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此描述,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姜云漾凝了下神,淡淡道:“不见。”
谁知她刚一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再然后,谢砚那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姜云漾:“……”
男人一袭鸦青色的圆领长袍,眉骨高挺,轮廓清晰,削瘦的面容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姜云漾心中下意识地缩瑟一下,漂亮的杏眼睁大了些,骤然紧张了起来。
守门的刘师傅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大白天的门都不看紧。
院子里的氛围顿时凝结成了一团浆糊。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宿雨简直比姜云漾还要紧张。方才谢砚那番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震得他道现在都缓不过神来,他生怕谢砚会将那种情绪带到这里来。
那样不稳定的情绪,万一惹出什么样的事端可怎么办。
宿雨看了看谢砚,又看了看姜云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沉默后,谢砚先开口了。
男人原本紧绷的薄唇轻启,淡薄的眉眼里肉眼可见地压制着情绪,可说出的第一句却是:“用饭了吗?”
宿雨:“?”
姜云漾:“?”
姜云漾听得一愣,两人生活将近三个月,这样的日常话,他从前从未说过,没想到竟然在她想要和离时,跑到她院子里这样说。
不仅如此,在她愣神间,谢砚竟然直直往前跨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没用饭的话,现在跟我去用饭。”
姜云漾:“???”
原本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
前面几次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那时,他们两人还是夫妻,尚且可以如此。
但现如今,都是要和离的人了,他这般又是作何姿态!
姜云漾前几次都挣脱不得,但今天,她知道自己必须狠下心了。
她一边甩着他的手腕一边道:“谢大人这是做什么?”
少女肩膀微微缩瑟着,努力想要将她的手抽出,同时语气,可最终发出来的,却带着不经意的委屈。
“我既与大人递了和离书,就算大人不顾及自己,也不顾忌我的名声吗?”
闻此,谢砚终于停住了步伐。
不是因为她话中的内容,而是那个称谓。
从前她总是在他耳边谢砚谢砚的叫,早已让他习惯,今天这声“大人”,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而就在这空当间,姜云漾也终于将自己的手腕给抽了出来。
只见男人转了下眸,静静地看向她,半晌沉默后,才平稳开口:“你执意如此吗?”
姜云漾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
从前她对他敬畏,一方面因为他的身份,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现下,她已经给他递了和离书,两人已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对一个人陌生人,又何必有多余的感情呢?
深呼一口后,她轻轻道了声:“嗯。”
接着,姜云漾将自己整理了许久的思绪,全部和盘托出:“我与大人本就是毫无感情的联姻而已,因为家族的原因,不得已才捆绑在了一起。两人既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情投意合,在一起终究是场灾难,不如早早签了这份和离书,好聚好散。”
“人这一辈子,来到这世上不容易,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日后,谢大人会遇上真心喜欢的人,或者真心喜欢你的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岂不是称心如意?”
姜云漾说这话时,谢砚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直到她沉默了,他才掀起冷清的眼皮,沉声道:“说完了吗?”
姜云漾顿了顿,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些要说的话,但是此刻却想不起来,只能先点了下头。
短暂沉默后,身旁的谢砚才睨她一眼,冷淡开口:“这就是你琢磨一天一夜,琢磨出来的理由?”
姜云漾心中一滞:“……”
这人怎么回事,这样说显得她这个理由很憋足一样。
可是这全部是她的真心话,是她发自肺腑的话。
她觉得这个人好讨厌,明明已经要和离了,却还是这样的高高在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
再次抬眼时,一个更加熟悉的面容出现。
是裴延!
只见他一只手上拎着一摞文书,一只手上则拎了好大一包酥饼。
显然他辗转了许久,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姜云漾看到他,原本黯淡的目光立刻亮了下,欢喜地喊了声:“裴哥哥!”
上一次和裴延联络,还是因为书铺刘掌柜的事情。翠竹在府衙不认识什么人,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裴延。
没想到歪打正着,裴延真的给她们提供了不少线索。
但这样的事情,免不了会问起原因,当时翠竹支支吾吾也没说清楚,裴延那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今日终于得空,本想递个帖子登门问一问,没想到却听到姜云漾已经离开了谢家,便又一路问到了此处。
对上姜云漾的目光,裴延一句“漾漾”还没喊出口,就收到身旁一个不客气的眼风。
只见谢砚冷着那张脸,目光阴沉地落在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裴延:“……”
没人告诉他谢砚也在啊。
姜云漾一听这个话就来气,也没多想,瞪着谢砚脱口而出:“这是我家,裴哥哥来寻我,有何不可?”
谢砚掀起眼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恰巧这个时候,做饭的刘仆妇出来了:“娘子,饭已经好了,是不是现在要呈上?”
姜云漾顿了下,想起谢砚来时,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用饭没有。
那刘仆妇根本没想到一时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一堆人,顿时慌了神:“娘子没说今日这么多人过来啊?”
“那奴婢再去添一点。”说着,着急忙慌就要往回赶。
没走两步,谢砚却开口了:“不用了。”
“既然只准备了你家娘子的,直接呈上就好了,我与这位公子自会离去。”
裴延:“?”
姜云漾:“?”
她都没说话,他怎么就直接做了决定。这到底是她家还是他家?
此刻,谢砚的目光再次落了过来,直直地打在了裴延的眼底。
那道目光意沉而凛冽,强硬到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审视完了裴延,他一拂袖,转身而去。
话都说到这儿了,裴延再留下,倒显得不识趣了,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婉拒了姜云漾的一起用饭的邀请,出了门。
再看不远处,谢砚的车马早已经驶出了巷口。
裴延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猜想。其实此前他和谢砚两人已经聊的很清楚了,他今日来,也没有任何觊觎这段感情的意思。
姜云漾负气出门,心中定是有不痛快,他知道姜云漾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但是对感情的事情拎的很清。所以无论是从前还是婚后,她也只是把他当做朋友和哥哥罢了,再无半分逾矩,他此番前来,亦是如此。
没想到谢砚还是这般不给他面子。
……
谢砚的马车驶t出巷子时,正是日光高悬的正午时分。
连着半个月没有下雨,暑热蒸腾,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跟着打蔫。
宿雨颇为刚刚的事情捏了把汗。
他今天也是见识了。
让谢砚这样冒着暑气来,又冒着暑气离开,还连顿饭都没吃上,简直是头一遭。
而此刻,马车中的谢砚,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中琴室的状态,全程未发一言,甚至连个帘子都不愿打起来。
再看谢砚手上,这会没再用力,血迹虽已凝固,但依然透着几分惊心。
正常来说,这么长的时间,烧伤早该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在豫州任上,他没有时间涂药,还经常身体力行地和任上的将士一起赈灾抚民。前线的活做难做,磕碰意外是常事,故而旧伤未愈,又添了不少新伤。
若回来好好将养也就罢了,偏又不要命似地抚琴……
宿雨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此刻已经过了谢砚平日用餐的点,府衙内的厨子怕是早已经休息了。
眼看着要到了繁华街区,他便试探性地问:“公子可要在街边的食铺或饭楼里用些餐?”
谢砚不出意外地摇了下头。
宿雨看他额角渗出的汗滴,心中有些不忍,看到前面的铺子,又忍不住建议:“公子若不用餐,要不喝上一碗梅子汤?近日暑气太重,前面就是南街最有名的那家,喝上一碗解暑也行啊。”
谢砚抬了下眼,眉心紧紧拧着,看他的眼神简直不能再冷。
宿雨:“……不喝也行,到底是些小娘子们喜欢的饮品,也不适合。”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会。
直到快要驶出大街的时候,谢砚忽然道:“停车。”
“掉头回去。”
宿雨怔了下,却也不敢多问,忙让车夫调转了方向。
因为不知道谢砚的意图,所以车子行驶的很缓慢。
直到那家卖梅子汤的糖水铺前。
原本端坐在车上的谢砚,竟然一声不吭,直接从车马上跳了下去。
宿雨吓了好大一跳。
再扎眼时,只见那个身着黑衣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的最尾处。
第52章
一瞬间的恍惚,等到宿雨再次反应过来时,谢砚已经回来了。
只见他黑着脸,将两碗梅子汤塞在宿雨手上:“给她送过去。”
宿雨愣住:“谁?”
谢砚面色阴沉地瞪他一眼。
宿雨这才回神:“哦哦。”
说着他立马掀开帘子,准备下车。
没走几步,只听帘子内,沉沉的男声再次响起:“不要说是我买的,明白吗?”
宿雨哪敢不明白。
慢慢冷静下来后,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那平日里的冷的如冰似雪的主子,竟然主动排队给少夫人买梅子汤了???
天啊。
这是他不花钱能看到的场景吗?
还是在这样的大热天,冒着太阳,跟在一群小娘子后面排着队。
不过也应该。
谁让他从前对少夫人那么冷漠,刚刚在人家院子里那番话,还那么不客气,看吧,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吧。
宿雨抬头张望了一下,因为正下午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午睡,所以方才的队伍并没有很长。
哎,就应该长一点,让他家主子长长记性才对。
姜云漾的住所距离中街的距离还不近,宿雨重新打了辆马车,给了车夫点小费,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赶过去了。
被他用布包裹着的梅子汤还冰着,隔着盖子都能嗅到那股清甜的诱人气息。
姜云漾并没有午睡。
吃过饭后,她就一直和翠竹在研究铺子的选址之处。
其实陆云此前帮她定好了,但她想着,她既然已经要和谢砚和离了,也不便再麻烦陆云了。
这样做她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在谢府生活的那段时间,陆云一直对她颇有照顾,从来没有摆过婆婆的谱,如母亲一般疼爱过她。
日后若有缘分,她再报答这份真心吧……
正出神的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云漾因刚好踱步在门前,所以亲自打开看了看。
再然后,宿雨那张熟悉的小脸忽然出现。
“少夫人。”宿雨习惯性地颔首礼貌道。
姜云漾虽不想见谢砚,却对宿雨没有意见,更何况在家中时,他还经常帮她的忙,让她很是感激。
姜云漾眨了下眼,清澈的眼眸中像是氤氲着淡淡雾气,侧身让出个位置:“是宿雨啊,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宿雨摇了下头:“不叨扰少夫人了,属下过来,只是送个东西。”
说完,他便将那装着两碗梅子汤的食盒递过去。
“这是南街那家味道极好的梅子汤,现在还冰着,现下暑气重,用来解暑最好不过了。”
姜云漾愣了片刻:“可是……”
宿雨看出了她的犹豫,温声道:“您不用有负担。”
“我们公子说了,”宿雨露出淡淡的笑意,继续道,“不是他专门排队买的,是随手在路边买的。”
空气短暂凝滞了一瞬。
两人皆愣了一下。
宿雨更是震惊。
等等。
什么话刚刚被他说出去了?
