端坐着,落在月安身上的目光清浅,声音如玉石碰撞。


    “温娘子但请说来。”


    月安笑眯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也知道,旁人不知我们的约定,所以在我爹娘眼中你就是他们的好女婿,尤其我爹那人待人太热络,到时崔郎君勿怪。”


    月安了解她爹那人,本就十分中意崔颐,如今成了女婿怕是得稀罕死。


    若崔颐真是她的好郎婿倒没什么,但眼下的情形怕是会吓着崔颐,月安觉得还是提前说一嘴为好。


    听了解释,崔颐了然,摇头说道:“无碍,都是小事。”


    “令尊德行高尚,崔某能与之攀谈闲叙十分荣幸。”


    月安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夸赞爹爹,这个人还是崔颐,她立即燃起了兴趣。


    “你怎知我爹爹德行高尚,说来听听?”月安想听听崔颐是如何称赞爹爹的,她也好回去同爹爹说让他开心开心。因为心情疏朗,月安姿态松散了些,懒洋洋地斜倚着车壁,暴露了些本性。


    崔颐眉心一蹙,但最终未说什么,只挺直了脊背说起了温敬。


    “崔某幼时便从父亲口中听闻温舍人的美名,一诺千金,能为一句口头诺言放弃留任京官的巨大诱惑,实非一般人,令崔某敬佩,当得起一句德行高尚。”


    月安听得笑一直不下脸,眼睛彻底成了个月牙,本有些昏暗的马车都因着这笑亮堂了不少。


    “原来崔郎君也听说过我爹爹当年的事迹,要是让我爹爹听到你这些话他怕是得乐好几天!”


    浅笑盈盈是为娴雅淑女,以往出现在崔颐面前的娘子皆是这般含蓄文雅的,哪里如温氏这般,笑得跟朵葵花似的。


    太热烈张扬,没有一点含蓄。


    崔颐避开目光,淡然道:“你我两家也算是故交,父亲便提起过,崔某一向敬重有德君子,故而印象深刻。”


    有人在她面前夸赞爹爹,月安心里头也高兴,一时话也多了起来,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


    “我娘正是遇着了我爹爹这样信守诺言的良人,所以时常告诫我也要寻个德行端方的郎婿,所以崔郎君你不知成婚前我娘是如何在我跟前夸赞你的,差点没把你夸上天,若换个娘子怕是早就被折服安心嫁了。”


    月安半开着玩笑半正经,崔颐听得满心古怪,有种被夸了但又很虚假的感觉。


    嘴唇翕动,他差点问出了那话。


    温娘子为何没有被折服呢?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刚冒出头便被崔颐掐灭了。


    崔颐想起了那日温氏同他说的,同他一样的缘由,不愧是父女,一脉相承的重诺。


    一盏茶的功夫,崔家马车抵达温宅,早有兄长们在门口等候。


    虽然只是隔了几日没见,月安都好似度日如年,见了哥哥们的面,蹦跳着黏了过去,崔颐瞥了一眼,觉得温氏更像是鹦鹉了。


    母亲的那只鹦鹉就是这样,开心的时候会挨过去蹭母亲的手掌,但也只愿意让母亲碰,若换了旁人便要啄了。


    夫妻两人被迎进了家门,进了正堂,温敬一瞧见人,更是贤婿贤婿不停地喊着,听得月安都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月安事先提醒了崔颐,他应当不至于难以招架。


    扭头去看,如她所料,崔颐依旧端方得体,面上带着清浅礼貌的笑,一口一个丈人、丈母唤着,十足的女婿做派。


    几句闲叙后,崔颐留下和父兄叙话,她同娘一道去了自己的院子。


    没了旁人,林婉立即向女儿问起了婚后情况,比如夫妻两人关系,崔颐待她如何,甚至还问起了夫妻间那点事。


    虽然她和崔颐之间并没有什么,但月安还是会害羞的,先说了几句话搪塞道:“我和崔颐挺好的,他待我也不错,这几日自是心情舒畅。”


    因为确实是实话,月安说得理直气壮,林婉面上有了笑。


    “至于那事,自然、自然也融洽和谐,女儿十分满意。”


    互相打掩护,这本就是两人先前说好的,这时候月安自然也不会出岔子,厚着脸皮胡扯道。


    “真的?”


