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如今的洛嫣早已描摹过他的形状,也被他深度品尝,不算毫无经验,是以瞬间猜出了木匣中两样东西的用处。


    怪不得他从未提过要进行最后一步,原来是在准备这些。


    祝昀跟了过来,双手撑着台面,高大身躯笼罩住她,装作随意道:“男子服用的避子药,还有戴在,咳,回头都试试,看你更喜欢哪一样。”


    分明是男子用物,却要问她的体验。洛嫣顺着话想了想,脸颊“轰”地烧了起来。


    方才穿衣时,她还瞧见腰侧有浅淡指痕,此刻经他一提,湿滑触感仿佛残留在腿间……


    祝昀屈指碰了碰她通红的耳廓,兴味道:“在想什么?”


    洛嫣痒得缩起肩膀,边关上木匣,再取来首饰盒压住,眼不见为净。


    但她越是躲,越勾得人想逗弄。


    祝昀屈指抬起她的脸,轻咬几下唇肉,一本正经道:“书中说女子初次多有不适,这两日要赶路,不好折腾你。你先忍着,回了谷中再做。”


    “什么叫我先忍着!”洛嫣瞪他。


    他挑了挑眉,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不忍也行,可以用嘴满足你。”


    “你陷害我。”她急声澄清,“我压根就没想那档子事。”


    祝昀长长“哦”一声:“昨晚是谁用腿绞着我的脖子?又是谁哭着求我继续?”


    洛嫣拨了拨头发,云淡风轻地道:“床榻上的话岂能当真。”


    他登时被气得额角直抽,想捧着她脸挤两下泄愤,却见洛嫣涂抹好了口脂,不敢乱来,改为在她丰腴的身前揉了一把。


    他摸了摸自己抹额下的淤青,一种轻微的压痛感传了上来,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祝昀算得上是认识秦思昭,今年的状元,很多人都抢着认识他,但也没有别的印象。


    洛嫣爱他,这件事毋庸置疑。


    他想起洛嫣刚来王府不久昀,自己想看她翩翩起舞的样子,便请了一位舞姬来教她跳舞。


    不知是洛嫣天生筋骨硬,还是那舞姬故意折磨她,总而言之进展并不顺利,总能听到她因开筋而惨叫的声音。


    令他意外的是,即使他给了洛嫣随意处置那舞姬的权力,她也完全没找那舞姬的麻烦。他那昀还以为她是一只逆来顺受的小兔子。


    洛嫣练了一个多月,柔韧性还是很差,但腿上却长了不少力气。


    最终,她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冲着他走过来,狠狠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此事才算结束。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洛嫣。


    他当昀不知自己为何轻轻放过了她的无礼,完全没处置她。


    无能的现实不能让他意识到它们的真实存在,但洛嫣可以,并且她总是可以。


    那是祝昀第一次觉得和这个世界有了链接。所有对现实的缺失,不适和匮乏,都瞬间烟消云散。


    所有事物都会枯竭,但洛嫣对他的爱不会。


    若是她不爱他,又为什么要一遍一遍提醒他,她是如何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呢?为什么要一遍一遍把他从感官失衡的边缘拉回来呢?


    所以,她必须爱他。


    只是有位不擅长女红的姑娘送了秦思昭一个类似的荷包而已。


    可是她对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让他起了疑心,他背着人,悄悄把洛嫣绣的那个香囊从袖子里拿出来看了一看。


    可看完了之后,他越发觉得图案相似。


    疑心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他。


    他使劲按了按洛嫣送给他的淤青,试图减轻几分这种焦虑。


    祝昀想找个借口再去看一看秦思昭的荷包,可心想又觉得有些可笑。


    他是王爷,秦思昭是新科状元,他去找他搭话,不谈国家大事,反而去纠结一个小女子送的荷包么?


    实在是丢人现眼。


    可若是不去看一看那荷包,他又觉得那两只鸳鸯变成了乌鸦,在他脑海里发出凄厉的叫声,吵得他坐立不安。


    下朝后,他假笑着请秦思昭去茶水间喝茶,又聊了许多正事来打掩护。


    思来想去,焦躁感终于让他忍不住开口了,


    “小兄弟是新科状元,想必有很多世家贵族想招婿吧,小兄弟可有意中人了么?”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不过是日常问候的语气,想必没什么破绽。


    秦思昭点点头,笑道,


    “意中人是有的,只是并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只是我小昀候认识的青梅竹马罢了。”


    祝昀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自己可笑。


    秦思昭和洛嫣本来就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己却用那种荒诞的妄想,强行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可真是疯了。


    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破荷包,坐立不安了好一阵,若是叫别人知道了,非得笑话死不可。


    他开始烦躁,开始讨厌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就患得患失的自己。


    就算那个荷包真是洛嫣送的那又怎么样,她爱去找谁就去找谁,正好和她一刀两断算了,还乐得清静。


    若是继续留她在身边,他只会变成一个神思不属的疯子。


    他可不想被她的忽冷忽热操纵一辈子。


    打探到了想要的消息,祝昀假笑着拉了几句家常,便打道回府。


    说实话,从祝昀的外表看不出任何癫狂的痕迹,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丰神俊朗,体面端正。


    可是如此正派的一张脸,因为洛嫣竟然也会挂上焦虑脆弱的神色。


    他讨厌这样。


    因为洛嫣是那个把他变得神思不属的人,所以他也讨厌洛嫣。


    他用力推开她的门,洛嫣看起来莫名其妙地简朴了许多,桌子上摆着几样吃食,都是些寻常人家桌上摆的东西,还有一碟酸杏子果脯。


    他随手吃了一个,酸得牙都倒了。


    “你就吃这些么?”


    “王爷嘱咐说了,最近节省些开支,我也不好太奢侈。”


    他觉得洛嫣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由奢入俭难,为了控制洛嫣,他有意纵容了她虚荣奢侈的习惯,可目前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你怎么连妆都没化。”


    她脸色略有一些苍白,眼下显现出淤青和两道浅浅的泪沟,让她的眼神阴鸷了几分,消减了几分艳丽,平白添了几分冷而尖锐的神态。


    “又没什么要紧的人要见,我何故化妆?是青黛不要钱,还是胭脂不要钱?”


    他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把他变得神思不属的女人,心想,为什么他就是摆脱不掉她?


    她就像一个女鬼,用她厚而密实的发丝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跳失常。


    “洛嫣,我现在拿不出太多嫁妆,你也想想你以后的去处吧。”


    他有意羞辱她,想让她觉得自己若是没有他的钱便嫁不出去。


    洛嫣反而很冷静,又喝了口汤,便叫金盏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都收拾了去,才开口回复祝昀,


    “我这种情况,倘若嫁了人那不是坑害人家吗?还是以后再说吧。”


    “可是你下个月就年满二十,再拖下去恐怕不太好嫁了。”


    “不急,若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她低着头,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她想在自己生辰那天看到秦思昭。


    洛嫣在想,要不要干脆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秦思昭,她想检验一下他值不值得她豁出一切去爱他。


    若是平常男子,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并且不愿接受也实属正常。不过这样平庸的男子也就只配得上一份普通平常的爱慕。


    她想给的是那种豁出去一切的爱,这种爱情,平庸男子是消受不起的。


    平庸本就是人之常情,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平庸男子,那也是一个内心充满善意的平庸男子,她也不忍心苛责他什么,只是彼此放过,对此闭口不谈便是。


    她盼着祝昀赶紧走,这样她就能再见到秦思昭。


    洛嫣不仅不发火,反倒低头浅笑,祝昀看了觉得头皮发麻,隐隐约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她没躲开,也没去特意同他亲近,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方才那样笑,你是想到谁了?”


    祝昀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


    他不是吃醋,他也不可能因为洛嫣想到别人笑了笑就吃醋,那样着实太蠢了些。


    他只是不能接受她身上有未知,她的一切他都该掌握。洛嫣甚至可以嫁给别人,但必须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并没有想到谁,不过是想到今天看的话本子罢了。”


    洛嫣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我最近政务忙碌,需四处走动,祝不上你的婚事。”


    此话并不作假,祝昀最近确实政事忙碌。


    只是他此言一出,也有试探洛嫣反应的意思在里面。


    洛嫣不过淡淡一笑道:


    “无妨,王爷先忙正事,我的婚事就先放一放吧,不要紧的。”


    祝昀虽心里有些失落,但确实也挑不出洛嫣的什么毛病来。


    他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看起来很淡然,似乎并不着急出嫁,她是觉得只要拖下去,他就一定会向她妥协,变得任她拿捏吗?


    还是说她觉得自己会登上皇位,到昀候三宫六院,可以随手把她纳入后宫当个妃子,让她在后宫里享清福?可是她肯定不会对区区一个妃位感到满意。


    祝昀在心里摇摇头,他实在想象不出洛嫣像个假人一样对着他毕恭毕敬地叩拜的样子,光是想想,他就觉得生理不适。


    再说他都不知自己生父是谁,能勉强姓祝已经是给足了皇室颜面,有什么开枝散叶,大肆扩充后宫的必要?


    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揣测她在想什么。


    “王爷,参见王爷,将军大人的小厮来了,说是将军在外面候着,要见您呢。”


    金盏心想这可是要紧事,便急匆匆地进来通报,祝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心想将军来不过是为了他大量收购粮草一事,如今主动权在他身上,便从容不迫地出去应客了。


    若是断了粮草,就相当于断送了十万大军的命。


    将军就算再疼爱杨若云,一个杨若云也无法同十万大军的粮草之事相比。拿捏住粮草比娶将军女儿更关键。


    金盏眼疾手快,把洛嫣锁在屋子里,省得她出去作怪。


    洛嫣苦笑,她可知道金盏的一片苦心,恐怕她再给王府添麻烦。


    “姑娘,您别急,我听说那若云姑娘似乎有了心上人,未必会嫁给王爷呢。”


    金盏试图安慰她,可洛嫣苦笑连连,她还能不知道若云姑娘的心上人是谁吗。


    “罢了,若是我的,谁来争来抢都还是我的,若是能被人轻轻松松便抢走,那我还要来作何用?”


    洛嫣小声说道。


    话虽是这么说的,理也是这个理,可洛嫣还是忍不住地惴惴不安,生怕秦思昭会变了心意。


    少年嗓音清冷,话语却带着温度,“用过晚膳若还想吃,我上街给你买。”


    情人间亲昵的对谈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冷明月钉在原处。


    婚事竟是真的。


    死而复生终究离奇,冷明月心道,莫不是他移情了别的小娘子?


    她压下不断翻涌的苦涩,从巷子中走出,朝那少女直直望去。刚瞥见一抹鹅黄,便被祝昀遮挡住,他目光凌厉,带着杀意警觉地看了过来。


    冷明月心脏猛跳,闪身躲至招幌后。


    虽未瞧清容貌,但少女的发饰、剑鞘、束袖与他一模一样,关系不言而喻。


    冷明月咬了咬牙,继续朝前,捕捉到少女略带惆怅的话音:“弟弟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哭鼻子呀。”


    祝昀似有些语滞,细辨之下却满含宠溺:“你不是最讨厌看别人的背影。”


    “和你在一起就无所谓啦。”少女先是笑吟吟,随即嗔怪道,“路这么宽,你别挤我。”


    少年喉间溢出轻笑:“偏要。”


    第 62 章   第 62 章


    白家盛会在即,小小杏花镇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江湖人,短暂歇脚后齐齐赶往云西州。


    洛嫣对此一无所觉,甚至不知有药王谷的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她只知,夜里被祝昀哄骗着在帐子里胡闹了许久,以至于双腿酸软,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之后几天,胭脂仍在继续送。


    洛嫣看也不看,让阿稚扔掉。最后索性捂住耳朵,让阿稚连告诉她一声也不用了。


    洛嫣泡在冯梦书的书房内。


    冯梦书是翰林院编修,书架上最多的就是史书。


    史书之上,记载最多的就是皇帝,其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下一任皇帝,也就是祝昀。


    洛嫣高中选的政史地,所以史书虽然读起来艰涩,却并不是读不懂。


    朝庆六年,大王氏皇后自缢,其同族堂妹小王氏被册封为继后。


    同年,七皇子在皇后于青云寺上香途中出生,故取名为昀。


    这就是现在的祝昀,祝昀。


    洛嫣手指紧了紧,缓了缓才继续翻下一页。


    关于祝昀祝昀的事迹,足足写了一整页。


    朝庆八年,七皇子昀被册封为祝昀,以都察院御史陈束、大学士韦思道为祝昀太傅、祝昀太师。


    祝昀自小天赋出众,三岁成诗,七岁成赋,十四岁入朝辅政,备受百官美誉。


    朝庆二十四年,祝昀昀携领吏部尚书,整肃朝中贪贿官员。任用程化、赵淮、张贤,王廊等人,弹劾章裕、邹祁、房于恩等二十余位世家权贵,轻者降官,重者处死。


    朝庆二十五年。“阿郎饿了一天了,吃点吧。”


    冯梦书突然问:“现在何年何月?”


    怎么像还在发呆一样?


    春生说:“朝庆二十六年,四月十八日。”


    四月十八,四月十八。


    冯梦书念了两遍,喃喃道:“是大昭和北漠和谈的日子。”


    “阿郎说什么?”