“……”
也幸好谢砚不在这儿,不然他可能当场就要死了。
“总之您快尝尝吧,味道真的很不错。”宿雨觉得自己简直要急哭了。
姜云漾自然知道这东西出自谁之手了。
若是他自己送来,她肯定看都不看一眼就退回去了,可是现下派来的是宿雨。
谢砚这个人脾气差的很,若是宿雨就这样被她拒绝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他。
她无法,只得先收下,却又道:“今天就算了,下次不要让他买东西了。”
“买了我也不会收的。”
*
太子府,正堂。
一场棋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今日到如此局面比往日快了许多。
对面坐着的赵琰掐着眉,苦苦思索着,终于看准了个位置,正准备落下时,脑海里忽然一怔,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似的。
手中的黑子终于还是没能落在棋盘上,而是被他胡乱往棋笼里一扔,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撑,露出一个苦笑,无奈道,“输了输了,这盘没法下了。”
他的棋艺从来不是上佳,从前谢砚让着他时,两人还能杀个几回合。
今日的谢砚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上来就气势汹汹,虽然面上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情绪,但一招一式,皆是杀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他的路彻底堵死。
只是赵琰完全不生气。
这几日听了不少八卦,如今正主正坐在面前,毫无疑问是最好的盘问时间。
“谢大人今天这般……”
赵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一笑:“不会是因为弟妹的事情吧?”
起初听到姜云漾离家出走的消息,赵琰也很惊讶。他是真没想到,这样高高在上的谢砚,竟然也有被人抛弃的一天。
抛弃他的,还是姜家那个娇娇柔柔的三妹妹。
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姑娘这么有骨气,连谢砚的面子都敢直接拂了。
不过也该,谁然他整天端着那张八风不动的冷漠面孔走来走去,别说是人家小姑娘了,就连他有的时候都犯怵。
就该长点教训才对。
谢砚沉默不语,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方才被赵琰弃之一旁的黑子,被谢砚重新启用。在赵琰想不到的位置落下后,整个黑子的局势像是被盘活了。
赵琰震惊了几秒,只懊恼自己刚刚看走了眼。
就在他放下茶盏,准备再次上手时,黑子却被无情占据。
谢砚并无和他继续下的意思,而是自己和自己对弈。
赵琰看到这场景就觉得完了。
谢砚若是自己和自己下,这盘棋怕是能下到地老天荒去了。
赵琰悠悠叹了口气。
因着三皇子谋逆和豫州水患的事情,他也是连轴转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有个能休息的下午,他可不愿就这样看着谢砚下棋过去。
就在他准备想个新的解闷之法时,一直沉默的谢砚再次开口了。
“你和姜良娣的戏,还要演多久?”
赵琰微怔一下,目光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算起来今日已是她被禁足的第十日,要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赶紧收尾。”
修长的指尖,轻捏黑子,“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明明力道不重,清脆的声音却一直盘旋在棋盘上。
赵琰看他一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谢砚能说出来的话。
谋定而后动是谢砚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从前的事情,只有谢砚嫌弃赵琰准备的不充足的时候,哪有像此刻,催着他将棋局结束的。
姜云昭被禁足,确实是她和太子赵琰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徐良娣在府内嚣张跋扈,其母家也仗势猖狂。其哥哥徐钊任知府之位,却不能秉公持正,断案不论律法,不论情理,只论钱财,不知草菅多少人命。这就算了,前几月竟被查出与三皇子结拜为义兄。
徐钊本就因为徐良娣的关系,把持着太子府的关系人脉,却贪心不足,私下勾结三皇子势t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三皇子虽已失势,但其党羽尚有残留,留着徐钊,日后难免会有隐患。
要除去徐钊,徐良娣首当其冲。
姜云昭明面上是禁足,背地里,不过是为了一举铲除徐家余孽的准备罢了。
赵琰皱眉思索。
这件事他只与姜云昭商议过,谢砚虽默许却从未参与其中,怎么今日突然过来催进度?
顿了两秒后,他便悟了。
这老狐狸怕是想让他的良娣出来帮她说好话吧!
赵琰哼了声,刚准备以还有两日期限拒绝,只见谢砚忽从衣袖中摸出一份文件,递至他眼前。
赵琰接过来一看,竟是最让他头大的那位王阁老的亲笔书。有了这份证据,徐家的问题即可解决了!
赵琰惊了下,“这东西……”
谢砚依然垂眸下棋:“昨日辰时去的,今日快辰时才拿到。”
他这话虽然说的云淡风轻,赵琰却知道其中分量。
毕竟这位王阁老是出了名的难说话,话难听。因在前朝时以状元的身份辅佐过先帝爷,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很,平日里,和他说上三句都让人无法承受,谢砚竟能在他家中待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想到他在王阁老府里受到的委屈,赵琰忽然不忍心拒绝他了。
他缓缓收起那份亲笔,一旁,沉吟片刻的谢砚再次开口:“殿下可有决断了?”
赵琰冷笑一声:“徐钊为富不仁,行事残酷就算了,还企图勾结党羽,插手皇储立嗣之事,足够抄家落狱了。”
“徐良娣虽轻狂,但到底在太子府多年,我会保她一条命,”赵琰叹了口气,淡淡道,“至于其他人,按律令行事,该斩首斩首,该流放流放吧。”
谢砚淡淡“嗯”了声,接着问:“押送的官员可有人选。”
赵琰:“左不过在翰林院中选一个闲置官员就行了。”
只见谢砚抬头,“臣倒是可以为殿下推荐个人。”
赵琰:“谁?”
“嗒”的一声。
棋盘上再次传来落子的清脆声。
到现在,谢砚终于将放在捏在手中的棋子下完了,棋盘上,黑白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宛若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谢砚这才抬了下头,缓缓道:“裴延。”
第53章
晨起时,微风缓缓,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姜云漾和翠竹乘着马车,一大早便赶到了铺面的位置。
前一日,她终于将铺子的位置选好了。
租铺子的是为极和善的小娘子,见到两人后,立刻笑着将她们迎了进来。
一看到姜云漾就止不住地夸:“真是好漂亮的一位小娘子。”
夸完了她,又开始热情介绍自己的铺子:“娘子寻这间铺子绝对没有问题,位置和户型都是极好的,坐北朝南,冬天日头很好,夏天又没有那样晒,做什么样的营当都可以。”
“而且您别看这铺面小,风水却很好,上一任卖首饰的那个王四娘子,因为生意太好,一年回本,两年翻倍,现在已经靠着这些本钱,将铺子搬到更皇城司附近的东市去了。”
东市多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所售商品价格也高,利润也大。
谢府距离东市就很近。
因此听到这,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房东心细,这点细微的动作也被她捕捉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冲撞了姜云漾,但是在后来,止口不提东市的事情了,打了个马虎将话题匆匆错过,带着两人上了二楼。
铺子一共两层,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休息区。
二楼的风景更是别致。
因为南北通透,一旁的窗子靠河,还可以望到不远处的郊外的大片田野,另一旁的窗子临街,打开之后便可见繁华街景。
“这位子虽不是正中间,但是生活很方便,临近的茶铺、酒楼很多,不少人吃完了饭,喝完了茶,都愿意在四处逛一逛,生意这不就来了吗。”
“而且靠近食铺,娘子将来自己吃饭也方便不是?隔壁那家翠芳楼的葫芦鸡,清月斋的酱肘子,都很不错。而且酒楼旁边还有客栈,来往的商人们也尝尝宿在那里,也方便看当下最时兴的货品。”
店主指着窗外,一一同姜云漾介绍。
而提到这些吃食,姜云漾刚刚因为提起谢府时笼在眉心间的阴霾一扫而散,整个人的情绪也都跟着好了起来。
听房东介绍完,她对这个铺子大体也是满意的。无论是价格还是位置,都和从前苏柔莹同她说的差不多,因此她没怎么耽误,很快就同她签了合同。
房子的事情解决了,但是货源,店员都需要重新找。
两人准备下去再去集市上看一看,所以中午便在附近的酒楼里用了饭。
这边的酒楼果然同那位娘子说的一样,价格和环境都很不错,两人挑挑选选,最后选了那家招牌为葫芦鸡的翠芳楼。
这葫芦鸡果然名不虚传,炸的香香脆脆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一端上来,立刻就勾了人。
端鸡上来的店小二看到两人新奇的目光,忍不住问:“两位娘子是第一次吃葫芦鸡?”
姜云漾目光一顿,对上店小二的目光,好奇道:“有什么说法吗?”
店小二:“这葫芦鸡要配上咱家的桃花酒才正宗,几乎每位过来的宾客都会点上一壶桃花酒,两位娘子是不是也要尝尝?”
