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姜云漾:“……”
好奇怪的一句话。
他自己牵了就牵了,干嘛又要这么问。
可她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就只好放任他这样牵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之后,他的步伐似乎慢了点,甚至差不多和她齐平。
两人就这样步调一致地走着。
旁边投来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但姜云漾已经顾不上了,只想赶紧到目的地。
所幸这段路不是很长。
到了驿馆的休息区,他终于将她放开。
她本以为会面见很多朝臣,心里还一直惴惴不安,现在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伴驾宴,并不是一个大桌子,而是一个一个的小桌子。餐食也早已由御厨分好,放在单独的食匣里分配。
“伴驾宴原来是这样啊……”姜云漾感慨一句,跟随谢砚坐了下来。
小小一方桌子,坐着端端正正的两个人。
谢砚本就端庄内敛,这样的御宴,更是将礼仪和斯文恪守到了极致。
坐稳之后,他先是给她添了盏茶。
隔着薄薄日光,可以看到很漂亮的一双手。
指尖修长而匀称,手触瓷杯时,可以看到手背处突出来的指骨,以及蔓延的的淡淡的青筋。
姜云漾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会,心道这个人不说话时,其实还是挺赏心悦目的,直到谢砚如感般地投来目光,才慌乱地赶紧挪开目光,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盒上。
这食盒也颇为精巧,外面看只有一个,里面却层层叠叠,放了八个盘子。
各式各样的菜色,荤素搭配,还有甜点和汤羹,简直就是普通人在旅途上不敢奢求的东西。
再看看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姜云漾忽然就明白三皇子为什么那么野心勃勃地觊觎太子之位了。
但此刻的姜云漾实在太饿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夹起筷子就开动。
干炸鱼块包裹着各种香辛料的味道,香脆中带着鱼肉的顺滑,椒香小炒肉不辣,但是足够香,配上刚出锅的饼子,简直无敌,还有轻灼生菜、糖芋山药、红烧狮子头……
这也是她第一次尝试御厨的手艺,她觉得每一样都好好吃,但是吃着吃着,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
直到尝到最后那一块软糯的白色糕点,她忽然抬起头,望着谢砚,惊喜道:“这是桂花酒酿做的软糕?!!”
虽说是两人一起进食,但是谢砚全程都没有怎么动筷,只是在她吃完之后,才夹起尝一尝。
此刻听到姜云漾这样问,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嗯”了下。
“味道怎么样?”
这句话问的,姜云漾简直要落泪了。
毫不夸张地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甜糕,比她从前在扬州时吃过的还要好吃不少。
因为嘴里有东西,她不敢开口,只是疯狂地点着头,宛若小鸡啄米。
她就说为什么那么熟悉,再看前面几道菜,也都是扬州风味,和她在外祖家时尝过的几乎一致。
这顿饭吃的心满意足,等到她吃完时,既定的休息时间也差不多过完了。
谢砚下午依然要有事商议,故而还是她一个人乘坐马车。
一直在旁边侍候着的宿雨,望着夫人高高兴兴离开的背影,没忍住问:“公子此番出行,主要是想让夫人尝尝这扬州师傅的手艺吧?”
只见谢砚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也不尽然。”
宿雨面露疑惑。
谢砚:“最主要是想让她尝江南口味时,面前不是只坐着那个姓裴的男人。”
宿雨点点头,心说对对对。
说完之后才忽然意识到,他家公子这是……吃醋了???
*
一行人马在傍晚时分到达了汤泉行宫。
房间是提前分配好的,圣上和太子一干人在行宫中,其余人则安置在附近的别院里。
下了马车之后,姜云漾就跟着行宫里的宫人回了房间。
作为谢砚的家眷,他们两人自然是一间。
这倒没什么,这些天,姜云漾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和谢砚同床共枕的生活,她只需按照往常的做法,将两床被子放置在两人之间,就能睡个好觉。
进入房间后不久,姜云漾就开始心情愉快地整理东西。
她带来的东西不算多,但是有些杂。
全程将近一周的时间,除了必要的衣物、被褥、食物等,还有她在家的那些小玩意。
同程的有不少家眷,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圣上和太子的轿撵离她有些远,她看不太清,但是离得近的,比如说长公主,还有总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崔荣月,不知和皇室什么关系,也跟着来了。
上次盛江楼的事情对她阴影不小,她自然是不可能和那些人在一起的。
少了交际,独处的时间就长了起来。所以她把自己的那些折纸、话本子、还有一些小玩意都带来解闷。
收拾好衣物,她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话本子。
没想到刚刚摆好,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宫里来的女官。
两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发髻妆容均一致,若是细看,连身高也差不了半寸。
“谢夫人好。”看到姜云漾之后,两人齐齐弯膝,行了个礼。
姜云漾虽然从未和宫中的人打过交道,但是从前看过的话本子告诉她,宫中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有生杀大权。类比过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也需得以礼相待。
她也连忙回了个礼,礼貌道:“两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两位女官没想到这个谢府夫人会这样客气,甚至还给自己回了礼,对她也更加尊敬了。
“谢夫人,请您准备一下,奴婢二人会在这里等待,引您和谢大人前往汤泉共浴。”
听到这句话,姜云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本以为还要等一等,没想到第一天就能泡温泉。
可就在她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
那位女官说什么来着。
等她和谢大人……
共浴???
和谢砚共浴???
不是……来之前也没告诉她还有这么个事啊!!
第32章
那一瞬间,她的呼吸彻底凝滞了。
这是她完全没料到的事情。
她以为的汤泉,是两个很大的,男女分开的大池子,想什么时候去就能什么时候去。
但想想,这样也不合理。她倒是舒服了,那圣上和随行的嫔妃怎么办……
如此,家庭共浴竟然是最合理的办法了。
可问题是,她和谢砚到现在还没有夫妻之实,最逾矩的也不过是互相触碰过对方的身体,但也不至于全然坦诚相待,如果共浴的话,那岂不是……
此刻虽未到汤泉,她就已经想把眼睛捂上了。
她现在只祈祷谢砚能一直被公事耽误而不过来。
翠竹已经将她的东西打点好了,姜云漾则心不在焉地收着谢砚的东西,往常这些活应该是宿雨做的,偏偏他今天也跟着谢砚出门了。
他的行李已有仆从送进来了,因为他风格单一,样式也基本一样,姜云漾也没多想,随手拿了几件就交由翠竹处理。
翠竹叠好之后,却没有直接拿出去,而是支支吾吾扭捏了好半天。
姜云漾问:“怎么了?”
这时,翠竹才红着脸,像是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似的道:“夫人没有给大人拿那个东西……”
姜云漾没明白,疑惑道:“什么东西?”
翠竹又挣扎了一会,不敢直说,只是不断给姜云漾使眼神:“夫人您再往下翻翻,应该就能看到了,那东西奴婢真的不太好帮忙收……t”
姜云漾半天没弄懂翠竹在害羞什么,因想着那两位女官还在外面侍候着,所以也没耽搁,便照着翠竹所说,继续往下翻了下。
再然后,只见一个和寻常衣物不同的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
白色,棉布织就,四角平整,中间却微微隆起。
摸上去光滑又细腻,手感极好。
这样好的材质,姜云漾手上却像着了雷,差点没给抖落在地上。
这东西……竟然是男子亵裤!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姜云漾差点没哭出声。
这种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她的房间里,甚至现在还被她捏着手上……
不过她当然不能扔出去,翠竹还在那边等着,她只好强忍着害羞,小脸通红地将其叠好,放置在要带去的那一堆衣物上。
只是跟着那两个女官往汤泉的地方去的时候,脑海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那东西中间那么大,他穿上去,真的合适吗?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甚至还直接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自动和那东西比画起来,生怕她估计不准似的。
原本瓷白的小脸霎时惹上一层红,从脸颊到耳尖,没有一处幸免。弄得她在脑海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幅画面赶出去。
……
几个人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汤池附近。
姜云漾抬头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地方好雅致。
与圣上太子的浴宫不同,赐予随行百官的汤泉分散在不同的别院中。
入目是一排郁郁葱葱的翠竹,蜿蜒曲折的小径上,燃着一盏盏明亮的地灯,通向错落分布的一个个小木屋。
“谢夫人,这里就是您的谢大人的觅春居了,您看您是提前进去,还是等谢大人来了之后一起进去呢?”
两位宫人带着姜云漾,走到了偏左边的那一间,停在门口询问。
姜云漾四处观望了一眼,本想说一句“我先进去吧”,但看到不远处都是成双成对,立刻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两位女官相视一笑,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碍于宫中礼法并没有开口,只是指了指门前的那个凉亭,道:“那辛苦夫人在这边等一下,等到谢大人来了,奴婢再为您二人启浴。”
姜云漾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到底是行宫,就算是下面的别院,一切也井井有条,来来往往不少人,但无丝毫市井喧嚣之气。
姜云漾没坐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了,但她又不敢主动开口,还是旁边的女官看她实在不舒服,给她提了个意见:“夫人如果觉得闷,可以去别院门口的望星亭里看看。”
姜云漾有些疑惑:“和我现在待的亭子不一样吗?”
女官笑着解释:“望星台没有穹顶,位置也高些,仰头便可看到漫天星辰,不少人甚至专为望星亭而来呢。”
山中地势高,视野也开阔,是观星的好地方,姜云漾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星星,立马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没想到当她好不容易爬到望星亭时,里面已经坐了一桌人。
*
与此同时,太子行宫,偌大的书房内,只有谢砚和宿雨两人。
太子已奉诏陪嫁去了汤泉,谢砚则留下来整理这一整天的公务。
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一天,背地里却是看不到的波滚云谲。
就拿刚抵达行宫的赐宴,只因舒贵妃陪了两杯尽兴的酒,圣上竟把原本只有太子可享用的扶茶和琉玉如意赏赐给了三皇子赵芥。
在场的王公贵族无人不是震惊和疑惑,偏偏这母女两人,没有丝毫觉得僭越的推辞和回避,反而喜形于色地接受了。
圣上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明明是猜忌多疑的性格,今日竟没有露出半分不快,兴起之余,竟又当着太子的面,夸了赵芥好一会。
圣心难猜,任何细节的疏忽,造成的后果都可致命。
故而整整一晚,谢砚都在探究其中深意,生怕漏掉了什么破绽。
宿雨给他添了盏茶,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公子,今夜安排您的汤泉,可还要去?”
谢砚这才抬了下眼,想了下,问道:“她呢?”
宿雨:“夫人一个时辰前便过去了。”
谢砚没回话,宿雨便继续道:“夫人一直没进去,说是等您到时候一起。”
谢砚:“就在门口枯等着?”
宿雨纠结了一下:“也不是……”
“其实……”
谢砚:“其实什么?”
宿雨摸了下鼻子,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夫人为了打发时间,去了别院口的望星亭,没想到在望星亭又碰到了裴大人,为了打发时间,两人正在做飞花令,翠竹还问大人还有多久过去,如果时间还久,能不能借一副花牌过去,多添点花样……”
房间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明明窗户都关着,宿雨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身子一冷。
再然后,冷彻入骨的声音传来:“一个时辰前,你怎么不提醒我?”