    冯梦书推开饭食,铺纸提笔。春生以为冯梦书还要写家信,连忙研磨。


    可在旁边看了半晌,冯梦书却只写了一句话:“……兴被关……”


    兴前面还有两个字,应该是个人名,但春生不认识。


    四月十九日。


    朝会刚散,几位朝臣又在议事殿相聚,商议的正是大昭与北漠议和之事。


    兵部尚书禀:“此战虽胜,然我朝损两员大将,死伤惨重。正是休养生息之际,和谈之事宜早不宜迟。”


    这正是朝中之人一致的意见。


    这场战事起于章裕,本是内政,偏偏章裕投靠北漠,引了傅兆兴来,这才变成了外政。


    若没有章裕,大昭与北漠原本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安定。


    皇帝点头:“赔偿之事如何商议?”


    还未有答话,宫人禀五皇子到。


    五皇子跪地:“父皇,北漠答应我朝全部条件,包括归还雁城一事。”


    雁城被北漠抢去,再打下去,大昭也能夺回来,只是雁城易守难攻,要耗费不少兵力。


    眼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拿回,堪称喜事,几位朝臣都面露笑意。


    只是话锋一转,五皇子提起北漠的条件:“使臣带来北漠皇帝的消息,要求我朝放走傅兆兴。”


    满室一静。


    有人问:“傅兆兴不是在战前落于水中,失去踪迹了吗?那河在尚在北漠辖内,他们不去找,怎的问我们要人?”


    五皇子说:“北漠一口咬定,说傅兆兴被我朝祝昀羁押。若不放傅兆兴,和谈条件全部作废。”


    满室热议起来,俱是在说北漠胡搅蛮缠。


    皇帝制止朝臣,问五皇子:“北漠可有证据?”


    五皇子看了一眼皇帝:“傅兆兴的亲信副将说,亲眼看到祝昀的手下与傅兆兴缠斗于乌徊河。半日后,祝昀的手下策马回大营,马上还绑着一人。当日在场兵士众多,皆可作证。”


    定国公郭达笑了两声:“诸位可还记得浴佛节之事?”


    诸臣沉默。


    佛祖流泪查了许久,除了天意想不到任何可能。而寺外被践毙者百姓刚下葬不久,就连晏京掳掠良家女子之事也未找到凶手。


    祝昀诸多流言缠身,尚在闭宫思过。一波未平,竟然一波又起。


    皇帝沉吟:“传祝昀。”


    祝昀一身素衣,衣染檀香。


    听说这十几日皇后命祝昀静心悟佛,看来不假。


    皇帝打量祝昀一番,脊背挺直,跪如青松:“玄寂瘦了。”


    祝昀抬头望着皇帝:“玄寂时刻牢记父皇教诲,不敢不用心。”


    眼看着皇帝与祝昀父子情切,五皇子面色变冷:“祝昀,傅兆兴可是被你羁押了,他在哪?”


    祝昀侧目:“傅兆兴坠于乌徊河,具体行踪不知。”


    五皇子摊开手中文书:“有傅兆兴亲信亲笔信为证,说看到祝昀的手下与傅兆兴缠斗后独自策马归来,马上还绑着一个疑似傅兆兴的人。”


    祝昀道:“那只是普通俘虏,归大营后已交由军中。”


    五皇子说:“可傅兆兴最后见过之人是祝昀的手下,北漠翻遍整条乌徊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祝昀何不把你那手下传来一问?”


    祝昀道:“那人名唤阿沛,是的一名高手护卫。”


    五皇子根本不想听那护卫叫什么名字,不耐烦地问:“祝昀为何推三阻四?”


    祝昀并未答话,反而看向皇帝:“父皇,并非儿臣不愿传阿沛,实是因为阿沛被傅兆兴的银枪刺穿肺腑。撑着一口气回来复命后,阿沛重伤而亡,被儿臣埋在了郾城的一棵桂花树下。此事,郾城城守可为儿臣作证。”


    皇帝淡声道:“那这便是死无对证。”


    和谈之事暂搁。


    然而第二日定国公就上奏,在军中根本没有找到祝昀说的那名北漠俘虏。


    四月,范阳郡公章裕携清河十三州叛逃。


    六月,北漠大将傅兆兴以救援为名,占了章裕的清河十三州,兵临邱池城下。


    洛嫣读不太懂朝堂势力,旁边批注,是冯梦书的字:


    “时年我朝派将迎敌,接连折了燕青云、贺兰允两员大将。朝野上下,皆言此为祝昀手段激进之过,逼反章裕,才失了清河十三州。”


    往下又是一条:


    “九月,祝昀请命领兵。翌年二月,大败敌军,斩杀章裕,傅兆兴失踪。”


    短短两句,血雨腥风。


    在“傅兆兴失踪”这句,被冯梦书用红笔圈了好几遍,约莫是重点。


    记载到此为止。


    合上史书,洛嫣什么都没记住。


    只记得这本史书里的字迹和冯梦书的字非常像,应该是他誊抄的。


    还记得祝昀的教师团队看起来很高端,应该是从小就被皇帝寄予厚望。


    祝昀也确实不负众望,最终伪装成了一名人面兽心的好储君。


    只是……阿稚出门买丝线回来,对洛嫣说:“娘子,外面人人都在说,祝昀要完了!”


    原本应该顺利进行的和谈之事,因为不知下落的傅兆兴变得不明朗。


    再加上浴佛节之事,其中牵涉最深的祝昀成为众矢之的,现在恐怕处于水深火热中。


    洛嫣早有感觉,因为最近几天,胭脂不再送了。


    如果祝昀真能就此完蛋就好了,可是洛嫣知道不会。只要祝昀是皇帝的儿子,就算被打压,也终究是皇亲国戚。


    洛嫣紧张地走来走去。


    这个时机,可能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她不能靠别人来救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洛嫣想起来:“我记得未来祝昀妃有可能是刘学士家的女儿,有没有办法见到她?”


    阿稚想了想:“刘小姐在京中办诗会,娘子想见她,只能去参加诗会。”


    洛嫣立刻换衣服:“那就去参加诗会!”


    阳光明媚,绿树湖畔。


    刘芙引着一众女郎赏花写诗。兴致上来,几人击鼓传花,还饮了几杯。


    婢女悄然接近,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姐,有客求见。”


    刘芙起身暂退,跟随婢女过去。


    一路上看到诗会中的女郎三两相聚,或是吟诗,或是写字,心中十分宽慰。


    婢女忽然停下:“咦,人怎么不见了?方才分明有一个小厮替主人传信,说非得小姐亲自看。”


    婢女去门房问了又回来:“小姐,奇了怪了,门房说从未见过小厮出入。”


    这可真是奇怪。


    刘芙有些醉酒,在最近的石桌上坐下,忽然摸到桌上一本书册。


    婢女道:“对了,那小厮拿着一本书,说要给小姐看,就是这本。”


    刘芙一头雾水地打开,发现书中夹着一对东珠耳坠。


    洛嫣再次翻开史书,终于确定有一处不对劲——皇帝对祝昀的态度。


    朝庆八年,皇帝给祝昀请了高级教师。


    但朝庆二十四年,皇帝就让祝昀整治贪官污吏,而且动的是晏京有头有脸的权贵,还不止一家。


    权贵们根基深厚,有钱又有权,稍微不注意就能惹怒其中一个,遭到刺杀之类的报复。


    后面祝昀被朝野埋怨,冒险去战场,皇帝也没有阻拦。


    历朝历代,皇帝和祝昀的关系总是亲情中掺杂着疑心,显然当朝这对皇家父子也是。


    皇帝压制祝昀,祝昀反制皇帝。


    前者靠天然的皇权,后者靠后天成长起来的势力,包括下属、朝臣、妻子……


    洛嫣终于想起三月那场选妃宴。


    “阿稚,上次在金鲤池,你和宫女一起说话,有没有听说谁可能是祝昀妃?”


    阿稚怯怯说:“听说是刘大学士家的女儿。”


    洛嫣坐直了。


    她忽然想明白程化未呼之于口的九月,九月的旨意,一定是册封皇祝昀妃的旨意。


    无论如何,洛嫣是六品编修的妻子。祝昀纠缠官眷,传出去是一件丑闻,那么刘家与皇室联姻也要再考虑。


    祝昀要与皇帝抗衡,需要未来妻子母族的助力,所以他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抖搂出来。


    他比她更怕!


    想通这一点,洛嫣浑身舒畅,看那些胭脂盒,也像看老太监逛青楼。


    只要祝昀妃在一天,只要祝昀还在皇帝的管控之下。那么祝昀无能为力,对她毫无办法,只能通过送这些来扰乱她的心绪。


    更何况,还有五皇子在一旁觊觎皇位,祝昀就更要小心谨慎了!


    另一手揭开木盒,露出四五个碧玉色长形物件,尺寸各不相同。


    和马车中瞥见过的相似。


    修长手指捻起最瘦窄的一根,递至她眼前,纹路虽简单,不难认出雕刻的是……男子凶物。


    第 63 章   第 63 章


    “你那里太小。”


    祝昀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说道,“我担心容纳不下,这两日便仔仔细细看过绢画,见他们会借助外物让女子适应。”


    洛嫣羞赧地埋起脸:“快拿开。”


    他非但不应,还掐住少女的腮肉,迫使她看向五根玉雕:“先吃小的,最后再吃我的,不会让你太难受。”


    杏眼扫过碧玉色物件中最骇人的那根,嗔怪地“哼”了声:“但这些都不及你的……”


    红唇张圆,可单个字眼变得极其烫嘴,她支支吾吾半晌,始终发不出音。


    “我知道。”


    冯母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祝昀根本没办法对她实质性怎么样。


    洛嫣站起来,她要去告诉冯母。


    然而未出门口,洛嫣又停住了。冯母听不进去她说话,更见不得女人分析政事。


    洛嫣冷静下来。刘芙顿时酒醒了。


    她再三确认,真的是只有皇室能用的东珠耳坠。


    翻看手中书册,竟是一本诗集。


    夹着耳坠的那一页,有一句诗格外醒目——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婢女还没看明白:“小姐,送你一对耳坠,莫非是倾慕小姐的哪家公子,这也太寒酸了。”


    刘芙说:“诗会请的是各家女郎,哪有什么公子小厮?你看见那个,恐怕是哪家女郎的婢女乔装的。”


    婢女不懂:“既然要给小姐送礼,当面给不是更好吗?”


    东珠只能是皇亲赏赐的,专拿来给她,不就是冲着她未来祝昀妃的名头。


    这耳坠一定是祝昀给的。


    哪里是给她送礼,这是给她示威来了。


    这女郎恐怕就在今日诗会的受邀之列。


    刘芙气得将书丢开,丝帕捂脸,嘤嘤哭了起来。婢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小声安慰。


    没过一阵,刘芙止了哭泣。


    擦干眼泪,刘芙又变成优雅知礼的学士家小姐。


    她捏紧手心里的东珠耳坠,对婢女说:“许久未见皇后了,随我入宫。”


    她要等冯梦书回来,一定得等冯梦书回来。


    冯梦书面前案上,写着几个人名。


    他反复推演几遍,都落在“祝昀”一词上。


    三月初,祝昀回京。


    三月初,程化请他帮忙,设小宴,请好友。


    小宴由嫣娘操办,那天一场急雨,嫣娘中途出去一趟。回来后,一身狼狈。


    那天发生了何事?


    嫣娘看起来是不知道的,程化一定知道,但他三缄其口。他竟以为是祝昀调他出京。


    公主调他出京是尚可解释为,因嫣娘之事迁怒。换作祝昀,会因为何事调他出京?


    且此事还与嫣娘有关。


    冯梦书脑中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想,手指一动,带翻了案上的汤药。


    春生急忙把碗扶起来,拿了抹布擦去水痕。看冯梦书神情严峻,也不敢出声打扰。


    还好有剩下的药,春生便端了药罐重新倒满,这次药碗放得远了点。


    褐色的药汤映出人面。


    冯梦书想起与洛嫣敦伦的三月春夜,他找到母亲身边的阿绿,熬制出来的是同样颜色的汤药。


    喝下不过一刻钟,浑身滚烫,如岩浆炙烤。


    那碗汤药的原料药材,如沱泽的乡野大夫若说,也可以燃香。曾在他与洛嫣新婚后不久,被阿绿燃于书房,令两人乱性。


    离了药和香,他在嫣娘面前,就是无用之人。


    如果嫣娘知道,她会怎么看他?祝昀再次被传召至议事殿。


    皇帝问:“祝昀如何解释?”


    祝昀无话可说。


    太傅纪辞解释:“北漠俘虏有水土不服者,也许死在半途。”


    郭达摊手:“巧了,又是死无对证。”


    关乎两国和谈,相关之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


    李朝恩乔装外出采买,甚至听到路边的乞丐都在议论祝昀。


    不仅将浴佛节佛像流泪、寺外百姓践毙、晏京良家女子被掳等事与北漠之事联系起来,肆意猜想。


    还有将今岁春日热气反常、去岁庄稼旱死,甚至是自家晒在院墙上的果子皮被偷……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尽数归于祝昀身上。


    回到,看到祝昀静坐,李朝恩三缄其口,宫外的传言一个字也不敢提。


    他感慨,幸好闭门谢客,至少没闹到宫里来。


    然而当晚附近,惊叫声起:“抓刺客——”


    祝昀自榻上坐起。


    门外李朝恩叩门:“,五皇子奉命带人抓刺客,说看到刺客潜入了!”


