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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夜凉如水。


    步入七月,夏日的暑热一点点散尽,小窗外吹来的风,带了几分凉意。


    梦中的姜云漾,觉得下了一场雨。


    潮湿闷热,缠绵不尽。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如雷鸣般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了眼。


    而睁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雷声,竟是自己衣裙被撕碎的声音!


    男人的腰腹正紧贴着她的大腿根部,脑海里云翻雾绕,完全是登顶之后才能看到的风景。


    姜云漾怔了一瞬,意识到他正在做什么时,猛地抬起了头。


    这人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她睡着时做这种事情!


    更何况,他们还有几天就要和离!


    瞬间清醒的姜云漾又气又羞,奋力推开他,瞬间抬起巴掌,毫不犹豫地便落了下来。


    结结实实的一声,不知道打在了哪里。


    她只知道谢砚没有躲开。


    而面对她继续扬起的手臂,他依然无动于衷,就这样任由她发泄。


    可她不躲,不反抗,她反而更有一种无力感,后来干脆差点被气哭,虚扬起的手臂,像是枯败的柳枝,无力地落下来。


    泪水像是断了弦的玉珠般,一滴一滴落下来。


    此时,那阵潮湿已经不再蔓延,谢砚侧身过去,宽厚的掌心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滑落的泪水全部聚集在他的掌心,半晌沉吟后,那声音低哑道,“哭什么?”


    “你明知道我很累,为什么还要如此……”轻而小的啜泣声,像是委屈至极。


    谢砚:“我在动,没有让你费力。”


    姜云漾没想到他竟然能说这样的话,简直害羞的无地自容。


    他连那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也不是意外。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到最后,终于道:“谢砚,你有病!”


    没想到下一秒,男人不怒反笑。


    大脑像是自带屏蔽功能,他似乎根本没听清姜云漾骂他的后半句,只听到了前半句。


    她又喊了他的名字。


    而不是那一声生疏的谢大人。


    沉默半晌后,他开口道:“我只是听到你唤我的名字。”


    姜云漾瞪着眼眸:“我没有,你骗人。”


    谢砚:“在我心里听到的。”


    姜云漾:“……”


    这是人话吗?


    姜云漾稳了下神,正准备推开他,让他离自己远远的,只听那人道:“为什么要和离?”


    她一瞬间没听清:“什么?”


    只见他的视线在她眸中久久停顿,没有重复,而是道:“如果我们不和离,你可以继续开你的铺子,做你的生意,我不需要你赚钱,也不需要你管家,想要孩子我们就要孩子,不想要孩子我也会一直服用避孕的药丸,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春日里我们可以一起坐在檐下赏花,夏日里坐在梧桐树下乘凉,秋日里在桂花树下的酿酒,冬日里隔着窗子赏雪。”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姜云漾眼睫微动了下,长久地盯着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多的话。


    和他在一起的这三个月,他不是去任上,就是在去任上的路上,除了好几次,她不得已才找到他面前,他何曾对她说过这样多的话。


    听起来,确实是个很美好,很诱人的未来。


    可姜云漾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样的日子,谢大人和旁人,不是也可以过吗?”


    谢砚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角微动了动,一句话很明显没有说出口。


    姜云漾又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唯一一点就是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我知道大人觉得和离的事情面子上过不去,大人放心,在你成婚前,我一定不会改嫁他人。”


    窗外传来几声清幽的鸟鸣声。


    距离她平日里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可她却丝毫没了睡意,表明决心之后,她没等谢砚回复,直接起身准备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穿戴整齐后,天色也一点点亮了起来,姜云漾借着光,开始折最后剩下的那些纸。


    期间谢砚想要帮忙,伸过来的手被姜云漾啪地一下打了回去。


    “现在已经没有宵禁了,大人请回吧。”她毫不犹豫地下逐客令。


    谢砚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庞,默了一瞬后,终于还是没有勉强。


    其实今日姜云漾不赶他,他也会走的。


    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忽然染疾,朝政由太子全权代理,需要他接收的政事,比从前翻了好多倍。


    若是从前,那些折子送到他手里,无论多少,他都可以看,可以批阅。


    但到底,今时不同于往日。


    马车中,他轻轻抚了下眉心。


    ……


    随着马车的驶出,不远处,一个静静立在车外的身影,也终于动了动。


    婢女问:“夫人,累了的话,您就上车休息吧。”


    姜云舒眺望着远处驰行的车驾,皱了下眉,询问身边的婢女:“这是谢大人来的第几日?”


    婢女道:“从三小姐搬出来的那天起,谢大人……每天都来。”


    姜云舒脸色沉了沉,冷笑:“没想到我那三妹妹还有这般勾人的手段。”


    她笑的意味不明,婢女也不敢贸然回应。


    等到姜云舒扶着她上车,才问:“今日是否要去三小姐的住处?”