宿雨:“……”
他当时明明提醒了不止一次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银河如昼,璀璨的星星点缀其间,宛如一颗颗明亮的碎钻。
谢砚带着宿雨步行至望星亭下时,果然听到上面传来朗朗的吟诗声。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
能记如此多的诗词,其实并非她的爱好的兴趣,盖因小时候的一次家宴。
那年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因不擅读书,她的古诗词记得也格外的慢,而那次家宴,二叔叔不知为何来了兴,让几位小辈完诗词接龙。她二姐姐功课做的好,接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大姐姐也好,虽不是最出色的,但也顺利完成了,其余的兄弟姐妹,也都能接上那么几句,唯独姜云漾一个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愣是一次也没完成,一整个大丢人。
而之后,为了不丢人,她只好暗戳戳地把诗词记忆列为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东西不比长篇累牍的词文,已属于最好记忆的内容,因此每次看话本子时,她都会带上一本,随时随地记一记,没想到就在她把自己变成了古诗袋子后,饭桌上,却再也没有诗词接龙这个环节了……
今日在此,也实在是因为无聊,才提议和裴延玩起了飞花令。
两人从“花”字飞到“夜”字,此刻正在飞头顶闪耀的那个“星”字。
这会儿已经飞得差不多了,姜云漾也快要把自己的库存用完了,因此在裴延的话出来后,迟迟没有回应。
裴延既不催促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等着。
直到姜云漾再次开口:“愿我如星君如月……”
只不过,她的后半句还未说出口,便被身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断。
“二位好兴致。”淡淡的男声传来。
姜云漾下意识回头,只见夜色缭绕间,长身玉立着一位身着黑衣的年轻郎君。
男人身形高大,茕茕清绝,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
姜云漾脊背微微僵硬了下,呼吸也跟着凝滞。
“诗是好诗,只不过,放在此刻并不应景。”
说罢,谢砚一双凛冽的双眸,像是凝着霜,先是在裴延身上淡淡扫过,再然后,全数落在姜云漾的身上。
短暂沉默后,他终于开口。
“娘子。”淡淡的语调,像是被夜间的山雾浸过般冷清,却有清晰的不像话,“时辰到了。”
姜云漾心中却慌得不要命。
他他他……唤她什么?
第33章
他从前从未这样唤过她,导致她觉得这句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从天边飘来。
姜云漾一时尴尬极了,根本不敢看谢砚的眼睛,而且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每次她单独和裴延在一起时,都会遇到谢砚,
一时间她内心的疲惫无法言说。
上一次,三人在一起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这一次,观之谢砚的表情,比上一次似乎还要更差一些。
而为了不让尴尬蔓延,姜云漾先开口道:“我……知道了。”
而为了不让裴延难堪,她立刻起身,走到谢砚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催促:“走吧。”
只是临出发之前,她回头给裴延挥了挥手,并朝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目光,用嘴型比了个再见。
裴延露出一个苦笑,但也并未说什么,也同她挥手告别。
得知姜云漾和谢砚即将过来,两位女官也已经将汤泉准备好了。
温泉小屋的面积不大,但是设计很合理,男女分设不同的通道进入,女眷的入口处,还有一个很精致的梳妆台。
姜云漾在那里卸了妆,便听侍候的女官询问:“夫人想要丝质的浴衣还是纱质的浴衣,奴婢这边为您准备。”
姜云漾顿了顿,没想到竟然还可以穿浴衣,她没有选浴衣的经验,便按照感觉,在女官带来的几件衣服中t,选了件偏轻薄的纱质浴衣。
这浴衣虽然比平常衣服单薄简单了不知多少,但是也堪堪到了胸前的位置,更像是一条单独的襦裙,换好之后,几乎不暴露任何敏感部位。
看到镜中的字迹,姜云漾来之前关于共浴的尴尬幻想,也终于消散了不少,
她自己这件衣服包裹性都如此好,谢砚那个老古板想必会选一件更保守的。
这样想着,她非常放心地走向了浴池。
浴池的面积不算小,而且虽然在室内,周围竟然还装饰了一排苍翠欲滴的竹,竹里掩着明亮的烛火,微风吹过时,摇曳如风。
入口的地方是一串珠帘,她轻轻打起来,迈着轻快的小步走过去。
入目是一个海棠花瓣样的浴池,浴池两边是两只挺立的铜鹤,缓缓吐着水,白色的雾气氤氲在水面上,缭绕如仙境。
姜云漾四处环顾了一周,猝不及防地,目光被正中间的那个白晃晃的东西吸引。
等到脑海反应一瞬后,姜云漾才意识到,那个白到扎眼的东西……
竟然是谢砚的裸/背!!!
这、这人为什么不穿浴衣啊?!!
虽然早就慌了神,但就是那么短暂的片刻,目光早已将一切全部扫视。
紧劲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宛若重峦叠嶂的峰,略显凹陷的地方,又如峰间秀丽而又蜿蜒的沟渠,白皙透明,莹如美玉,像是一轮皓月在天,亘古不变。
她不是没有看过谢砚的身体,但是仅有的那几次,神志都不怎么清晰,还都很仓促。所以此刻准确地说,是她第一次在这样清明的感受中看到他如此。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此时,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这次,她又完整地看到了他腹前的景象。
脑海中又是一片慌乱。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冷淡却不容置喙的声音:“下来。”
刚刚走来时他一直沉默着,这算是离开裴延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姜云漾根本没有脑子拒绝了,此刻赤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近浴池,又缓缓踩下水去。汤泉的温度很高,踩下去的瞬间,整个人都被热气萦绕。
她缓缓蹲下去,水一点点漫过她的脚腕,小腿,又一点点漫过她的大腿,直到腰腹部的位置。原本白皙的小脸因为氤氲的热气逐渐变红,渐渐的衣衫被热水全部浸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也因此,身前隆起的那一部分软绵,彻底显现了出来。
让她想不到的是,这纱质的浴衣,在水中竟然像透着光一般,毫无遮挡性,简直要把身前的那一片春色全部泄出。
姜云漾慌极了,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砚一眼。
而此时,谢砚的目光并没有朝她担心的方向看。
一时间两人之间安静极了,刚刚他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话,并没有后续,两人此刻的状态完全就是在互不打扰地泡温泉。
再偷偷看一眼,只见谢砚正靠着浴池的一角,似乎在闭目养神。
姜云漾也终于松了口气,但她也不敢乱动,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往身后的位置靠了靠。
往后靠的感觉很舒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靠近汤池旁边的位置,水流好像湍急些,水像是从一个个小孔中出然后浮上来,最后打在肌肤上,形成一种天然的捶打感,很是舒适。
温暖的泉水让她全身放松下来。
原来泡温泉的感觉这么好。
她先是往身上撩了些水,将整个身体都浸湿,好奇地打量打量这个,又打量打量那个,然后把半个脑袋探下去,像自己曾经养过的那条小鱼一样吐泡泡。
但这地方毕竟不大,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姜云漾就将该看的东西都看完了。
虽然泡在水中的感觉很舒适,但是一直将身子置于水下,还要学着谢砚那样一动不动,让她实在闷得难受,渐渐地,小腿也麻了。
可是谢砚一直没怎么动过,导致她也不敢大幅度的活动,
幸而这时,一位女官在珠帘外询问:“谢夫人,请问您是否需要添加一些香露。”
这一声简直解救姜云漾于水深火热。
她根本不想加什么香露,但还是非常及时地回了句:“来了来了。”
说罢,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浴巾,甚至没等女官送进来,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没想到取完了香露,又把自己的披帛忘在了不远处,便又回去取了趟披帛,取完披帛,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谢砚那条浴巾掉在了地上,又让女官在门口送了条浴巾。
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那叫一个忙。
跑了好几趟后,腿麻的感觉倒是缓解了,只不过水外温度低,又让她冷得哆嗦。
姜云漾没办法,又立刻下了水。
下水之后整个人就好多了,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身子的寒意都驱逐出去,整个人又回归到一种很舒服的状态。
这期间,谢砚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偶尔在她弄出水声时,投去睨视的目光。
姜云漾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轻轻回到刚刚的位置,尽量维持着一个动作不变,顺便朝他投过去一个目光,浅浅观察一下他的动向。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眼,竟然和谢砚对上了。
姜云漾尴尬极了,可就在她仓促回眸时,谢砚忽然烦躁开口:“你为什么不用香露?”
姜云漾:“?”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用香露?”
短暂的沉默。
温泉的热气依然氤氲在水面上,月色如一片清亮的海,透过半开的窗子落进来,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没有刮风的迹象,姜云漾却忽然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了些。
谢砚像是终于厌倦了刚刚的动作,微微起身,雾气萦绕间水花溅起,露出精壮且线条流畅的肌肉。
“那裴延让你对诗,你便毫无异议地对诗?”他忽然出声,语气又沉又冽,言外之意很明确,她对裴延百依百顺却对他的话反而置若罔闻。
姜云漾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是在说香露的事情吗,怎么忽然又扯到对诗了。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暗自纠结了好一会,她才慢慢移开目光,小声回复:“我那时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你若想对,我也可以陪你对,并不是他让我对,我才答应……”
谢砚:“那些诗词是谁教你背的?”
姜云漾:“怎么了?”
她不知谢砚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本想探求一些更多的内容,但谢砚却一副不愿多说的意思。
姜云漾只好抿了下唇,如实回答:“是我自己背的。”
谢砚嗤笑一声,“难怪只有半碗水的工夫。”
姜云漾没听清:“什么?”
谢砚:“一知半解,学艺不精。”
姜云漾:“……”
沉默之间,她只觉得谢砚好讨厌。那些诗词好歹也是她一篇一篇背下来的,虽然确有死记硬背的嫌疑,但也不能就这样否定她的劳动成果吧。
于是她努了努嘴,将目光偏去另一边,雷霆小怒。
“怎么,我说得不对?”谢砚忽然说,“你若能证明,倒也算话。”
这话倒是激起了姜云漾的兴趣,她回眸看向他,一双湿漉漉的瞳仁,秋水般柔软:“怎么证明?”
此刻谢砚坐直了身子,就算是在水中,墨发依然高高束起,看不出一丝凌乱的痕迹。
“我出上句,你对下句。”
姜云漾还以为是什么,她鲜少在谢砚面前有证明自己的机会,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
谢砚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再反悔的意思后,才开口道:“好。”
他也不耽搁,直接开口:“海上生明月。”
姜云漾对:“天涯共此时。”
谢砚:“大漠风尘日色昏。”
姜云漾:“红旗半卷出辕门。”
谢砚:“窗含西岭千秋雪。”
姜云漾:“门泊东吴万里船。”
谢砚:“长歌吟松风。”
姜云漾:“曲尽河星稀。”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两人依然在一句一句地对着,虽然到现在,姜云漾还是能顺利背出来,但她还是明显感觉,谢砚出的上句越来越生僻冷门。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谢砚又出了一句,这次是完完整整的一句,出完之后,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等着她的回复,而是静静地望着她,语气沉敛地问了句,“这首诗可熟悉?”
原本大脑正在飞快转动的姜云漾,忽地愣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吴歌。
吴歌向来以闺房情趣著名,别说具体的诗词内容,就算是这个名讳,偶尔提到都会被人避讳,偶尔流传出那么一两首不露骨的诗词,也只是新鲜解闷,难登大雅之堂。
她也只是很偶然的机会才读过那么一两首,看过就恨不得赶紧忘了,怎么可能谈得上熟悉。
就像此刻,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就足够让她的脸红了半扇。
“你不知道吗?”
姜云漾顿了顿,下意识地t抬眸,对上谢砚的眼。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疏冷,没想到下一秒,却徒然靠近,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第34章
他的手掌宽阔又有力,几乎没有用力,就让她动弹不得,白皙之间陷入软肉中,像是包裹在莲蓬中的莲子。
姜云漾是被迫仰的头,那力道明明不大,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两人之间的距离近极了,不知道是温泉还是他的体温,让她整个人都燥热不已。
“既然漾漾不知道,那我便替她补全。”
他忽然低了下头,手早已不知滑到了哪里,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声音道:“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那声音又低又轻,几乎等同于呓语,搅动地两人之间本就浓烈的气息变得稠艳而凝滞,几乎要让人窒息。
姜云漾还没缓过神来,方才还在她耳畔低诉的唇瓣,忽地贴上了她的耳垂,小小一方天地瞬息被衔住,牙齿反复而缓慢地研磨。
体温在一点点升高,身上的每一寸神经都紧绷,尤其是那一声“漾漾”,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莫名的虚空状态中。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称呼。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此刻已经很难回忆了,而当下的这一刻,却恍惚的宛若做梦。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这平日里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的诗句,此刻就这样明晃晃地被谢砚说出,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可这一幕还是这样发生了。
“记住了吗?”