姜云漾一听,下意识地往周围的桌子看了看,果然点了葫芦鸡的顾客,旁边都搁了个酒壶。
店小二继续道:“这桃花酒也是咱家的招牌,所有酒都是老板酿亲自酿的,取三月桃花灼灼桃花,经泉水清洗,浸润,然后没于酒中,将米酒和果酒搭配,埋在桃花树下整整一年,等到来年桃花盛开的时间,再开封。”
“葫芦鸡的酥软肥美,配上桃花酒的清甜,就是人间美味。”
姜云漾没在店里点过烧鸡,但是看到话本子上经常写烧鸡配烧酒,吊了她不少胃口,而这店小二的话听上去又很真诚,不像是夸夸其谈。
从前和谢砚在一起时,喝杯桂花酒都要被他说,现在好不容易从他那里逃出来了,再不好好喝上一杯,岂不是白费了这只好鸡。
况且今日的铺子也签的很顺利,按理来说,应该需要小小地庆祝一下。
于是她不再犹豫,又点了壶桃花酒。
翠竹本来还想劝两句,但是接过姜云漾递给来给她尝的桃花酒后,整个人也被惊艳到了。
这酒不仅仅有米香,还交叠着果香和花香,好喝极了。
于是主仆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吃了好几杯都没觉得过瘾。
她们两人在吃酒时,谢砚的车马刚刚到宅子门口。
此时姜云昭刚刚被解了禁足,徐氏一族覆灭,徐良娣以庶人身份囚禁居所,府内一切事物交由姜云昭打理。
因繁琐事宜太多,她暂时脱不了身,只能先拜托谢砚到这边通传消息。
今日来开门的是刘仆妇。那天在院子中那么一闹,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谢砚和娘子的关系,只是实在想不通,这样俊俏的郎君和貌美的娘子,竟然也有过不下去的时候吗?
依她看,两位根本不至于闹到需要和离的地步。
若是真有心不想一起,这公子怎么会来的这样频繁?
闹矛盾也不像是在闹矛盾,反而像是初初相遇,一方在追人才对。
“娘子一大早就出门看铺子去了,现在还未归来。”
看到谢砚跑空,她终是有些不忍心,便又问了句:“公子是在这边等还是……”
谢砚却没有丝毫犹豫,指挥车夫:“去铺子那边。”
姜云漾签铺子的那条街,其实他还算熟悉。
从前在内禁卫任职时,他曾在这里巡查过,他知道这地方繁华倒是繁华,但因为过往人员繁杂,茶楼酒肆繁多,很容易生事端。
故而马车一边深入,他的眉头也皱的更加深入。
陆云帮她找的元盛街那样好的地方,她不去,非要到这里来。
就因为这里和他隔得远吗?
思及此,他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此时,打探消息的宿雨也回来了:“公子,娘子一个时辰前已经看好铺面走了,此刻正在翠芳楼里……用饭。”
宿雨说的平淡,可马车里的谢砚,眸色却沉的更厉害,像是一望无尽的海,让人生畏。
宿雨可能不知,但谢砚却很清楚,那翠芳楼除了葫芦鸡,最有名的便是殿内掌柜酿的桃花酒,后来很多食客过去,其实并不是为了那只鸡,更多的是为了那壶独特的桃花酒。
她去翠芳楼,哪里是用饭,怕是去喝酒了吧!
她那身子本来就弱,上次不过几杯桂花酒,体内就已经寒热不调了。那桃花酒虽然喝上去清甜如饮子,后劲却极大。
心中一股无名怒火燃了又燃,就要发作。
不过离开他几天而已,好的不学,这些陋习倒是一学一个准。
“去翠芳楼!”谢砚道。
谢砚上楼时,姜云漾正和翠竹推杯换盏着。
为方便出行,她这日穿了身很t利落的裙装,浅绿色的半袖搭配鹅黄色的短襦,发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是簪了根海棠流苏银簪。如此简单的一身,却依旧遮挡不住一身明艳。
而此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原本雪白的小脸红扑扑的,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也不知道在和翠竹说什么,她似乎很开心,眉眼弯弯的像是月牙,唇角露出浅淡笑意。
谢砚心中却像是忽然被刺了一下。
从前和她在一起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短暂浮现。
大部分时候她在他面前都是谨慎的,小心的,但也不是没有轻松快乐的时刻,也不是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可是现在想想,这些他以为的轻松快乐的时刻,是不是也是她为了圆那些剧情而勉强做出的伪装?
谢砚定了定神,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接着,阔步走向姜云漾的桌边。
就在他走过来时,姜云漾有感般的回头一瞬,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只见男人一身凛然,黑眸沉沉,他的气质是矜贵的,优越的,却足够冷清摄人,足够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姜云漾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砚。
脊背微微挺直,几乎是下无意识的,拿着酒杯的手微颤了下。
她对谢砚的敬畏,似乎成了某种本能。
滞了一瞬后,她只当没看到他,下意识躲避着他的目光。
但显然,这个动作有些多此一举。
那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躲避而沉默,而是直截了当地来了句:“酒好喝吗?”
极清淡的一句话,里面却带着很浓的嘲讽意味。
姜云漾心中好生气。
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都要和离了,还平白无故管起她喝酒来,不讲理到了如此程度。
姜云漾抿了抿唇,一句“大人为何要这样问”就要脱口而出,那人一句话却将其完全挡住。
只见他敛眉顿目,淡淡道:“若是好喝,我可以陪你喝。”
姜云漾:“?”
她怔了一瞬,抬起目光后,只听那人道:“只是要先回去。”
姜云漾隐隐察觉到问题,小声问:“回哪里?”
谢砚:“自然是我们的家,谢府。”
“……”
她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竟然要陪着他喝酒。
回到谢府,还喝酒,怕是找她清算还差不多吧。
第54章
“那是你家,我怎么回?”姜云漾觉得这个人简直在无理取闹,再次偏了下头,决计不对上他的目光。
“是吗?”耳边传来淡淡的反问。
谢砚沉稳道:“按照《大夏律令》,婚后房产属于夫妻双方共同所有,明园怎么就不是你的家?”
姜云漾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不要脸,竟然直接同她背起了律令。
“说起这个,”姜云漾终于看他一眼,气呼呼道,“谢大人还是尽快将和离书签好给我送来,这样我们也好两清。”
“谁同意的你和离?”谢砚忽然问,沉沉的双眸盯着她因为酒气而有些绯红的小脸。
姜云漾怔了怔,觉得他这话实在是没道理,可还是因为他这略带审视和压迫的目光而下意识地紧张,故而有些结巴地说:“自然是我想和离就和离,还、还需要谁同意吗?”
说完后,她忽然叹了口气,大概因为刚刚那句话给了她气势,这会她也不管那么多了,一股脑儿吧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女子婚姻大多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选择上本来就足够受限了,况且婚后,既不能考功名,也不能走南闯北地经商,大部分困在内宅里,就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过上一辈子,本来就无趣极了,若是连和离一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砚看着她,默了一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他从前遵循的准则。
成婚后,他曾以为她也是这样单纯的嫁给他的。他那时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少期待,感情一事向来不在他人生的规划之中,可就是这样一件最虚无缥缈的事情,却又那样真实地将他囿入其中,在不知不觉间沉沦。
半晌沉默后,他沉声道:“夫人醉了。”
“我这就送夫人回家。”
说罢,他竟然直接上前一步,就要像从前一样揽住她的腰身。
姜云漾哪里肯,“我没有!”
可是就在她起身准备推开他时,一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忽然覆了她全身,恰在这时,谢砚忽然及时地出手,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完全揽住。
若不是因为谢砚在身旁,她已经摇摇晃晃就要倒地了。
勉强稳住脚步之后,她整个人又气又羞,简直忍不住要指着谢砚骂了:“你……你在做什么?”
都是要和离的人了,竟然在酒楼里公开和她这样拉拉扯扯。
简直过分!
她嘴上不客气是真的,身上的难受也是真的。
头忽然晕的厉害,脚步也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手脚都失了力气,似乎连往前迈一步都有些艰难。
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感受到那覆在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忽然将她淹没,再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去。
倒在了一个怀里。
她觉得自己难受极了,可是比起身体上的难受,更多的是身边这个人给予她的。
白皙纤弱的指尖像是一团柔软的云朵,下意识地勾着他的衣襟,雪白的小脸如云似霞,眉目却蹙着,瘪着唇抗拒:“呜呜呜谢砚你好过分……”
而这一声,不仅没让事态变好,反而让他变本加厉。
下一瞬,只见男人另一只手忽然落了下去,直接打了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腾空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现下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是酒楼里依然有好几桌人,他竟然就那样不管不顾,堂而皇之地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只听男人沉声道:“带你回去。”
姜云漾努力想要挣脱,眼眶彻底红了起来。可现实却是她整个人毫无力气的靠在她的胸前,虚弱的不成样子。
再看眼前的谢砚,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抱起姜云漾而有什么变化,依然和往常一样冷着脸,阔步向外走。
姜云漾只好顶着昏昏沉沉的小脑袋,做最后的哀求:“谢砚,我真的很不舒服,你帮我送回我自己的家,好不好?”
他垂眸看她。
怀中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柔软,此时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细细软软的发丝蹭着他,缱绻似一只落了雨的小猫。鸦羽般的长睫覆住双眸,眼角不自知地滚下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汇聚,再滴落在他的手背。
沉默之后,他终是道了句:“嗯。”
听到这,怀中的少女像是安心般地舒了口气,昏沉的大脑在这时,才终于敢有睡意。
谢砚就这样一路抱着她,直到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之上,姜云漾才终于敢阖上眼。
只是临睡之前,还是喃喃道了句:“回去之后,也别忘了和离……”
听到这两个字,谢砚的眸色又沉了沉。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京郊别院。
两位仆妇早已等在了院门口,没想到,自家娘子没出现,反而等来了那日那位郎君。
两人面面相觑了下,再看一眼,自家娘子哪是没有出现,竟是在那位郎君怀里!
他穿一身鸦青色的圆领长袍,白玉发簪将墨发高高束起,宛若一只清冷孤傲的鹤,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怀中少女的休息。
“去煮点醒酒汤和稀饭。”
谢砚虽不是两人名义上的主人,可因自带的威压和气势,让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两位仆妇很快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
谢砚则亲自将姜云漾放回了房间。
桃花酒的清甜还氤氲在她身侧,和她身上原来那股独有的花香萦绕在一起,混合成一股独特的气味。
谢砚亲自帮她解开衣扣。
只是指尖轻轻触碰那肌肤的瞬间,心中像是拂过一片阔叶,倏忽一动。
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覆上心头。
其实她也不过离开他三日而已。
可也是这短短三日,也足够让沧海变桑田。
和离。
谢砚不知道她如何能那样堂而皇之地将这两个字道出来。
谢氏一族,无论是他的父辈,还是祖辈,从来没有人和离过。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谢氏的族谱中,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可抛过那些使命,那些家族的清律,他的感情,又算怎么回事?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和她的接吻和拥抱,他的心跳和情动,做不了任何假。也是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对她的某种渴望,已经成了本能。
可是她呢?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瞬间,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吗?