    大概是刚刚站的有些久,姜云舒眉心处有几分疲惫:“今日先不去了。”


    “等到他们正式和离之后吧。”


    婢女担心问:“可是,依谢大人这个追法,他们真的能和离吗?”


    姜云舒却淡声道:“会的。”


    “到底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对她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她性子虽懦弱无趣了些,但骨子里却有种固执劲,就这点执拗,也会让谢大人签了和离书。”


    *


    天光大亮后,姜云漾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前往铺子。


    上次招的两个人已经到了。


    一个是管事的段三娘,还有一个帮着她的年轻点的小丫头。


    段三娘虽然看上去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但是为人很正派,待人极真诚,一来就把店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还给姜云漾提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


    几人商量之后,将铺子的名字定为“趣胭阁”。


    将匾额挂上去之后,铺子里进行了最后一轮检查和清扫,接着,在门口燃了两串爆竹之后,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铺子,正式开张了!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体验,所以她的心情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一会儿在门口看看这个,一会儿又在柜台处摸摸那个,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丢了店里人的脸面。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中激动渐渐被另一种情绪而取代。


    想象中,人挤人的盛大场面根本没有出现,短暂的热闹过后,顿时冷清了下来。偶尔有几位女眷进来,也是指定要自己想要的颜色,发现是这样的销售模式,直接就离开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姜云漾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几个人干巴巴地守着店铺,脸色都有些僵硬。


    段三娘看出姜云漾情绪不好,马上过来安慰:“娘子别着急,新店都是这样,吸引顾客需要一个过程。”


    姜云漾怎么能不着急,对面那家糖水铺是三天前开业的,当天门口就排了一堆人,到今天,流量依然不减。


    翠竹递了盏茶过来,她也没有胃口喝,她目光只瞅着段三娘,总觉得她目光终有几分犹豫,于是问:“三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眨了眨眼,真诚道:“这是我开的第一个铺子,但我知道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有什么您不妨说出来,我都会虚心接受。”


    三娘默了下,看她如此真诚,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娘子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想法,能让娘子的生意尽快有起色。”


    姜云漾凝视着她,认真道:“你说。”


    段三娘:“从听到娘子的售卖方式和理念起,我就觉得很新奇很有趣,若是将来能够做大,那么必然能掀起一阵潮流,可是前提是,这股潮流,要有前浪。”


    姜云漾有些不解:“什么叫前浪?”


    段三娘:“我曾听您说过,您的t购买对象的定位,是不缺胭脂的贵女,既然如此,那么这股前浪,自然要从贵女之间兴起。”


    姜云漾垂着眉思索了一番,渐渐的,想法有了点苗头:“三娘的意思……是让我去贵女间推销?”


    段三娘眼眸一亮,坚定道:“不是推销,是免费送!”


    “只是前期娘子怕是要辛苦些,不知道您认识多少府衙的官职,可以送给他们的妻女,还能参加一些宴会,茶会等,将咱们的东西送到贵女们手上,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后面不愁没有生意。”


    听到这,姜云漾短暂兴奋了一瞬。


    但也就是一瞬。


    往后,便是紧张和焦虑了。


    她虽然很想赚钱,可是本质上,还是个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的胆小鬼,而是眼看她就要和谢砚和离了,没了谢夫人这个身份,真的还会有人同她交往,同她说话吗?


    但她也不好浇了三娘的热情,只能先道了句:“我再想想。”


    日头西下,姜云漾疲惫地走出店铺。


    街上,生意好的铺子依然经营着,明亮的烛光照着掌柜的热情的面孔,仿佛从来不觉得累。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


    也不知何时,自己的铺子才能变成那样红火的模样。


    她心里难受的紧,不多时,腹部竟然也有几分滚翻似的疼痛。


    一股热流往下倾泻而出。


    迟到了十多年的月信终于到了,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庆幸的意思,因为她整个人非常非常地不舒服,几乎就要倒眼前一黑的程度。


    她甚至连喊翠竹的力气也没有。


    而就在她快要倒下时,手臂被一个力量沉沉一抓。


    那力道沉稳,又不容抗拒,硬生生将她从坠落地边缘拉回。


    第62章


    像是在黑暗中,被什么人稳稳接住。


    下一秒,腿弯处被一个力量沉沉地颠了下,接着,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


    那怀抱熟悉到让人无法拒绝。


    实际上,此刻的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拒绝。


    他就那样步伐沉稳地将她抱至马车上,闭市时分,路人很多,看到如此场景,纷纷投来目光。


    谢砚全都熟视无睹,只顾着脚下的路,和怀中的人。


    “疼得紧吗?”他问。


    只见怀中的少女抿着唇,雪白的小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精致的像是破碎的瓷器。


    “没、没事……”


    男人眉头皱了皱。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说没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抱上马车,用备用的披风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看到半躺着的姜云漾面色没有变得更差,才又打起帘子问翠竹。


    “你家小姐平日里来月信,也是这般痛苦吗?”