    “奉谁的令?”


    “皇上的命令。”


    祝昀停顿,李朝恩解释:“今夜五皇子侍疾承天宫,故而在宫中留宿。”


    祝昀披衣而起:“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五皇子带宫中守卫进入,对立在门内人说:“祝昀,事急从权。稍后守卫得罪,请祝昀体谅。”


    祝昀颔首。


    守卫动作粗暴,以脚踹门,以剑挑柜,肆意翻找能藏人的地方。


    宫女们未梳好头就被闯入,吓得一阵惊叫。被姚金娘眼神一扫,讪讪消声。


    有守卫要往祝昀的宫殿去,被李朝恩伸臂拦住。


    祝昀发髻未梳,看着无半点储君威严。这教五皇子想起来少年时,祝昀那时不过十一二岁,一脸稚气。


    算起来,祝昀现在也才十九岁,小他三岁不止,还是个小子。


    祝昀问:“皇兄连我的寝殿也要搜?”


    五皇子未语先笑:“祝昀,他们手重。若你不信守卫,皇兄亲自来。必定小心手脚,只扫一眼就离开。”


    祝昀避开:“谢五皇兄。”


    五皇子闯了进去。


    祝昀寝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反倒处处低调。可正是这种低调,才让整个寝殿不低调。


    五皇子一眼认出来,祝昀案上的砚台是墨玉制的。同样的物件,他只在皇帝那里见过一个。


    这等宝物,并没有被祝昀放在书房政殿,却放在了寝殿?


    五皇子重重扯开纱帐。


    纱帐后,无人。衣柜内,无人。


    地底下,五皇子一寸一寸踩过,没有发现地牢机关的痕迹,也无人。


    倒是发现了一箱的胭脂膏子,香气扑鼻,祝昀竟有这种癖好?


    也是,任谁都不会脑子有病。


    把人藏在自己的寝殿里,夜里怎么睡得着,不怕那人逃脱杀了自己吗?


    五皇子鸣金收兵。


    眼神最后扫一遍寝殿,看到祝昀的床榻用的紫檀木,而他只得用黄杨木。


    五皇子不禁凑近,摸了摸床褥。


    祝昀的床褥也是触手生凉,丝滑如绸,和他去御前侍疾时摸到的龙榻,是同一种材质。


    五皇子深长地吐了口气,整理出款款笑意,方走出去。


    “不扰祝昀好梦了。”


    五皇子带人退出,李朝恩连忙服侍祝昀睡下。


    他入了寝殿,一一清点物品,确认未有损毁、缺失,才松了口气。


    李朝恩叹气:“哪有藏人的地方?那五,自小就……”


    祝昀忽然道:“你说怎么这么巧,北漠突然提出这等要求,五皇兄突然想到要查寝殿?”


    那刺客……是假的,这是冲祝昀来的?


    李朝恩不敢应声。


    冯梦书闭了闭眼,想起洛嫣双手护住花烛的认真模样。


    他强撑着从案后爬起来,唤道:“春生,去备马。”


    春生问:“阿郎,哪里去?腿还未好,咱们套车去吧。”


    想回晏京,至少需要五日。除非快马加鞭,才勉强可以缩短至两日。


    冯梦书摇头:“备马,我现在去见孙提督,向他告假。”


    春生膛目结舌,这、这还能告假?


    圣旨钦派,当然不能告假。


    孙廷玉一口回绝:“你腿伤未愈,连腿也不要了吗?”


    眼下提出回京,肯定是有要事,那么骑马必定只会快,不会慢。


    冯梦书拱手:“下官确有急事,必须得离开几日。”


    孙廷玉说:“若是几日也办不好呢?那你是继续忙你的急事,还是扔下急事草草回沱泽?”


    冯梦书答不出来。


    孙廷玉也未给他思考的时间,只说:“你说要建功立业,就仅仅付出此等努力吗?”


    文书送来几册书卷,孙廷玉挽袖接过,准备公干。


    抬头瞥了一眼愣神的冯梦书:


    “别怪本官未提醒你,沱泽有朝廷的监察使,晏京更有御史。若是被人发现你不在沱泽,而在京中,两地的折子立马飞去御前。到时候,恐怕你急事未办,人已入狱,还要祸及家眷。”


    与冯梦书共事几日,孙廷玉知道此人文质彬彬,实则自有成算。怕自己不允回去,他要偷偷地回。


    难得见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年轻人,孙廷玉有心提点几句:“本官听说,你母亲就你一个儿子?”


    冯梦书并未回答,他站了许久,才拱手离开。


    酉时,春生端着饭菜进屋。


    屋里未点灯,冯梦书在暗处坐着。


    春生不明白,阿郎怎么突然就要回京。十万火急地去找了孙提督,回来却又不急了。


    以往这个时候,阿郎都在紧赶慢赶地整理沱泽水志,眼下倒有空闲坐在这里发呆。


    春生将饭菜放在案上。


    冯梦书果然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被这动静一惊,回过神来。


    “崔无恙告诉你的?”


    她按下祝昀拔剑的手:“最多两辆马车,你答应的话,今夜可以再……一次。”


    祝昀轻咳两声,装作不情不愿地应下。


    待他去花朝阁处理事务,洛嫣拉着雪宝诉苦:“别人穿书都有金手指,我呢!”


    雪宝耷拉下耳朵:“总部规定……”


    “就给一个破定位,古代交通不方便,门都懒得出,有什么用。”她撇撇嘴,“不能给我申请点实在的?比如空间啊,开宝箱啊。”


    “是雪宝没用。”


    “不是说你。”洛嫣试图解释,“我在点你们总部。”


    雪宝:“生而为统,我很抱歉。”


    “……”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真正开了荤,祝昀收起满身尖刺,嘴角总噙着淡淡的笑,仿佛回到了一切发生以前,温顺得不像话。


    刘长生不知背后的缘由,却知其中变化,边捻棋子边道:“你不在的时候,昀哥儿就是个冰山美人,除了展风皮痒,根本没人敢往前凑。”


    在清源村时,祝昀虽说不爱搭理他们,好歹是个小少年,同样的玩心重,同样的稚气未脱。


    等他攀着三妹的关系进了谷中,偶尔和祝昀撞上,少年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哪还有半分过去的模样。


    洛嫣听后掀起眼皮:“手伸出来,我看见你偷了两颗白子。”


    水榭中,高僧正在讲经。


    讲至一半,忽见远处有人快步行来,看着似有紧急之事。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凤藻宫的宫女。


    宫女立在水榭外:“祝昀,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正逢多事之秋,御前之人经常来找,说的必定是北漠和谈之事。这还是几日来头一回,皇后有事传召。


    祝昀搁笔,得到高僧颔首,便跟着去了。


    走至不见人影的御花园,祝昀问:“可知是什么事?”


    宫女摇头,只小声说道:“大学士家的小姐入宫了。”


    凤藻宫内,依旧是谈笑风生。


    看到祝昀,皇后笑容愈深:“玄寂,快坐。”


    又唤崔姑姑搬凳子、赐点心,少见的热切。


    刘芙瞧了祝昀一眼,笑容微敛。


    皇后笑说:“说到底,祝昀的婚事是国事,亦是家事。只要你们两人愿意,圣旨何时颁布都可以商量。”


    祝昀下意识抬头,看向刘芙。后者神色淡淡,看不出发生了何事。


    祝昀问:“母后此言是何意?”


    皇后说:“祝昀且听钦天监是怎么说的。”


    崔姑姑自门外领了人进来,正是钦天监的官员:“微臣叩见皇后娘娘、祝昀。”


    皇后道:“免礼,多余的话不必说了,将你方才推演结果告知祝昀。”


    那官员便转向祝昀:“容禀,前些时日皇后娘娘召臣推演星象,为婚事颁旨择选吉日,原本定在九月。可近来微臣察觉星轨异动,吉日亦发生了变动。”


    祝昀问:“提前了几日?”


    钦天监的官员叩头:“今岁五月十二日。”


    原来不是提前了几日,而是提前了几个月。


    今日四月二十六,五月十二颁旨,那就还剩下不到半月。


    祝昀顿了顿,看向刘芙:“出了何事,何以这么仓促?”


    皇后道:“母后倒觉得并不仓促,九月或五月有什么区别?整个晏京能做祝昀妃的女郎,也只有阿芙一人。知书识礼,秀外慧中,堪为晏京女子典范。等到明年嫁入皇家,便是天下女子的典范。”


    刘芙羞涩低头。


    皇后拉过她的手,轻声问:“阿芙觉得是否仓促?”


    刘芙摇头:“臣女听祝昀的。”


    皇后便问祝昀:“玄寂,你以为呢?”


    祝昀思量片刻:“近来朝事繁忙,此事是否应先禀告父皇,听听他的意思?”


    皇后笑说:“若你是担心这个,那倒不必犹豫了。在你来之前,母后已去你父皇那里走了一趟,他说既然星轨有变,那便顺应天象。”


    闻言,祝昀自案后站起,撩衣跪下:“玄寂谨遵父皇母后旨意。”


    走出凤藻宫,祝昀拦住刘芙去路:“本宫有问题请教。”


    刘芙本不愿意多说,然储君用如此礼贤下士的态度,她也不得不给祝昀面子:


    “请讲。”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婢女们一早就在房门上挂艾草、菖蒲,意为驱瘟避疫。


    阿稚和几个婢女特意准备了五色丝线,编成一股,缠在手腕上。


    洛嫣跟着捻线,学着编了几个。她一个,冯母一个,还有冯梦书一个,等他回来可以交给他。


    接着,洛嫣在阿稚的指点下,用茭白叶裹满黍米,塞入蜜枣,包出了几十个像模像样的粽子。


    大昭百姓有赠节礼的习俗,反正粽子吃不完,洛嫣打算把这些粽子分出去。


    自家留一份,往程府送一份,再往洛府送一份。


    程府的让小厮送去,洛府的洛嫣打算亲自去一趟。


    去之前,她特意取了品相最好的几个粽子、五辛盘、菖蒲酒,以及编好的五色线,折道去南苑一趟。


    今日早膳前,冯母身边的阿丹来报,冯母昨夜没有睡好,早上需要补觉,让洛嫣自行用膳。


    因此虽然是端午佳节,洛嫣身为儿媳,却还没有跟冯母道一句端阳吉庆。


    洛嫣带着阿稚去了南苑,冯母竟还没有起床。


    守门的是阿丹,幸好不是阿绿。


    阿丹为人老实,沉默寡言,洛嫣对她印象很好。阿绿却和双环一样,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在打坏主意。


    南苑内外静悄悄,没听到一贯的诵经声。


    洛嫣问:“阿姑还没起吗?”


    阿丹摇摇头:“老夫人昨夜梦见了大郎君。”


    洛嫣以前倒是听冯梦书提过几次,冯梦书并不是家中独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但是冯大郎英年早逝,尚且在读书的年纪就没了。这件事一直是冯母心中的痛,也正因此,冯母对冯梦书极其严厉。


    母亲梦见早逝的长子,一定很伤心。


    洛嫣决定不打扰她,于是把东西都交给阿丹:“等阿姑起来,把粽子煮给她吃。但不要煮太多,两个就够了。”


    冯母年纪大了,平日饮食又以清淡为主,吃太多甜食估计消化不了。


    洛嫣还记得自己吃掉两盘糖糕的那一次,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那可太难受了。


    阿丹点头。


    洛嫣准备走,忽然看到阿丹腕上空空。想起这婢女守夜也来不及缠丝线,于是抽出一条,给阿丹腕上绑了一条。


    阿丹有些高兴:“谢谢娘子。”


    洛嫣摆摆手。


    洛嫣走后,阿丹抬着手腕左看右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抬头一看,抓她的人是阿绿。


    阿绿挑剔地拈绳看了看,鄙夷道:“什么丑东西,也值得你当宝贝似的。”


    阿丹护住手腕,捧着洛嫣给的东西要往里面走。


    阿绿拦住她,变了一副好脸色:“好姐姐,你都累了一夜了,我帮你拿进去吧?”


    阿丹犹豫,阿绿已半哄半抢过来。


    等到进了屋子,四下无人。


    阿绿将食盒掀开,不屑地拨弄了下粽子,将东西从窗户丢出去。


    刚丢完转身,发现冯母站在帐后,不知看了多久。


    阿绿吓了一跳:“老、老夫人,婢……”


    冯母冷眼瞧她,并未说话。


    祝昀直言:“本宫可是有何处失礼欠妥,惹了小姐生气?”


    刘芙心中漫出一丝甜蜜。


    他如此敏锐,竟看出她不高兴了。堂堂祝昀,竟用这般谦卑的态度对待自己,可见也并非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然而想到诗册里夹带的东珠耳坠,想到那个女子,刘芙心里又快慰不起来了。


    说话不由带了一丝怨气:“翩翩君子,素来彬彬有礼,怎么会惹臣女生气?”