    林婉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女儿,有些狐疑,月安心一跳,知道是娘怀疑了,立即发力憋红了脸,佯装羞涩地嗔道:“哎呀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多难为情啊~”


    一见女儿这情态,林婉这才放心了。


    午食的时候,就看爹爹一整个笑得合不拢嘴,连她这个一向得脸的宝贝闺女在崔颐面前都好像逊色了三分。


    自己热络还不够,还要带上正美滋滋享用蟹酿橙的月安。


    “贤婿是土生土长的汴梁人,应当没用过咱们临安菜式,我家厨子都是临安带来的,手艺一绝,这一道莲花鸭签不错,贤婿快尝尝。”


    “月娘,那道菜离贤婿有些远,你给贤婿夹过去。”


    月安正吃得欢,爹爹这话一出来她脸一酸,本想想个点子混过去,然一抬头就见全家人都看着她。


    温敬觉得闺女这一顿饭着实太冷漠了,一颗心都扑在饭菜上,跟他贤婿甚至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实在是不像话。


    爹娘眼中更是殷殷期盼,月安愣是被看得说不出话来。


    刚想抬手去夹菜,就听到崔颐懂事地来救场了,不过救得有些多了。


    只见崔颐忽地将他手边那道龙井虾仁夹了一只放进月安银碟子中,温和笑道:“夫人正忙于用饭,还是不劳烦夫人了,为人丈夫,还是小婿辛劳辛劳吧。”


    虽然位置对调了一下,但崔颐这样的举动则让温敬和林婉更满意了。


    女婿对闺女好才是一等一的要事,其他都得往后排排。


    最后,月安在娘的眼神催促下吃了崔颐夹过来的虾,只觉整盘里只有这只虾味道怪怪的。


    ……


    日暮,月安又经历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晚食,领着崔颐回了她的望舒院。


    虽然她并不想带崔颐进她的闺房,但如今名义上崔颐是她的夫君,跟她回娘家同她宿在一个屋子确实是合情合理,月安没法拒绝。


    同理,崔颐也是如此,但他除了跟着温氏走没有别的法子。


    两个人沉默地进了房间,月安让绿珠将房门阖上,月安才敢同崔颐说些亮堂话。


    “今日回门无法,只能暂且崔郎君继续在榻上将就一晚了。”


    只要同她在一个屋子过夜,崔颐永远只能睡在榻上,月安偶尔会有些愧疚。


    但也只是偶尔罢了。好在崔颐是个通情达理的,听月安此话也没有反对什么,只是点头道:“崔某知晓。”


    忙活了一日,浑身都是又热又疲乏,两人前后浴身,出来时都心照不宣地穿着整齐的衣衫,并未在契约伙伴面前穿着不得体的寝衣。


    因为是自己家,月安亲自去柜子里抱了被褥出来,贴心地将其在榻上放置好,笑眯眯同崔颐道:“崔郎君可以安睡了。”


    “有劳了。”


    尽管温氏瞧着只是随手为之,但崔颐仍是规矩客气地道谢。


    两人一个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个藏在床帐中,气氛沉默的吓人。


    绿珠进来将油灯一盏盏熄灭,她家娘子安睡不喜光亮,就好比晨起比大部分人晚些,未免外头的亮光刺进来,都要在窗户上施一道帘子,床帐更是选得厚实不透光。


    然熄到最后一盏灯时,屋内响起崔颐略有些急切的话语声。


    “留下一盏灯吧,崔某习惯了留灯。”


    绿珠一愣,顿住了动作,但她是娘子的丫头,所以并未听从崔颐的,而是看向了床帐,等待月安发话。


    月安刚躺下没多久,一听这话又慢慢坐起来了,从床帐中探出一个脑袋来,嘀咕道:“崔郎君不会是怕黑吧?”