一想到这,他心中便翻涌着一种无法压制的情绪。
他想要克制,想要清醒,可是发现,每次一闭眼,就是那张明艳娇俏的小t脸,在他腿上坐下,在他怀里依偎。
心中的山火像是一阵风肆虐而过,起初只是星星点点,渐渐起了燎原之势,最后,燃得他将最后一丝理智也全部淹没。
紧接着,一个重重的吻落了下去。
柔软的唇瓣被生硬的撬开,灼热的气息压下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盛夏的蝉鸣一阵又一阵,微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响声,却带不走那丝始终萦绕的炎热。
姜云漾起初只是觉得热。
但渐渐地,连呼吸都不顺畅。
只觉得一个力量,过分强势地探入。她没办法,被迫和那股力量勾缠在一起。好久没有和人如此亲近,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这样的体验。
而随着这股热浪一起的,却是一股又沉又冷的香。
她一时不知道这香的来由,却觉得很熟悉,很安心。好像每次以为要发生点什么时,这股香气总是萦绕在她身侧,带着一种沉重却温柔的力量,让她好像不那么恐惧,不那么害怕。
短暂的清晰出现,她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理智告诉她要远离,要拒绝,可是内心深处,却让她有种莫名的贪恋。
至于贪恋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力量中越陷越深,最后彻底成为一片模糊梦境。而梦境的最后,都指向一个面孔。
……
第55章
姜云漾最后是被惊醒的。
午后的蝉鸣依然在耳边不知疲倦地想着,明明是经历那般潮热,无论是衣衫还是被衾,都没有被浸湿,再一转眸,看到那个熟悉身影。
只见男人一身凛然地端坐在她身侧,日光清绝,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上,衬得他肤色冷白,玄色衣衫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
姜云漾有些恍惚,所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
她怎么能主动梦到那种事情呢?
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她轻轻往身下摸了摸,很奇怪,明明她今天出门前,穿的不是这件衣裳啊,怎么会……
就在这个问题快要有了答案时,一道突然响起的清冷声调,打断了她的思绪。
“夫人醒了。”
听到这个称谓,她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生气,偏过目光,皱眉道:“谢大人能不能不要这样叫。”
谢砚却没有一点儿要改过的意思,只是转身,递给她一个青瓷盏。
姜云漾扭了下头,根本不愿搭理他。
谢砚淡淡道:“你姐姐已经解了禁足了。”
闻此,姜云漾拧到一半的头又飞快地转了回来。
因为速度太快,差点把脖子给扭了,明明疼的快要浸出眼泪,却只是问了句:“真的?!”
谢砚看她疼得那样子,正准备上手帮她揉一下,不出意料被打断。
他失笑,却也没有勉强,只沉声道:“先把这醒酒汤喝了。”
姜云漾知道他素来说一不二的脾气,也不想和他多纠缠,准备接过来饮尽。没想到手臂一动,反而牵扯到刚刚的脖颈处的位置,一时间如针扎般难受。
眼尾瞬间浸出几滴泪水,缱绻缠绵中,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阵痛很快过去,再次抬眸时,唇边却已出现一只盛满了汤水的白瓷勺。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的凛冽,冷清中带着特有的克制,可手上的动作却显得很温柔,白皙的指骨捏着勺柄,宛如天上的一轮弯月。
只是手背处……
几道沟壑依然清晰如旧。
看到那几道今日依然没有好全的疤痕,她心中原本的决绝忽的淡了几分。又因为迫切想要知道姐姐的事情,没有再拒绝,而是垂下眸子,接受了那个已经送到她唇边的白瓷勺。
很清甜的一碗醒酒汤,一勺又一勺,耐心又平稳地送入她的唇间。
等到喝完了,刚刚起来时的沉闷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
喝完了醒酒汤,谢砚才平静启唇,将姜云昭的事情和盘托出。
姜云昭曾隐晦地提到过自己在太子府的生存之道。
既不是名动京城的美貌,也不是不可一世的家世,是她的谋略和智慧。
她知道太子需要什么,她便提供什么。
美貌也好,家世也罢,虽是极好的牌没错,但必须和别的东西搭配着出,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谢砚虽然并未多关注这件事,但到了现在,结局分明,过程也和他之前的猜想差不多,便挑着重点将整个过程给姜云漾讲了下。
尽管他已经省去了不少勾心斗角的残酷真相,但整个过程还是让姜云漾吓得不轻。
她知道姐姐在太子府中的日子不轻松,需时时谨慎,处处留心,却不知道她要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
简直就是时刻在给太子卖命。
万一徐家背后有更加牢靠的后台呢?万一他们直接起兵举事呢?万一徐良娣咽不下这口气,又对姐姐报复呢?
虽然姐姐很厉害很有谋略,可是她还是觉得好担心。
明明姐姐从前跟她说过,她此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在太子府内,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再用一己之力,护姜家周全。
但她现在怎么感觉,一切偏离了方向呢?
于是此刻皱着眉头,面色有些复杂,谢砚看出了这番担心,侧目问:“怎么了?”
姜云漾大概是太担心了,所以脱口而出:“姐姐该不会是想当皇后吧?!”
这句话说出,她整个人都震惊了,恨不得当场钻到身侧的被子里,已掩盖这句她认为显得有些大逆不道的话的真相。
没想到身旁的谢砚却道:“如果她想,有何不可?”
姜云漾怔了下,定定地看向他。
谢砚:“如果她想,她必定会为之努力,如果她不想,也有保全自己的权宜之策,她的人生,她的决定,都不是我们所能干涉的。”
姜云漾眸光动了动。
他说这话时,目光虽然依旧深邃,却笃定沉稳,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感。
是啊,那是姐姐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崎岖或者平坦,没有人能帮她做决定。
而最难得的是,谢砚理解她,却不置喙她,也没有用贤良淑德那一套道德理论束缚她。
其实仔细想来,婚后,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也很少要求她如何如何。
姜云漾又问了他一些姐姐那边的细节,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工夫,竟到了晚饭时间。
刘仆妇很快过来传饭。
这次,一进门,她便眉开眼笑地通报:“这次的饭多煮了几碗,公子可留下用晚饭了。”
姜云漾:“???”
她有说过让他留下吗?
正欲开口时,那人已经对着刘仆妇弯了下唇角,淡淡应了声:“好。”
刘仆妇欢天喜地地走了。
姜云漾:“……”
罢了罢了。
姜云漾心道。
好歹他也带了姐姐的消息给她,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日落西山,晚风渐起,风吹过树梢,发出飒飒的响声,带来几分凉意。
两人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摆了张小木桌,就着黄昏将尽未尽的光,一起吃了顿晚饭。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姜云漾也想起了自己的正经事。
她咽了咽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式些:“现在,谢大人应该可以把和离书签了吧?”
对面,谢砚则是面色不改地放下筷子,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后,才道:“可以。”
姜云漾在心中松了口气,终于终于,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刻了。
她迫不及待:“那……”
谢砚却忽然道:“但是要等几天。”
姜云漾疑惑:“什么?”
只见他轻轻抬了下手,将那个手上的手背展示在她面前:“伤还没好,暂时签不了字。”
姜云漾:“……???”
刚刚看你用右手吃饭不是吃的挺香的吗?!!!
她瞪大眼睛,刚准备开口反驳,谢砚又道:“和离书是要入户部府库的,签的和从前的字不像的话,会被审核的官员打回来重新签。”
“……”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的却有理有据,简直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
姜云漾只好咬了下唇,撇嘴道:“那你要多久才能好?”
谢砚淡淡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眼看着就已经结痂了,哪里就需要十天半个月了。
虽然心里腹诽,可是她知道,说起这种事情来,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姜云漾皱了下漂亮的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交叉成十的模样,义正严词道:“十天,不能再多了。”
“到时候,谁要不签字,谁是小狗。”
谢砚唇角绷直了些,但最终,对着她的眼眸道:“好。”
*
接下来的两天,姜云漾都在为铺子的开张做准备。
她从附近请了位工匠,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铺面里的陈设和装修。
从前她只觉得开铺子好玩,有成就感,等到亲自开始着手了,才发现,一切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各种各样的事情,称不上大,但也足够琐碎。
设计的尺寸,材料,工人,光处理这些小问题,就占据了t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连折纸,也只能抽空折。
期间她还去了趟太子府看姐姐。
和谢砚说的一样,这次的禁足,并没有给姐姐造成多大影响,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明艳美丽,反而因为徐良娣的事情顺利解决,她的精神比从前更好了些。
看着姐姐在后院井井有条地管理府中下人,姜云漾眼眶忍不住有些湿润。
而更让她感动的是,谢砚似乎并没有将两人要和离的事情告诉姐姐,所以从头到尾,姐姐都没提起这件事,让她轻松了不少。
等到黄昏时分,姜云漾忙完一天的事,驱车准备往别院赶。
只是回去的途中,路过了一个点着各色灯笼,装饰的五彩缤纷的园子。
姜云漾好奇问:“这是什么地方?”
翠竹笑着解释:“是新装修完的百戏园,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姜云漾从前只在白天时出来听过戏,没想到夜晚的戏园子竟是这般繁华场景,远远看着,像是上元灯节般华丽热闹。
翠竹:“听说最近来了个苏州的戏班子,里面的伶人人气颇高,惹的不少京中贵女竞相追逐,现在时辰还早,姑娘现在进去,说不定还能占个前排的好位置,一睹那名伶近容。”
姜云漾本来就有些心动,听翠竹这么一说,内心的好奇一下子便被勾了起来。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觉得这样去看一个戏子,有失端庄。
但现在——
反正她都要和离了,不看白不看!