    翠竹叹了口气:“从前也有过,但是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过。”


    谢砚眸色凛了凛。


    是真的没有这般疼,还是说不敢表现的这么疼。


    几日前,吕归曾同他说过她的身体状况,道她内体寒气重,肝气郁滞,思虑过多,这么多年只是有症状,但从未仔细调理过。


    没想到今日竟然先应在这里了。


    马车快速往别院处行驶,谢砚抱着姜云漾进门的时候,吕归竟也已经背着药箱子等在门内了。


    他诊脉的速度很快,开方子的速度更快。


    “谢大人不用担心,只是女子来癸水寻常的腹痛而已。”


    谢砚皱着眉,不悦道:“都已经痛了,还能叫寻常?”


    吕归:“……”没听到我是在安慰你没事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人说的话好有道理,他这么多年诊断妇人病,本以为自己已经很能在妇人的角度上看待问题了,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比自己觉悟更高。


    既然觉悟这么高了,他还计较什么。


    诊完脉的姜云漾,虽被被衾包裹着,但脸色并没有和缓多少。


    谢砚:“有什么快一点的方法缓解痛苦?”


    吕归:“针灸快一些。”


    谢砚:“疼么?”


    吕归:“……这您可问到点子上了。”


    谢砚凝了下眉,又问:“一共扎多少针?”


    吕归捋了捋胡子:“十二针,从三阴交往上,依次经过……”


    话还未尽,忽然听到解衣服的声音,“给我扎试试。”


    吕归:“?”


    ……


    吕归知道他是想替夫人试疼痛轻重,本来准备扎一两个穴位就停的,没想到这人竟然坚持让他将十二个穴位全部扎完。


    给一个男人扎止癸水痛的穴位,在他这么多年的行医经历中,前所未有……


    二十多年,他只在自己身上尝试过,当时他还觉得实验样本太少很可惜,谁想到,二十年后,竟然再次有了机会。


    技术高超的大夫下针时其实感受并不大,尤其在正式扎针前还练了手。


    所以整个针灸的过程并没有很难熬,在最后一跟针拔出时,姜云漾觉得整个人的状态好多了。


    额间的冷汗早已经散去,像是一股暖流从脚心处慢慢上溢,蔓延到身体的每一部分。


    距离她就寝尚有时间,所以脑海里并无昏沉睡意,躺的有些久了,腰也不是很舒服,她干脆支撑着,用两个软垫靠在身后。


    抬眼间,只见谢砚端着个小盘子正走过来。


    等到靠近了,沿着她的窗边坐下。


    她前几日因为脾胃失和,所以多是吃些助消化的粗粮,各种精细的点心都没碰过。


    姜云漾眼巴巴地看着,“我可以吃吗?”


    谢砚:“可以尝一个,有紫薯,桂花,山寨,枣泥馅,你想要哪个口味。”


    姜云漾:“桂花吧。”


    谢砚递给她一块桂花酥。


    等到她吃完了,他非常及时地撤走了糕点,只是再次过来时,手上又多了几个话本子,颇为自然地问她:“要看哪本?”


    “……”


    说实话,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后,她对这种话本子有了点阴影,已经很多天没有翻过了,更多是强迫自己看一些正经书。


    至于这些正经书水平如何,她说不好,唯独一点,大大提高了她的睡眠质量。


    今天她本意也是想拒绝,没想到谢砚竟然当着她的面将内容一一概括出来:“一本是讲真假侯府千金身份更换的故事,一本讲侯府世子和自从被养在府内的故人之女的故事,还有一本讲的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雨夜从家逃出,上了位王爷马车的故事,你要看哪一个?”


    姜云漾:“……”


    每一本听上去都好离谱……


    但每一本,都好有吸引力。


    最终,她挑了那个庶女和王爷的故事。


    让她没想到的是,挑完之后,谢砚并没有走开,而是给自己也拿了把椅子,坐在旁边陪她看书,看的还是那本真假千金!


    姜云漾怔了怔:“大人没有公事吗?”


    谢砚:“没有。”


    姜云漾:“可是大人也不应该……”


    谢砚抬眸,“不应该怎样?”


    姜云漾咽了下嗓子:“陪我消磨时间。”


    谢砚手上在翻书,目光却淡淡落在她身侧:“陪着你是消磨时间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觉得。”


    她心中微微凝滞。


    但最终,她一言未发,就由着谢砚这样陪着她。


    小门小户的庶女,和位高权重的王爷,两人因为身份差,造成的酸涩感非常动人,没过一会,她就已经泪眼莹莹了。


    只是物伤其类,难免不让她想起别的事情。


    于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便被谢砚捕捉到了:“在想什么?”