    不然为何睡觉非要留下一盏灯?


    回想一下,两人除了今夜也就大婚之日宿在一个屋子过,那日屋内因为有龙凤喜烛燃至天明,所以崔颐未曾开口。


    今夜则不同了。


    昏暗的室内,月安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但莫名就是觉得崔颐好像露出了窘迫的神情。


    月安本是随口说的,但见崔颐沉默不语,月安便知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两人间的关系还未到可以调侃的地步,月安立即打住,对绿珠道:“大抵是崔郎君习惯了,那便留下一盏吧。”


    绿珠嗳了一声,转身出门了。


    月安也缩了回去,安生躺下了。


    一盏灯火还扰不到她,月安让让崔颐也无妨。


    万籁俱寂,崔颐面上的热意慢慢褪去,他看着不远处那盏专为他留下的灯火,心中羞愧。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身为读书人却没有做到这一点,实在有愧。


    还被温氏给发现了,崔颐更觉难为情。夜色幽幽,崔颐嗅着屋内萦绕的鹅梨香的气息渐渐阖上了眼皮。


    以前只觉雪中春信清新雅致,值得一佩,然温氏身上的鹅梨香闻多了竟也觉得馨香宜人,清甜安神。


    ……


    翌日,月安在爹娘的絮絮叨叨下出了家门,同举手投足挑不出错的崔颐上了马车,回了崔家。


    月安很不舍得,但如今还未能和离,她只能跟着崔颐回到陌生的崔宅去。


    好在有这桩契约婚事在,不至于让月安在崔宅的日子尴尬。


    两人到了崔宅,进了院子便心照不宣地分道扬镳,默契十足。


    盛夏时节,从外头回来少不了一身汗,月安一回去便去浴身了。


    清清爽爽地出来,衣裳还未来及换,就见文松院那边的钟婆婆过来了,说是徐夫人唤她过去说话。


    大概是要问一问回门的事,月安心想。“钟婆婆稍待,我换身衣裳即刻就去。”


    月安去屏风后换衣裳的空档,钟婆婆拉住了从浴房收拾衣物出来的青芸问道:“郎君在何处?”青芸轻声答道:“好像一回来便去书房了。”


    闻此,钟婆婆一声轻叹,倒也没多说什么,让青芸去忙活了。


    到文松院时,徐夫人跪坐于茶案前,红泥小火炉里的水将要沸腾。


    “母亲万福。”


    “不知母亲唤我来有何事?”


    月安虽然就在崔家待一年,但也不想遇到个会立规矩的婆母,尤其传闻中那种让儿媳晨昏定省的,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月安宁愿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娘,也不想后面大半生遇见这样的婆母。


    先前瞧着徐夫人月安觉得像个安静少事的,应当不会很可怕吧。


    月安暗想着,几步路走得忐忑不安。


    看着水灵鲜妍的儿媳,徐夫人笑得和蔼可亲道:“月安来了,快坐吧。”


    “母亲点茶手艺尚可,尝尝母亲的茶吧。”


    徐夫人实在温婉,月安心中的忐忑也去了大半,饶有兴趣地瞧着徐夫人点茶。


    临安地处江南茶水乡,饮茶品茗的风俗喜好只会比汴梁更浓厚,三五里便有一茶坊,上上下下几乎都会一手点茶的技艺。


    浸染在这样浓厚的风气里,月安也学了几手点茶的功夫,在临安娘子堆里也是拔尖的,连爹娘都夸口不已。


    “能喝母亲亲手点的茶是儿媳之幸。”月安落座,看着徐夫人手法娴熟地击拂,趋近于白色的茶沫咬盏。


    分茶时,徐夫人忽然问道:“这几日同宁和相处得好吗?”