    祝昀思量片刻,问起诗会:


    “本宫听韩仲月说,小姐的诗会办得热闹,与会的女郎极多。不知人手可够?正有闲暇,可去助小姐一臂之力。”


    “多虑,够的。”


    “那么笔墨书砚可足?若小姐需要藏书阁里的藏书,本宫可差人送去。”


    宫中藏书不能外借,祝昀此举已是给足了情面。


    刘芙态度略有松动,但依旧婉拒:“好意,阿芙心领。”


    祝昀忽然后退半步。


    “若有做错之处,我向小姐道歉。”


    他弯腰施礼,诚意十足。


    刘芙美目圆睁。


    她没想到祝昀竟能向她一个官家小姐行大礼,且不论两人的姻亲关系。就算往后成为祝昀妃,也是她敬着祝昀。


    嫁入皇家就是这样,虽是夫妻,守的却是君臣之礼。


    刘芙想起了父亲刘绪对她说过的话:“皇帝三宫六院,男人三妻四妾,何况他是祝昀。若要做祝昀妃,需有容人之量,切忌自降身份拈酸争宠。何况恩宠易断,唯有利益难舍。”


    祝昀对她,已算给足了尊重。


    刘芙心中的怨气消失无踪:“,阿芙没有怪你之意。只是听闻近日修行清苦,所以入宫来看一看。”


    想起刚才祝昀之问,刘芙有些心虚:“吉日提前只是臣女随口说起的罢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认真……”


    更没想到,皇后召来钦天监的官员商讨,竟然直接把日子定在了五月。


    这样,也好。


    身为未来祝昀妃,这等小事任性一回又何妨呢?总得教某些人看看,无论如何耍手段,她都是毋庸置疑的祝昀妃。


    至于诗会上发生之事,就不必告诉祝昀了。告状之事,她刘芙还不稀得去做。


    祝昀听闻,看起来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更加温和:“阿芙还是在怨我。”


    刘芙连连摆手:“并未。”


    这下轮到她愧疚了。


    可无论如何解释,祝昀都是一副忧伤之色。


    刘芙招架不住,终于把诗册拿了出来,咬牙说:“臣女不是心胸狭小之人,若有意纳妾,也请给全刘家脸面,等大婚之后再决议吧。”


    鼓足勇气说完这句话,刘芙再也待不下去,提起裙角离开。


    刘芙走后,祝昀敛起情绪。


    诗册不厚,一捏就知道里面藏有硬物。


    祝昀将诗册打开,一眼就看到那副东珠耳坠,神色淡淡。


    视线偏移,看到书页左侧诗句,祝昀缓缓拧眉。


    高贵,夺目。


    或许洛嫣并不渴望那样的生活,但他该做的是让她拥有诸多选择。


    洛嫣隐约能猜到他的意图,忍俊不禁:“不告诉表兄也好,白家有位闻名江湖的大美人,兴许能促成一桩姻缘呢。”


    “最好是。”


    免得成日惦记他夫人。


    第 65 章   第 65 章


    凉亭旁支着茶摊,坐了满头华发的周伯和一位身穿湖蓝锦衣的女子。至于崔无恙,早在瞧见马背上的身影时迎了出去。


    远处,祝昀先一步下马,而后朝洛嫣伸手。


    她心说不必,被警告地瞪了眼,只好默默由他抱着。洛嫣趁机揶揄:“你可真黏人。”


    “你是有夫之妇。”祝昀意有所指道,“记得别让阿猫阿狗离你太近。”


    稳稳落地,她轻嗅冷风中夹杂的梅花香气,边好笑道:“这话说的,就像我在外头有三夫四郎似的。”


    糟糕,自己疯疯癫癫的样子被他看见了。


    洛嫣把帷帽拉得低了一些,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羞愧难当的神色。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冷冰冰地说,


    “我又如何能与那将军之女相比?还请公子快去府上提亲吧,莫要伤了若云姑娘的脸面。”


    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秦思昭强势地把她帷帽上的白纱拂起,看着她的眼睛,


    “不知洛嫣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想娶的女子从来就只有洛嫣姑娘一个。”


    听到这句话,洛嫣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一般,接连退后了几步。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认识我,怎么就能想娶我呢?太荒唐了!”


    “洛嫣姑娘,您更荒唐。您也不了解我,刚刚还叫我去将军府上提亲呢。你凭什么觉得我娶她就会幸福?”


    洛嫣那层疯癫的保护壳被他猛然撕开,她吓得连连逃窜,像一只鸟儿一样逃出了秦思昭府中。


    她拉低了帷帽,感觉无地自容。


    洛嫣从来都是个敢于直白热烈地表达爱与恨的姑娘,如今在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面前却变得怯懦无比。


    在车上,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其实在平日里,洛嫣的身子都康健得很,有一个皮实的身子,才能扛得住歇斯底里的情绪波动。


    最近频繁出现的恶心,嗜酸,干呕……洛嫣再也无法无视这些像是怀孕的征兆。


    “师傅,改道送我去看女医吧……”


    她嘴唇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若是她没怀孕,那便是老天爷怜惜,放她一条生路,若是怀孕,便是老天爷把她往死路里逼。


    轻轻撩开门帘,洛嫣戴着帷帽进了医馆,这里是专门给妇人看病的地方,大夫是个颇具气质的中年女子,


    “请坐,这位姑娘有什么不适?”


    她伸出一节素白的手腕,开始说早就编造好了的说辞,


    “大夫,实不相瞒,我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如今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女医似乎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云淡风轻地说,


    “姑娘确实是有身孕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洛嫣。


    “大夫,我家主母恐怕容不下我怀孕……您能给我打胎的方子么?”


    “按照当朝律法,女子是不能单独要堕胎方子的,须要经过丈夫同意才行。”


    洛嫣拿出了一倍之多的银两。


    “这样也不行吗?”


    那女医还是摇了摇头,


    “姑娘,请回吧。”


    洛嫣只拿了些止孕吐的丸剂,心灰意冷地走了出去。


    想必秦思昭也只是好心同情她,才说愿意娶她为妻,她又怎能利用他的善良好心来诱骗他娶一个肚子里怀了孽种的女子?


    洛嫣连最后一丝自救之心也死了,最终还是回了王府。


    还好祝昀不在……她现在不想看见祝昀。


    她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一个香囊,笨拙地绣起了鸳鸯。


    一针一线中,洛嫣无端觉得自己的命进入了倒计昀,迟早是要因腹中这个胎儿一尸两命的。


    如今她已经断绝了拿腹中胎儿报复祝昀的心思,她只想活一天算一天,等自己的肚子起来瞒不下去了,便寻个干净地方静悄悄地死了投胎转世。


    想想自己先前多幼稚,还想化身红衣厉鬼日夜纠缠祝昀……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连魂魄都搭进去了……洛嫣不禁苦笑。


    她从床底下拿出一卷从未看过的佛经,认真读了起来,给自己的来生积点福分,下辈子她还想当爹娘的女儿。


    放下佛经后,洛嫣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绣的那对鸳鸯,心想反正自己也是要死的人了,就让她在死之前自私一回吧。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想体会一下被人珍视的感受。


    过了两日,金盏兴致勃勃地回来了。


    看来她是回家休了个好假,整个人红光满面,看着年轻了几岁。


    她说是收拾屋子,实际上是一进屋便把洛嫣的东西翻了个遍,


    “嘿,姑娘终于开始学做女红啦!真是稀奇。”


    她拿起洛嫣的香囊便滔滔不绝地点评了一通,洛嫣也不发火,只尴尬地赔笑。


    她自知给金盏添了许多麻烦,如今她昀日无多,也不想再折腾无辜的人了。


    “姑娘,这是什么药?”


    她拿起洛嫣那止吐的丸药问道。


    “治梅核气的,我最近总是喉咙里堵着一口气,咳不出咽不下,有昀会止不住干呕。”


    金盏憋笑,


    “姑娘,不是说只有憋气的人才会得梅核气么?姑娘气起来便大呼小叫,恨不得把房顶都拆了,如此也会得梅核气么?”


    洛嫣尴尬,也未免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脸红,只说,


    “之前不懂,以后不会了。”


    金盏乐不可支,


    “姑娘年纪也到了,终于是懂事了。”


    只要不折腾人,对于金盏来说就是好姑娘。


    洛嫣独自练习女红,一遍又一遍地绣起鸳鸯。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多了一种圣洁静谧的美感。


    祝昀走进来,竟看得怔住。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她恬静温柔的样子,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祝昀亲了亲她的脸,她从发际到绯红的耳畔一带的皮肤特别薄嫩,他忍不住又亲了亲。


    洛嫣竟然默不作声地躲了,他有些恼怒,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香囊,一根针同昀扎了他们二人的指尖,血滴下来混合到一起。


    “就算抛开我要娶别人的事不谈……你觉得我会佩这种粗制滥造的香囊么?这两只鸳鸯绣得简直像鸭子,七扭八歪,上不得台面。”


    他用眼角撇着洛嫣,等着她恼羞成怒,冲过来拿针刺他。


    可是她只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为何洛嫣变得这么和气了呢?


    他强行把洛嫣的下巴掰过来,强迫她看他。


    他在她眼底找了个遍,却一丁点恨意都没找到。


    她如今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行,他要的是洛嫣身上那极致的爱与恨。若是洛嫣死在他前面,她要化身厉鬼夜夜纠缠他,若是他先走了,洛嫣要半夜摸到他的坟墓前,撬开他的棺材让他不得安息。


    “王爷,您擦擦手上的血吧。”


    洛嫣拿了一块崭新的手帕,要给他擦手上的血。


    滑艳的血液一下刺激了他的神经,


    “洛嫣,来尝我血液的味道吧。”


    他偏执地把那汩汩流血的手指往她的喉咙里塞,似乎只要用他的血勾起她心底的那股子邪性,她又会变回那个阴冷滑艳的鬼。


    血液腥甜的味道在她嘴里蔓延,他用力扣着她的下巴,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他力气太大,弄得她挤出了两滴生理上的泪水。


    他在等着她用力地咬他,却没等到。


    他把手抽回来,她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低着头说,


    “王爷还是多去忙朝政的事吧。”


    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在祝昀心头蔓延。


    “洛嫣,你是觉得装出个贤良懂事的模样就能重新讨得我的喜欢么?你没有家世,即使是再贤良,于我而言又有何用?我照样不会娶你,你可死绝了心吧。”


    祝昀想,这下总能激怒她了吧。


    “知道了。”


    洛嫣像是有些不耐烦一般。


    祝昀反倒被她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什么昀候轮到她对他不耐烦了,真是反了天去。


    “哼,婊|子当惯了,如今衣服一穿就又装出个贤良模样来,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官家小姐吧,若是没了我,你一介孤女早就被人牙子卖到青楼里去了。”


    如今洛嫣自认活一天算一天,自然不想把昀间浪费在祝昀身上,也不想与他做过多的纠缠动气。


    可他拿她的身份作文章,洛嫣便不能忍了,她爹娘是她的底线,不容他人置评。


    “若是没了王爷,我爹娘又怎会葬身火海?我只需继承家业再招个赘婿便是了。”


    “说了多少遍,那火不是我放的!我的身份根本犯不上故意放火去杀死你爹娘。就算那日我不在,照样会闹火灾。到昀候你成了孤女,迟早被人拐卖到青楼里!”


    “再说了,若是那日没起火,我便给你爹娘一笔银子把你讨过来,让你一辈子当个通房丫鬟,你就觉得很好吗?”


    他烦透了洛嫣总以为他因见色起意故意烧死她爹娘,他承认那日他确实是见色起意,但根本不是他放的火,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碰倒烛台。


    那日就是个意外,但即使是意外,她也偏偏要把这笔血债记在他头上。


    洛嫣不依不饶地回击,


    “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怎会为了银两卖我?再说,我在你家和在青楼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卖一个人和卖一百个人的区别罢了。”


    听到二人又三言两语地吵了起来,金盏站在外面又开始觉得神经衰弱。


    洛嫣好不容易老实了几日,王爷又去招她干嘛,真是吃饱了撑的,到昀候又是她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她带着一肚子牢骚走开,待一会儿他们两个又要大白天的宣淫,她可不想站在门口听声。


    她原想如儿时那般抱着祖母撒娇,行至近前才发现祖母身量缩水,不,是自己身量拔高了。稍微垂头便能瞧清白发,她嘴一撇,“以前分明没有这么多的。”


    贾玉芳被逗得泪意稍退,捞过她的手诊脉,顿时眼睛发亮:“真治好了。”


    说罢双手合十,作揖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苍天有眼啊。”


    洛嫣歪着脑袋倚在祖母肩头:“您和阿昀还真像,一见面就惦记诊脉。”


    “不然怎么是一家人呢。”


    祝昀正与神医说话,身旁还立了不少人。他面色明显不耐,目光追随着洛嫣,好歹是没有发作。


    贾玉芳敛了笑意,长长叹息:“当初昀哥儿瘦得脱了相,我总担心他寻短见,幸好,幸好。如今你们平安长大还定了亲,我死而无憾了。”


    闻言,洛嫣咬着嘴唇悄然落泪。


    祝昀当即抬步过来,先朝贾玉芳颔首问候,再自然地牵住洛嫣。


    “风大了,你们俩先走,院子里挂兔子灯的就是我住的地儿。”贾玉芳摸摸洛嫣的发,和蔼道,“于情于理,我得去和殿下见个礼。”


    而崔无恙受好友之托照拂姜雪,不好走开,余光掠过并肩离去的身影,他心脏紧缩一下。


    一旁,神医捋了捋胡须,在按照祝昀的嘱咐绊住叶宁与寻个由头让叶宁追去捣乱之间犹疑。最终想到叶宁和药王谷拉扯不清,陡然气闷:“公子回神了,随丁五去取药方吧。”


    第 66 章   第 66 章


    夜风呼啸,祝昀错开半步行在前头。他大抵知道洛嫣因何落泪,若是在家中,可以做些亲密之事,用他的手段哄她开心。


    但大庭广众之下,洛嫣面皮薄,抱不得碰不得,只能静静牵着。


    他思忖的功夫,洛嫣也在沉默打量。


    曲江彩楼,皇帝赐宴群臣。


    鼓声骤起,江中几只龙舟竞渡争先,不相上下。忽有一红首龙舟如利剑般破开水波,一马当先。


    舟头一人挥臂击鼓,神采飞扬。


    很快有大臣认出来:“那是五皇子!”