    姜云漾没忍住,直接脱口而出:“铺子的事情。”


    其实在两人快要和离的情况下,同他分享自己的困境,好像不太合乎常理。可是段三娘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又让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艰涩开口:“谢砚。”


    谢砚抬头看她。


    姜云漾又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小声开口了,“铺子的生意不太好,所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行。”


    谢砚静静看着她。


    男人眸深似海,但那深不可探的眼底,却像是蕴着一条平坦的路,足够让她安心地将深藏在心底的想法诉诸于口。


    她主要采纳段三娘给她提的第二个意见,走单独上门拜访这条路。


    “你不会嫌弃我丢人吧?”详细描述万自己的想法后,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谢砚淡淡凝视着她,然后道:“靠自己能力赚钱,为什么会丢人?”


    姜云漾松了口气:“那就行。”


    对上她眼中轻快的光,他薄唇微动了下,但最终没有开口。


    “对了,”姜云漾忽然想起什么,“今日也有宵禁,你要赶在这之前回家啊。”


    这次,谢砚倒是没拖延:“我知道。”


    大概因为那汤药起了作用,姜云漾第一次在来癸水的第一天,还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起床,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


    铺子有三娘照看,她也不必日日过去,现下最主要的任务,是把产品给推销出去。


    正在思索要如何落实呢,门外有人来报:“谢大人到了!”


    “……”


    再抬眼间,便看到男人阔步而入,手上还拎了不少东西。


    “燕窝怎么炖?t加牛奶还是加蜂蜜?”


    “红枣你是想蒸着吃还是烤着吃?”


    姜云漾震惊地看他一眼。


    谢砚:“大夫说除了汤药,还需要食疗。”


    “对了,还有阿胶,等到这七副药吃完,才能用阿胶。”


    她一直有痛经的毛病,但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家中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如此大张旗鼓地调理,还是头一遭。


    心头忽然泛起一种难得的感受,不知怎的,竟比昨晚看到那个话本子还要更酸涩些。


    她咬了下唇,却发现谢砚还在等她,只好眨了下眼,将那股感情往内心深处埋了埋,匆匆道:“牛乳吧。”


    谢砚又拎着东西去小厨房了。


    用完饭后,跟随谢砚的马车出发,成了件不必多提的事。


    要拜访的几位同僚,他也想好了,让她自己做选择。


    她不太懂那些官职的品阶高低,只是从中选了几位娘子名字听上去比较和善的。


    谢砚将她送至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姜云漾表示很理解,她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她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奢求再多。


    第一位是户部尚书家的柳娘子。


    第一次主动拜访别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因此当她捧着茶杯,坐在后院的会客厅时,全程喉咙发紧,大腿还有些不自然的抖动。


    幸好柳娘子是个极和善的,她虽不知道姜云漾此番过来的目的,但是一直非常热情地招待她,同她讲一些家长里短的故事缓解尴尬。


    到一盏茶吃完之后,姜云漾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了,于是在听完柳娘子讲完的第三个关于自己侄子的趣事后,轻声开口,唤了句:“柳姐姐。”


    柳娘子眨着眼睛看她。


    姜云漾深呼吸一口气,眼眸晶亮地望着她:“您知道现在时辰走到多少点了吗?”


    柳娘子没听清,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第63章


    只见小姑娘眉眼弯了弯,继续道:“走到了我们认识的起点。”


    说罢,她的手忽地从身后出来,摊开在柳娘子面前。


    白皙掌心内,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盒子。


    这么多年来,因为一直没什么朋友,对送礼这个事情,她很生疏。


    从前碰上贵女们的生日宴,她也是只将礼物偷偷放下便走。


    第一次用这种方式,难免紧张。


    果然,眼前的柳娘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姜云漾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方式太生硬了,怕是吓到柳娘子了,正准备讪讪收手时,掌心处忽然轻了些。


    “这是……夫人送我的礼物?”柳娘子问询道。


    姜云漾点了下头。


    柳娘子好奇地盯着手上的小盒子。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做一番推辞状,可是眼前的少女足够真诚,真诚地让她将那一套没用的人情世故抛之脑后。


    平常她收到的礼物,多是包装精致的木盒,只要一掀开,便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可眼前这个小东西,用的竟然是纸盒。


    还是个很奇特,她从未在市面上见过的纸盒。


    纸盒的四面描绘着四种不同颜色、不同造型的胭脂图案,上面则完全密封,封口处,则插着一支非常漂亮的纸玫瑰。


    柳娘子看了半晌,忍不住道:“夫人,方便告知里面是什么吗?”


    姜云漾:“是胭脂。”


    “只是是哪一种胭脂,我不知道。”


    柳娘子瞪大眼睛,送礼的人还能不知道送的是什么?


    这倒是奇了。


    观察柳娘子略显微妙的表情,姜云漾深呼吸一口气,解释道:“并不是我不用心,或是敷衍娘子,只是它原本就是这样的。”


    柳娘子抬头:“什么叫原本就是这样?”