第56章
华灯初上。
暮色初降时,谢砚终于忙完政事。这几天的公文堆积的太多,自早上踏入公事房,他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到了现在,才终于有功夫喝了盏茶。
宿雨例行汇报着:“夫人早上出发去铺子,同工人商定好了工期,又去长兴集会选了胭脂料子,午后去太子府,同姜良娣用了饭,黄昏时分出发往家返,路过了百戏园,此刻应该在园子里听戏。”
谢砚抬了下头,皱眉:“她是一个人去的?”
宿雨面不改色地“嗯”了声。
心里却道:那裴大人不是被您发配去看守流配的犯人了吗?夫人不是一个人去还能和谁去。
谢砚:“去备车。”
*
百戏园内,热闹喧嚣,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除了彩色的宫灯,还有各式各样的兔子灯、鱼灯、荷花灯,几百盏,漂漂亮亮地挂在挂在园中各处,夜幕降临,齐齐点燃,简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姜云漾先是在四处逛了逛,赶着去场子里占了座。
正如翠竹所说,这个苏州来的戏班子,人气非常高,好在她运气还不错,占了第三排的最后一个位置。
今日唱的是《牡丹亭》。
台上,长袍马褂,青绸白纱,半部人生都在那咿咿呀呀的唱腔里面走完了。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绝美爱情,只听得人肝肠寸断。
姜云漾看着看着,也不禁落下泪来。
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才对啊!
一曲终了,不少女眷也被感动的不行,簇拥地往前,想要去台前更近距离地看看那位扮演柳梦梅的伶官。
姜云漾其实也想往前的,无奈她挤不过别人,只能在背后踮起脚尖张望着往前看。
踮着踮着,脚步就开始虚晃,晃着晃着,竟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姜云漾吓了一跳,刚准备转头道歉,却发现那个人有些眼熟。
只见男人一身暗红色的金绣圆领长袍,腰间别了个青玉的系带,院中灯火溶溶,落在他清隽的眉眼之上,似是比这夜色还要琳琅葳蕤上几分。
他甚少穿这样的颜色。
姜云漾看到的一瞬,承认自己确实被惊艳到了。从前以为他只喜欢那样暗色的衣服,没想到穿这种花纹样式,竟然也这般合适。
只是眨了眨眼后,姜云漾理智恢复,不客气地问道:“怎么是你?”
谢砚淡淡回道:“我来听戏。”
姜云漾:“……”
她哼了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就要散场了,你才来?”
谢砚则面不改色道:“谁说要散场了?”
姜云漾刚准备说什么,只听前面的戏班班主忽然站上了台。
接着,只听他宣布道,今日要加戏一场,加的还是她刚刚看的那一折之后的《魂游》。
姜云漾不可思议地看了谢砚一眼。
只见谢砚薄唇轻抿,不紧不慢道:“刚好我有两张前排票,夫人可要和我一同去看?”
说着,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两张园子内的纸票。
一旁的娘子们听说要加一场戏,兴奋极了,立马吩咐身边的家丁赶紧买票,只扎眼间,售票的档口处便挤满了人。
姜云漾:“……”
她咬了咬唇。
她今日并未带男家丁出门,她和翠竹两个弱女子,论抢票,根本不是那帮人的对手。
而就在她犹豫间,档口伙计高喊一声:“甲等座售罄。”
甲等座便是前三排,姜云漾瞪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就在她准备吩咐翠竹时,伙计又道:“乙等座售罄。”
“……”
四至六排的位置竟然也这样水灵灵的没了。
后排的座位买倒是能买到,但是和坐在野外有什么区别?
姜云漾艰难地做着决定,最后垂下眸子,勉为其难地道了句:“好吧。”
接着,她便跟着男人的步伐往前。
让她没想到的是,谢砚的座位不仅在前排,还在前排最好的位置。
两人依次落座后,台上的伶官们还在准备着,场下不时穿梭着各种各样的小商贩。
有卖切好的西瓜的,甜瓜的,还有瓜子,花生,还有加了牛□□开的玉米花子,简直不能再诱人。
虽说她和翠竹是吃了晚饭才进的场,但这么一场戏听下来,肚子难免有些空落落的,因此落在那些商贩身上的目光,也忍不住久了一瞬。
那小商贩也是机灵,对上姜云漾的目光,立刻就提着匣子过来了,“姑娘,买些瓜子吗?”
姜云漾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付钱,接货,再然后,一包炒香的甜瓜子,就被直愣愣地塞在了她手里。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再然后,玉米花,糖饼,小吊梨汤……凡事过来的商贩,均能从谢砚这里做一笔生意。
直到最后,姜云漾身旁地桌子要放不下了,他才没有继续付钱了。
别说是姜云漾了,就连她身后坐着的那几位贵女,都忍不住开始议论。
“这位郎君如此样貌,还这般好性子,简直是人间仙品”
“我若日后能嫁的如此郎君,这辈子还有什么烦恼呜呜呜。”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刚刚好是姜云漾这般能听到的音量。
一时间,两边的脸颊红的厉害,也幸好,台上响起一阵悠扬的琴箫声,伶官那婉转动人的水磨腔响起,众人的目光被舞台吸引,才没让她的尴尬蔓延。
接着,她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戏。那戏词写的哀婉又缠绵,加上那扮演柳梦梅的伶官唱腔实在是独特,动情之处,姜云漾依然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落。
直到一曲终了,眼眶还是红着的。
一只洁白的帕子,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抬眸间,对上男人那双深邃的眼,他微微敛眸,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却足够轻柔,甚至让她有些不相信,此刻帮她擦着眼泪的会是谢砚。
帮她擦泪倒是没问题,可是这么动人的爱情故事,他竟然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简直就是铁石心肠。
也幸好她要和他和离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她定会寻得一个感情丰沛的郎君。
一有这个念头,她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场景。她和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坐在一起,双双落泪,甚至旁边那人哭的比她还厉害。
这番场景,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和谐?
甚至称得上奇怪。
确实,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是对方真的哭的比她还狠,她怕还真的招架不来。
这么一想,眼前的谢砚似乎立刻顺眼了不少。
而此刻,原本静立在她身侧的谢砚忽然道:“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姜云漾点了下头:“当然喜欢。”
“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连生死都不能阻挡,堪称人世间之绝唱,怎能不为其感动。”
谢砚又问:“所以你喜欢深情的人?”
姜云漾立刻道:“当然……”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我也说不明白。”姜云漾想到什么,又纠结着补充道。
喜欢这件事情,又有谁能说清楚。到时候还是要看缘分。
谢砚并未回话了。
此刻回程的人很多,门口的小商贩再次活跃了起来,姜云漾则因为刚刚吃的饱饱的,并没有任何兴趣。
谢砚看她神色有些倦怠了,便道:“我送你回去。”
姜云漾:“不用劳烦谢大人,我自己会回去。”
谢砚皱眉:“现在我们还是夫妻,送你回去也是我分内的事情。”
“更何况,白天另说,夜里不安全。”
姜云漾不服气地小t声反驳:“怎么不安全,道上这么多行人,害怕被人抢去不成?”
没想到她刚一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抢劫了!抢劫了,快抓人啊——”
一时间,戏院门口乱做一团。那名劫匪抢了手包之后,飞快地穿梭在不远处的人群当中,撞得旁人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姜云漾:“……?”
她这嘴简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
与此同时,几个带刀的守卫从她身后冲来,像一阵风似的就要把她带走。
就在那时,她的身侧忽然被广袖深袍覆上,再然后,整个人都躲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就在她缓神的片刻,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喑哑声:“现在让我送回去,应该可以了吧?”
“……”
耳尖不知何时变成了深红色,虽然她很想推开这个人,但是又觉得,要不还是等到危险全部过去吧。
左右只有九天就要和离了,这次便随了他的心意吧。
第57章
谢砚将她送到别院门口。
车子刚一停稳,姜云漾便跳了下来。
“我们既然马上要和离了,大人也不便进去了,送到这里即可。”说完,她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麻烦大人了。”
谢砚绷着下颌,没什么情绪,却也没有坚持:“好吧。”
姜云漾:“那就此别过吧,下次再见。”
虽这样说,但她知道,下次就是签和离书时再见了。
夜里天色暗,为接姜云漾,两名仆妇掌着灯站在门口迎接。
那位之前接应过谢砚的刘仆妇看到只有姜云漾一个人回来,忍不住问:“谢公子没有跟上来吗?”
姜云漾漂亮的眉微皱了下,刚准备质疑,那仆妇连忙解释:“娘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因那公子晚间时送了只特别漂亮的猫儿过来,奴婢几个都没见过那样的品种,不知道该如何照料。”
“还以为谢公子会跟着来交代一番呢。”
姜云漾怔了下,疑惑道:“什么猫儿?”
结果就是她刚一问完,院中缓缓走过来一只淡黄色的小猫,个头不大,尾巴却竖的老高,因为腿有些短,走起来蹭蹭蹭的,却一点儿也不认生,一看到她,就立刻跑到她的脚边。
姜云漾望着小猫发呆。
刘仆妇笑着解释道:“公子说怕您一个人待着无聊,所以送了这只猫儿给您解闷。”
姜云漾迟疑了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都要和离了,送她一只小猫又是什么意思。
她本想狠狠心,让人将这只猫给送回去,没想到低头的瞬间,小猫已经开始用头蹭她的裙摆了。
它每蹭一下,便喵喵叫一声,睁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一眼又一眼,一下又一下。小腿处微微发麻,紧接着,那点感觉慢慢泛上心间。
姜云漾眉心动了动,终是没忍住,蹲下来将它整个抱起来,揽在她的怀里。
算了,天色这么晚了,派人再送回去也不合适,她便先养着吧,和离的那天,再还给谢砚也不迟。
这小猫又软又绵,她便用一只胳膊垫着,另一个腾出来轻轻抚过它的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怀中的温度,小猫立刻眯了眯眼睛,颇为享受的样子。
姜云漾忍不住问:“它有名字了吗?”
那仆妇摇了摇头:“还未起名,娘子您给它起一个吧。”
姜云漾注视着它,观察了下。
她从前没机会养小动物,所以对起名字没什么经验,只是觉得要有些象征性的意义比较好。
于是问:“今儿什么日子了?”