    红首龙舟胜出,击鼓之人上岸,一脚跛着,果然是五皇子。


    五皇子将赢到的彩缎献给皇帝:“愿父皇百邪不侵,岁岁安康。”


    皇帝身边内侍亲手将彩缎接过,奉给皇帝。


    皇帝赞道:“皇儿勇健。”


    这时,李朝恩捧着礼品至:“祝昀差奴问陛下安,祝陛下端阳吉庆,福寿绵长。”


    热闹的宴会一瞬寂静。


    皇帝招手,李朝恩跪着将礼品奉上。


    皇帝掀开红布,看到冒着热气的粽子,精美飘香的香囊,以及一条五色丝线。


    “是祝昀亲手所制?”


    “正是。”


    皇帝翻看片刻:“祝昀有心了。”


    御前内监收下,将礼品放置一边。


    李朝恩等着陛下嘱咐,只听到一句:“让祝昀安心读书。”


    不禁冷汗涔涔,恭敬叩首:“是。”


    之内,甚是安静。


    连每日来讲经的高僧都告了假,祝昀无事可做,在水榭上喂鱼。


    他喂鱼的方式很特别,将食盒放在吊篮里,浮于水中,任由水中鱼儿竞相前涌。


    祝昀静静看着鱼儿快要饿死一样争抢。


    李朝恩回来时,还带了一人进,正是程化。


    “祝昀。”


    程化手捧帛书,李朝恩猜到那是何物,悄然离远了些。


    “程学士,端阳吉庆。”


    祝昀打了声招呼:“户部分发的有角黍,本宫就不多余送你了。”


    程化道岂敢。


    他想起早上冯家送来的角黍,有些忐忑:“,此为拟订的圣旨,皇后娘娘已看过,特来请过目。”


    祝昀道:“既然母后看过,本宫就不必看了。程学士功底深厚,想来是没有错误的。”


    程化暗自松了口气:“这下,是真正要向祝昀道喜了。”


    祝昀淡淡道:“程学士古道热肠。”


    这句话,上次在冯家扶香径附近,程化也听过。不知怎么,他的心再次提起来。


    五月十二,还有七日。煮起粽子来,李朝恩给祝昀送去。


    祝昀想起之前的事:“父皇吃过没有?”


    李朝恩艰涩地说:“陛下说……有些积食,或许等晚些再吃。”


    祝昀沉思片刻,并未说什么,将一个剥好的粽子拦腰夹断,涌出甜腻的糖浆。


    端午佳节,祝昀却一人用饭,李朝恩看着顿感凄凉。


    正这么想着,凤藻宫忽然来人请祝昀过去用饭。


    李朝恩顿感不妙。


    这几回去凤藻宫,回回祝昀不虞而归。


    这一次果然也不出所料,李朝恩在旁边侍奉,看到祝昀用完饭,刚放下筷子,皇后就开口了。


    “未见你收用女官,可是不喜欢?”


    未等祝昀回话,皇后就挥手召来一人:“母后亲自为你挑了一人,什么时候让她过去?”


    祝昀抬头一看,此人的面目并不陌生,是崔姑姑手下的红菱。垂首低眉,一脸羞涩,面容如花的好姑娘。


    皇后道:“可别再说不用,长者赐,不可辞。”


    祝昀拱手道:“儿臣听母后的,只是近日课业繁重,过几日让她入帐服侍。”


    皇后满意点头:“最晚三日。”


    回到,青云寺的高僧遣人传话来,说端午佳节不必抄经。


    但是昨日、前日、大前日的经书都未交上,故而祝昀需誊抄三十遍佛经,明日早交到水榭处。


    青云寺的高僧背靠皇上皇后,下手不留情面,祝昀的手掌可是红了好几日呢。


    李朝恩一听,赶紧为祝昀研磨。


    祝昀却摘了腰带,淡淡瞧他:“你做什么?”


    李朝恩犹豫:“佛经……”


    祝昀脱了外衣,道:“不抄。”


    李朝恩冒冷汗:“,可……”


    祝昀心思已飞到别处,随手将发冠扔到案上,边问:“令宫,红杏出墙是何意?”


    封祝昀妃之前,就算是一国储君,祝昀也不能做什么。


    李朝恩走来施礼,又带来两人,都是熟人——刑部王廊与吏部张贤。


    这两人是祝昀近臣,程化已不适合再待下去,于是告退:“五月十二,静候佳音。”


    圣旨颁布后,祝昀亦要去谢恩,同时为来年大婚做准备,然后静候婚期。


    程化走后,王廊向祝昀道喜。


    张贤震惊地看向好友,不明白为何一向木讷的同伴突然变得如此上道。


    祝昀并未说话。


    这就更奇怪了。


    先前准备的诸多贺词,这下倒不敢贸然说出来了。


    张贤的视线悄然在祝昀和好友之间游移。


    他敏锐地发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在祝昀与好友之间却心照不宣。


    一向寡言的王廊又开口了:“臣听闻沱泽水患又起,幸好孙提督统领有方。还听说孙提督特意上书,夸赞翰林院编修冯梦书,言其整理编纂的水经注规整有致,可为治水良律。”


    祝昀含着淡笑问:“王大人何时学会拐弯抹角了?”


    刑部的官员竟然管起他们吏部的事来了!


    张贤心中呐喊:果真不对劲!李朝恩倒吸一口冷气:“谁!谁……敢跟如此说话?”


    祝昀仰头倒在榻上。


    他从枕下摸出一枚玉佩,挑在指上轻晃,又不应了,显然已失去了探讨的兴致。


    祝昀的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更莫名其妙。


    过一会儿,他忽然问起皇帝来:“许久未见父皇,他身体可还好吗?”


    李朝恩回忆起白日皇帝的模样,道:“陛下面色红润,瞧着应无大碍。”


    可实际上,陛下深入简出。


    除了非议不可的朝事,寻常不露面的,有事都交给五皇子去办。


    这些事情,祝昀不可能不知道。洛嫣已整整五天没有出房门,只有需要晒太阳的时候,才打开窗户把那盆牡丹搬出去。等到太阳消失,又将牡丹搬进来。


    冯母或许是体谅她那两日受苦,也没有托人问过,刻意要求她守平日的那些规矩。


    洛嫣就像一朵角落里的蘑菇,在阴暗的房间里生长着。


    黑夜降临时,尤其浮躁。


    “娘子,吃饭了。”


    阿稚按时将饭食送进来,打开食盒,将饭菜依次端出来。忽然摸到一个精致的小盒,拿到眼前细看:“这是什么?”


    洛嫣问:“什么东西?”


    阿稚递给她:“不知道谁放在这里的,或许是——”


    洛嫣突然被咬到一样将盒子扔出去,双目惊恐地看着地上。


    阿稚吓了一跳,跟着看向地面。


    盒子被砸开,是散了一地的胭脂。


    阿稚检查食盒,掀开最后一层,里面堆了几十个精致小盒。


    密密麻麻,全是胭脂。


    问起这话,祝昀也未必打算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或许只是想起了皇帝的一些什么事。


    祝昀又问起皇后来:“母后这会儿在做什么?”


    才从凤藻宫出来,皇后当然是刚用完膳,准备就寝了。


    李朝恩便这么回答。


    祝昀点头:“你说的不错,母后没有膳后消食的习惯。”


    说着,祝昀手指一松,那玉佩砸在他的衣襟口。


    瞥见玉佩上的“嫣”字,李朝恩眼皮子狂跳。


    “令宫,你说冯子遇什么时候回来?”


    李朝恩答不上来,祝昀自然自语:“先前说至少三月,可孙提督上折子,说冯子遇表现极佳,申请提前回京。眼下,是至多三月。”


    李朝恩默默算算日子,这也没几日了。


    说完,祝昀忽然闭上眼睛,翻身沉沉睡去。


    李朝恩轻手轻脚关上殿门,见到殿外明月,他双手合十对着拜了拜。


    一愿祝昀经了人事,千万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


    二愿早日成婚,先不提以此解除困境,但至少他不用整日心惊胆战,担忧祝昀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来。


    三愿……拜月亮究竟灵是不灵?


    李朝恩泛起嘀咕,讪讪撒手。


    翌日,青云寺高僧于水榭讲经。讲经之前,先问祝昀要昨日抄写经书。


    李朝恩看得心惊胆战,出言解释道:“祝昀身体不——”


    祝昀打断他:“本宫未写。”


    高僧皱眉:“为何?”


    祝昀坦然道:“无他,不想写罢了。”


    他已开始冒汗了,身边好友风雨不动安如山,还能镇定回话:“臣的意思是,此等良才若得提携,定能为助力。”


    祝昀道:“知道了。若无他事,你们先退下吧。”


    张贤如蒙大赦,连忙告退,然身边好友今日实在勇敢,又说一句:


    “近来境况不佳,若得与刘大学士结亲,实是一桩美事。”


    张贤往远处挪了挪。


    好友什么时候敢指点祝昀做事了!


    两人出了,张贤反复扫视王廊浑身上下,他怀疑好友鬼上身了。


    “就算祝昀有意为难那翰林院编修,又不伤人性命,照做就是。你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冯梦书是你多年未遇的亲兄弟不成?”


    那日牢狱中的巴掌声犹在耳边。


    王廊道:“若之目的不是冯编修呢?”


    张贤心思活络,脑中闪过几个可能,不可置信:“这……”


    王廊并未否认。


    洛嫣掀起眼皮催促。


    他忍无可忍,掌心朝下探去,凉声道:“再问些有的没的,就做得你明日下不了榻。”


    第 67 章   第 67 章


    东方既白,游鱼提着早膳来村里接人,雪宝在田野间撒丫子狂奔,等见着贾玉芳时已成了黢黑一团。


    它原本想躲起来重设外观,谁知贾玉芳听说是洛嫣养的新宠,用肉汤哄着它在井边搓洗。


    里屋毫无动静,游鱼不敢敲门,半蹲在檐下放空。


    贾玉芳洗干净雪宝,唤他用朝饭,打听道:“小哥怎么称呼?”


    “游鱼。”


    “是咱们昀哥儿的朋友吧。”贾玉芳并不通晓江湖事,见游鱼与祝昀年岁相当,瞧着不像有心眼的样子,感到十分欣慰。


    人上了年纪难免话多,她边分拣药材边和游鱼说起孩子们的趣事。


    洛嫣听得脸热,推一推祝昀:“你快管管,不然祖母该把我做过的糗事全抖出来了。”


    他笑着起身,发觉胸膛上的吻痕已经淡化,于是捞过赖床的洛嫣,将她按进怀中讨要奖赏。


    李朝恩小步迈得飞快,才勉强跟得上的步子。


    他一边跟着,一边还要给身后的内监挥手下令,让他们清除一路上的宫女内监,确保回的路上不遇到任何奴婢。


    祝昀并未明说,可他却不得不八面玲珑,确保无人窥见主子的难堪。


    待回到,李朝恩不仅亲自服侍,不让其余宫人靠近。


    还命宫人关门谢客,就说祝昀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左右明面上也有陛下旨意,无人敢来打搅。


    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还有一个皇后娘娘。


    申时末,凤藻宫的传召到了。


    李朝恩终于敢偷摸着往祝昀脸上一瞥,险些惊叫出声。


    原先的指痕并不明显,到现在已过去一个时辰有余,可那指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显眼。


    瞬时之间,李朝恩脑中冒出千百个念头。但思来想去,没有万分充足的借口。


    只得请示祝昀的意思:“……”


    李朝恩瞧着祝昀的脸色,祝昀一半脸陷在阴影里,一半映着窗外昏黄的日光。


    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祝昀道:“唤人进来。”


    这就是准备去见皇后的意思。


    李朝恩略一思索,特意请了姚金娘入内。姚金娘看到祝昀形容,也是一惊,和李朝恩对视一眼,不多时掩好情绪。


    姚金娘自小侍奉祝昀,手艺炉火纯青,可生平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祝昀的发髻略有凌乱,于是拆开重梳,可梳着梳着,忽然梳出一缕断发。断面并不整齐,瞅着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


    姚金娘不动声色将断发藏入袖中,继而打湿布巾。


    祝昀的唇上有血,将血擦拭干净,才发现伤口的位置落得狼狈且暧昧。


    更要命的是脸上,巴掌印十分清晰,略有红肿。涂了上好的药膏,依旧清晰不已。


    “退下。”祝昀推开试图扑粉的姚金娘。


    李朝恩十分能干,不仅清了,甚至清了凤藻宫。一直到面见皇后,都没遇上半个人影。


    可惜,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正待祝昀一起用晚膳的皇后,即使坐在高处,也一眼就看见祝昀面上异样。


    华容正侍奉皇后用汤,看见向来冷静自持的皇兄变成这副模样,一时连见礼都忘了。


    “荒唐!”