    姜云漾:“那个店里所有的胭脂,都是如此,老板和买家都不知道里面的胭脂是什么,只要付了钱,打开的一瞬间,才会揭秘。”


    柳娘子举起盒子仔细看,颇感兴趣:“还有这样的店铺?”


    姜云漾:“嗯。”


    看柳娘子不讨厌,她才轻轻开口:“不瞒您说……老板就是我自己。”


    柳娘子拿着盒子的手,不经意地一抖。


    姜云漾则非常简短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清。


    没有遮掩,没有隐瞒,她不会花言巧语,也不会那些弯弯绕绕,只能将真诚作为自己最后的法宝。


    “虽然有私心,但是依然希望这个礼物能给娘子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柳娘子起初也震惊,但很快——


    “妹妹不要多想了,怎么还会有人收到礼物不开心呢哈哈哈哈!”


    一道爽朗的笑声结束后,她和姜云漾一起拆开了盒子。


    是一盒名为“金玉满堂”的棠梨色胭脂。


    看到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了。


    不像是故作客气而表现出来的虚情假意,完全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她还说自己一定要买一盒送给自己即将过生日的表妹。


    姜云漾松了口气似地点了点头,就在她以不愿多叨扰为理由,准备离开时,手腕忽然被柳娘子拉了拉。


    “云妹妹。”她柔声道。


    姜云漾回眸看她。


    柳娘子咬了下唇,然后道:“无事时,你也可以到府上来玩。”


    姜云漾稍显疑惑。


    柳娘子也怕她想多,立马解释:“带不带礼物都无所谓,我只是觉得,和你相处时,很快乐。”


    “当然,你不愿麻烦也可以,我去拜访你也行。”柳娘子似乎有些语无伦次。


    姜云漾点了点头,走出去时还有几分茫然。


    等到跨过大门,走下台阶,往马车的位置走时,她彩忽然觉得,心底忽有一股暖意,像是燃了个小小的火炉。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歇。


    她有一种感觉——


    她可能要有朋友了。


    接下来拜访的几家,就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了。


    譬如吏部侍郎家的王娘子,刚开始还很热情,得知姜云漾是为了推销自己铺子里的东西,态度一下便冷淡了下来,送她出去时,简直就是鄙视,仿佛和她这样抛头露面经营生意的女子说话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令国公家的女儿,看到姜云漾送来的东西,表面上表现的很热情,可姜云漾前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到她非常不屑地将手中那盒没拆封的胭脂打赏了下人,还嘟哝了一句“什么破烂玩意”。


    至于并州知州的表妹,平成侯府的千金,虽然也都接受并同意帮她介绍给亲朋好友,但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想要谢砚在仕途上帮忙照顾他们的家人。


    但总算总算,东西都送出去了。


    到最后一家出来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上了马车后,姜云漾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原来老板也不是好当的啊。


    不过转念想想,今天跑了这么几家,就算其中有一个人能帮她宣传,也是赚到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一个机会来临之前,能做的,也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已。


    这一天,虽然谢砚并没有陪着她进去,但一刻未离地在门口等候,这会有始有终,又将她送回来别院。


    吕大夫的药确实有效,这一天,虽然来着月信,但出行完全不受影响。


    她体内尚有寒气,吕归特地嘱咐她,切勿在月信期间沐浴,以防止着凉。故而回去后,她便同翠竹要了水,准备泡脚。


    她脱了鞋,半靠在椅子中等待。


    很快珠帘被掀开,有人端着水盆缓缓入内。


    七月,秋凉已近。因在靠窗的位置,姜云漾便一直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吹着风。


    起初,风中多是院中茂盛的草木气息,但渐渐地,这味道中掺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冷清。


    一瞬间,让人仿若走进了雨后的深山古刹当中,清冷,疏离。


    姜云漾倏忽睁了眼,这时她才发现,端水进来的,哪里是翠竹,竟然是她那一直离不了的准前夫!


    “怎么是你?!”


    姜云漾挣扎着就要起身,但很快,白皙柔嫩的脚背被一个沉沉的力道按抚住,没入舒适温暖的热水中。


    只听男人温声哄道:“夫人轻一点,否则水会溅出。”


    说着,他将一点一点将水撩上来,再然后,蔓延下去,轻轻按压住酸胀疲惫的位置。


    还是那双骨节分明,平日里执笔,执印,持剑,漂亮如美玉的手,此刻,竟然也心甘情愿地没入水中,帮她抚足!