原本衔着唇瓣的力量终于松开,但是却没有远离,更多的是在她侧脸的位置。
姜云漾哪里敢反驳,几近语无伦次地道了句:“记、记住了。”
可她的这句话,不仅没让一切结束,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意思。
第二联,第三联……
姜云漾根本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么多那些所谓的淫.词.艳.曲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她词不达意地询问着。
谢砚却清清楚楚地回应:“你读过的诗我全读过,你没读过的诗,我也全读过,知道这样的东西,不是理之自然的事情?”
语气之低沉内敛,眼眸深邃的像是一片夜海,带着惯有的威严和认真,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在同她讨教课业学识。
姜云漾抿着唇,一双湿漉的眼睛怔然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大脑在一瞬间变得茫然无比,根本无法对身体发出任何指令。
月光透过竹梢,清清亮亮地洒下来,在地面上编织成一袭柔和静谧的银纱。仙鹤缓缓吐着水,稀稀落落地流入水面,升起一阵缥缈雾气。
眼前的男人,高大,清冷,明明端着一张斯文禁欲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带着一种极致的诱惑。她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谢砚,可是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此刻兼而有之,也并没有显得很奇怪。他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能将一切融合得很好。
屋内灯火摇曳,在她白皙透嫩的小脸上铺上一层淡淡的光。
灯火明亮下,那张小脸很快便被一只宽大的掌心包裹,修长而均匀的指尖在她两颊轻轻刮弄着,另一只手则从水下蔓延,直到抵达她腰线的位置。
一瞬间的力量打破她维持已久的平衡,这力量同时让她脚底一滑,不得不寻找新的位置。
慌乱间,她不得已寻找靠近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来。
可谁承想,她坐着的位置,竟然是他的大腿根部……
姜云漾吓了一跳,比之刚刚的怔然,此时已经惊慌,就在她试图往旁边挪动时,腰腹处的力量却一紧,整个人完全被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耳边响起一声很无味的笑:“这个位置就很好,还要去哪里?”
姜云漾:“……”
她咬着唇,一双眼睛早已通红,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哪里好?”
“哪里都好。”
“……”
“离我很近,方便我们对诗,也方便我给你补习。”
姜云漾没想到谢砚会这样说,原本惊诧的表情此刻露出几分破碎,“我……我不想对诗了。”
早知道她对的是这样的诗,她这辈子都不要提对诗这个词了。
“是不想和我对?”
“不,不是……也,也不会和别人对。”
清冷的嗤笑传来,对她话中的嘲讽意味十足。
姜云漾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不懂他想做什么。她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糟糕,可是剧本中没有过这一幕,她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要亲亲吗?还是要抱抱?
她能明显感受到,谢砚这次的情绪比以往都要强烈很多,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但是很明显不是亲亲抱抱所能解决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大脑已经混乱到无法思考,甚至都无法回忆书中的内容。
就在这时,那个沉寂许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既不想对诗,也不想让我给你补课,那我们做点别的。”
“什、什么?”
“靠过来一点。”谢砚说。
姜云漾骤然抬了下头。
她现在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腿上,水流虽平缓,但是微小的波浪也有一股冲击力,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和这股力量抵抗,才让她坐得如此稳稳当当。
两人明明已经靠近得很近了,她不知道还能如何近。
可是对上男人那双深邃地写着不容置喙的眼眸时,她又完全不敢懈怠和拒绝。
姜云漾没办法,只能抽出一只手,缓慢地滑过他胸前的位置,勾上他的脖颈,将整个身体又往前蹭了蹭。
虽然比之刚刚并没有贴近许多,但也聊胜于无。
幸好谢砚并无异议,甚至还道了句:“好。”
姜云漾也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吻我。”
刚把心放回去的姜云漾:“???”
她整个人仿佛陷入一阵恍惚之间,耳边像是罩了雾,完全难以相信他说出口的话。
“怎么?不会吗?”
姜云漾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快要被掐破了,她抿着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柔软的眸子一眨不眨,像是能泛出水来。
“我……”
“从前是怎么吻的,现在就怎么吻。”
一听到这,她心里立刻凉了半截,本就通红的耳尖,此刻像是在滴血。
她确实在洞房那日吻过他一次,那次实在是迫于生存,她才无奈鼓起勇气,第二次,则是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一次,她更是无辜,手脚发软,不知所措,全程几乎都是被他带着,准确地说,是他吻的她。
今日这般,让她如何下得了决心?
姜云漾犹豫着,接着便对上了那双冷漠到几乎无情无欲的双眸,“接吻而已,之前那么多次,你都忘了?”
姜云漾只觉得心脏倏然一紧,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了。于是闭了下眼,圈住他脖颈的力量紧了紧,终于将唇瓣送了上去。
很熟悉的香味。
像是刚刚沏好的清茶,将苦涩和甘甜调和成一种极致的完美,沁入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角落。耳朵在那一瞬失去了听觉,心脏也窒息。
她是如此的慌不择路,但出乎意料的是,谢砚却比她想象的要自如许多。柔软的唇瓣触碰的瞬间,接着被稳稳的衔住,在一点点的探索,深入,绵长的温热从舌尖再到舌根,最后一点点蔓延到喉咙深处,将她整个人彻底包裹。
她记不清两人多少天没有吻过了。徒然间这样接上,却毫无生疏和不适感,好像这一切并不是他兴之所至的强求,而是一切本该如此。
灯火溶溶,竹影疏疏,两人紧紧相交的身影就那样被映在白墙深处,成为一幅生动的剪影。
姜云漾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作何感受。
也不知道该如何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清冷,疏离,高贵,又克制。明明和她靠的如此之近,却依然高悬般的,对她清冷俯视。可周身的温度确实炙热的,浓烈的,甚至近乎于奉献的,几乎对她所有的都包容,都给予。
没人知道两人到底吻了多久,姜云漾只觉得自己大脑发昏,双腿发软,完全站不住,可是每当她想要退缩的时候,那盈盈一握的关尺便会被紧紧一握,接着对上那双好整以暇的目光,喑哑着声音,不动声色地命令道:
“继续。”
……
夜已然深了,连虫鸣声都渐弱。其余的家眷早已结束了沐浴归房,整个别院除了值守的宫人,几乎看不到别人。
从一开始就侍候在外面的女官,已重新点了盏更亮的灯。
谢砚和姜云漾终于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身浅色常服,墨发高高竖起,端重沉稳,清风霁月。身后的小姑娘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像是一朵盛开在夜色里的小花,垂着眼眸,乖顺地跟在身后。若是细看,能看到那云朵般的脸颊上晕染着一抹不自然的红。
宿雨和翠竹也一直等在门外,一个手上拿着两盏灯,t一个抱了件浅粉色的披风。
看到两人走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宿雨:“公子!”
翠竹:“夫人!”
“夜里风凉,夫人仔细些。”翠竹说着,立刻给姜云漾披了上去,就在绕过她脖颈系带子时,几道红印骤然出现在眼前。
翠竹吓了一跳,忍不住惊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的出现这么多斑印和红痕,是被虫子咬了吗?”
姜云漾情绪刚刚调整得差不多,因为翠竹这一句话,差点石化。
出来时她就觉得脖子后面麻麻酥酥的,没想到会明显到这般程度。
姜云漾顿时便尴尬得无地自容,若只有他们几个还好,身边可是还有宫人和值守的女官啊。
就在她差点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的时候,刚刚一直沉默的那人忽然沉稳开口:“是被虫子咬了,翠竹你先去找点药膏。”
不仅如此,还上前一步,将翠竹手中的披风接手过来。
修长而匀称的指尖,绕过脖颈,耐心又细致地帮她系着飘带。
姜云漾简直要气死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谢砚是怎样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的,明明前一刻还在做那样的事情……
不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什么!
这样想着,连忙抬手,负气似的从她手中夺过飘带,准备自己系起来。没想到她这抗议的动作,没让谢砚有所反思,反而引来他一声轻笑。
谢砚看她几秒,长而黑的睫毛下流过一丝情绪:“你在生气?”
姜云漾不理他,一边系一边将目光投去另一边。
白皙指尖很快被那宽厚掌心按住,冷清嗓音响起:“下次多背点诗。”
姜云漾:“……!!!”
下次再和他对诗她就是小狗!
第35章
不对不对,她怎么能诅咒自己是小狗呢,要变也是谢砚变成小狗才是。
姜云漾一边跟在低头想着,一边在心中暗暗骂他。
就这样骂了一路,快到房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开始担心。
浴池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两人一开始就是简单的接吻,但其实后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谢砚还是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没做,大概和她表现出的那么一点点抗拒有关。
那会她也热的浑身发烫,大脑晕晕乎乎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已经很热了,可还是非常渴望那股撩人的温度,希望和他更近一点,在近一点,甚至再近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但理智告诉她还不可以。
她和谢砚根本就不熟悉,再说按照话本子上的剧情,也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两人真正同房,要到两人感情基本稳定时,而那时,祸事的风险基本已经解除了。
之前崩剧情带来的副作用就足够大了,这要是稳不住,她估计整个人都要凉了。
浴池里她尚且可以稳住,她现在担心的是,回房以后,万一他想要,她该怎么办……
因此回程的路上,她全程都有些焦虑的低着头。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住所。
房门前点着两盏灯,让她想不到的是,灯下竟然站着一个身子婀娜窈窕又端庄明艳的美人。
竟然是她的大姐姐!
姜云漾看到后,眼睛立马就亮了。原本压在心中的那片阴霾,在看到姐姐的那一刻,顿时烟消云散。
姜云漾一路小跑过去:“长姐!”
此刻的她扑在长姐身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两人不过几日未见,姜云昭也是有些无奈,但是还是低头捏了捏她的小脸:“都是多大的人了,在外面还这般吗?”
说完,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谢砚。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谢砚的神情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嫌弃,深邃的眼眸舒展着,没有多余的情绪,与往日的严肃清冷不多,反而温和沉敛地朝她点了头,当做打招呼。
很快,谢砚抱着不打扰两人的态度,先抬步离开了。
谢砚离开后,姜云漾也彻底放松了,迫不及待道:“没想到太子过来带的是姐姐。”
姜云昭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摆正了才笑着解释:“殿下说徐良娣有孕,不适合出行,我就跟着来了。”
姜云漾兴奋地点了点头,太子的车驾在前面,一路过来,和她的距离有些远,也不便上前打招呼,她还以为带的会是徐良娣。
“看来有孕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姜云漾很小声地回了句,“这样好的温泉泡不了,还真是可惜……”
何止是可惜,姜云昭也就是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没把徐良娣如今的处境告诉她。
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按照她的计划,徐良娣不止是这次不能跟来温泉,以后的很多活动都怕是不能参加了,这其中,除了上次姜云漾无意的助力外,也少不了她自己的经营。
但也只是个开始,以后怕是还有很辛苦的路要走。
不过她不在乎。
她虽然和姜云漾一样有种极动人,极出挑的容貌,但是性子和她却完全不同。
姜云漾单纯天真,就算有点心思,也都写在脸上,但她却有筹划,懂算计,知道想要在太子府立足,单纯有美貌是不够的。
有的时候,心机是比美貌和家世更重要的存在。
这是她选择的路,没有什么后悔的,若是嫁与一个普通人,过平平常常、规规矩矩的日子,她还真的觉得没什么兴趣,反而一路升级打怪让她有了不少精气神,如若能为家庭争上一份前程,就更好了。
不仅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妹妹。
不过现在其实也还好,至少跟着谢砚,没有小妾这样的麻烦。
姜云漾:“对了姐姐,你是不是已经泡过温泉了,感觉怎么样啊?殿下对你可好?”
说实话,这是两回事情,但姜云漾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没刹住,同时问了出来。
如此两个平常的问题,连在一起,显出了一种莫名的怪异。
姜云昭也察觉到了些不同,心中忍不住一动。据她所知,此次同行的官员皆是共浴,姜云漾既能这样问,怕就是因为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戳穿姜云漾的这点小心思,而是笑了下,答道:“我们也是刚到就去泡温泉了,大概比你稍早一些吧。”
“左不过是行宫的池子比你们用的大一些,服侍的人多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
姜云漾点了点头。
“至于殿下对我,还和以前一样。”
姜云漾:“那我就放心了。”
既为姐姐的处境,也为刚刚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没被看出而侥幸。
看小姑娘眉头舒展了不少,姜云昭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每天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对了漾漾,”这次换姜云昭问她,“我此番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姜云漾歪了下头,疑惑道:“什么?”