    皇后皱眉看了片刻,看出是怎么回事。当即将手边羹汤扔出去,瓷碗咕噜噜滚至祝昀膝边。


    华容吓了一跳,就地跪下去,宫中婢女跪了一地。


    皇后贤良淑德,像这样发脾气的时刻少之又少,若是如此,那就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皇后斥道:“身为一国祝昀,沉溺于儿女情事,平日的教养到何处去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崔姑姑及时带着华容和一众宫女退出去。


    祝昀垂眸跪着,殿内只剩母子两人。


    皇后紧抓金椅扶手,闭目平息片刻,沉声问:“青云寺是怎么一回事?可找到解决办法了?”


    祝昀摇头:“王廊将青云寺搜了个底朝天,未发现可疑之人。”


    “我怎么听说,抓到了一个嫌犯?”


    “那只是寺外慌乱的百姓。”


    “这么说,佛祖对你不满。母后可需要向你父皇请奏,请他罢黜祝昀,另立新储?”


    祝昀道:“儿臣正想应对之法。”


    皇后还要说什么,内里忽然传来瓷器被打落的声音。


    “崔姑姑!”


    皇后扬声唤人,崔姑姑推门而入,站在帐纬处训斥道:“毛手毛脚的,惊了主子,当心罚你去做苦役!这月的例银……”


    祝昀抬头望去,那被训斥的大概是个宫女,身影隐在帐纬后,看不清楚。


    忽然被打断,皇后也没了脾气:“这几日闭门思过,你自去好好想想。”


    祝昀起身,准备离去。


    临走前被皇后叫住嘱咐:“我与你父皇商量过,你的婚事交由礼部准备,定在明年大婚。今岁九月,就谴使臣赴刘家颁旨。”


    祝昀沉默良久,应是。


    皇后的眼神在祝昀脸上转过一遍,淡淡收回:“凤藻宫为你准备了教导人事的女官,你上次拒了,这回带回去。”


    祝昀跪着未应。牢房内,烛火幽幽。


    没有窗户,除了墙壁上的昏暗烛火,其余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不见天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五个小时,或许是六个小时。因为五皇子出去了一趟,看起来像是去吃饭了。


    身为嫌犯,洛嫣当然是没有饭吃的,她觉得这有点不人道。


    如果有意见箱,那么等她出去之后,一定会写举报信,揭发他们虐待囚犯的行为!


    正这么乱七八糟地抱膝想着,脚下忽然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去。


    洛嫣吓了一跳,还未惊叫出声,就听到“吱吱”的惨叫。


    窜到门口的老鼠正巧遇上了开门之人,被那人一把踩在脚下,碾死后踢远了。


    洛嫣抬眼一看,这人身上穿的不是狱卒的衣服,而是护卫的衣服。


    开门之后,他向后一退,给身后的主人让位——


    五皇子又回来了。


    洛嫣浑身的神经登时便收紧了。


    下人搬来一张椅子,五皇子坐上去,神态像极了慵懒的狐狸:“依旧是先前的问题,谁人指使你接近青云寺?”


    洛嫣依旧是不变的回答:“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来的。我陪着阿姑来请圣水,遇到人流涌动,就……”


    “大胆!”


    五皇子身后的护卫拔剑,雪白的剑刃晃过洛嫣的眼睛,直指她的心脏。


    那护卫斥道:“五皇子面前也敢说假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洛嫣心脏狂跳,眼神凝滞在身前锋利的剑刃上,然后随着剑刃,慢慢游移至五皇子脸上。


    “草民没有说假话。”


    洛嫣声音发颤,她知道这样很没有出息,被吓一吓就怕得要死。可这是生理反应,她控制不住。


    洛嫣只能尽力保持镇定:“五皇子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我去佛寺那天,一路上遇见许多沙弥,他们都见过我。众目睽睽,我没有机会靠近佛像。”


    经过这么多次的试探,她已经大致知道他们在查什么事。


    浴佛节祝昀率百官行香,佛像却流泪了。在封建迷信的古人眼里,这当然不是偶然。或许还会认为是佛祖示警,对祝昀不满意等等。


    这个时候,爬上佛寺外墙的她,当然就成为了可能在佛像上动手脚的嫌犯。


    可这实在太离谱了。


    她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工具,仅凭主昀猜测就让一国皇子在这里几个小时,熬鹰似的逼认吗?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洛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我真的没有做过,爬上外墙的时候外面并没有官兵把守,我不知道是不可以的。”


    五皇子蓦然一笑:“浴佛节仪式盛大,官兵一时疏忽,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这不怨你。”


    他忽然转变了态度:“只是寺内沙弥、师父、方丈,甚至是文武百官,所有人都有嫌疑,证词不可用。只有祝昀是清清白白,可是——”


    五皇子道:“本殿方才遣人去了,祝昀说,他不认得你。你怎么说?”


    洛嫣满肚子的委屈,用力攥紧了袖子:“反正没做过的事,我是不会认的!”


    “杀了你也不认?”


    那护卫的剑刃往前逼近,直抵衣襟,还在逐渐往里刺。


    洛嫣实在很想像个勇士那样,梗着脖子瞪着权贵。


    可她刚从人流中逃生,又被接连审问惊吓,而且她还饿着肚子!


    她没出息地哭了出来,强撑着维持勇士的体面,边哭边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为什么要认?”


    更何况,认了就是倒大霉,还会连累冯家甚至洛家一起倒大霉。


    实在不行,就让她一个人倒霉好了!


    闻言,五皇子忽然鼓起掌来:“好极,好极!”


    他一改先前的逼问姿态,甚至称得上和蔼可亲,对洛嫣道:“记住你的话,就算杀了你,也千万别认。”


    洛嫣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皇后冷冷瞧他一眼,转身走去帷帐后。


    殿门打开,李朝恩悄然靠近,用袖子清理祝昀衣摆的污迹:“,可要起驾回?”


    祝昀问:“还在牢狱?”


    李朝恩自然知道问的是谁,一直派人盯着,知道洛嫣自祝昀走后不久就被放了。


    斟酌后问道:“可要奴将人抓回来?”


    那毕竟是个嫌犯,即使王廊王郎中以铁面无私著名,可他终究是祝昀麾下官员,会给祝昀情面。


    “出的什么馊主意。”


    此后,祝昀一言未发。


    兀自从地上起来,拒了李朝恩的搀扶。


    极度羞耻伴随着浓重刺激,她变得愈发敏感,祝昀自然被牵连,瞳孔失焦一瞬,生生忍住交付的冲动,难耐道:“别咬。”


    她怔了怔,而后循着感觉故技重施。


    如愿听祝昀呼吸错乱,甚至需要抬臂稳住身形,再不见欺负她时的游刃有余。


    “洛、嫣。”他眼底闪过一丝狼狈,以严丝合缝的姿态拥着她移步镜前。台面低于窗沿,更方便她借力,而镜中清晰映照出细节。


    她目光不可避免地下移,胶在了色差强烈之处。


    第 68 章   第 68 章


    烛火昏暗,滚烫的呼吸模糊了镜面,增添几分朦胧意韵。


    祝昀托起她一条腿,改换成屈膝踩着台面的姿势,再握住少女的腕骨,让她撑在铜镜两侧。


    如此便能彻底敞露在视野之中。


    洛嫣在书房外的回廊上走来走去。


    不远处,是祝昀的侍从。她在宫里待了几天,已经认得出这些人是内监和护卫。


    任由她在旁边团团转,那些人看见也像没看见一样。


    过了许久,书房终于有了动静。


    第一个出来的是洛父,亲自开门引路。那么他后面就是……


    洛嫣回身藏在廊柱后面。


    要么,还是躲着吧。就装作不知道,遇召称病,能躲几时到几时,一辈子也是可行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前面的平稳从容。


    洛嫣心想,这一定不是洛士诚,他腰上囤了三层游泳圈,走四步要喘三步。


    脚步声渐渐远去。


    洛嫣松了一口气,也好,也好。下次再说吧。


    忽然有人道:“,洛小姐在此候有半个时辰。”


    “洛小姐?在何处?”


    洛士诚呼哧呼哧跑过去:“小女嫣如……在花园……准备了茶……”


    祝昀直接唤侍从:“扶洛大人去歇着。”


    洛士诚被架走,空气也安静下来。


    洛嫣的心高高地提起。


    她立刻就后悔了,她不应该在这里等祝昀,她应该一辈子装病,一辈子不出门!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躲在廊柱后面,也没有人叫她出来,问她有什么事要说。


    只有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缓缓地接近过来。


    洛嫣受不了这种凌迟,转身出现:“祝昀,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祝昀瞧了瞧四周,已是安静可聊私话的环境,都是的人,且都离得很远。


    不知还有何处适合“借一步”。


    洛嫣走在前面引路,听到祝昀跟上来。


    她该像洛士诚一样引路,可现在她连头也不敢回,只敢听着声音,确定祝昀没有掉队。


    片刻后,吵嚷的花园……不远处的一座小亭。


    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花园里正吟诗作赋的洛嫣如,和一脸坏主意的双环。


    洛嫣略微放下心来。


    可也仅仅是略微,只是不经意抬头,与祝昀对视一眼,洛嫣就觉得心慌手抖,很想转身就跑。


    洛嫣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臣妇有事要与您汇报。”


    祝昀冷不丁问:“怎么没戴本宫赐的耳坠?”


    只一句话,让洛嫣的心脏再次疾跳起来:“臣妇……没有穿耳。”


    祝昀轻笑:“耳坠金环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头招远客。世间女子都爱美,冯娘子也该试试。”


    洛嫣的手指快要扣烂衣袖:“东珠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臣妇想退还给……”


    祝昀打断她:“冯娘子下棋赢了本宫,这是赏赐,安心收用就是。”


    可是她根本不会下棋!


    从下棋、落子,一举一动,身不由己,被人强推着走。


    洛嫣不知道说什么。


    无论说什么,对方好像都有理由辩驳,说什么都没用。


    洛嫣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能说服人的说辞。


    思考片刻,她向祝昀跪下:“祝昀,这对耳坠太沉重了。单是捧着,臣妇就觉得手抬不起来。如果戴到身上,臣妇怕站都站不起来。”


    祝昀声音有些冷:“冯娘子可读过大昭律法?御赐之物不可辞。若不知道,可写信问一问冯编修,他擅文书,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记得顺道再问一问他,何为欺君之罪。”


    洛嫣跪伏在地,看见祝昀的衣摆随着步子荡起,露出交错前行的锦靴。


    祝昀停了一停,淡声道:“若冯娘子实在不喜欢那对耳坠,本宫也不是勉强旁人之辈。扔了或是毁了,你自行处置即可,不用往回话了。”


    听他提起冯梦书,洛嫣后背发凉,呆愣跪在地上。


    她是不是又给冯梦书惹麻烦了?四月初八,浴佛盛会。


    冯家的马车艰难在集市中涌动,从马车上掀帘看下去,只能看到脑袋挤着脑袋,处处都是人。


    待终于挤过这段闹市,洛嫣不禁感慨冯母的英明神武:浴佛节佛寺香火旺,这个时候拜访道昀,当然是轻而易举的。


    整个道昀只接待冯家一户,场面十分郑重。


    昀主不仅亲自接待,更是在与冯母畅谈后,还领着几人在昀中游玩一番。


    洛嫣以往时常跟着冯母去佛寺,来道昀还是第一次。


    “高祖皇帝之姊玉微公主双十年华入道,曾落本昀修行。同年本昀因一场暴雨坍塌,后蒙高祖皇恩敕造,故而改名为玉微昀。诸善信也称本昀为公主昀。”


    昀主看着洛嫣,含笑解释。


    洛嫣礼貌地回之一笑。


    昀主问她:“善信觉得本昀如何?”


    洛嫣下意识看向冯母,后者道:“不用紧张,该如何就是如何?你随意说。”


    “贵昀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很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她的意见,不过说好话应该是没错的。


    以往去佛寺,洛嫣可从来没有参昀过和尚们吃饭睡觉的地方,寮房不许女性进入。


    而这所道昀不同,从昀主到扫地的全是女性。因此睡觉的丹房、吃饭的斋堂,甚至是洗澡的汤房都由昀主带着她们一一看过。


    也是蛮热情的。


    于是又补充一句:“昀主睿智通达。”


    昀主微笑点头,冯母赶她出去:“我有道法与昀主讨教,你先去门外候着。”


    洛嫣便领着阿稚离去。


    出去的时候,碰到几个结伴的道姑,身着灰扑扑的道袍。


    洛嫣正想与人打招呼,却见几人神情难言地打量她一眼,像没看见她们一样过去了。


    阿稚悄声说:“娘子,道姑们脸上连个笑容也没有。”


    不止这样,她们刚才的眼神也很奇怪。似乎在窃笑,看起来像……幸灾乐祸?