    姜云漾吞咽一下,艰涩开口:“大人没必要这般做……”


    谢砚冷清开口:“照顾夫人,何来必要不必要一说。”


    “吕大夫也说了,他的方子搭配足部穴位按,效果更好。”


    他就那样半蹲在她面前,房内潋滟的烛光,铺在他清隽面容上,镌刻地五官的每一寸都格外分明。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就是在这样的烛火下,那是两人名义上的洞房之夜,那时候她为了保命,给了他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其实也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现在想来,却已遥遥如天隔。


    他手上的动作很温柔,但在某些她表现地酸胀的位置时,却又很有力度,一天的疲惫感,真的减轻了不少。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按的这样t细致。


    她知道,以他的个性,这样帮她抚足,绝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只坚持一两天的装腔作势,必是那大夫交代他多少天,他便完成多少天,不仅不会偷工减料,甚至可能超额完成,直到把她的毛病彻底治好为止。


    只可惜,他们两人就要和离了。


    想来他对自己以后的妻子,也该是如此吧……


    明明是自己早已预想过的事情,此时想起,心中却无端泛起一阵酸涩。


    恰好水温稍冷,她便下意识地轻抬双脚,那人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将布衾拿过来,将她的双足裹在其中。


    “今天是不是很累?”他问。


    一个丝毫没有必要掩饰的问题,姜云漾非常诚实地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此时的谢砚已经站起身,将叠整齐的布衾搭在了手边的木架上。


    此刻的姜云漾,还没反应过来,腰上便被一个力量稳稳地托住。


    “那我抱夫人上床,就不会继续累了。”


    宽厚的掌心带了丝灼人的温度,像是温泉般缓缓流淌,最后到心间。


    姜云漾:“???”


    怎么就抱上了?!


    虽然心底不愿接受,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沉下去,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勾,绕上那人修长的脖颈,将半个身子都依偎在那个怀里。


    很短的一截路,因为谢砚走的慢,反而显的漫长。


    终于到了床沿边,将她轻轻放下,谢砚道:“以后若是累,叫我抱你即可。”


    姜云漾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羞的小脸通红:“没有多少以后了。”


    “难不成,谢大人想和离之后,还能抱着我上床?”


    谢砚眸光微动了下,薄唇轻启:“和离之后,自然不会。”


    “但万事无绝对。”


    姜云漾被他这自相矛盾的话弄得有些懵,但也不愿多想,转了个身,面向朝里的方向,“谢大人就此别过吧,别耽误了回家的时辰。”


    这句话虽然是赶人,但也是她真心实意地赶人。


    她这处别院和谢府,一个南一个北,差不多隔着整整一个盛京城,他每天这样来回跑,怎么能不累。


    他的精力异于常人,但也要花在正经地方。


    谢砚看了她一眼,默了半晌,淡声道:“夫人晚安。”


    因为疲惫,这一晚她睡得格外沉。


    一觉醒来时,天色早已经大亮。


    怔了一瞬后,她整个完全清醒过来,翻了个身匆忙从床上下来后,赶紧叫翠竹给自己梳洗。


    自从开铺子以来,她根本没睡过这么久。


    从前她看的那些致富经,第一讲的就是勤,她可是要赚大钱的人,怎么能睡到如此时间呢!


    全部整理完后,她立刻和翠竹盛着马车出发了,昨日一天没去店里,账本,货源都需要重新盘一遍,临睡前脑海里还无意识地冒出几个贵女的名字,她也准备提前去跑一跑,还不知道安排在哪一天。


    姜云漾就这样顶着一脑袋的官司,赶到了铺子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出门晚了,铺子前的那条路,竟然无比拥挤。


    她一边走一边纳闷,不知道是谁家铺子生意这么好。


    因为想的太过出神,以至于差点走过。


    而被翠竹拉住的瞬间,她才猛然意识到,导致道路堵塞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家铺子!


    人潮不断地进出,行人也纷纷驻足。


    其实别说是行人了,就连姜云漾这个老板娘,此刻的目光,也被狠狠吸引。


    因为她的那个曾经不起眼的小铺子门口,今日竟然放着一捧数量多到夸张的玫瑰花!


    那是真正的玫瑰,和她用折出来的纸玫瑰不同,带着蓬勃、鲜活而又动人的生命力。


    段三娘站在门口,情绪高涨地张罗着,忙的不亦乐乎。


    姜云漾收回目光,赶紧走到店门口,轻轻扯了下三娘的衣袖,小声询问:“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有那玫瑰……又是怎么回事?”


    三娘看到姜云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激动道:“娘子,好事将近啊!”


    “其实昨日就有断断续续的生意来了,我当时就有预感,咱们铺子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果不其然,今天一开门,在门口看到好大一捧玫瑰!这样多的花,平日里哪里能见着,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且上面留着的纸条还写了个法子,说是可以买胭脂送鲜花,我便试着吆喝了几句,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姜云漾怔了下:“有留名字吗?”