姜云昭:“你和长公主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姜云漾怔了下,她没想到自己那点事情,竟然传到了姐姐那边:“我……”
姜云昭看她如此神情,就知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了,摆了摆手道:“具体的误会你不必说了,我只想告诉你,这次长公主也过来伴驾了,你可不要在和她有什么过节。”
姜云漾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瞳仁闪了闪,透出几分紧张。
姜云昭看她如此,也不免有些心疼,搭了下她的肩,语气软下来:“漾漾你也不必想多,我就是好意提醒一下,想来谢砚在此,一般人不会轻举妄动,但凡是还是小心些为好。”
闻此,姜云漾心中微微一动。
姐姐竟然指望着谢砚?
刚刚浴池中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这个人,不欺负她计算好的了……
不过和他相处这么些时间,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保护倒也是能保护,但是想想她每次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代价……
能躲还是躲吧。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她为了不让姐姐担心,还是默默道了句:“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还有,”姜云昭等着她点完了头,又补充了一句,“爹爹最近要调任去豫州几个月,不在京中,最近你也尽量不要回家。”
这个消息对姜云漾来说确是个大消息,她立刻抬头,问道:“怎的突然要调去豫州?”
姜云昭:“夏汛马上要到,司天监估计今年的雨比往年大些,黄河怕是要泛滥,所以提前派官员过去值守。”
姜云漾不太懂什么夏汛秋汛,但她知道水火无情,一旦发生意外,能派她爹去,肯定不是什么好职位。再看长姐脸上隐藏着的淡淡担忧之情,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了。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她爹爹向来不会曲意逢迎,万一别人搞砸了,而强加到他头上可怎么办,那她家岂不是完了,岂不是也应了那话本子中的祸事?
姜云漾顿了顿:“爹爹……会没事的吧?”
姜云昭嗯了声,“河汛的情况我们不能决定,但能做的是照顾好自己。”t
说完,她又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说谢大人也负责一部分,万一真的有了什么事情……”
姜云漾原本还在但心中,闻言,心中倏忽一动。
刚刚还觉得一无是处的谢砚,在她心中的整个形象都高大了不少。
“长姐的意思是——”姜云漾眨了眨眼,组织了下语言,但还未说出口,脑袋便被姜云昭揉了揉。
“我没什么意思,现下最主要的,是你和谢大人过好属于自己的日子。”
“听说下个月姜云映要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见吧。”说罢,又捏了捏姜云漾的小脸,准备起身离开。
看到姐姐要走,她心中很是不舍,但是想到这几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便说服自己和姐姐告别了。
姜云昭一行人离开后,她和谢砚的住处又复归平静。
卧室的灯暗着,隔壁的书房却灯火通明。
姜云漾跟着松了口气,想着今夜应该是她独自一人睡了。
翠竹正在帮她整理床铺。她虽然已经很累了,但因为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心绪有些乱,于是准备从自己带来的匣子里摸出个话本子看看。
这样想着,她踮了下脚尖,将走之前放在紫檀架子上的匣子给取了下来。
这里面放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小东西,因为当时她懒得分类,干脆直接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都放了进来。
当天收拾东西就被她放在了高处,倒不是有多珍贵,不过是不想让谢砚看到吐槽她幼稚罢了。
此刻取下来,里面的东西响作一团。
乱还是和之前一样乱,但是她总觉得盒子有些不同。
似乎比之前轻了些。
姜云漾将盒子摆放平稳,掀开一看。
原本平静的眼眸,顿时露出几分惶恐和怔然。
第36章
里面的东西,竟然比来之前少了一大半。
姜云漾起初还不相信,她这一筐子破烂,还会被人惦记吗?
不死心地翻找了一会,她才彻底接受这个现实。
她的这一框破烂,还真的有人惦记。
心情复杂的思考了好半天,她终于得出了个结论——这人的意图如此奇怪,怕不是冲着她的东西过来,而是冲着她这个人过来!
她该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心里忽然慌得不行。眼下屋内只有她和翠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要是发生什么点什么,她们两人根本应对不来啊!
姜云漾焦虑极了,现在任何风吹草动,对她来说都是危险,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拽着翠竹往偏房跑过去。
因此谢砚不过抬头的工夫,就看到眼前忽然出现的姜云漾。
原本散在肩头上绸缎似的墨发略显凌乱,白皙的小脸一阵薄红,因为一路小跑过来的缘故,微微喘着气。
偏房本就狭小,一时间,因为姜云漾和翠竹的到来而显得拥挤起来。
谢砚蹙着眉,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有事吗?”
“有!”姜云漾抢着似的回答,“准确的说,是有危险。”
谢砚凝了下眸,示意她继续说。
姜云漾就把从见到姐姐到进门之后发现东西不见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又添油加醋了不少自己的猜想。
听那样子,似乎她只要再慢一点,现在就已经殒命归西了。
期间谢砚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等到她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才问:“所以你都丢了些什么东西?”
姜云漾一顿。
她刚刚光顾着紧张了,还真没仔细点过。可谢砚的目光太严肃,她也只能凭着记忆说着:“两本折纸书,一摞革草纸,一封没写完的信,两朵还是三朵折好的玫瑰花……”
她一边说着,余光却忍不住落在谢砚身上,随着他眉头越皱越深,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最后简直要听不到。
“就这些?”男人沉声问。
姜云漾却没吭声了。
不盘点还好,一盘点,她觉得真的不该因为这点小事惊动谢砚。
没想到,下一秒,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命令声:“宿雨,你去查一下。”
原本在一旁给两人添茶的宿雨,立马领了命,出去了。
翠竹也是被姜云漾匆忙拉来的,还以为有多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丢了东西,略显尴尬地福了福:“那奴婢也跟着宿雨一起。”
姜云漾虽然有些后怕,但是觉得有宿雨在,翠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也同意她出去了。
而目送两人出去后,房内只剩下她和谢砚两人。
狭小的房间终于变得宽敞了些。
宽敞的副作用就是显得此刻异常安静。
姜云漾不知道此刻的她该做些什么。
实际上,她和谢砚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除了那几次必要的身体接触,两人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但是现在让她回房,她又不敢,于是只能在谢砚房间内磨磨蹭蹭。
她先是看了看他的书桌,想要帮他点忙,但她发现,无论是茶水还是灯油,宿雨已经准备的很好了。她又看了看旁边摆放整齐的几本书,但失望地发现,那都是些书名都让她头疼的经史文集。
只有角落里塞了本叫《小山房集》的,看上去像是诗集的东西。
若是从前,她可能还能和他聊一聊诗词,但现在……想都别想。
只是一直这样磨蹭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近一刻钟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自己今日最关心的问题。
“谢砚,我今晚能在这边睡吗?”小姑娘眨巴着一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是漂亮的琥珀。
这间虽是偏房,但是旁边也摆放着一张床。据她目测,这张床并不比他们两人房间里的小多少,她睡在边边上,绰绰有余。
这么一折腾,她早有些困了,此刻望着那张床,难免有些期待。
谢砚望着她盯着床的目光,神情有些复杂。
不过他没多逗留,就再次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公文上。
“行。”他说。
姜云漾松了口气,欣慰地接受了,忙不迭地爬上了床。
而且她很高兴地发现,此刻的谢砚看上去没有任何要睡觉的意思,她想起刚进门时他对着公文思索的神情……
嗯,今晚他大概又要熬一个通宵了。
为了躲避灯光,姜云漾很快将被子拉到了脑袋上。
山中气温低,房中准备的被子都很厚,还没睡着,她就被憋的喘不过气了。
姜云漾只好把头探出来。
这个房间不比他们在谢府中的卧室做了隔断,因此谢砚的烛光也直直地打在了她这边。
姜云漾对光有些敏感,稍微有些亮就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半天后,依然没有任何睡意。终于,她鼓起勇气,从被子里探出个小脑袋,唤了声:“谢砚。”
“你能不能把灯光调暗一点点。”她一边说,一边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个造型,“一点点就好。”
这不是什么难事,谢砚听到后,拿开灯罩,剪了截烛火。
房间内顿时暗了不少。
姜云漾:“谢谢。”
道完了谢,她再次把头给蒙进被子。
没想到就是这样暗的灯光,还是没能激起她的睡意。
她只好又翻来覆去了一会,然后……再次探头出来:“谢砚。”
“灯光能再暗一点点吗?”
没低头多久的谢砚:“……”
但他还是照做了。
这次,灯光几乎如豆粒般,一点儿也映不到她这边了。
但她依然……睡不着。
整个人像是有根神经一直紧绷着,更像是下意识在等他。
姜云漾好崩溃。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等他啊。
但是时间就是一点点流逝了。
直到某一刻,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原本打扰她睡眠的因素,再这一刻,像是全部消息了。
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骤然一紧,她也不装睡了,立刻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短暂安静之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姜云漾专心致志地听着,判断着那脚步声的去向。
……终于要走了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姜云漾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于是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将整个脑袋都探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就是这么一瞬,一股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
再然后,原本整整齐齐叠在她旁边的被子,被一个力量掀起来。
姜云漾吓懵了,再不敢装睡,甚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惊慌失措道:“谢砚……你!你也要睡在这里吗?”
清冷月色从窗外洒下来,在他的长睫处覆上一片淡淡的阴影。
面对姜云漾的质问,男人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平静的语气毫无波澜:“有必要提醒一下。”
“这本来就是我的床。”
姜云漾:“……”
这话虽然没错,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他这么近距离地睡过啊,虽然刚刚他们两人在浴池里的动作堪称胆大。
“我没别的意思……”姜云漾小声给自己找补,“我就是觉得床有点小。”
“不过没关系,我会往里一点的。”说着,非常自觉地往里面又t挪了挪。
平日在家睡,她还会在中间放床被子,但显然,这个地方并不能提供多余的被子,这样一来,除去被子的边缘,两个人完全差不多完全贴在了一起。
她不敢反驳,为了不和谢砚接触,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双手竖立在身侧,宛若一根整齐的竹竿。
姜云漾以为这个姿势会睡不着,没想到没一会,反而静了下来,心里也没有刚刚要等着人的急迫感了。
渐渐地,困意来袭。
谢砚也没想到身旁的小姑娘会睡得那么快,明明刚刚还一副非常敏感的样子。
太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局势尚且不分明,三皇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对太子的储君之位造成威胁。一开始他却如姜云漾所想,准备静坐一夜。
只是看她睡得实在是艰难,这才决定彻底熄灭烛火。
反正他只是想事情,躺着和坐着区别不大,但躺下来,发出的声音终究要小一些,对她的影响应该也会小一些。
但这人……睡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旁边均匀的呼吸声。
但不知何时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谢砚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腿上忽然覆上一个轻而柔软的力度。
那力度先是轻轻地剐蹭着他的大腿,再然后,像是菟丝花一样缠了上来,松松垮垮地勾在他的腰上。
窗外月光稀稀落落地洒进来,谢砚借着这点光睁开了眼。
不算宽的一张床,挂着雪白的纱幔,像是能将整个世界隔离出来一样。
原本睡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这会动作彻底凌乱,完全侵入原本属于他的界地。
而且已经不只是腿了,此刻,一只瓷白的手臂从被衾伸出来,毫无顾忌的就落在了他胸膛的位置。
纤细柔弱,带着很淡的温度。
谢砚眉心动了动。
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习惯。
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故而下一秒,他不仅没有推开,还轻轻动了下,往自己怀里的位置又放了放。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因为要走榜单,下一更应该在周四晚上啦[眼镜]
第37章
内院中庭,草木葳蕤,晨光熹微。
一宿时间过去,宿雨几乎精疲力尽,但还是打起了十分精神,回谢砚的话。
“公子,查到了。”
“门口的侍卫说您和夫人出去后,过来了几个内侍整理庭院花草和卫生,因本就是行宫里的人,所以并未仔细盘查,便放行了。但依属下的调查,其中一个内侍,在出发之前,见过长公主……”
既然是长公主授意,那必然和之前的事情有关。他让长公主写的那封道歉信,大概就是导火索。
宿雨心里是如此猜测的,但并未说出来。
显然,谢砚也已经联想到了这一点,
而据昨日姜云漾的回忆,她丢失的东西里,却有一封未写完的信件。
谢砚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把信存在盒子里。
一封信而已,一气呵成写完寄出即可,她倒好,写半封剩半封,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干什么。
也不知道要寄给谁。
这样想着,谢砚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想象着那个可能,他的脸色更冷了。
“东西找到了吗?”