    冯母和昀主在树荫下谈话。


    “我听说,贵昀以往也有……”


    冯母话未说尽,昀主已心领神会。


    “有的。”


    昀主指向不远处的水井,那里几个道姑正打水浣衣。她手指一动,轻轻点了一下那个正在晾衣的。


    “那个姓李,朝庆六年送来的。来的时候才十六岁,亲事定了,正值待嫁。一夜家门未关好,教路过的匪徒钻进去……”


    昀主压低声音,后几个字掩唇过去:“脏了身子。”


    冯母连忙闭眼念经。


    现在是朝庆二十六年,李道姑已在昀里安然住了二十年之久。


    昀主叹息:“如今一心向道,也算是洗清污秽了。”


    一刻钟后,昀主亲自送冯母上马车,对洛嫣道:“冯娘子,有缘再见。”


    这昀主对自己未免太过热情,洛嫣礼貌性地笑笑。


    离开道昀,马车继续前行。


    冯母几年来虔诚礼佛,这种大日子,势必也要去凑一凑热闹,请一碗青云寺的圣水回来。


    祝昀是冯梦书上司的上司,她惹怒了祝昀,冯梦书这辈子的仕途怎么办?


    李朝恩小步跑过来,招呼左右两个小内监搀扶洛嫣:“冯娘子,地上冷,快起来。”


    洛嫣慢慢回神。


    看到李朝恩笑眯眯的脸,她又想起青云寺前他颠倒黑白的模样,也是这样和蔼可亲。


    洛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他远远的。


    李朝恩也不勉强,站在远处守着。


    洛嫣从地上爬起来,远远看到花园里面,洛嫣如还在吟诗。只是时间渐长,她的声音不如先前清亮,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安分地立起来,应该是在张望祝昀。


    前几日还寻着话题与冯梦书侃侃而谈的女孩,竟一转眼盼望起祝昀了。


    洛嫣浑浑噩噩回了冯家。


    一回到寝院,她便翻来覆去找那个锦盒的下落。直到阿稚看出她情绪不对来问,洛嫣才想起是阿稚收拾的。


    遂问清下落去树下挖。


    只是挖了半晌都没找到,阿稚肯定地保证就在这下面,许是那日忘记了,一时埋得深。


    好在又找了半刻钟,终于找到了。


    洛嫣想,书,耳坠,包括盒子,一个都不能留。


    但她又不知道往何处送。


    洛嫣想来想去,只有冯梦书能回答她的问题,她要给冯梦书写信!


    信送至沱泽需要五天,回信送来也需要五天。五天后冯梦书看到信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很惊讶吗,还是和她一样害怕?也有可能很愤怒……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会给她回信。因为她说了,要他一定给封回信。


    三月尽,到了四月。


    洛嫣一直躲在家中,宫里没再有奇怪的马车在冯府停靠。


    这晚,依旧没等来冯梦书的回信,洛嫣被冯母叫过去。


    冷战许久,冯母对她态度依旧没有所缓和:“嫣娘,二郎在沱泽公干,危险重重。忘了提点你,不许给他写信扰他分心。”


    洛嫣说:“……知道了。”


    冯母面色和缓:“四月初八浴佛节,你随我去玉微道昀走一趟。”


    洛嫣自然答应。


    洛嫣走后,冯母取出藏在袖子里的两封信。一封自沱泽寄来的家信:“……嫣娘,暂且在宫中忍两日,很快就可归家……”


    知儿莫若母。冯母看出冯梦书的言下之意,他竟敢为了嫣娘逞一时之气,和天家作对!他忘了大郎是怎么死的吗?


    除却信件,还有厚厚一沓抄写的书页,全是平日洛嫣犯错时,她罚洛嫣所抄内容。


    冯母冷脸将信件烧了。


    另一封,是从家里截的,来自洛嫣。冯母扫了一眼,也用蜡烛点燃,一起烧成灰烬。


    玉微道昀……只能送她到道昀去,这是思来想去好几日,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


    佛祖保佑,她都是为了冯家。


    阿绿将残烬收拾干净,默立一旁。看着冯母闭上眼,又开始念经了。


    祝昀揽着洛嫣进了隔壁房间,将她抱坐在膝头,声线恢复柔和:“半途遇见了白依依,崔无恙似与她相熟,二人拉拉扯扯,我便提出分头行动。”


    “名单呢?”


    他从袖中取出薄薄一本册子:“这下能放心了?”


    第 69 章   第 69 章


    洛嫣接过册子翻阅,如释重负道:“这下铁证如山咯。”


    她交还给祝昀,叮嘱他收好,只等崔无恙回来后物归原主,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余下来的几个月你千万忍着,小打小闹可以,别伤及性命。”洛嫣晃晃他的手臂,“算我求你。”


    祝昀点头:“名单给他后我们就离开,用不着再见,自然不会找他麻烦。”


    喂毒的剧情已经避开,还帮了主角大忙,虽说恩怨难以一笔勾销,但不必担心他们两个会落到决一死战的地步。


    洛嫣赞同地说:“表兄终究要回京,等他登上那个位置,想见还见不着呢。”


    洛嫣刻意放轻了脚步,听杨四含情脉脉地道:“你若实在不愿休妻,我委屈些,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祝昀充耳不闻,目光落向远处搬运着东西的杨府家仆。


    杨四正说至兴头上,丝毫不气馁,继续道:“你别看我爹只是个小小县令,实则大有来头,背后依仗的那位,在朝中也很是说得上话。”


    闻言,祝昀淡淡瞥来一眼,语含嘲弄:“我知道。”


    只杨四小姐到底年岁轻,尚不懂得察言观色,尤其满心是郎君恍似能生光的眼眸,不由得羞红了脸,指尖绞着帕子道:“你既清楚,何不从了我,往后坐拥几辈子也得不来的荣华富贵,还做什么贱商。”


    洛嫣听完心口发堵,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殊不知,庆炀比她反应愈加激烈,急声催促:“夫人,您就眼睁睁瞧着旁人这般折辱公子?”


    “折辱?”她微微怔忪,“何至于此。”


    这厢推搡仍是引起了亭中二人的注意,洛嫣慌忙收敛起事不关己的神情,掐着嗓子朝祝昀唤道:“夫君~”


    祝昀半边耳朵麻了麻。


    庆炀则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桥归桥、路归路”,这六个字无异于当头棒喝,警醒祝昀的同时,也令他不甚光彩的私心无所遁形。


    终有一别,祝昀适时递来一颗蜜饯,她下意识启唇,连带着含入一截瓷白长指。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指腹正抵着少女湿滑的舌尖,而贝齿咬合之下形成的轻微力度,非但不疼,反倒如同无声挽留,绞着他、眷恋着他。


    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强劲而慌乱。


    洛嫣亦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怔住,她缓缓眨了眨眼,见祝昀的脸正肉眼可见地泛起云霞颜色。


    掩的窘迫,使得平日的疏离淡漠再也凝聚不成,似神佛跌落凡尘,招惹了烟火之气,愈发鲜活生动。


    许是她目光过于炙热,祝昀嗓音微颤,艰难道:“松口……”


    洛嫣如梦初醒,忙不迭咽下蜜饯,丝丝甜意自味蕾蔓延至心底。


    她轻咳一声,试图化解尴尬:“还有吗?”


    “有。”祝昀径直将碗碟塞入她手中,胸膛剧烈起伏。


    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洛嫣顿觉气闷,故意刁难道:“你喂我。”


    祝昀眼神微顿,方平复的呼吸又错乱一拍。


    可他同洛嫣的博弈之中,似乎从未占据上风。僵持片刻,祝昀捻起一颗色泽饱满的果脯,故作镇定地递至她唇畔。


    洛嫣洋洋得意地咽下,只这回,恪守着距离,不曾触碰彼此。


    诡异地喂了半碟,祝昀面上恢复如常。他洗净手指,替洛嫣擦拭过鬓角及额前,认真思索起日后需得买几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洛嫣渐渐恢复气力,睡意全无,舍不得放走祝昀,于是从枕边翻找出话本,希冀地看向他:“你念给我听。”


    某人使唤起他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快嘛快嘛。”洛嫣将冰冰凉凉的帕子叠在额前,知会祝昀自己先前读至了第几回,双手交叠,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沉默半晌后,祝昀略带挫败地挑了挑眉,指骨轻屈,退让道:“一刻钟。”


    她已然舒服得阖起双目,懒声答说:“一刻钟便一刻钟。”


    祝昀声线清凌凌,似击玉、似落霜,此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分外撩人。洛嫣竟不曾捱过一刻钟,便噙着浅笑陷入深眠。


    寅时已至,连虫鸣也停歇。


    见洛嫣气色缓和,他最后置换一回湿帕,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离开。


    庆言正执剑守在门外,随祝昀回了房,将信鸽传来的林氏夫妇行踪禀明,顿了顿,试探地问:“主子,您对洛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


    是他不愿分别。


    见祝昀沉默良久,眉眼冷得似是淬了冰,洛嫣心虚地咬了咬唇,开始反思:方才并未说什么重话,他为何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难不成,当真和哪位公主有牵扯?


    她百思不得其解,倾身靠近,伸指戳了戳祝昀的面颊:“喂——”


    祝昀闻声抬眸,眉尾轻轻挑起,目露询问。


    洛嫣被他纯良无害的一眼撩得心口发软,语气登时低了几分,嗔怪道:“我尚在病中,你不许欺负我。”


    祝昀下意识应声,又后知后觉挪开她的指腹,改为握于手中:“我何时欺负过你?”


    她理不直气也壮:“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却只给我清粥,这不是欺负是什么?还有,你居然拿我和旁的女子比较。”


    “我明白了。”


    这后一句方是症结所在。


    祝昀顺着话问,“如何赔罪,能令姑娘消气?”


    “我不曾生气。”洛嫣抽回手。


    他不禁莞尔,忙改口道:“如何赔罪,能弥补某之过错?”


    语气极尽诚恳。


    嫣被哄得通体舒畅,纵有心克制,一双杏眼仍是弯翘成半月形状,她道:“念在你如此心诚的份上,那,我想去放天灯!即便你再忙,届时也需得陪着我。”


    祝昀唇角一勾:“好。”洛嫣:“……”


    演得太过了吗?


    好在她的容貌虽有遮掩,却不抵祝昀平凡,眉眼间很是清秀动人。杨四光顾着端详情敌的相貌,倒不曾留意她甜得发腻的嗓音。


    祝昀三步并作两步,掠过杨四,噙着淡淡笑意迎上前去,语气温柔缱绻:“夫人怎么出来了?”


    竟不知难以亲近的冷面郎君,也有多情一面,杨四直登时看得两眼发直。


    却见洛嫣熟稔地环住他的臂,噘了噘唇,好生哀怨道:“迟迟不见你回来,贞儿甚是想念。”


    祝昀知是作戏,却仍不可避免地红了耳尖,强迫自己与之对望:“是我不好。”


    被彻底无视的杨四震怒道:“喂!”


    洛嫣旁若无人地将脸贴了过去,作羞怯状,低声问:“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嗯。”祝昀主动揽过她的肩,“我们走。”


    二人亲密依偎,身量亦是登对。


    庆炀心中熨帖,转身拦住提裙追上来的杨四小姐,散漫一揖:“告辞。”


    好突然。方要挣扎,湿帕再度覆了上来,祝昀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道:“别动。”


    于是,洛嫣如同被施展了定身之术,乖巧地任由老者在指腹扎针。只颈后的触感向她表明,自己正枕在祝昀膝头。


    “不过是寻常风寒,夫人体质康健,将养几日便能大好。”老者回禀过祝昀,提着药箱恭敬退下,自有侍从随医僮去后厨煎药。


    “多谢。”


    洛嫣反应较以往迟钝,缓了好半晌,方偏过脸问:“你为何在我房中?”


    她原是随口一问,无奈听者有心,竟好似在斥责祝昀为登徒子。他面色微赧,忙将人扶坐起,语含歉疚道:“夜里来送活血化瘀的药膏,见你房中并未灭灯,却无人回应,忧心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自行入内。”


    “哦。”洛嫣揉了揉眉心,“应是出了汗,又吹了许久的风,所以感染了风寒。”


    几缕乌发贴着她白玉般的面颊,唇色淡淡,不胜柔弱,莫名激起旁人的怜惜之情。


    祝昀眼神软了软,重新绞了帕,递与她:“再擦一擦。”


    闻言,洛嫣朝他倾身,将脸凑了过去,声如黄鹂般婉转:“都是你害的我,你要负责。”


    迎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祝昀低眉敛目,面如山巅之花高不可攀,实则耳根已然红透:“方才乃事急从权,姑娘既醒了,如此怕是不妥。


    她欲再逗弄几句,恰直庆言端来黑乎乎的汤药,隔着屏风朝里唤道:“主子。”


    祝昀暗暗吁一口气,起身接过,并端来一碟蜜饯。


    苦涩味道在帐中氤氲开来,洛嫣蹙了蹙眉:“我不喝。”


    “良药苦口。”祝昀心中焦急,偏拿她无法,愈发好声好气道,“喝完用蜜饯压一压,早些痊愈不好么?”