    三娘摇了摇头:“只写了内容,并无署名。”


    姜云漾:“什么纸条,让我看看。”


    三娘将守在柜台里的纸条给她一看,笑吟吟道:“娘子,您的人缘真好,能有这样真诚却不图回报的朋友。”


    姜云漾也很惊讶,接过纸条一看,看字迹。


    哪里是什么朋友……就是谢砚的笔迹。


    从前无事时她在他的书房转悠过,无意中看到过他写的东西。


    并不是某种刻意的记忆,只因为那笔字太过独特。


    表面上看刚劲有力,苍朴浑厚,但若细看,便能察觉出其中那股飘逸的气质,笔走游龙,如堂前的风,又如檐下的雨。


    盛京城并不盛产玫瑰,想要找到这样多的花,很不容易。


    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功夫……


    姜云漾看的有些出神,直到段三娘将昨日的账本拿来。


    三娘道:“昨日一位姓柳的小娘子,一下子买走了整整六盒,说是要送给自己的亲戚,等到下午时,又迎来一个大客户,似乎还是柳娘子介绍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两三笔散单。”


    柳娘子……


    姜云漾知道她要来,但没想到,她会来的这样快。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飘在耳边。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低声攀谈。


    “你说我挑哪一个盒子比较好,虽然这几个颜色我都喜欢,但是更希望能开出烟灰粉。”


    “你最近运气不是好的很吗?说不定真能心想事成。”


    另一边,一位年长点的小姐姐则和同伴道:“胭脂哪里都能买到,但是这样的玩法,还是头一次见,我要多买几盒送给并州的那几位小姐妹,让她们也看看新鲜。”


    还有个小姑娘,还不带妆粉黛的年纪,但是对盒上的折纸很感兴趣,仰着头,奶声奶气道:“阿娘,这花是门口的花的翻版吗?好漂亮。”


    只见那位阿娘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柔声道:“门口的花是土里种的,这上面的花,则是小娘子折的,等五娘长大了,才能折这样的小花。”


    “那我希望自己也能像这小娘子一般心灵手巧,折出这样漂亮的小花。”


    眼眶不知道为何,有些湿润。


    原本空荡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人一多,店里人手就显得不够,连姜云漾自己,也变成了帮忙理货的小娘子。


    段三娘让她去休息她也不肯,擦了把汗后,从后面的库房里抱着一堆小盒子冲到前面。


    这是她经营的第一个铺子,她想要把它经营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就这样一连忙碌了两天,没想到到了第三天,人流量竟然也没有很明显地减少,且多了许多男性顾客。


    已然快到了打样时刻,还有零零星星地客人出入。


    虽然疲惫,但是三娘依然打着精神,兢兢业业介绍:“这款共六种颜色,分别是桃夭、水红、粉米、菡萏、姜红、杏红,整体颜色偏淡,不知道是不是符合您家娘子的审美呢?”


    顾客是位年轻小伙子,听到三娘这番话,摸了摸头,显然对这些颜色并不熟悉,只道:“有没有听起来更诗意一点的名字……”


    说着说着,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只嘟哝着明日送礼什么的,三娘这才反应过来,连拉着他到了另一个柜台前。


    而不远处,听到两人对话的姜云漾也反应过来了。


    明日是七夕。


    这条街并不是七夕灯会的主街,所以氛围并不浓厚。


    主街元盛街就不一样了。


    听那小伙子说,因圣上龙体抱恙,所以特地设置明灯一千盏,焰火一千放,是与民同乐,也是为圣上祈福,现下已全部准备妥当,就等七夕掌灯时分开市。


    黄昏将近,天色将暮未暮,将一片璀璨的金光洒落阶前。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平日里谢砚总会出现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也是此刻,她才想起来。


    明日,也是他们两人约定好签和离书的日子。


    第64章


    其实每年七夕都有这样的活动,从前姐姐在家时,也会带她出去逛一逛,自从姐姐出嫁后,她觉得人多,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


    今年她依然没有什么想法,更何况,明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闭店之后,她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家。


    但是临睡之前,还是嘱咐翠竹,让她将明日要和谢砚签的和离书准备好。


    翠竹虽然很是犹豫,但还是拖拖拉拉地帮她备好了,只是备好之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咱们这婚,真的要离吗?”t


    姜云漾正在褪手上的镯子,并未抬头。


    翠竹:“咱们离开谢府的这段日子,姑爷是怎样做的,您都是亲眼看到的,所谓眼见为真,耳听为实,姑爷心里一直是有您的啊。”


    “天下这么多男子,像姑爷这般品格,样貌的,能有几人?前面的嫌隙,误会占大多数,开解之后,您们二位还可以像现在这般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姜云漾依然没说话,直到她将手上的镯子全部褪去,才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


    翠竹本来还想再劝几句,但看到姜云漾一副不愿多话的样子,最终也只能顿住话头,默默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梳洗完后,她便静静在前堂等着他了。


    没过多久,谢砚如约而至。


    他穿一身玄色衣裳,长身玉立地立在院中,清浅的天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姜云漾眨了眨眼,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来,一路小跑到院中,树下的长桌上,摆放着两人今日要签订的和离书。