宿雨:“应该就在长公主的房中,今日公主似乎有外出的行程,属下会派人将东西拿回来的。”
谢砚冷着一张脸,睨他:“你也要去偷?”
宿雨:“……”
不然还能咋办,人家可是公主。
谢砚却并未和他多话,径直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在偏房中休息的姜云漾也起床了。
山中温差大,晨起还起阵雾,从温暖的被子中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抗拒的。
可外面不比家中,无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行为稍微有点差池,便会被人诟病。
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后,她换了件厚一点的晨衣。
平心而论,昨晚她睡得很好,以前在家中时,还会经常做噩梦,但昨晚的梦境却有种难得的平和。
姜云漾下意识往旁边的位置瞥了眼,试图寻找原因。
昨晚属于谢砚的位置,被衾已经叠好,连身下的床单也整理的没有一丝褶皱。
简直不像是被人睡过。
姜云漾忍不住思考。
难道是因为昨晚她睡得太整齐,所以睡眠质量才会提高?谢砚在她身旁,她必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应该一直乖乖待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小位置。
这样睡竟然有助于睡眠?如此来看,她是不是要在家中换张更小的床呢?
还未来得及深思,耳边忽传来一个通报声。
姜云漾收拾好出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人时,心立刻凉了一截。
来人正是上一次带着她去见长公主的崔荣月。
因为从前那段不美好的回忆,姜云漾下意识地闪过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她。
“谢夫人。”崔荣月却笑吟吟,像是从未对姜云漾施展过什么恶意一般,宛若寻常姐妹。
崔荣月:“打扰夫人了,我来只是同您通知个消息。”
姜云漾疑惑:“什么消息?”
崔荣月:“长公主邀请众位女眷,一个时辰后前往不远处的神树处祭祀。”
她的语气明明是和善的,有礼的,但姜云漾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几分强势。
大姐姐前几日还同她叮嘱了长公主的事情,这才不到一日,就又要见面了吗?
姜云漾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应。
崔荣月大概是看她沉默,故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太子良娣要跟随太子外出游猎外,所有女眷都要去,你知道了吧?”
“好了,我还有别人要通知,就不打扰夫人了。”说罢,她没再耽误,径直离开。
崔荣月最后那一句,无异是把这个邀请变成了命令。
话已至此,不去已经不行了。
姜云漾在心中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期待能碰上姐姐,现在希望彻底破碎,只期待自己默默跟在后面,不要被长公主发现就行。
而且那话本子中并无去神树祭拜的情节,或许不会出什么意外。
一个时辰后,姜云漾如约出现在行宫门口。
此时不少女眷已经到了,大家都兴奋地聚在一起聊天,似乎对接下来的行程很兴奋。
姜云漾像往常一样找了个角落站着,同时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这次的人员同上次茶会上的人并没有多少重合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大概就是正常的祭祀活动。
一盏茶工夫后,长公主也到了,
姜云漾很庆幸地发现,这一次的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关注她。她更多的是同崔荣月那些人在交往,
姜云漾松了口气。
这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简直让她回到了快乐老家。
因此,接下来的行程,她不仅脚步轻快,连带着看周围的风景都变得有趣。
神树在距离行宫两里路外,一路上,有专门修筑的木板路。
远处云雾缭绕,青山巍峨,如一片荡漾的绿海,近处植物茂盛,鸟雀啾啾,流水潺潺。
她们往神树的方向走去,但对面的木板路上,有一队人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姜云漾不知道那些人要去做什么,只见他们一个个衣冠整齐,均为男性,估计是朝会或者别的什么活动。
大抵谢砚也在其中。
姜云漾心道。
这一次她没有能用到他的地方,他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所谓。
因此她并未多想,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不一会,众人便到了神树下。
果真是一棵高大而葳蕤的古树。树干粗壮,大概要三四人才能合抱起来,树枝从高处分出两枝,每一枝都生长的极茂盛,颇有种相互维持,相互陪伴的感觉。
神树前已经摆好了祭坛,既有香火又有贡品。
祭拜前,长公主同众人道:“此树名为南柯,生长在此五百年,得天之庇护,地之滋润,早有神灵围聚,今日本宫携众位女眷前来祭拜,一是为我们大夏祈福,祈求国家安定,百姓康乐,二是为各位有家世的人祈福,祈求家人平安,家族昌盛。”
她刚一说完,便有女官在下面指挥众人按照品阶站好。
姜云漾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谢砚官阶本就高,这样以来,她竟然从最后一排一直被赶到了第一排。
“……”
早知道官阶高还有这种烦恼,她就该让谢砚降降级。
这毕竟是成例,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最前面。
唯一庆幸的是身边还有一位陪着她的女眷,让她显得不那么尴尬。
姜云漾松了口气,准备同对方打个招呼。
然后就看到了崔荣月那张脸。
姜云漾:“……”
早知道就不看了啊啊啊!
崔荣月也盯着她看了一瞬。
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想对姜云漾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理了理衣摆,随时准备跪拜。
前面长公主已经开始燃香了,姜云漾也捏了三炷香,因为一直对身前的人和旁边的人惴惴不安,以至于跪下去的时候,根本无暇想心愿。
所幸跪拜过程中,并t没有发生什么。
跪拜完之后,祭祀仪式也正式开始。
只见七八穿着古老部族服装的人忽然从人群旁围了上来,脸上戴着面具,手上拿着火把,先围着神树嘴里念念有词地绕了一圈后,将神树前架起的木堆点燃。
祭祀仪式没有那么多讲究,此刻,原本按照官阶站立的队伍早已被打散,不少后排的女眷围上前来,观看仪式。
姜云漾因为本身就在前面,不仅没能趁机往后走,反而被人群一挤,更往前了些。
平日里在城中的女眷们哪里见过这样阵仗,一个个盯着看的很起劲。
稍稍跳了一阵子之后,这几个人又纷纷舞动自己手中的火把,其中一个人竟然直接将手中的火吞了进去,吓得不少人小声叫出来声。
再然后,那人又将火从嘴里喷了出来,燃起的火焰一仗多高。
众人心中皆暗暗惊奇。
站在最前面的姜云漾也完全被吸引,但看着看着,她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比起仪式,她觉得这更像小时候看过的火舞戏法。盛京城因是天子脚下,所以并不允许民间艺人做火舞,但是扬州城不一样,市集处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技人,能舞的种类非常多。
除了喷火,还有火壶、火圈、火鞭等等……
胡思乱想间,已出了神。
眼前的祭祀也不知道到了哪个阶段了,她只觉得眼前的火堆越来越旺,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惊雷。
可在正中间燃烧就罢了,她眼前那人举着的火把,竟也旺盛的吓人。
大概也是为了祭祀。
姜云漾没多想,正准备把目光投向远处。
忽然间,她只觉得一股力量,就要将她往前吸。
一股灼热的痛感扑面而来,瞬间燎了她满面。
一时间,脚步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的小小一支火把,忽然间火势高的吓人,似有燎原之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于此同时,她脚底再也没有力量撑住,下一瞬,直愣愣地就往火堆中冲去。
濒死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第38章
可怜她今年也才十七岁啊。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但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这火不要烧到她的脸,让她体体面面地躺着离世吧,不然到了地下,成了无面鬼该怎么办?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触碰到她额头的,不是她想象中的灼热和滚烫,而是一片温凉。
不仅温凉,还带着一阵她想象不到的温柔。
再然后,腰身处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又重新拽了回来,那股力量太大,几乎要让她把持不住,往周围倒去,而倒去的地方不是别处。
是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下又让姜云漾身上的血凉了个彻底,
她心道,完了完了,她不是要死了,而是要被人绑走了。
心中的绝望再次覆上来,本就纤弱的身体像是风中的小花般抖了起来,直到一股熟悉的冷香沁入鼻尖。
像是雨后的云雾笼罩着馥郁的茶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刚刚在火把前挡着她的人,竟是谢砚?!
姜云漾睁了下眼,努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
日光透过树枝的缝隙落下来,点点如星辰,带着醉人的绿意和盎然。只见那人用另一只手扯过脸上的面具,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海,阴沉地下令:“将此处围起来!”
惊慌失措的女眷身后,顿时围了一圈士官。
很快,一位副将上前禀报:“谢大人,已将刚刚执火的人全部控制,剩下的都是各位大人的女眷了,您看——”
只听谢砚沉着面容,完全没有被“女眷”几个字影响:“也一并留下。”
副官:“……”
他显然一副为难的样子,毕竟在场的都是重臣眷属,就这么把人扣下,日后被追究起来,怕是不好解释。
这时,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长公主终于上前。
长公主品阶要比谢砚高,但此刻的谢砚,并没有要给她行礼的意思,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扫过,还是她主动道了句“谢大人”,谢砚才终于正视她。
她根本没想到谢砚会出现在祭祀的队伍中,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姜云漾差点直接撞上那火把时,竟直接用手背挡在她面前。
熊熊燃烧的烈火自然已将他手背灼伤,隔着距离都能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但他却没有露出半分痛感,只是用衣袖轻轻遮了下,完全没有张扬,甚至没让他怀中的那个人注意。
赵纾心中蓦地一凛。
谢砚虽是文臣,但骑射、武艺均是一绝,完全不逊于那些有封号的武官,今日这样重的烧伤,竟然连眉头都不曾一皱。
如此品格,寻常男子怎能比之一二。赵纾一时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发生危险的是她,他也会像护着姜云漾这般护着她吗?
应该会的吧。谢砚这样冷心冷面的人,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对姜云漾也不过是顺手的情义,谁在他身边应该都会如此。
赵纾上前一步道:“这次意外突然,没想到会冲撞了谢家夫人,也是我今日审核人员不善的问题,谢大人请见谅。”
“二位稍等,我这就去请太医给二位看看。”
她似乎还有些话要说,只是还未出口,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说完了吗?”
自摘下面具之后,谢砚的脸色一直很冷淡。吩咐完副将后,他本欲带着姜云漾直接离开,没想到被长公主拦了下,此刻他蹙着眉,完全没有耐心。
被谢砚如此对待,赵纾心里有几分受挫,咬了下唇,“二位就这样离开,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烦请您再稍微等一下……”
“公主心意,谢某自会报答。”
赵纾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但谢砚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此刻正在他怀里的姜云漾身上,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带她走。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小姑娘便自己先匆匆忙忙从他身边闪了出来。
因为谢砚出手的及时,这场意外对她几乎没有影响。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谢砚揽在怀里而吸引到的目光。
姜云漾一时羞涩极了。
幸好翠竹适时跑了过来:“小姐!你还好吧?!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听说姜云漾出事,她差点被吓死。不过出发之前她多了个心眼,拿了件新的披风,这会刚好能挡一挡刚刚衣服上沾染的灰烬。
姜云漾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时,宿雨也到了,他向谢砚低声汇报了些事情,等到汇报完了,直接来到了姜云漾身后。
“公子让属下护送您和翠竹姑娘一起回去。”
很明显,谢砚要留下来处理些事情。
姜云漾嗯了一声,回应宿雨的同时,也算是回应谢砚。
只是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目光忽然被攫住。
她看到了谢砚那只受了伤的手。
原本骨节分明的手背,被火灼的触目惊心,泛着红肿和焦黑,堪称血肉模糊。
姜云漾的心骤然紧了下。
他竟然……伤的这么严重吗?