    牵扯上崔颐,月安有种被夫子盘问的错觉,冷不丁一颤,掩下乱七八糟的情绪,笑呵呵道:“自是不错,夫君谦谦君子,待我是极好的。”


    若徐夫人没有查证,怕是要被儿媳这副乐呵呵的模样骗过去,以为宁和真的待妻子很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替宁和遮掩,这孩子真是个傻的。


    徐夫人今日本就是为夫妻两的疏离来的,几句话便直奔主题道:“月安何必瞒我,母亲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自打新婚夜后便分居而眠,这哪里能称作极好?”


    谎言被拆穿,月安有些慌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夫君他刚授官,勤奋务本些也是好事,便让他忙去便是。”


    徐夫人觉得儿媳实在是太过通情达理了,甚至是有些过了。


    哪有刚成婚便日日醉心书房的,更何况官家赐下九日婚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几日。


    可看看他那好儿子干了什么,就那么冷心冷情地将新婚妻子晾在一边,实在是不成体统!


    “月安实在柔善,但这事母亲会为你做主,好好管教儿子。”


    被徐夫人这话吓得一愣,月安立即劝慰道:“不必不必,母亲勿要为我费心,月安不在乎这个,就让夫君随性些吧。”


    这样退让的话徐夫人更是听不得了,眉头一拧,温婉好性也不在了,愈发信誓旦旦起来。


    “不必多言,月安你先回去歇息吧。”


    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徐夫人已是送客的姿态,月安只得满心忧愁地回去。


    到了梅鹤院,本想去同崔颐通个气,将今日徐夫人的发难告知,然刚遣绿珠过去,就看人愁眉苦脸回来了。


    “娘子,奴婢去晚了,崔郎君已经被文松院那边请走了。”


    月安心道大事不妙,这一遭过去,别再让崔颐以为是她表里不一去挑唆,行小人行径。


    一想到这个,月安便心烦。


    半个时辰过去,绿珠说崔颐已经回了院子,但去了书房,月安不知他如何打算的,怕生了误会,影响这桩生意,就要过去。


    月安平日在寝屋穿着随意,鬓发通常也是不梳的,一头乌发便随性地散在双肩,一派慵懒。


    临去前,月安梳洗了一通,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将将踏出房门,就看见崔颐不急不徐地走来了。


    一瞅对方那明显冷沉的脸色,月安就知道大概是真误会了。


    “崔…夫君。”


    见人到了自己跟前,月安差点说漏了嘴,也不敢再多言,跟着一道进去,示意绿珠也出去,让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崔颐未语,月安抢在他前头道:“我只说一事,咱们分居的事我从未私下同令堂说,可千万别污了我清誉。”


    “方才令堂问起这事我还……”


    ……


    话语跟雨点似的,崔颐才进来没多久,月安便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重点强调了自己当时有多努力让徐夫人打消念头。


    她最不喜欢背黑锅了。


    尽管刚被母亲严厉训斥了一番心情有些沉郁,崔颐眼见小娘子围着他叽叽喳喳了一通,却忽地觉得好笑。


    生动,鲜活,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透着股明媚劲,和冷清沉静的自己截然不同。


    “我知晓的,不是你做的。”


    早在母亲训斥他的时候便说了,是母亲自己遣人来他院子里探查的,也将温氏当时的反应说了。


    还赞她谦恭柔善,通情达理。


    崔颐当时甚至没忍住笑了一下,让母亲误以为违逆,又多说了他几句。


    鸟雀叽叽喳喳的虽然清脆悦耳,但也不能多听,崔颐出言解释。


    月安松了口气,复而又诧异道:“既知道不是我,为何来时还要摆出一副冷脸,害得我好一阵心惊。”


    月安很不喜欢别人莫名其妙冷脸,有话说清楚就好,冷脸算是怎么回事?