翠竹掰着手指算了下,回道:“小姐,今日六月二十七了。”
六月二十七……
若是初六初七还好说,听上去还顺口,叫二十七,岂不是怪怪的。
又想了下,还是用外貌起比较合适。
这小猫确实长得很特别,身上是那种淡淡的,柔和的黄色,此刻团在她手上,圆鼓鼓的样子,有点像街上卖的黄片糖。
思索一番后,姜云漾道:“先叫它糖糖吧。”
“黄片糖的糖。”
几个人听了,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形象,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姜云漾便将糖糖抱回了房间。
这猫儿确是不常见的品种,脚似乎要被寻常的小猫短一些,眼睛却又比寻常的猫儿大些,因为年龄小,眸中还未脱去那层淡淡的蓝色,一眨一眨的,简直让人不能再怜惜。
其实她原本也不会照顾猫咪,只因在筹备铺子这段时间内,她看了不少书,其中有几本猫儿画谱,提到了不少喂养的方法和技巧,才让她有了收养糖糖的信心。
可这些远远不够的。
因此翌日,姜云漾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上给它买些羊乳和必备的生活用品。
没想到刚套好车子,头顶上,浓云淤积,很快,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看那架势,一时半会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姜云漾没法儿,只能暂时放弃了出门的想法。
一阵冷飕飕的风从身后刮来,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时,不远处,可见一个男人撑着油纸伞走来。
昏暗天光下,他穿一身鸦青色的长袍,而腰间的白玉系带,却很是扎眼,雨汽缭绕间,显得他的步伐很轻缓,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
姜云漾简直无法想象,昨晚刚刚看到的谢砚,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你来干什么?”
自从搬到这里后,这句话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她已无力吐槽。
谢砚却没有半分不自然,如实道:“来送小猫的东西。”
说着,身后的宿雨已经从马车上将东西卸下了。
整整三大箱,看的她目瞪口呆。
她想要的羊乳,饭盆,水盆,甚至还有好大一个架子,上面摆放了个小竹篓,能让小猫完全躺进去。
目送宿雨将东西全部送进来后,谢砚合上了伞,阔步而入。
姜云漾:“你这是做什么?”
谢砚拂了拂袖上的雨滴:“给小猫送东西。”
姜云漾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又听那人颇为不要脸地开口:“雨太大,暂时回不去。”
姜云漾:“……”
她简直懒得同她计较,提起裙子,气呼呼地就要转身离开。没想到那人竟然先她一步,挡在她面前。
再然后,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包裹。
一时间,香味撩了她满面。
“我听说小猫多喜欢吃虾仁,便买了这家的虾仁酥,你先尝尝,若是合适,待它长大后再给它吃。”
说着,在她面前解开油纸。
大概是一路在他怀里的原因,虾仁酥还冒着腾腾热气,金黄酥脆,在雨汽氤氲的檐下,有种独特的诱人。
书中说小猫长大后确实可以吃些虾仁之类的海产,那家虾仁酥和那梅子汤的铺子一样,都是新开的小店,听说里面用料特别扎实,一个虾仁酥里起码有三个虾仁。
因为每次排队的人太多,她一直没空去买。
外面那层炸物小猫不能吃,但是里面的虾仁,确实可以试试。
姜云漾觉得应该拒绝,但是想起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又觉得,这次不尝,下次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尝,故而心软一下,接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檐下,水汽弥漫,虾仁酥却温热又香甜,她尝了一口,整个人的味蕾彻底被俘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包虾仁酥,她对谢砚的怨气好像没有那么大了。
等到姜云漾尝完了虾仁酥,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人便一起给小猫布置了一下窝。
不得不说,谢砚在这方面还是挺细心的,猫儿能用到的东西,他竟然一次性都备下了,而且那些东西材质极好,一看就价格不菲。
就这样忙碌了一早上,快到午饭时间,刘仆妇又非常殷勤地做了两人份的午饭。
姜云漾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也只得又留下他吃了顿饭。
千恩万谢,晌午十分,天空终于放晴。
她也终于有了机会,将谢砚给打发走。恰好府衙里面有急报,倒没让她费什么功夫。
送走谢砚后,她本想下午去铺子里瞧一瞧,但是吃完了饭,觉得整个人倦的很,便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
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已经快到黄昏。
起床之后,整个人还是闷闷的,必须要躺下来,整个人才稍微好点。
翠竹端茶过来时,看出了异样,忙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云漾觉得此刻自己的感受有些难以描述。
翠竹便将手贴在姜云漾的额头试了试,疑惑道:“也没有发烧啊。”
于是又问:“小姐可是腹部有些不舒服?”
被这么一点,姜云漾才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同时腹部有些微涨的不适感。
可她中午明明吃的都是极好消化的东西,应该不是积食才对。
两人沉思了一会,翠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姐这个月的癸水来了没有?”
自从及笄之后,姜云漾的月信时间就不再麻烦翠竹记了,都是她自己勾在日历的册子上。
姜云漾摇了下头t:“应该快来了。”
翠竹:“那奴婢去帮您看一下,许是要来癸水,所以有些不适感呢。”
这一看,简直要吓翠竹一跳。
哪里是快来,是已经逾期了整整十天了!
再翻看一下之前的记录,前面半年的时间,几乎都是准准一月,怎么这个月突然推迟了,还推迟了这么多?
姜云漾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愣住了:“怎、怎会这样……”
翠竹安慰道:“莫不是最近姑娘贪凉了,导致月信推迟?”
“还是说最近没有休息好?身子没有调整过来?”
翠竹还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姜云漾心中却忽然一凉。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她整个人完全崩溃掉。
第58章
从前姐姐说过,女子月信可以反应身体的很多情况,比如受凉,冷热不调等,而最直观的,就是能通过月信时间判断是否有孕。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别的理由,可是今天,所有答案似乎都指向一件事。
她和谢砚做那事了。
事前,两人没有做任何措施。
事后,她也没有服用任何汤药。
那岂不是……
姜云漾简直不敢想。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下来,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指尖微微颤抖着,若不是她极力控制,整个身子都快要跟着抖起来。
一时间,脑子混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
她随便附和了翠竹提出的一种可能,然后以身体不舒服,连晚饭也没有吃,继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可是躺在床上,她发现自己根本平静不下来,无论是头晕还是恶心的状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加剧了不少,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卷着风,吹得小窗咔咔作响。
终于,到亥时时,姜云漾坚持不住了。
翠竹也慌了神。
她从未见小姐这般痛苦过,躺在床上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问她话,她也答不清楚,只说想找大夫。
可是这个点,哪里还能找到出诊的大夫?只能碰碰运气,赶车去东市看看有没有值夜的医官了。
半刻钟后,翠竹撑着伞,搀扶着姜云漾,快步出了门。
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上了车,车子却突然坏在了巷口处。
雨还在下着,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们主仆三人,就这样被搁置在雨中。
车夫累得满头大汗,最终无奈道:“翠竹姑娘,这车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翠竹撑了伞下去查看了半天,着急道:“怎么就走不了了呢?白日里还是不好好的,我家娘子等不得了,您一定想想办法啊。”
车夫哭丧着脸:“车轴坏了,就算现在换,也得一个多时辰,更何况现在雨天,找不到好材料和工具啊……”
天黑的要命,因为下雨的缘故,不少门户把原本挂在门外的灯都灭了,原本熟悉的路也难走的紧。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局。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再然后,一阵马蹄声靠近。
翠竹连忙仰着脖子张望,直到那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翠竹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连忙将车拦下:“是宿雨?”
“你怎么突然来这边?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公事?谢大人呢?谢大人是不是在里面?”
宿雨摸了摸鼻子:“没什么事,就是……路过。”
此刻,车内的谢砚则立刻掀开了帘子,望向两人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翠竹看到谢砚,就像是看到救星,刚刚的阴霾一扫而散,根本顾不得宿雨话中的漏洞,连忙将姜云漾的事情说清楚了。
再然后,姜云漾便坐在了谢砚的马车里。
起初她也是不愿的,但她实在难受的要命,已无暇顾及其它。
车子飞快地行驶,渐起的水花一尺高。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着,但似乎小了些,雨滴落在车棚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云漾因为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完全顾不得身边坐着的是谢砚。
默了半晌后,她忽然感觉到肩上一个轻轻的力度。接着,她被一件披风完完全全地裹住。
不仅如此,微颤的双手被一个温热的掌心握住。
还是那股淡淡的冷香,像是寺庙中燃烧的白檀,在这样一个雨夜里,莫名让人心安。
半晌沉默后,谢砚问:“现在什么症状?”
姜云漾垂下眼眸,“还是头晕,恶心。”
谢砚:“还有呢?”
姜云漾:“手脚无力,浑身发软。”
谢砚刚欲开口,就听她急急道:“肯定不是怀孕!”
谢砚:“?”
姜云漾:“?”
不是,她刚刚把什么说出去了?!
一瞬间,她连想死的心都有。
这下,谢砚想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都难了。
马车中沉寂了一瞬,再然后,只见正襟危坐地男人,敛了下眉,半阖着眼眸注视她,“你不会怀孕。”
姜云漾怔了下,睁大眼睛看他。
“你……你确定?”
“那天我们明明——”
话还没说完,便被生硬打断:“确定。”
姜云漾抿了下唇,抬起眸子看他,眼睫微微颤抖:“万……万一呢?”