刚刚他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让她误以为没什么事情。
而此时,肃立在原地的谢砚,似乎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不经意地将另一只覆过来,刚好盖住受伤的部位。
短暂沉默间,少女缓缓抬起那张白皙的小脸,紧张道:“你……不疼吗?”
“貌似伤的很重啊……”她又焦灼地补充了一句。
男人一双深邃的眼,几乎看不出情绪:“现在知道紧张了?”
“刚刚在操什么心。”
姜云漾心中哽了一下,她这话明明是关心他,怎么搞得自己还受了批评,简直想把自己刚刚那句关心撤回来。
腹诽是腹诽,但她真的觉得他伤得很重。
但谢砚没有要继续讨论伤势的意思,仿佛那伤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阔步行至那位副将身前,一起带走了那几位祭祀的人。
姜云漾盯着他的目光顿了顿,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便跟着翠竹和宿雨回去了。
姜云漾走后,剩下的女眷也得以允许离开。
众人散去后,只有长公主还留在原地。
刚刚谢砚对她的那番态度,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加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此刻心中简直如一团乱麻。
比起气愤,她此刻更多的则是担心。
谢砚怎会无端混在祭祀的人中?虽然他并未多说什么,但她觉得他知道了些什么。
一旁的侍女看她如此忧心,从旁边捧了杯茶,奉到她眼前。
赵纾顿了顿,眉目微蹙,颇为烦躁地往不远处看了眼,才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刚刚还燃烧旺盛的火堆,此刻已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尽显颓败之感。
侍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劝道:“殿下,其实您不必这么忧心,秦草的手脚很干净,那崔荣月又想依附您,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的您的头上的。”
秦草便是她们收买的t行宫太监,姜云漾丢失的东西,全是他的手笔,而这次祭祀活动,虽然名义上是长公主负责,但祭祀流程、祭祀人选,就连刚刚姜云漾“不经意”的事故,都是崔荣月一手经办,和她攀扯不上任何关系。
“但愿如此吧。”她将杯盖盖了下,心中的紧张稍稍和缓了些。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殿下,不好了!”
原本捧在手中的茶水洒了半手,烫的她差点叫出声,而比起眼前那个小太监的惊慌程度,她这点情绪倒像是毛毛雨。
“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半天,才道:“您快回去看看吧……”
*
别院。
为了给姜云漾压惊,翠竹使了一笔银子给行宫的小厨房,不一会,里面的厨娘就给端出了不少好吃的东西。
因为姜云漾中途跟着谢砚吃过一顿,这次厨娘做的是和上次不同的淮扬菜。
什么胭脂鹅脯,牛乳蒸羊羔,火腿炖肘子,点心又送了些海棠酥、枣泥山药糕以及螃蟹小饺,每样虽量不大,但是又精致又色香味俱全。
姜云漾本来被惊得毫无胃口,但是一看到翠竹端上来的这些,又觉得要不还是尝尝吧。
而这么一尝,就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夹第二块螃蟹小饺的时候,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上次和谢砚一起吃饭的场景。
两人吃的也是这样的淮扬菜,而那时,他的手背还没有被烧伤。
极干净漂亮的一双手,给她夹菜时,在日光下白的近乎发光,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但是现在……
说到底,一切还是因为她。
也不知道他受伤的那只手,现在有没有被大夫处理过,吃饭会不会手影响。
胡思乱想间,她将筷子轻轻搁下,准备把自己没动过的那一部分给谢砚留下。
也正是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人像是看热闹班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姜云漾惊了一跳,也带着翠竹跑了出去。
只见不远处,一片红光熠熠。
长公主居住的春宁殿,着火了。
春宁殿不远处的凉亭内,太子和谢砚两人皆负手而立。
宫人忙内忙外地往里送水,原本旺盛的火势,终于有了被扑灭的迹象。几缕黑烟袅袅升起,散发出一阵刺鼻的味道。
因为事发时,殿内值守宫人皆随长公主外出,所以并无人员伤亡。但是里面珍藏的珠宝,首饰,古董家居,却尽数烧毁了。
赵纾赶来时,看到遍地狼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将目光转向一旁正在指挥灭火的谢砚。
他虽和往日一样,深邃的黑眸里看不出情绪,但是熟悉他的人,轻易就能看出他的敷衍和厌烦。
好像这是个非常浪费时间又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纾哑口无言地看着宫人们将一个个烧毁的家居搬出来。
里面属于她的东西已经烧毁的差不多了,但偏偏房梁和建筑主体结构却无毁坏,且无任何人员伤亡,也就是说,除了长公主一个人受到直接损失,其他都没什么。
只有她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而这般事故,就是上报到圣上那里,也翻不起任何水花。
安排设计如此精巧,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这些所有加起来,直指的答案只有一个。
谢砚。
赵纾深吸一口气,指尖几乎要攥进肉里。她不过是用火把让姜云漾受了点惊吓,谢砚竟然放火烧了她整个寝宫。
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她简直气到手心发抖了,可碍于身份又不能发作,她只好顿了顿,走到谢砚身边:“谢大人。”
谢砚淡淡嗯了下。
赵纾:“谢大人能否移驾至旁边,我有几句话想同大人说。”
比起往日里的冷淡,他今日竟然出乎意料地对上了她的眼眸,嘴唇勾了下,平静道:“我想没这个必要了。”
赵纾怔了下。
谢砚却从衣袖里摸出一,缓缓展开之后,拎在她面前。
看到谢砚手上的东西,赵纾脸色彻底变了,瞪大的双眼仿佛裂开,整个人疯了一下,就往前扑去,想要将谢砚手中的东西抢过来:“谢砚,你怎么能——”
而此时早有亲兵上前将她控制起来,谢砚甚至都不屑往后退一步,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东西收起来,淡淡道:“殿下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该料到有这样的一天。”
赵纾没想到谢砚竟然胆大到敢将她控起来的程度,一边努力挣脱着侍卫的控制,一边大声喊着“放肆。”
她是大夏的公主,谢砚算什么,不过因为年少那点钦慕,她才一直放低姿态,对他礼待有加,如今他不仅一把火烧了她的寝宫,还让她颜面尽失地被绑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谢砚,你可知如此对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有你们这群狗奴才,竟然敢对本公主动手,一个个是不想活了吗?”
还有更多疾声厉色的话没说出,前面忽地有人来报。
“谢大人,三皇子和舒贵妃也已被控制起来,圣上并没有多说什么,让谢大人全权处置。”
赵纾的血凉了个彻底。一瞬间,一切都在她脑海里串了起来。
原来她从那日踏进谢府,就入了谢砚的局。
她一直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圣上凉薄猜忌,喜新厌旧,从未将她母亲放在眼里,从前她自请为母妃守灵,不过是为了在圣上面前树立仁孝形象,但三年时间,因为朝中无人,她此番举动不仅没能打动圣上,还让圣上差点忘了还有她这个人。
三皇子便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承诺能将她从边关带回来,代价便是她必须要成为他制衡太子的对象。
太子的突破口,无非是他身边的几位重臣,其余朝臣尚且可通过贿赂下手,唯独谢砚,为人明正廉洁,根本找不到错处。
三皇子让她将重心放在姜云漾身上。
她本就厌恶姜云漾,因为三皇子这层关系,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可谢砚又是怎样的人。
他们两人怕是一开始有书信来往,就已经被盯上了。
以至于后来她在谢府中被威胁写道歉信,在来的路途中故意透露道歉信在姜云漾手中,引诱她去偷,又在她派侍女烧掉证物时派人跟踪,从而拿到真正和三皇子勾结的证据……
再借今日大火,以救火的缘由搜出,天衣无缝。
此时的太子听到三皇子被俘的消息,终于松了口气,连日来的紧张终于烟消云散。他淡淡扫了一眼赵纾,满脸的厌恶,摆了摆手,“先把人带下去吧。”
而赵纾哪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她又挣扎了一番,才被强行带走,只是走之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砚,诅咒道:“谢砚,你无心无情,罔顾真心,日后必会爱而不得,受尽报应。”
若说前面那些咒骂多有虚张声势的嫌疑,但最后这几声,却有种发自真心的凄厉。
可观之谢砚神情,并无多大感受,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威胁而已,仿佛多听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圣意难测,圣心更难料,此番出行,对三皇子和太子的试探几乎渗透在每一个细节中。
太子因一直听从谢砚的意思,遵从忍耐退让之策,三皇子却误以为这是圣上扶持自己的讯号,不仅不加收敛,还大肆宣扬,以此笼络朝臣。
殊不知,单笼络朝臣这一点,就犯了圣上大忌。
此番回去,莫说自由,怕是皇子身份,都要不保。
这场闹剧也算是尘埃落定。
不远处的姜云漾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看到远处的大火燃起来,又被扑灭,胆战心惊地觉得今天真不是个出行的黄道吉日。
本来今天的事情让她觉得倒霉透了,但是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比她还倒霉。
这样想来,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倒霉了。虽然知道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不太对,但她还是没忍住,回去又多吃了一块螃蟹小饺。
淮扬菜本就偏甜,吃完没多久,姜云漾整个人都有些晕乎,加上早上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裹了床被子就去睡午觉了。
而谢砚这边,三皇子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看到他在书案上抬头,宿雨才开口:“公子,夫人的东西是不是要送回去呢?”
长公主失势后,属于姜云漾的东西自然被全部追回。
东西和她之前描述的并无二异,三两本他平日里连扫都不扫的话本子,几张未折完的革草纸,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折出来的小东西,其中一个似乎就是她之前提到过的玫瑰。
他知道玫瑰,是在曾经读过的一本本草医书。
玫瑰,性甘、微苦,温。归肝、脾经,芳香行气,味苦疏泄,有疏肝解郁、醒脾和胃、行气止痛之功。
至于生长时的样子,他没怎么注意过,但看手中的模样,似乎和平日里见过的月季、牡丹没有多大差别。
他不是能耐下心养花的人,故而并未多看一眼,t便放了回去。
但观之其余的东西,倒是有一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封快写完,但还未写完的信。
起初,这封信混在长公主准备让手下烧掉的信件中,他以为涉及太子之事,故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便是姜云漾口中的那封。
这封信字迹清秀干净,行文流畅,看起来倒是不怎么费劲,就是内容……让人很费解。
看内容像是写给一个书铺老板的信,询问一本名叫《春月记》话本子有关的事情。
她内容写的有些多,还提到了不少关于书中的剧情,只因为他不曾读过,所以读的云里雾里。
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她想通过老板找到这个话本子的作者,求证这本内容的真实性。
谢砚看完后,眉目拧了拧。
宿雨看他这般,忍不住问:“公子,这封信可有不妥?”
谢砚顿了顿,忽然冷声问:“你可曾看过坊间的话本子?”
宿雨吓了一跳。
他自小在谢府长大,谢府门第高,规矩也很大,对子女教育这方面自然严苛,书房里的书,都是老爷亲自过目的,就是怕混进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其实这没什么,少年慕艾,理之自然,不过他这么多年来恪守府里的规矩,只会在休假时才偷偷看上那么一两本。
公子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宿雨身子一僵,颇为紧张,不过他也不敢说的那么清楚,便选择已读乱回:“……一些吧。”
所幸谢砚并没有对他回答字斟句酌的研究,而是沉默良久后,缓缓道:“你说……这种东西看多了,会不会让人脑子变坏?”
宿雨:“???”
第39章
宿雨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属下觉得可能性不太大。”
“话本子故事都是虚构的,只要不沉迷在其中,对身体……脑子,并没有什么大影响。”
但要沉迷在其中,就不一样了。宿雨想起自己曾经追过的一本,作者扔了个大钩子,却只出了一册,下册迟迟没有刊印。
那段时间他简直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但他感觉夫人应该不会沉迷他看的那种话本子。至于那些娘子们喜欢的类型,他无意中也翻看过,不过都是些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打发时间可以,上瘾倒不至于。
他知道谢砚从不看这些,本想多说几句,没想到谢砚却没有继续了,而是说:“你去查个人。”
宿雨肃立了些,还以为是涉及到三皇子有了新的线索。
直到谢砚将名字报给他。
刘生。
宿雨顿了顿,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半晌后,他忽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那位书铺的掌柜吗,公子寻他作甚?