    面对月安颇有气势的质问,崔颐无法逃避,也觉自己确实有些失礼了,拱手作揖道:“是崔某的不是,方才崔某心中有事,并不冲着温娘子,还望温娘子不要见怪。”


    他甚少被温婉的母亲训斥,虽然已经长大成人还高中探花,在朝为官,但被母亲如此训斥,生为人子崔颐还是多少有些郁郁。


    尤其母亲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名门淑女,训斥他时没少引经据典斥责,这让本就是儒礼熏陶着长大的崔颐愈发没了颜面。


    以至于好半天他面上都很难松快。人古板事多不碍事,会道歉改正便还有救,月安点点头,算是饶过他了。


    “眼下是何种情形,令堂那边如何说?”


    既然徐夫人将两人都找去了谈话,那必定有什么后续要求,月安心中忐忑。


    这也是崔颐的烦恼,他一板一眼道:“母亲令我回主屋过夜,不然不会善罢甘休。”


    月安眉心拧出了一个疙瘩,开始来回踱步,手指也开始缠绕着自己腰间的系带。


    这是月安费脑筋时才有的小动作,而且每次很快便能有主意。


    这次也不例外,月安很快便有了对策,欢喜道:“不如这样,我有个主意崔郎君可听听,若是觉得可行便采纳了。”


    崔颐有时很佩服温氏,不着调的鬼点子总是很多,都是些他想不出的。


    “但说无妨。”


    崔颐淡声道,想听听这次温氏又有什么好法子。


    月安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倾着身子道:“既然令堂想看到我们夫妻和睦亲近的景象,那我们便做戏给她看,不就是些面子规矩吗,崔郎君若愿意受些委屈,便每月定下些日子来主屋,比如每月逢三、五、七这样的日子,假意留宿,想必令堂那边便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虽然这几日也会让月安不自在,但眼下徐夫人逼得紧,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


    崔颐忽然抬眸看向她,轻声道:“可这样的话温娘子的名节……”


    月安立即摆摆手,无所谓道:“无碍,早在嫁过来我便不讲究这个了,更何况我不在意这个,官家还支持二嫁三嫁呢,无需烦扰。”


    崔颐闻此,默然下来,慎重点头道:“既如此,便按着温娘子的法子来。”


    “今日,二十七,加上母亲那边盯着,崔某只能冒犯留宿了。”


    月安摇头,笑盈盈道:“不冒犯不冒犯,各有难处嘛。”


    ……


    两人友好地达成了一致,开始了第一日的面子规矩。


    有了昨日的提醒,月安睡前特地给怕鬼的崔颐留了一盏灯,这让躺在榻上正忐忑的崔颐悄然松了一口气。


    “多谢。”


    待绿珠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崔颐冷不丁开口道。


    月安正酝酿着睡意,被崔颐这么一句瞌睡都赶跑了,有些恼,但念在他是好意答谢,还是耐着性子道:“小事不必言谢。”


    至于为什么言谢,两人心中心照不宣。夜色愈渐幽深,在这炎炎夏日,有冰块环绕,屋子里倒也凉快,两人一前一后睡着了。


    翌日,黎明破晓,正在月安还睡得昏天黑地时,崔颐又精神抖擞地起身了。


    就是他的长随书玉没法进来侍候他,崔颐只能亲力亲为,有些不习惯。


    穿靴的时候,崔颐扭头瞧了一眼床的方向,但因为床帐过于厚实遮光,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片死寂的安静。


    崔颐同温氏同宿一屋三次,这也是第三次瞧见这样的场景。


    如果没有意外,温氏会一直睡到巳时,睡到他练完剑浴身才会慢悠悠起身,与他相比实在是惫懒。


    好在母亲不是个日日给儿媳立规矩,譬如每日晨昏定省之类的,不然温氏怕是要叫苦连天了。


    崔颐甚至能想到那时温氏皱成一团的脸。


    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崔颐唇角微微勾起,去偏房洗漱。


    等月安醒来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日头明媚绚烂。


    得知崔颐已经自行在书房用早食了,月安便心安理得自个吃自己的了。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月安此次从家带了两个厨子过来,专做她喜欢吃的菜式。