谢砚却道:“没有万一。”
姜云漾默了下。
只见男人神情和往日差不多般内敛,可也不像是说谎。
他一向不说谎,她其实也不知道他说谎到底是什么样。
虽然现在没有丝毫证据证明能证明,可因为他话语中的笃定,让她稍稍放松了些。
而这么一放松,刚刚头晕恶心的症状,好像减轻了不少,连呼吸都跟着顺畅了不少。
姜云漾只好小声道:“我还是想看看大夫。”
谢砚:“自然要看大夫。”
马车内再次陷入阵沉默。
这时,宿雨的声音适时传来:“公子,夫人,到医馆了。”
掀开门帘的瞬间,宿雨已经提着灯候着了。
翠竹也撑了把伞,在下面等她。
她注意到,这把伞要比两人出门前带出来的那把更大,更稳,在风雨中,很坚固。
像是早上谢砚过来时撑的那把。
她眸光微动了一下,另一边,谢砚伸了下手臂,准备扶她。
可她默默往另一旁挪了挪,拒绝了。
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男人唇角不经意地扬了下。
既有脾气拒绝她,说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接近午夜的医馆,比白日里清净不少。
前面有一对已经把完了脉的母子。
她来时急的满头大汗,自述孩子自入夜起便腹痛不止,她心急如焚,以为是突发什么严重的急症。
结果大夫诊出的结果是,吃多了。
两人抓药去了。
接着便是姜云漾。
大夫年岁不大,看上去却很是慈眉善目。听完姜云漾的复述之后,很快便给她搭了脉。
问诊时还好,但一诊脉,她觉得自己又有点受不了了,心跳的像是能从嘴里吐出来似的,生怕大夫说出那几个她最害怕的词。
偏这大夫诊脉的速度还很慢。
摸完了又右边摸左边,摸完了左边,竟又开始摸自己的胡须。
“依老朽看,娘子这病怕是……”
偏说到这时,他忽然嗓子发痒咳了一阵。
就在对面坐着的姜云漾快要撑不住时,才道:“也是吃多了。”
姜云漾:“???”
翠竹:“???”
谢砚:“……”
姜云漾简直哭笑不得,又问:“那我月信推迟又是因为什么?”
“娘子最近是不是情绪波动比从前大了些?入睡的时辰是不是比从前晚了些?还有……”说到这里,他却欲言又止了。
姜云漾没注意到这异常,只是思索着他前面的话。
自从那个话本子的事情被发现了,她确实焦虑了不少时间,睡觉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那日从谢府出来,睡得就极晚,前一日又去看戏,回来之后她反复品味了许久,也是迟迟未能入睡。
可这些真的是原因吗?
她吞咽了一下,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确实不是……有孕吗?”
“老朽行医四十多年,孕脉还是能把的出来的,我可以肯定的说娘子还未有身孕,如果娘子想要的话,待把消化不良的症状医好后,我可以给娘子配上几副上好的坐胎药,保准娘子一年内可以……”
“不不不……不用了!”姜云漾连忙打断他,脸色红的像是染了云霞,根本没想到这大夫竟将这种事情堂而皇之地说出。
不过好在,她最担心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诊完了脉,她就再也不敢再里面待了,生怕这大夫再说起什么受孕的事,一个人跑到外面透气。
付钱,取药,理所应当地成了谢砚的活。
只是她不在房内,所以并不知道,那药师将抓好的药递给谢砚后,又单独给了他一个颇显精致的小匣子,嘱咐道:“大人还像往常一样服用即可。”
男人面色冷清地回应:“知道。”
回程的路上,姜云漾就轻松多了。
再看那药方,就是寻常的化积药。
这几天她吃的虽然不算多,但到底杂了些,加上今日下t雨,又没去各处走动,有些积食也不算什么。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月信什么时候到。
一直这么推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想到这,她垂下眸子,有些不耐地用指尖扣着坐垫。
谢砚忽然问:“知道药怎么煎吗?”
姜云漾仰了下头,小声道:“翠竹应该知道。”
谢砚淡淡嗯了声。
“那些只是助消化的药。”
姜云漾没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眨了下眼:“嗯?”
“但这不能治全部,不是吗?”
姜云漾似懂非懂地看他一眼。
“我是说,大夫告诉我一种能让你月信早点来的办法。”谢砚说。
姜云漾来了兴趣:“是什么药?”
谢砚平静道:“不用吃药。”
姜云漾疑惑地看他一眼,心道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接着,就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忽然靠近了些。
再然后,一只长而有力的手里忽然将她完全圈住,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上的力量和温度,不容抗拒,无法摆脱。
紧接着,肌肤紧紧贴合的瞬间,一个吻沉沉地落下来。
第59章
姜云漾根本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直直吻上来。
腰腹上,宽大的掌心缓缓摩挲,隔着薄薄的一层纱,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像一团燃烧的焰火,滚烫,炽热。她想向后躲去,可是身后是坚硬而牢靠的车板,根本没有任何留给她的空间。
那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抵抗,力度更甚,更是撬开的似的,层层深入。馥郁的冷香将她整个人沉沉包裹住,连那股沉沉的冷香,都变得强势。
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再次跳的飞快,微红的眼尾,因为突如其来的狠意,浸润出莹莹泪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都要和离了,突然吻上来又是什么意思?
和离吻吗?
她明明是想给他推开,可因为那股力量,手脚都发软到无法用力,在如此的谢砚面前,宛若一只毫无力量的蝼蚁。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地想,吻就吻了吧。
雪白的小脸顷刻间染了红,眼底的晶莹更甚,似是轻轻一眨,就能浸出水来。掌心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潮湿。
而潮湿之处,又不仅仅是掌心。
她又气又羞,可终究抵挡不过,到后来,没办法了,干脆丢开一切想法,任由他来。
雨依然下着,滴滴答答地落在车顶,车内的声音,像是应和着这雨声,甚至更要密密啄啄。
到最后,车子不知道碾过什么东西,猛晃一下向左偏去,她也因为这股力量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被迫摔在他的胸口处,才结束了这个无比漫长的吻。
说实话,平日里,她极少会碰到他这个位置。此番贴上去,才发现,竟然可以这样滚烫。车内瞬间的静的落针可闻,耳边的声音却极响亮。
一下又一下,像是暮鼓晨钟。
姜云漾心中几分诧然。
他平日里冷清禁欲的模样,几乎要让她忘记了,他的心跳也会和常人一样怦然而有力。
她微微喘着气,终于打起精神,从他怀里抽身而出,而他这次竟然也没勉强,让她完完全全脱身而出。
静默的一瞬,姜云漾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定了下心神,用一种事后清算的目光,气鼓鼓地瞪着她:“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本以为这番气势能让那人稍微反思一瞬,谁知道他竟恬不知耻地应了声:“嗯。”
“临走之前,大夫告诉我的,大夫还说,不止是接吻,最好能同——”
话还没说完,唇间飞快地覆上一个掌心,将他的后半句捂了回去。
“谢砚!”
她简直快要崩溃。
虽说不是青天白日,但到底在外面,前面还有赶车的车夫,他怎么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等到她终于松开,他忽然道:“我只是转述大夫的话。”
姜云漾气的不行:“那大夫就不正经,能说出什么好话?”
谢砚看她一眼,不知怎的,嘴角竟然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你可知那大夫是谁?”
姜云漾还在气头上,直接道:“我管他是谁。”
谢砚闻言,不禁失笑,修长的指尖慢慢拂过刚刚被弄皱的衣袖,半晌才缓慢开口:“他姓吕,单字一个归。”
原本目光垂落的姜云漾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抬头,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就算她平日里消息再闭塞,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也足够响亮熟悉。
有名的国医圣手,杏林奇人。不仅精通各种疑难杂症,更以擅长调理妇人病,堪称妇科圣手。朝中贵妇、世家小姐们无不以能得他诊治为荣,就连宫中的娘娘也都对他推崇备至。
“可是,他怎么会……”
“昨日吕大夫才从蓬莱云游归来,暂时隐居在闹市。现在人还少,过两天消息传开了,怕是连门槛都难踏进去。”
听到这个事实,姜云漾完全沉浸在震惊当中,甚至都忘记了她刚刚还在质疑,只想着刚刚怎么没多能多和他说上几句话,再问问他,自己的身体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可惜了可惜了。
只是要怪也要怪谢砚,怎么现在才告诉她!
早干什么去了。
想到这,她又生气地别过脸去。而就在这时,马车已经驶到别院门口了。
姜云漾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从车上跳下,连忙入了院。
谢砚静静坐在车内,目光追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朱门之后。沉默片刻后,男人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微微眯起双眼。
接着,马车调转方向。
哒哒哒的车轴声渐行渐远,门内的姜云漾才彻底放款了心。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辆马车,会在一个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调转方向。
接下来的两天,因着要煎药,姜云漾并没有去铺子,只在家静静休养着。
消化不良的症状很快缓解,不仅如此,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肚子,也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每次小肚子疼,都是她来月信的标志。
想来不用几天,就能到了。
姜云漾简直喜极而泣,而过了晌午时分,负责铺子装修的工匠来报,说里面的装饰都按照她的要求装好了,只需择个好日子,就能开业了。
别的都好说,就是选日子这个事情,姜云漾有些犯了难。
本朝人重风水日期,她爹爹曾说,民间的风水师傅鱼龙混杂,大部分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江湖骗子,所以每每家中有事,都会去宫中的钦天监找个熟人,让其帮忙看一看。
受他的影响,姜云漾也很想让钦天监的大人帮忙择个佳期。
如今她认识的入朝为官的人,也不过裴延一人。
上次的事情她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让翠竹去寻了趟裴延,顺便邀请他有空来家中吃顿饭。
一个时辰后,翠竹回了家:“小姐。”
姜云漾期待道:“怎么样?裴哥哥可答应帮忙了?”
翠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道:“裴大人近日都不在京中。”
姜云漾怔了下:“怎么会不在京中?”
翠竹:“裴大人负责押送刚被抄了家的徐氏一族去往岭南了,归期未定,不过……”
她的话还未说完,房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翠竹将未说完的话咽回嗓子里,示意姜云漾往外看去。
清浅日光下,男人微微颔首,阔步而来,肩宽腰窄,长身玉立,像是生长茂盛的竹,自带一种天然的矜贵和泠然。
姜云漾抿了下唇,疲倦道:“怎么又是你……”
一旁的翠竹见状,连忙压低声音解释:“奴婢寻裴大人不成,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谢大人,所以就……”
谢砚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阔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叠好的红纸,淡声道:“日子已经帮你选好了。”
“打开看看吧。”
姜云漾:“……”
按照民间习俗,择定吉日向来只能选定一次,不可更改。此刻姜云漾也别无选择,只得伸手接过那张红纸。
展开来看,只见大红色的纸上用掺了金箔的墨汁书写着工整的字迹,落款处赫然盖着钦天监的官印,确是从宫中传出。
她低声读出来,又掐着手指算了下,惊诧道:“在后日???”