……
夜风清凉。
月亮高高悬挂在苍穹之上,在院中洒下一片淡淡的清辉,周围极安静,只有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阵阵虫鸣。
小窗前,少女正无精打采地趴着,清风不时吹过,撩动她额前细碎的乌发。
这两日过得很是平淡。
午后宿雨来了趟,将她先前丢失的那些小东西和那封道歉信一起送了过来。
按照谢砚要求,他没有将事情描述的很复杂,只是说长公主为当时的事情悔过,所以写了这样的信。
姜云漾便也没有多问,她本就不擅长这种逻辑脱离,对宫斗的事情更无兴趣,所以也并无深究。
她只知道,现在,她住的那间房子没问题了,而在盛江楼受到的委屈,也有了个交代,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长公主为什么要偷她东西,大概也是因为书中所描述的那样,看她不顺眼,所以想找点乐趣吧。
这些都是次要的,现在她唯独觉得后怕的,是早上的那场意外。
快到晚间时大姐姐还来了一趟,拉着她问了好一会话,确定她真的无事后,才放心地走了。
她没什么事,但谢砚似乎有事。
她本就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平日里让人帮点小忙,都要纠结好久才决定要不要开口,现在倒好,欠了谢砚这么大一个人情。
翠竹看姜云漾心中苦闷,忍不住问:“夫人可是为今天的事情伤神?”
姜云漾依然趴着,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盯着自己学了好久都没学会的那个更复杂版本的玫瑰发呆,答非所问地回了句:“翠竹,烧伤难治吗?”
翠竹听到这,终于明白了夫人担心什么。
原来是因为姑爷。
她家小姐性子最是单纯,对于感情的事情更是如此,和谢砚这桩婚事,其实也算个意外,起初她还担心磨合期会很久呢,没想到现如今不到两个月时间,小姐就已经这样关心姑爷了。好幸福。
她想了想,回道:“烧伤本不是什么难治的,无非是伤口疼一点,愈合的慢一点。”、
“尤其是后期,特别要小心,不然很有可能留疤。”
姜云漾本来还有些无精打采,一听到这“留疤”两个字,顿时紧张了起来。
翠竹又举了个实例:“我家中有个妹妹,小时候不小心被柴火燎到了小腿,当时以为小孩子没必要大惊小怪,长长就好了,也就没好好擦药,后来好是好了,只是留下了好大一块疤痕,现在还很明显呢。”
“也幸好裙子能遮住,不然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翠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腿上比划,表情逼真,语调生动,听得姜云漾一愣一愣的。
愣完心里又不免有些担忧。谢砚所伤乃是手背,若是留了疤,岂不是连遮都遮不住。
思及此,她担心地小声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太医……”
翠竹道:“太医院的太医要照顾圣上和宫中的各位主子,怕是没什么精力给外臣好好诊治,论起来,还不如咱们家里配的药仔细。”
姜云漾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咱们这次出来,可有带烫伤的药膏?”
翠竹:“没有,要是带了,奴婢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告诉夫人了。”
姜云漾觉得好可惜,也跟着叹了口气,不想翠竹还有后话:“不过奴婢记得方子,夫人何不在附近村民处找个药铺,买回来自己做?”
姜云漾一听,眼睛又亮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从前姐姐也说过,药材决定了药效一多半,不少黑心商家,为了节省成本,多以好充次,尤其是成品的药膏药丸,最是做手脚的好地方。所以铺面上买来的药膏,远不如自己做的。
但是这东西,她真的做得来吗?
她做手工其实还可以,因为这个东西可以反复思考,徐徐图之,错了大不了还可以重来,但是像做餐食、药材这种,需要掌握时机和火候,她这种心态不好的人,真的很容易搞砸。
姜云漾抿了抿唇,又纠结了一会。
但其实上一次,她做的鸡蛋面好像还行?
最起码谢砚吃了啊,还说了句还行……
这次,她只要再用心一点点,做成“还行”的水平就行了。
想到谢砚那即将留疤的手背,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当晚早早睡了预备第二天早起。
因此夤夜时分,谢砚回到房间时,正看到一个裹着被子对着自己熟睡的背影。
不知怎的,思绪飘回到前一晚。记忆中,是腰腹上那抹淡淡的温度。
原本平静的心绪,像是被投入一粒小石子,荡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谢砚闭了下眼,努力把思绪抽回。
太晚了,他想。
她需要休息。
……
想着谢砚的伤势,第二天一大早,姜云漾就收拾好东西,同翠竹出发了。
行宫附近处确实有个村庄,两人到了村子里,没用多久时间,果真打听到一位卖药材的农户。
地方有些偏,过去要还要穿过一段陡峭的山谷路。
好在山谷里是潺潺的溪流,又有古柏野花,除了水汽带来的凉意,风景还算秀丽,一个时辰的路途,倒也不算远。
顺着山谷走下去,终于看到那家农户的家。
远山里的一栋白色的小房子,门口种着花。
翠竹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很和蔼的大叔,四五十岁的年纪,听到两人的来意之后,非常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原来这里住的是他们一家三口,除了妻子,还有个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女儿。
这一大家子人都很热情,听说姜云漾要做烫伤膏,很快就帮她找齐了药材。山里得天独厚,药材不仅比城里齐全,而且品质还更好,大叔因为懂医理,又在她的方子上做了些改进。
其中一味药材需要现场蒸晒后用特质的银器舂捣,大叔又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工具拿出来借给姜云漾用。
冰片可以止痛,黄连和黄柏可以缓解溃烂,当归和紫草可以促进愈合。这些药材她从前也是听说过,现在第一次看到实物,觉得还挺神奇的。
姜云漾和翠竹很快就在院内大刀阔斧地开干了。
大叔和妻子因要上山采药,交代完注意事项就出发了,期间需要什么帮助,都是她家那个小女t儿提供的。
小姑娘一开始还很腼腆,后面熟悉了,时不时会和姜云漾聊上几句。
“姐姐,你这药膏是给谁制的呀?”
骤然被这么一问,姜云漾本想脱口一句“夫君”,但总觉得这个词怪怪的,她和谢砚自成亲以来,她似乎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想了想,便回了一句:“家人。”
“那就是了,”小姑娘听到后,一副了然的态度,“这位家人,一定对姐姐很重要,姐姐才如回如此用心吧?”
姜云漾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应,小姑娘又开口了:“爹娘常说,疾病治愈要花十分力气,郎中占三,药材占三,烹煮煎制占四。”
“至于为什么烹煮煎制,是因为其中,还有一份人心。”
“至于何为人心呢?”小姑娘摇头晃脑地解释,“是细心,耐心所组成的真心,这份真心可以感动天地,感动神灵,有了这份真心,无论是何种疾病,都能痊愈。”
“不过爹爹又说了,人生在世,精力有限,这份真心,只能给重要的人,或者自己爱的人。”
小姑娘说罢,抬头看了眼姜云漾,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姜云漾白皙的小脸骤然一红,心中像是被一支羽毛轻轻拂过,倏忽一动。
谢砚对她,重要吗?
应当是重要的吧,毕竟没了他,她的后半生可能堪忧。
可是,他是自己爱的人吗?
话本子上总是写尽爱人之间的缠绵悱恻,两人从相知到相识再到相爱,都极具浪漫色彩,只有这种,才能称得上爱吧?
至于她和谢砚,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生活在一起,如此,能称得上爱吗?
她觉得应该不算。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不知怎么飘到了那日的汤泉新浴,想起她绕过自己的发丝的掌心,和附在唇上的清浅温度,她那时候好像也并没有很抗拒,甚至在那温度和力度离开时,产生过一丝想要继续的妄念。
这样的情绪不是爱,又算是什么呢?
一时间,她整个人纠结极了,同时心也跳的飞快,简直连捣药的石锥都差点拿不住。也幸好这会旁边的母鸡忽然咯咯叫了几声,小姑娘连忙跑过去看,才中断了话题。
原来母鸡是卡蛋了,幸好发现及时,在几个人的合力下,不仅顺利把蛋取了下来,母鸡也没有大碍。
处理完母鸡,那边的火也差不多旺起来了,翠竹便将需要熬煮的药材加了进去,一时间,院子里满是药材的味道。
如此一来,全部工艺完成之后,烫伤膏便全部制好了,赶在落日之前,姜云漾和翠竹告别了这家好心的农户,匆匆赶了回去。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完全黑了之前回到了别院中。
没想到刚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丫鬟在她院内走来走去,她脚步匆匆,精神紧张地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一看到姜云漾,立马迎了上来。
姜云漾定睛一看,发现这丫鬟不是不是别人,而是大姐姐屋内的碧桐。
碧桐是大姐姐的陪嫁丫鬟,自小在府里长大,同姜云漾的情谊也自不必说,此时看到了她,直接道:“二小姐,我们小姐怕是要出事了。”
姜云漾心下一惊,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碧桐关主心切,眼底几乎都要蓄出泪来:“二小姐您可知太子府里的那位有了身孕的徐良娣?”
姜云漾飞快地点了下头,忍着心跳问道:“怎的?可是她为难姐姐了?”
碧桐:“这位良娣,昨日小产了。”
姜云漾怔了怔,明明前几日她遇到那位徐良娣时,她整个人状态还很好,怎么会突然小产?而且姐姐现在在温泉行宫,她就算是小产,也和姐姐攀扯不上关系啊。
碧桐像是看懂了姜云漾的心事似的,立刻解释道:“这本和咱们大小姐没关系,可这位徐良娣非说是咱们小姐前几日送去的糕饼出了问题,才导致她落了胎,将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到了咱们大小姐头上。”
“可那糕饼是南安王妃送给所有亲眷的,不过是咱们小姐出面接待了下而已,那东西,小姐是连碰都没碰过的。”
姜云漾心中一哽:“那姐姐现在如何了?”
碧桐:“皇家子嗣是大事,太子早已下令要彻查,所以此刻小姐已被禁了足,连奴婢都不能进去伺候。”
听到这,姜云漾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滴吧滴吧地落了下来。
她一直知道徐良娣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到,她这次竟然连演都不演了,直接就攀扯到了大姐姐头上。
而太子殿下她也是见过的,印象中,他不是谢砚那样严肃内敛的人,有时还颇为风趣幽默,看上去不像什么坏人。
怎么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姐姐给关起来呢?
姜云漾心中早已跟着着急了起来,但是她真的很不擅长处理这种紧急情况,从前姐姐在时,都是她护着自己,何曾遇到过这样需要她拿主意的事情。
姜云漾着急地问:“爹爹可知道这件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去太子那边给姐姐求求情。”
碧桐神色黯淡:“老爷在豫州任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怕是那边公事繁忙,这个时候告诉老爷,只会让情况更遭。”
姜云漾怔了怔。
她差点忘了爹爹调任豫州的事情,他当时走的紧急,公事尚且自顾不暇,姐姐的事情应该也帮不上忙。
而另一边的碧桐,纠结半晌之后,再次开口:“其实有一人,或许能在太子那边说上话。”
姜云漾:“谁?”
碧桐低声道:“谢大人。”
姜云漾顿住。
碧桐继续道:“谢大人辅佐太子,虽有君臣之分,可论情理,太子也算是谢大人的姐夫,徐良娣失子之事,往大了说,涉及皇家血脉,但往小了说,也能算是家事。”
“既然是家事,谢大人问上一句,也并不逾矩。”
姜云漾抿了下唇,心中一凛。
对啊,还有谢砚。
她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明明他每天都出入太子府,和太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怎的突然把他给忘了。
“这样行吗?”她抬起眼眸,颇为紧张地看了碧桐一眼。
碧桐:“二小姐姐不妨试试,问一问总比不问强。”
几人说话间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前几日熠熠的星光今日全然不见了踪迹,苍穹之上,似有阴云阵阵。
原本凉爽的夜风中,带了几分沉闷,一场大雨将至。
碧桐走后,姜云漾又独自在院内纠结了一会。
除了担心姐姐的处境,她更多的是在想那个话本子。
她自觉最近和谢砚的关系处的不错,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情,还是追着她们姜家不放呢?