    希望崔颐少来打扰她,不然还得考虑一下他的口味。


    又淡又素,月安吃不来。


    啧~果然,不合适的人胃口也不合适,吃不到一块去。


    饭后,想着回门的事也忙完了,月安觉得该去瞧瞧她的饮子铺了。


    先前都是托大哥帮她看顾修缮的,早已完工,大哥还依着她的要求替她寻了位合适的女掌柜,还有茶博士和跑堂若干,就等她去安排了。


    遣人去传唤那位姓兰的女掌柜,月安也马不停蹄地出门了。


    梅鹤院书房,崔颐正临窗而读,不时抬起眸远望窗外葱绿的草木。


    他素爱读书没错,但因为这桩特别的婚事,官家给予的九日婚假他几乎只能在书房泡着,书看多了也累眼睛。


    再次眺望那片绿意,崔颐看见了带着丫头急匆匆出门的温氏。


    似乎还打扮了一番,光鲜亮丽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去。


    胡思乱想了几息,崔颐又觉得自己好奇心太重了,这不该他管,他也不应该去过问。收回目光,崔颐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书卷上,不再关注其他。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运道不好,在月安乘着马车去茶汤巷看铺子的半途中车子坏了。


    大热的天,月安满心无奈地从马车上下来,绿珠为她撑伞遮阳,忧愁道:“真是倒霉,什么时候不坏,偏偏娘子出门时候怀!”


    月安被热得甚至都没心情嘀咕什么,只吩咐家仆去叫软轿来。


    等软轿的间隙,主仆两人撑伞而立的一幕被斜对面的潘楼上,临窗饮酒的潘岳看见。


    本是酒水饮多了探头出来透气,然才吸两口外面的热风便生了退意。


    潘岳是家里老幺,自小娇生惯养,一身的富贵病,这样热的天他是受不住的。刚要缩回去,就看见斜对面街上停着的马车上走下来一对主仆。


    天水碧的百迭裙,丁香色的褙子,只是侧脸,潘岳便认出了来人。


    是温月安,新婚不久的温月安。


    一想到这个,潘岳便越发收紧了力道,指尖泛白。


    已经成婚的妇人他自然不会招惹,但一扭头见人笑颜如花,潘岳那颗心又不受控地开始疯狂乱跳了。


    眼看着人进了软轿中,潘岳勾了勾手,叫来了自己的长随。


    “衙内何事?”潘岳手往下一指,同长随平安道:“去瞧瞧温家娘子去哪了,回来告诉本衙内。”


    平安立即应下,下楼追着温家娘子的软轿走了,一路跟到了茶汤巷,亲眼目睹温家娘子进了一间唤作花间饮的铺子,才回去禀报。


    “小的打听过了,那间铺子似乎是温娘子名下新开的铺子,听说是做饮子的。”


    “知道了,本衙内赏你的。”


    潘岳得了消息,大方地给了长随赏钱,懒洋洋道。


    得了去向好似还不够,他坐立难安了半晌,终是找了个借口下了潘楼。


    一路策马到了茶汤巷,找到了平安所说的花间饮,潘岳隐约看见了里头那抹云鬓衣香。


    他很想过去说两句话,但现实不允,他也觉不该去。


    都是已成婚的妇人了,他又是在执着什么?心中拉锯着,潘岳一时僵在了原地,将马绑在树上,人躲在树后,毫无意义地等候着。


    而这一切月安不知,她正满意地打量着修缮好的饮子铺。


    铺子不大不小正正好,装饰清新淡雅,壁上有字画,案上有花草,每座还有屏风隔开,整体色调便让人感到舒缓柔和。


    “东家娘子,这铺子已经安排妥当,不知东家娘子要何时开张,妾身自当为东家效力。”