谢砚微微颔首。
她本以为起码还有三五日的功夫可以准备,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着急了起来。
时间紧凑,她顾不得多想了,立刻就开始分配任务。
各色各样的胭脂她已经采购好了,归置和打扫,用不了多少时间,现在唯一没有准备好的,就是用来分配指引胭脂的折纸。
为了让造型更加逼真,她这次所用都是彩纸。
折纸匹配为店中特色,自然不能用街面上的纸,她便用自己存的纸,送去染坊里,染成几种不同颜色。
只是昨日染坊才将彩纸送回,预计的一百多个纸样,现在才完成不到三分之一。
她这个人藏不住事,现在这种情形,t脑门上就像是写着“着急”两个字,立刻就开始着手没完成的任务。
就在她匆匆忙忙地准备开始时,耳边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我可以帮忙。”
姜云漾怔了一瞬,差点忘了身旁还有个谢砚。
她摆了摆手,笃定道:“这个忙大人帮不了,您快请回吧。”
谢砚微微挑了眉,深邃的眼眸淡淡地扫过来:“夫人怎知我不帮不了?”
姜云漾蹙着漂亮的眉,狐疑道:“你会折纸?”
谢砚:“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神色自若,语气平静而笃定,胸有成竹的模样,颇有几分让人相信的可能。
犹豫了一会后,姜云漾从桌头摸了张纸,半信半疑地递给他。
这个人,不好说。
她从未见过他折纸,难不成,他真有这个能力?
折纸费时间,若是复杂的,耗时更久。
因此将纸递过去后,姜云漾也不耽误,先把自己手上的活干了起来。
别的事情或许不行,但是折起纸来,她的动作便很利落。而且很容易投入进去,完全停不下来。
纤细的指尖灵巧地翻动,一张平整的纸,变成一支漂亮的玫瑰。
接下来,又变成牡丹,芍药,玉兰……
半晌之后,她才想起谢砚。
姜云漾垂着眸子,一边整理花苞,一边道:“我的第五个已经折好啦,你呢?”
说完后,姜云漾期待地抬了下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如水的深眸。
而顺着那双眼眸往下看——
只见他手上的东西,由一张平整的纸,变成了……一张被折过的纸。
姜云漾:“………………”
第60章
姜云漾蹙着眉,不悦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谢砚坦诚道:“折纸。”
“但没折好,就这样了。”
姜云漾:“……”
从前她都没发现,这人竟然在厚着脸皮这件事情上这样天赋异禀。
难怪他做什么都会成功。
姜云漾只当做浪费了张纸,不愿在他这儿耽误时间。
可就在她转过眸子准备继续做手上的事情时,下巴忽然被人轻轻一捏。
白皙修长的指尖,带着清浅的温度,不紧不慢地掐着她,直到彻底转过方向,撞上他的眼眸。
姜云漾刚准备开口驳斥,就听他淡淡启唇:“你这个老师,当得这么不合格吗?”
心中升起浅浅不悦,她什么时候说要当他的老师了?!
可是转念一想。
她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从前都是他对她严厉,尤其是上一次教她抚琴,恨不得要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她为什么不能当当他的老师?
“你想让我教你?”姜云漾仰起眸子。
他默认。
她来了精气神,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如果这一遍你能学成,我就同意将你折的也放入那一百只里。”
说完,她指尖灵巧地开始翻动起来,等到一只玫瑰折好了,骄傲地展示在他面前,“怎么样?”
谢砚:“很好看。”
姜云漾用指尖敲了敲桌面,“那你折一下试试。”
谢砚拿出一片裁好的纸开始尝试。
起初,他的动作非常慢,慢到连姜云漾这样性格的人都稍稍有些接受不了了,可是他的动作却很认真,一步一步,反转交叠,压下去的线条非常流畅漂亮。
他手上的伤疤还未完全褪去,但已然淡了不少,手背绷起的线条,细腻修长,像是汩汩的溪流,鲜活,交错着生命力。
她静观半晌,没记住他的动作,倒是把他的手从头到尾定盯了一遍。
等到再次缓过神时,他竟然已经折完了!
一支玫瑰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完整,大气,漂亮,哪里像一个新人的手笔。
姜云漾惊讶:“你你你、真的一遍就会了吗?”
谢砚:“不敢学不会。”
姜云漾想起自己刚刚的那番话,耳尖忍不住有些红。
这玫瑰她当时都跟着书学了好几遍才学会,他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不客气道:“可是你折的很慢。”
谢砚毫无保留地:“嗯。”
“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他定定地看着她,黑色深眸中,凝着淡淡的光。
“……”
不像敷衍。
心中像是一只小猫傲然挺了下头。
可是她不敢表露太多。
姐姐和爹爹都说过,做人要谦虚。
“我虽然折的慢,但是也能起一点作用。”
白皙的指关节微微曲了曲,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可以开始了吗?”
姜云漾眼睫动了动:“……好吧。”
也就是看在情况紧急的份上。
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自然了起来。
两人端坐在窗边的小桌上,静静地折纸。偶尔谢砚有停顿的地方,姜云漾察觉到后,便停下来指导她。
风轻轻地刮过,枝叶摇曳。糖糖偶尔蹦上桌,被姜云漾抱下来。再蹦上桌,再被姜云漾抱下来。
时间就在重复之间点点滴滴的过去。
这是她从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场面。
其实一开始折纸,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盖因姐姐曾经说过一次,母亲的手很巧。
她从未见过母亲。
家中也没有母亲的画像,她便只能从姐姐或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母亲的模样。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母亲有很香很漂亮的裙子,母亲的手很巧……
她听不到母亲的声音,看不到母亲穿裙子的模样,便只能学着折纸,想象着她在旁边对她指指点点的模样。
“这里要这样。”
“那里不太对。”
后来她不敢这么想了,她怕自己在这么想下去,会让人觉得她有病。
所以往后更多的时候,她是用折纸来自洽。
她折小房子的时候会想,日后她一定要有一个这样的家。折小鸟的时候会想,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像小鸟一般自由,飞出这孤独的家。折小猫的时候会想,日后,若说能有一只自己的猫便好了……
两人很少说话,但姜云漾觉得,这一切,好像比想象中的和谐。好像有个人陪着她折纸,也是个不错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折啊折,没想到先送来的一批纸,竟然很快便被折完。
姜云漾正发愁着,只听谢砚对守在门外的宿雨道:“去将我房间的雪绵瓷拿来。”
姜云漾:“……!”
宿雨的动作很快,没多久,那一刀曾经被她觊觎过的雪绵瓷,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结结巴巴道:“这……不适合吧?”
一刀价值千金的雪绵瓷,被她用来折纸?
谢砚低声道:“怎么不合适?”
姜云漾提醒道:“这纸很贵。”
“我怕……浪费。”
谢砚睨她一眼:“只要能发挥出纸张的作用,怎么能叫浪费?”
姜云漾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真的觉得,她做的这一切都有意义吗?
但谢砚没再说什么,一刀下去,将完整的一张雪绵瓷,裁成了一张张一块。
姜云漾痛苦地闭了下眼,心如滴血。
睁眼之后,抄起一张飞快地叠起来,不带半分犹豫,像是生怕他后悔似的。
谢砚:“……”
这纸白的很柔和,很干净,绵软又腊月清雪,透亮如官窑瓷器,很适合折玉兰花。
谢砚不太会折玉兰,她便又教了他。
玉兰比玫瑰难一些,但这次,她没有再发表只教一次的言论。
两人就这样折了一个早上,又折了一个下午。
庭院中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好像将盛夏的暑热都能刮走似的。
快到夤夜时分,姜云漾终于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让翠竹将已经东西收好,对谢砚说:“差不多了,我要睡觉了,谢大人也该走了。”
谢砚却道:“这几日城中为筹备七夕灯节,实行宵禁。”
姜云漾瞪眼看他:“那你不早说?!”
谢砚平静道:“怕你做不完。”
“……”
他继续:“所以今晚只能在你这里凑合一晚了。”
说完,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不远处的床上。
那是好大的一张床。
这栋房子面积本来就比明园要小很多,只有一个正经的卧房。
而当初,姐姐也是为他们两人考虑,自然配的是一张很大很高级的双人床。
姜云漾只觉得心中一哽。
算了算了,说到底,他也是为她才留下的。
于是她指派翠竹从柜子里取一套新的被衾。
转眼间,男人已经解开要带,褪下外袍,虽无任何人服侍,但动作又快又自然。
若不是姜云漾有些迟钝,她就会知道,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入睡前更衣最快的一次。
姜云漾:“不过我说好了,明晚你不能继续再这里了。”
明天事情应该没有这么多,宵禁之前,应该能把他送走。
谢砚淡淡道:“嗯。”
姜云漾先爬了上去,按照以往的习惯,睡在了最里侧。
等到她躺好了,谢砚也顺势躺了上去。
尽管他盖的是一套全新的被衾,但是呼吸间,也全部都是她身上的气味。
清甜似花果。
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谢砚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某个t位置,有些突出。
身侧的姜云漾翻了个身。
大概是因为太过劳累,所以躺下之后,她甚至没说一句话,呼吸就陷入了均匀的状态。
谢砚也侧过身,抬了下手。
深邃的眼眸中,不带半分情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绕过她的发梢。
细细软软的青丝,像是流水般,在心间划过。
很想吗?
好像也没有。
其实若不是那日她穿着玲珑在帐中等他,两人并非能走到那一步。他本就是对这事情事情没有什么欲望的人,那么多年来,一个人,也都那样安然无恙的过去了。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的想法似乎变了。
手臂上的青筋无端跳了又跳,他紧紧闭了下眼,努力克制。
可是额头的汗珠却是真的。
短暂的停歇之后,他掀开了自己的被衾。
再然后,又掀开了姜云漾的被衾,很自然,很快速地,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