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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倒带(回忆)◎


    两年前, 立海一中。


    学校电台迎来了每年投稿最多的季节,充满冬日气息的《My Love Mine All Mine》被反复点播成学生间的热门曲目。


    大家也听不腻,即便旋律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教学楼二层的洗手间年久失修, 水管每在天气寒冷的时候都会冻裂出一道缝隙。这天的情况比以往严重些,不出十分钟,地面已经积了一层淹没鞋底的水。


    踩上去就会有狼狈的“哒哒”声。


    几个女孩的身影从洗手间慢悠悠走出来,手里拎着的水桶被顺手丢在满是清洁工具的杂物堆。


    物品坍塌的声响并没有让几人止步, 反而是无所谓地掀起了面前的门帘。


    其中一个厌嫌地卷起沾上水渍的衬衫袖口:“交给她靠谱吗?眼睛又不好使,话也说不了几句光是看她那样子我就受够了”


    一旁的女生用手肘戳了戳她:“嘶, 你小点声还没走远呢,好不容易把这脏活甩给别人了, 我可不想她现在反悔。”


    “怕什么,你信不信她就算听见了,也会舔着脸帮咱们代劳今天的值日。”


    对话的分贝越来越远,最终以嘈杂的笑声结束。


    只有广播里的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


    郁雪理叠着手上那块抹布, 对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见怪不怪。那些人是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甚至不需要避讳, 就像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她眨了下眼, 拎起旁边的水桶放在地上,随后蹲下身用手里的抹布擦拭瓷砖上的水。说是擦拭其实并不确切,因为积水仅用几秒钟就把那块布浸透。


    抹布在她手中来回拖拽, 在地面蜿蜒出扭曲的轨迹, 污水顺着指尖缝隙滴在冰凉的手背上。拧干时,哗哗流进那只空桶。


    如此往复, 走廊里的音乐一直在不同的匿名投稿中循环播放。


    污水渐渐盛满了铁皮桶。


    郁雪理踉跄地站起身, 长时间蹲姿带来的麻木很快让双腿卸力般后退了几步。


    她单手抠住水池的边缘才勉强稳定住身体, 指甲刮蹭的声响在空间内形成一道尖锐的回声。


    偏偏发绳不知何时松脱, 长发在一次摆荡中散在肩上。


    幸好水桶没有被碰翻。


    她摸了下眼睛上的纱布, 确保没用松动后才将刚刚收集的污水倒入排水口,水流在瓷盆中形成漩涡,回旋了许久才彻底消失在眼前。


    此刻的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放学后的半小时。


    郁雪理清洗完双手,将东西摆放回原位,然后踩着窗户照进来的余晖走出洗手间。


    她步子沉的仿佛没有继续下去的力气,就连制服裙摆留下的水渍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处理。


    只是看了眼表。


    走廊的表,手腕上的表。


    “雪理!”面前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声音越过将近半条走廊传进她耳朵里。


    郁雪理从腕表中抬起头,看见了向自己小步跑来的边灼,她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转身拐向了下楼的台阶。


    “雪理郁雪理!”


    边灼在她走下第一节时一个跨步冲了上来,为了防止她继续对自己视而不见,用力钳住了她的手腕。


    但很快,难以置信的冰冷温度迫使他松开手。


    郁雪理也适时将手抽离。


    边灼看着她发红的指节:“你去替你们班那帮人清理洗手间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身体背对着他,轻轻活动着腕骨。


    她冷淡的态度让边灼发出一声嗤笑,悬在半空的手也慢慢插回卫衣口袋。


    “郁雪理你他吗有没有心啊?吊完我胃口就玩消失,现在又故意躲着我不见,欲擒故纵玩的挺顺手啊?”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讲这些,想吵的话改天吧。”


    她说完便一刻不停地挪动脚步走下楼梯,不料男人的身影还是迅速阻挡在了她面前,前方的路被斩断,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让我送你回去,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边灼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并主动做出妥协。