    洛嫣噘唇:“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洛嫣红着脸在他唇上印了印,触感柔软,带了湿润水汽,于是没忍住施力碾磨几下,等玩够了才慢吞吞坐回矮凳。


    他也洗得差不多,让洛嫣递来沐巾,闲适地擦拭水珠。


    因毫无遮挡,某处显得格外惹眼,洛嫣装作不经意地打量。


    她还从未见过沉睡中的它,没想到安静蛰伏时已然可观。不过瞧着柔软,透着股温顺意味,令她不敢相信苏醒后会凶悍成那般模样。


    粉粉的。


    洛嫣实在好奇,浑然不知半边身子跟着扭转,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观赏。


    祝昀耳根瞬时滚烫,但面上不显,握着冲她点了点:“你再看,又要变大了。”


    第 70 章   第 70 章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祝昀巴不得每日多来几回,但洛嫣面色微微苍白,漂亮的杏眼因困倦而眯起,他于是压下绮念。


    “我要睡了。”她落荒而逃,飞扬的发尾撩过祝昀的喉结。


    祝昀无声扯唇,穿好中裤亦步亦趋地跟着,刚拨开床帐,外间响起“笃笃”的叩门音。


    “是阿空。”


    敏锐如他,瞬时察觉到洛嫣的情绪,复又坐了回去,耐着性子:“怎么了?”


    她露出一双水意盈盈的眼,极具暗示性地朝祝昀不安分的某处瞥去,贝齿紧咬着下唇,别别扭扭不肯出声。


    洛嫣愤然偏过头,彻底不理他了。


    祝昀掀起被角钻了进去,汹涌火气使他周身散发出热意,洛嫣可耻地拢紧双腿,扭身熊抱住他,不忘叹谓一声:“好舒服。”


    “可惜。”他轻笑一声,长臂横过细软腰肢,与她结结实实地抱作一团。洛嫣顿觉满足,自发贴近热源,舌尖迫不及待地撬开牙关。


    祝昀动作逐渐凶狠,钳住她意欲挣脱的手,十指相扣,薄唇则大力吸吮,如同两匹雪狼在撕咬争夺


    唇齿相触、退开、再次相触。


    无人觉得乏味。


    坠入床榻的瞬间,牵扯到酸胀处,洛嫣呲牙,酒意散了大半。她目露疑虑,揉着手腕问祝昀:“你从何处学的?”


    祝昀将人揽入怀中,满足地阂上眼,懒洋洋地答道:“书上。”


    “当真?”


    倒不能怨她疑神疑鬼,只是某些人的技艺未免太过娴熟,虽说伊始时伴着生涩,但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否则,早已面颊削瘦、内里亏空,岂会这般眉眼间都俱是精神气。


    洛嫣灵机一动,嗔怪地说:“祝公子雄风凛凛,兴许偏有用不完的劲儿呢。”


    “油嘴滑舌。”


    祝昀抬指,略带暗示地摩挲起她的唇,状似无意地问,“明日试试?”


    祝昀执笔的手一顿,浓稠墨汁滴落于纸上,晕开难看的痕迹。


    他眉间挤出“川”字,戾气外露,叫怀中的洛嫣看得愣住,莫名生出一丝惊惧。


    “狠心?”


    祝昀顺势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眸中含笑,“初见时,我对你那般冷淡,可有怨过?”


    祝昀难得爽朗地笑笑,狭长双眼弯翘如月。他抬掌抚上洛嫣后臀,不无妥协地说:“好,给你写便是。”


    性子使然,祝昀下笔很是果决,龙飞凤舞地写完她要的字。见洛嫣满意,忍不住说道:“怎么觉得,你近来脾气见长。”


    “多谢公子。”


    洛嫣探头去看他作的画,线条随性,因时间仓促并未着重细节,却已然勾勒出她的特征,于是伸手去拿,理直气壮道:“送我!”


    加之,王县令虽请过教书先生,众女也只是粗略识得几个大字。眼下一听洛嫣讲起加减乘除,难免头晕脑胀。


    桃红苦着脸:“嫣嫣,一定要学么?”


    姐妹三人商讨了半日,定下杨秀才做账房先生。他不必亲力亲为,只需看得懂伙计呈上来的账目,最后再由洛嫣亲自过目。


    顺道,她提出雇些贫苦人家的女儿做帮工,一来确确实实人手不足,二来也算是救人一命。她三人皆出身农家,因几斗米被卖身为奴,难免对同样际遇的女童生出恻隐之心。


    桃红愣了愣,半晌无言。


    洛嫣俏皮地眨眨眼:“人外有人,兴许到了京中我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容颜易老,公子的新鲜劲儿又能维持多久?待他腻了,要么正妻将我发落,要么在小院窝一辈子。若是生个女儿,将来只够做旁人家的侧室,循环往复,啧——”


    可那又如何?可往后不同,男人一旦开了荤,有几人能忍得,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以祝昀的身份,注定要妻妾成群,洛嫣便瞧不上,也不乐意同他再有肌肤之亲了。


    好巧不巧,祝昀亦在想这档子事,只是与她有些偏差。


    近来洛嫣缠人得紧,总爱撩得他热火焚身,着实酣畅,却也令祝昀隐隐生出担忧——待他离了锦州,洛嫣会不会难耐寂寞……


    祝昀愈想面色愈黑,恨恨瞪她一眼,带着愠怒道:“你说的对,是该将苍术叫回来。”


    “我得提醒你。”


    祝昀冷声说,“寻常男子可满足不了你,莫说尺寸,便是能捱过两刻钟的都少见。”


    “不急。”


    祝昀盘算着回京之前,要将府里雄的、公的统统撤走。京中倒是有身手不错的女侍祝,倘若快马加鞭,应能在五日之内赶来。


    “怎的如此爱吃醋。”


    他嘴上嫌弃,眼角眉梢却漾起笑意,也不管这番话是如何的漏洞百出。


    “怎么。”


    石竹斗胆道:“美色误人。”


    “你难道不觉得。”祝昀眸光闪了闪,带着点认真,“是她沉迷我的美色多一些?”


    洛嫣爱极了他的脸,每每露出淡淡笑意,她便双眼迷离,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


    洛嫣也爱极了他的身子,只要四下无人,便失了骨头般黏上来,手脚并用;


    洛嫣还爱极了他的嗓音,即便支撑不住,但凡他温声哄两句,皆由着他摆弄。


    “啧。”


    祝昀牙一酸,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答起自己方才的问题,笃定地说,“她实在太爱我。”


    城郊有处温泉山庄,天然形成,坐落于山腰,风景秀美宜人。


    听闻祝昀要带自己去泡温泉,洛嫣破天荒起了个早,简单收拾过行囊,立在窗边用眼神无声催促。


    出了城,山峰耸立,大片树荫掩映。


    祝昀朝她伸出一手:“过来。”


    她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有一颗精力充沛的心,于是央求祝昀教她箭术,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之行并非心血来潮,祝昀竟亲自打磨了一把纯银小弓,因着时间仓促,来不及雕刻纹路,但色泽闪闪如一弯残月。


    “呜呜——”


    洛嫣被吻得两耳几欲冒烟,挣脱出他的怀抱,甜丝丝地埋怨道,“你莫要烦我。”


    近日家书一封接着一封,纵然洛嫣有意回避,仍是感觉闻见了硝烟弥漫的味道。她并无立场追问,权当不知情,把玩起手中银弓。


    祝昀飞快扫上两眼,是母亲催他回京,说表妹夏方晴两月后及笄。


    他揽过因出神而略显稚气的洛嫣,逗弄着咬上两口,成功博得她的注意,笑了笑:“午膳想吃什么。”


    洛嫣却更加在意:“去何处吃?远不远?还需爬山么?公子背我。”


    她轻轻晃荡着两条腿,语调轻盈,擦过祝昀的耳廓吹捧道:“公子真是厉害呢,背上我也能走这般快,实在是孔武有力健步如飞文武双全,最喜欢公子了。”


    祝昀戳穿她的心思:“下山的路,你自己走。”


    “除非。”


    大喘气之后,祝昀掌心内移,轻易包裹住她,悠悠开口,“今夜你愿意做些不同的。”


    祝昀却想到了她的身世——


    嗜辣嗜甜、不喜酸咸,该是何处特色。


    “不必麻烦。”她戳戳白米饭,“万一是家爱生事的,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更何况,此洛嫣非彼洛嫣,她无法从大令朝的“父母”身上寻得归属感。


    祝昀颔首:“也罢,你如今过得很好。”


    “是呀。”夜间,洛嫣慵懒地倚靠在祝昀胸膛,一条腿曲起,缠上他紧实的腰。


    气氛旖旎而平静,正是闲谈的好时机。


    祝昀蹭蹭她柔软的发顶,嗓音带着缱绻过后的哑沉,格外性感:“你对她们倒是上心,你自己呢,没有什么想要的?”


    “有啊,但是——”


    洛嫣张口便来,“我如今已是良籍,又住在这般阔气的府邸里,还能与世间第一美男夜夜春宵,圆满得不能再圆满啦!”


    他轻嗤一声,手臂却将人圈紧,承诺道:“在锦州不必拘束,万事有我撑腰。”


    “嗯。”洛嫣一时感慨良多,反手搂住,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


    不得不承认,


    遇见祝昀是极其幸运之事。


    然而,


    一切不过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男色误人。


    翌日腿根发胀的洛嫣愤然地想。


    中不乏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大手一挥,买了回家作藏本。之后久等洛嫣不来,于是掌柜的自作主张加印了不少,销路亦是尚可。


    “您做主便是。”


    洛嫣暂时腾不出精力,拿上一本预备给香叶解闷,同掌柜的告昀。


    男子却也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七八位家仆,众星捧月一般。


    方才他远远瞧着洛嫣身姿丰盈,眉眼精致,有意上前搭讪。风起时恰好窥见全貌,更是惊为天人,登时起了色心:“给本少爷抢回去。”


    之所以有此一念,是她经历了李知应与今日之事后,想要博得更多自保能力。


    香茗与香叶会些拳脚功夫,强过寻常男子,可若能再指派一两位武功高强的侍祝给她,将来在外能横着走。


    黑沉的眸中映照着粉面桃腮的女子,杏眼含情,红唇张启,一副任君采撷的勾魂模样。


    洛嫣怔了一瞬,剧烈的羞耻感令她敛目垂头,仿佛如此便能掩饰过去。


    祝昀不慌不忙地打了活结,确认不会伤着她腕间娇嫩的肌肤,方抵开并拢的膝头,在软塌上寻找支撑点。


    凛冽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偏偏他周身滚烫,如冰与火的交织。洛嫣不争气地夹了夹腿,娇滴滴地埋怨:“做什么要绑着我!”


    缥缈情分而已,如何能令她放手一博。


    洛嫣淡然挥别桃红,半道取了定制的匕首,样式与图纸别无二致,纹路细腻,昂贵的绿松石在光下闪动着夺目光泽。


    洛嫣被他花孔雀般的模样逗笑,随口道:“既是如此,当真从未有过心上人?”


    闻言,祝昀敛起笑,表情怪异地看她一眼,沉默着没有搭腔。


    她只当祝昀不喜自己打听私事,连忙摆手:“不问了不问了,公子快些沐浴,咱们去吃鹿肉。”


    “公子,你何时来的?”


    她怔怔地揉了揉眼睛,一脸无害。


    思及此,忍不住轻晃两下他的衣袖,糯糯地说:“多谢公子。”


    祝昀聪明过人,见洛嫣将目光从墙院收回,瞬时明白她的意思。可如此一来,很难不去假设,假设那日他未曾赴宴,假设当时未出声阻拦……


    暴雨倾盆,拍打着芭蕉嫩叶,原本静谧的夜中响起猛烈的撞击音。


    “啪啪啪啪——”


    祝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溃于蚁穴的河堤,轰然倾泻。可他生平第一次将谁放在心上,满腔沸腾的情意不知如何诉说,只能轻抚她乌黑的发,一声接一声地唤道:“嫣嫣,嫣嫣……”


    重复而单调,却也低沉又缱绻。


    祝昀邪邪一笑,“今日只能用这个满足你,待你好了,再、三天三夜,如何?


    洛嫣已然神智昏昏,顾不得害臊,软声哀求:“快点嘛。”


    将她伺候得眉目舒展,祝昀唤来米粥,自己去浴房草草解决,顺道换了身清爽衣物。洛嫣病中这两日,一贯喜洁的他几乎寸步不离,脸也不曾洗过,实在难得。


    吃饱喝足,洛嫣支着下巴同祝昀商量:“公子,我最好的姐妹桃红跟了周大人,你能带我去瞧瞧她么。”


    提及桃红,自然也难以避免地想到了李知应,她一阵恶寒,既是因那黏稠的目光,亦是因头一回亲临血腥现场。


    秦愿问:“姑娘既是叶哥哥的表妹,想必知道他如今人在何处?”


    闻言,洛嫣眼皮猛跳,心说此时秦愿应当已经与崔无恙会合,助他疗伤为他续命才对,为何像是丝毫不知情……


    那另一位女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