    属于她的位置,早已经签下了名字,只等谢砚落笔,两人便可一别两宽。


    “谢大人,请吧。”姜云漾淡声道。


    谢砚静静地看她一眼,似在犹豫。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姜云漾忍不住提醒:“大人答应我的。”


    男人深邃的目光,缓缓落下,直直打入她的眼底。


    作为当下最年轻的权臣,朝堂外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其中毫无争议的,则是他冷硬刚毅和雷厉风行。


    要制衡朝臣,调遣人事,最不能展露的,便是情绪。


    所以往日里,他常是端着那张八风不动地脸,冷漠地调停着一切事宜。


    但今日,姜云漾竟从他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看到了几分不忍。


    姜云漾却只是道:“您说好的。”


    谢砚眸光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他终是提起笔,在那份和离书的尾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的时候,姜云漾就静静地看着,想起这场约定的源头,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手背处。


    曾经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不见,但是阳光下,依稀可见一道淡淡痕迹。


    姜云漾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问:“这份和离书,是不是要交于户部归档?”


    谢砚淡淡“嗯”了声,“我去府衙时,会带上。”


    姜云漾轻轻点了点头。


    默了会,才道:“既然已经签了这和离书,那我这里也不好留大人了。”


    男人眉心轻抬了下,但终于也只是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谢砚走后,姜云漾也准备出发去铺子。


    没想到,她往常走的那条官道,因为修缮,竟然临时封闭了。


    她本想从另外一边绕路同行,但是另一边的老百姓说,因为七夕灯节,道路也完全封闭了。


    这一路,没能到铺子,反而把她颠得头脑不清。


    一瞬间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后来她也不勉强了,让车夫调转方向,把她重新送回家。


    铺子里有三娘打理,她不去也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七夕的缘故,回程的路上,行人也格外多。


    大家结伴而行,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


    也是在这样的喧闹中,姜云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和离了。


    真正地离开了谢家,真正地离开了谢砚。


    她的世界,又只剩下了她自己。


    这应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但她安慰自己,平日里自己丢掉一件旧东西,都要想东想西,不忍决断,更何况,现在让她丢掉一段记忆。


    可人总是要断舍离。


    不斩断那一份过去,又怎么能决心前行。


    姜云漾默默走回家。


    糖糖在睡觉,因为七夕的原因,她给别院里所有的人都准了假,就连翠竹,也在她出门时归家探亲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孤独对她来说,一直不是件值得难过的事。


    这么多年,日子不也是那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吗?


    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没人想听到她的声音,她就安静到世界上仿若没有这个人,没有人想见她,她就躲到属于自己的巢窠中,一动不动。


    她还能用过往的这十几年安慰自己,可不知何时,院中忽然落了一阵雨,虽然淅淅沥沥,但也足够将她整个鞋底浸湿。


    她从院中的石桌上跑到檐下,可是那阵潮湿黏腻没有任何减轻的迹象,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像是能让人窒息。


    她缓缓抬起头,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雨。


    可是抬头间,只见一轮红日正挂在正中,哪里有一点下雨的痕迹。


    原来那场雨,只是下在了她心里。


    她忽然觉得好累,她没有过节的打算,便慢吞吞地走回房间,可是终于躺在床上时,也只能瞪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儿睡意。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枕衾。


    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明明已经到了晌午十分,却一点儿也没有饿的意思。


    妆台好像乱了,可是她没有力气收拾。


    阶前零落了一地的残花,她也没空打理。


    明明前两天,还生长地葳蕤,怎么今日就颓败成了这个样子。


    是因为她吗?


    可能吧。


    她就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东西都搞砸。


    连养花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就这样不吃不喝地躺了整整一天,快到黄昏时分时,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像是结伴去看灯。


    只是这样的热闹,却和她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床上躺的太累,等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敛起来时,她终于闭上了眼,睡着了。


    梦中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她觉得好累好累,可是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一个归处。


    放眼望去,皆是荒芜。


    到底如何才能回去,到底如何才能找到母亲。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那场因为她接不上诗词而丢了脸的宴会后,她努力尝试着背诗,可是一开始,因为不通文意,她背了很久很久都背不下。


    默默流泪一个晚上后,恍恍惚惚入了梦。


    梦里,她听到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这个声音她从前从未听过,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母亲。


    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告诉她,不要难过。


    姜云漾是很好很好的人。


    姜云漾值得很好很好的未来。


    后来再辛苦,再难过,只要想起这句话,她就觉得没有什么是坚持不下来的。


    可是母亲,你在哪里?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想要走出去,想要走下去,就这样走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精疲力尽,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紧闭许久的双眸终于睁开。


    而起身的一瞬间,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地哭了起来。


    像是一场涨潮的雨水,冲破堤坝,肆无忌惮地流淌而出。


    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原来她一直,一直都要比自己想象中,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