    郁雪理所站的位置没有一丝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仿佛蒙了一层灰黑色的雾,只有被水渍打湿的衣领贴在锁骨的那片皮肤上透着薄光。


    她呼吸缓慢:“今天不行。”


    *


    乘地铁回家的路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郁雪理靠在末节车厢的角落,闭眼等待属于自己那站的提示音响起。围巾带来的温度让她有些困倦,好在制服上的水被冷风一吹变得冰凉。


    轻轻一动,就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车厢里播放的音乐恰巧是广播里的那首,熟悉的旋律让她顿时有些厌烦。于是还不等列车到达自己那站便提前下了车,她决定自己步行走回公寓。


    夜晚时分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一直到公寓的那条小路,更是荒芜到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掏出背包里的手机,滑开wx界面。


    备注为郁.的账号没有像往常一样弹来消息,最后一条还停留在昨天。


    12月23日,19:46


    【上来帮我带两包烟。】


    屏幕的一小片亮光打在郁雪理脸上,她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向下滑动着聊天记录,清一色的消息都是从左侧发送过来。


    12月22日,19:34


    【两包烟。】


    12月21日,19:38


    【啤酒,店员知道我要什么。】


    12月20日,19:35


    【上来带两包烟。】


    ……


    郁雪理关闭手机,没有再向前看。


    她单手拽着书包带走到了属于她家的那栋楼下,时间太晚,只有一间便利店内透出和平时一样的光线。


    门口卸货的男人看见她后扶了下帽子,寒冷温度下的嘴唇一张一合吐着白气:“回来了雪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她平静地转过头:“学校有点事耽误了时间。”


    男人将车上的最后一箱货搬到地上:“要什么?还是你爸之前要的那几样?”


    他轻车熟路地用眼神指了下货架,郁雪理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迟疑了一段时间后,送上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用了,今天他没说要。”


    男人听完显然是出乎意料,表情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两人客套地说了几句便没再说,郁雪理转身走进了便利店旁边的单元门里。室内的温度比室外好些,她低着头站近电梯,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拎在手里。


    很快,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


    她深呼了一口气,步子沉重地迈了出去。


    门外的场景似乎和她想象的有所不同,因此在走出来的那刹那她脸上浮现出一个轻微的蹙眉。


    郁雪理像往常一样把钥匙插进家门的钥匙孔,余光扫视到入户毯一侧突兀的黑影。


    那双不该在此刻出现的高跟皮靴,让她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几乎要填满整个胸腔,与之一起的还有因为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呕吐感。


    她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恐惧像霜雪般凝结在眉梢,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刻。


    钥匙在她手中被迅速转动起来,随着解锁的声响传入耳膜,家门被她用全力拉开。


    单薄的身影冲进屋内,昏暗的客厅亮着唯一一盏落地灯,她顺着光的方向走过去,全身的血液也在此刻凝固到一起。


    中年男人的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机的躯体周围,暗红的血泊正缓缓漫延,顺着地板缝隙流动成可怖的纹路。


    空气里浮动着的腥气让她捂住了嘴。


    男人胸口处的伤口皮肉外翻,涌出的鲜血早已浸透前襟,将浅灰的衬衫染成刺目的绛紫色。


    而离他半臂之遥,一把沾着血珠的水果刀歪斜地躺着。


    郁雪理肩上的背包滑落在地,围巾也脱手落在了上面。


    她抬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女人的身影:“妈……”


    那身影佝偻着,带着不可控的颤抖。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逐渐转过来的脸上,双眼立刻被泪水填满。


    “雪理……”


    郁雪理绕过尸体跪坐在沙发旁边,身上那件长款的外套在经过血泊时沾上了鲜艳的红。她双臂环住她的身体,稳稳接住了女人几乎倒在她身上的重量。


    沾上水渍的制服紧紧贴在身上,彻骨的冰冷依旧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混乱。


    两具胸腔猛烈地起伏,混乱的呼吸声缠绕着心跳越来越沉重。


    “你怎么回来了?”