难不成是她忽略了什么细节,才导致发生了这些意外?
如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除了做那事,其余的亲密活动,也进行了不少。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事已至此,解决眼前的问题是关键,她多磨叽一分,姐姐就多受一分委屈,尽快让谢砚知道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如此,她也不纠结了,捏着今天做好的药膏,亲自去寻了谢砚。
不日便要回程,因此圣上今夜特在行宫内的烟波斋给众臣工赐宴。
门口的侍卫听说姜云漾是谢大人的家眷,并没有多阻拦,就将人放进去了。
此时宴会已经过半,圣上照例已提前离了席,所以此时各处都颇为自由,找到谢砚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云漾先是找了个宫人问路,接着顺着宫人的指向走进去。
她因为着急,脚步走的有些快,没想到在中途经过片连廊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人。
姜云漾吓了一跳,正准备给对方道歉,却发现那人是裴延。
裴延看她如此心急,忙问道:“漾妹妹这样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看到是裴延,她原本紧张的心多少放下了些,“确实……是有些事。”
裴延:“我可以帮上忙吗?”
姜云漾心中一顿,燃起了另一种希望。
裴哥哥也在朝中任职,且得圣上信赖,或许真的可以帮她说上几句话,且他和姐姐也自幼相识,事情说于他也并不过分。
姜云漾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裴延听完思索了一番,这才道:“我与太子素日里并无交际,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好说出口,不过我有个同年,和太子的表姐有姻亲关系,让他姐姐劝一劝,或许可以。”
姜云漾被裴延的话绕的更晕了,属于是本想走个捷径却绕的更远了,连忙摇了摇头:“裴哥哥,要不还是算了。”
“我还是去找谢砚说道说道吧。”
说着,就要辞别裴延,继续往前赶路。
听到姜云漾这样说,裴延原本期待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下,黯淡中又有几分淡淡的失望,尽管如此,还是对姜云漾道:“算了,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谢砚此刻正在和两位大人攀谈。t
一位是吏部侍郎刘若昭,一位是工部的赵方。
此番三皇子失势,朝堂局势无异于来了一次大洗牌,一时间,在谢砚面前刷存在感的大臣如过江之鲫。
谢砚向来没有结交大臣的癖好,今日也颇为冷淡的应对,很多人甚至连见都不见一面就走开,只因这两位大人同他父亲是同年,少时又曾教导过他,他才抽出时间见面。
刘若昭:“圣人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说尽了治国之道,用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用人用的急了,难免适得其反,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谢砚淡淡“嗯”了一声。
朝堂之上,势利纷争从未停歇过,三皇子失势如此之快,也是他看准了临时投靠三皇子那些党羽摇摆不定的异心,逐一攻破后抓住了机会。
谢砚本以为赵芥真有些手段,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手下不过宵小之辈,全然不堪大用,甚至还企图把注意打到妇人头上,无耻之至……
沉思之间,刘若昭和赵方的话题却没有停止。
两人已从知人善任,任人唯贤谈到了今年入翰林院的新人。
刘若昭:“状元榜眼探花,这些的职位圣上自有裁决,不过我倒是得了个很不错的新学生,虽名不至三元,但也是第一甲第七名,为人谦敏好学,人品极佳,才学也很出众。”
赵方:“可是那位姓裴的后生,此刻也跟随圣驾出巡,前两天一首四言还被圣上裁定第一?”
听到赵方如此说,刘若昭颇为得意地捋了下胡须:“正是。”
谢砚本对两人所谈论的这人毫无兴趣,但骤然听到“裴”这个姓,眉目下意识地皱了皱。
刚好刘若昭又对谢砚道了句:“明堂,这位如今也算是我的门生,他性子谦和,不争不抢,是难得的可用之才,日后有机会,你多照顾照顾他。”
谢砚顿了顿。
今年刚过的科举,又姓裴,还在此次出巡的队伍中,前后联系起来,一个面孔渐渐在谢砚的的脑海中浮现。
此时,赵方忽然看着前方道:“说曹操曹操到,正前面走来的,不就是那位裴公子吗?”
“就是他,但他似乎不是一人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很眼熟的小娘子……”刘若昭也眯着眼睛看了过去,看着看着,略显惊讶地补充了一句,“像是明堂你的家眷啊!”
此刻,谢砚的目光也早已经落过去了。
看到正在匆忙走来的二人,谢砚原本拧着的眉头,更深了。
第40章
在很远的地方时,姜云漾就看到了谢砚那张脸。
因为心里着急,临到阵前时,她立刻加快了步伐。月色下,少女的身形一如既往的单薄,浅紫色的襦裙在风中微微摆动,晚风轻抚,撩动着她的发丝,整个人像是朵在风中摇曳的小花。
“谢砚——”
还未到时,她就已经着急地喊了一声。
谢砚顿了顿,眉心依然蹙着,却将目光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姜云漾身上。
姜云漾又加快了步伐,更像是朝他跑了过来。一时间,直接超过了本在她身前的裴延。
看她如此着急,刘若昭和赵方非常识趣地退到不远处,给他们留出充分的对话空间。
少女微微喘着气,脸颊微红,瓷白的小脸上浸出一层薄汗,因为一路小跑过来,披风上歪歪扭扭的,胸前系着的蝴蝶结也松散凌乱。
“谢砚——”她又喊了一句他的名字,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谢砚身后的那两位大人,
看到那两位大人,她又想起身后的裴延,下意识地扶了下衣结,但因为她跑的太着急了,手此刻抖得有些不听使唤。
谢砚冷静地看了她一眼,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步伐,在余光瞥见身后的裴延后,直直迈了过去。
一瞬间,高大的身影便将她全部覆盖。那身影比树影要厚重,却比夜幕要轻盈,久违的冷香萦绕在周围,清冷又温沉,让她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身后的裴延适时顿住了脚步。
“什么事?”男人深眸宛如凝墨,说话间,掌心快进,非常自然地便她的衣结整理好了。
姜云漾顾不得那么多了,直奔主题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她曾经看过的话本子不少,知道内宅的许多事情,可大可小,很多时候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而已。
可是就是这些别人眼中可大可小的事情,落在他们姜家这样,本来就没有后台,关系网也不复杂的家庭,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吗?”姜云漾小声道,同时抬了下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砚的神色。
“我知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绝对不可能害徐良娣的孩子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能不能麻烦你同太子殿下说一说,不要冤枉了姐姐……”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月光如练,她扬起一小截雪白的脖颈,漂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因为之前哭过,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很像是清晨缭绕的云雾。
谢砚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回话。
这时的姜云漾又着急地开口了:“你比我聪明厉害的多,人又善良又才思敏捷,足智多谋……所以,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咽了咽口水,大脑拼命地转着,只恨自己平日里读书太少,此刻连恭维的话都说不出许多。
她平日里不常这么夸人,因想着是夸人,语调肯定不能平,所以特意将语调拖长了一点,突出自己的真诚。
可这样的声音,落在谢砚耳中,其实有些奇怪。
从前脆生生的语调中,带了一丝婉转的旖旎,颇有几分动人的意思。
有点子好听。
以至于谢砚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心理,又顿了片刻。
可此时的姜云漾已经憋不出什么好词了,只能睁大双眼,期待地看着他。
谢砚也终于开口:“你姐姐的事情,我会留意。”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换做任何其他人说,大概都能称为逢场作戏的敷衍。
可姜云漾却知道,他既能这样说,此事很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和他相处的这两个多月,别的不好说,但是之前答应过她的事情,他其实都有做到。
想到这,她心中短暂的松了口气,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姐姐,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你有任何消息了,都记得告诉我。”
谢砚嗯了一声。
“有好消息了一定告诉我。”
谢砚又嗯了一声。
“有坏消息了也一定告诉我。”
谢砚又“嗯”了声。
“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
这次谢砚没嗯了,凝眸定定看了她一眼。
沉默间隙,姜云漾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多了些,整个人缩瑟了下,颇为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谢砚突然开口:“你不相信我?”
月亮在头顶高高地悬挂着,身后的宫灯发出浅黄色的光,宛若油墨一样,将他峻拔的身形浸染,在她身前投下很明显的一块阴翳。
姜云漾咽了下嗓子,小声道:“……怎么会。”
“哦?”谢砚反问。
姜云漾心中滞了下,莫名心虚。
谢砚的话不多,却永远能精准地踩在她的弱点上,就像此刻,她多问这么几句,也确有对这件事的不信任。
但这可是她亲姐姐啊,而且按照那话本子所说,说不定还关乎她的小命,她不谨慎不行。
姜云漾本来还想再随便解释一两句,没想到一抬头,却发现谢砚的目光却盯着她身后位置的……裴延。
姜云漾起初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谢砚以为她先找的裴延?
虽然她当时确实有这样想法,但也不是没有实现吗,至于这样斤斤计较吗?
唉。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叹气罢了,不敢多说些什么。倒是裴延看到谢砚的目光,自己迎了上来。
圣驾出巡一周时间,这已经他们两人见的第三面了。当然,公事上的碰面不算在其中。
裴延和往常一样和谢砚行了个礼。
谢砚的态度一如往常的冷淡,唯独和之前不同的是,似乎淡淡地嗯了声。
姜云漾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便匆匆对谢砚道了句:“那……这个事情就先这样了,谢谢你。”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说罢,姜云漾回头,将目光落在裴延身上,示意他也可以离开了,而不是在这里尴尬地面对谢砚。
谁知道裴延却完全理会她的意思,反而煞有介事地朝她点了下头,意思是让她先走。
姜云漾顿了下,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再待下去也是徒增尴尬,于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裴延则上前一步,再次同谢砚搭话:“不知谢大人此刻有没有时间,我有几句话,想同大人说一下。”
这几次碰面,他知道谢砚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冷淡,而且这人身上的气质一向强硬,好像任何t人靠近他,都有一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故而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他很没把握。
男人果然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而就在裴延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微微颔首,“嗯。”
这一边,姜云漾已经走到了行宫门口了。
翠竹正焦急地等在门外,一看到姜云漾,便立刻跑了过来:“夫人,谢大人怎么说?大小姐的事情好办吗?”
姜云漾点了点头:“谢砚说他会留心。”
“那就好。”翠竹明显松了口气,又说,“二小姐那边也来信了,她好像也知道了大小姐的消息了,正问着情况。”
姜云漾怔了下,“二姐姐……也知道了?”
翠竹愤愤解释:“奴婢一开始也纳闷呢,向来是那位徐良娣传出去的消息,这样一来,糟蹋了大小姐的名声,以后太子的内院,岂不是她一人独大了吗?”
“也不知道谢大人什么时候能去找太子,要是快一点就好了。”翠竹又叹了口气,顺便给姜云漾整理了一下披风,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姜云漾手上的东西,“夫人,您怎么没把这药膏送出去啊?”
姜云漾也惊了,她怎么没把这药膏给送出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明明她还想借着这药膏,督促一下谢砚帮姐姐脱困的事情。
没想到捏在手上好半天,竟直接给忘了?
幸而她没走多远,被翠竹这么一提醒后,她立刻调转方向,又往刚刚的地方走去。
树影下,依稀可以看到男人那高大熟悉的身影。
姜云漾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只是快要靠近时,她才意识到,谢砚正在和人谈话。
两人似乎早已交谈了一阵。
声音不大,却刚好是她能听清的程度。
“所以谢大人,您能给漾漾的,是何种情谊?”
短暂沉默后,只听对面的男人沉稳开口:“相敬如宾。”
又一阵沉默,直到裴延再次开口:“仅此而已吗?”
这一次,谢砚却久久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