    掌柜兰娘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眼清秀温和,但一颦一笑又不失聪慧老练,一看便是做生意开铺子的好手。


    月安很满意,甜笑道:“兰姐姐言重了,是我需要兰姐姐这样的掌柜帮我做事才是,这饮子铺我很喜欢,往后就托付给兰姐姐看管了。”


    东家娘子实在温和亲近,兰茵心中欢喜,女子做营生,碰上这样的东家实属难得,兰茵十分感念公子将这个差事分给自己。


    “东家娘子哪里的话,妾身定会竭尽全力照看铺子的。”


    两人客套了几句,月安回应了先前兰掌柜的问话。


    “既然一切准备就绪,兰姐姐便开始采买吧,我今日带来单子来,要买的不少,有牛乳、各色茶叶、各色花茶、各色瓜果、蜂蜜蔗糖一类,还有如今是夏日,冰块也不能少。”


    “开销无需担心,这是五十贯,若是不够便遣人来崔家找我。”


    “都准备好了告知我一声,我过来教你们饮子该如何调配,日后再照着方子练几日便好。”


    兰茵笑着接过家仆抬过来的一箱子铜板,笑容干练。


    “妾身晓得了,待采买完毕便亲自过去请东家娘子。”


    “还要贺东家娘子新婚之喜。”


    兰茵先前是在大公子手下做事的,自然清楚东家娘子前几日刚嫁了汴梁有名的探花郎,这是多少小娘子求而不得的佳婿,兰茵想东家娘子应当也十分欢喜。


    “多谢兰姐姐。”


    然见东家娘子虽然面上扬起了笑,但根据她跟人常年打交道的眼里来说,东家娘子的笑并不是很真心,就好像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兰茵并不想探寻东家的私事,转瞬便将自己这点疑窦压下去,笑吟吟将人送出了门。


    “天热,东家娘子快些回去吧,小心中了暑气。”


    月安也怕,因为以前在临安大夏天出去采莲子便中过一次,头晕恶心,难受了她一天。


    好在七月快到了,届时暑气退散,便能出去玩乐了。


    她也好些时日没寻秀真一道玩乐了,还怪想的慌。


    马车还未修好,月安仍旧叫了软轿,自己一顶,绿珠一顶,主仆两人打算归家。


    然月安是个好玩的,尤其喜欢关扑,大多数情况下,只要看见扑买的货品是自己想要的,便会为其停留。


    大大的油纸伞下,一个卖帕子的妇人在进行扑买。


    卖的是香囊,虽然布料选的不是顶好的那批,但绣工极好,上面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月安有些兴趣。


    她女红不大好,平日更是懒得去绣什么东西,无论是帕子还是香囊要么是别人处得来,要么是买来的。


    因此一看到好的绣活,月安便想要。


    叫停了轿子,月安凑到了摊位前,挑了一个最喜欢的嫩黄色绣玉兰花的香囊,开始扑买。


    仍旧是三个铜板来掷,月安每次掷前都会祈祷,但神明好像并未听见,她连着五次都空了。


    绿珠给撑着伞,在旁边劝道:“娘子手气太差了,不然还是别玩了,回去吃冰酪凉快凉快吧。”


    在绿珠看来,娘子这运气不知要再来多少次才能得到这只香囊,还不如回去她给绣一个更好的。


    但往往这种情况才是最让人难以割舍的,越是投入了大量心血,越是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


    “不行,我今日定要得到它!”


    月安不信这个邪,继续掷铜板,额上都沁出了薄汗。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道人影,因为身量高挑,一片阴影落下,笼罩在月安身上。


    以为是同样来玩扑买的客人,月安没理会,然那人一出声,他忽感熟悉。


    扭头瞧过去,立即对上潘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