    郁雪理的声音率先出现在房间里。


    平稳的语调让两人有了对话的可能。


    女人闻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手上残留的血红蹭在了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惊心动魄,无法忽视。


    她的目光瞥了眼倒地的男人,随后死死盯向女孩的双眸:“雪理,你告诉妈妈……燃气……家里的燃气是你在午休之后拧开的吗?”


    郁雪理的腿磕在冰凉的瓷砖上,尖锐的疼痛顺着腿骨蔓延,却抵不过胸口翻涌的钝痛。


    她的瞳孔在眼眶中颤抖,半晌后才低下头开口:“我把活塞拧松了些,里面的气是一点点流入客厅的,他睡着之后根本不会发现燃气泄漏,也不会有……”


    “雪理!”女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颤抖地松开了手,“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警察会调查到这里的!”


    “不会!”郁雪理站起身,过度的刺激让她向后退了半步。


    “他的安眠药一直都是我替他保管,今天中午我多加了些计量……即便调查下来也会是他自己服药过度,没注意到松动的燃气阀门才会被毒死的!”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郁雪理的右脸,瞬间炸开刺痛伴随着耳鸣嗡嗡作响。


    口腔里泛起铁锈味和鼻腔嗅到的味道很相似,垂落的发丝间,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所以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是想等邻居先报警是吗?”


    女人愤恨地站起身,沾满鲜血的上衣像是疯子才会留下的手笔。


    就连那张脸也因激动变得有些扭曲。


    郁雪理侧低着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到地上。


    她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自然的笑意,有解脱,也有彻底放松后的释然。


    “妈……你用刀捅死他是没用的……尸检过后会判断出他真正的致死因,如果是燃气中毒,那跟我的关系更大……”


    “我还没成年,大不了判几年就会被放出来,妈也不用再出去做那些夜场的工作还他的赌债了……”


    房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从未有过的坦诚被血淋淋撕开在面前。


    茶几上的收音机从边缘掉落到地毯上,无意间触发的按钮让调频的“嘶啦”声从里面传出来。


    没过多久,那首在学校广播里被循环播放的音乐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


    Moon, a hole of light,


    月亮犹如光芒刺穿的漏洞,


    Through the big top tent up high,


    闪耀在高耸的天幕,


    Here before and after me,


    亘古不变,


    Shinin down on me,


    月光倾泻在我身上。


    ……


    悠扬婉转的女声在夜幕中静静宣泄。


    女人从沙发边走到郁雪理站着的地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她:“我回来的时候他还醒着,可能是命运吧……你递给他的安眠药并没有那么快就起效……”


    郁雪理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惊恐地望向她。


    女人柔和的笑容融化了所有已经到来的寒冷:“杀死他的,是那把刀。”


    *


    大雪中,街道旁的餐厅里亮着温柔的暖光。


    服务生端着餐盘从后厨走到前厅,在一桌人期待的目光中把冒着热气的烤鸡放在桌子中央。


    围坐在四周的学生捧场地欢呼起来,有的掏出手机对着餐桌留下了几张照片。


    中间红头发男生张罗着举杯,于是身穿同样绀色制服的人抬起手里的玻璃杯,相碰在圆桌的中间。


    几声脆响在空气中漾开。


    “这怎么说……庆祝我们新法即将到来的冬假!”


    一人说完,其他人闻声附和起来,觥筹交错间一股鲜活的气息流淌在室内的暖风里。


    不远处的落地窗边,谢斯濑的身影站在没有顾客的空桌旁,安静的有些割裂,手里的烟抽的只剩下了最后半根。


    他被热闹的欢呼吸引着回过头,正巧对上刚刚放下杯子的西决。


    西决看向他的方向伸手招呼他过去。


    谢斯濑轻轻抬起夹着的烟,示意他抽完就来。


    就在他转回头的那刻,两辆警车闪着红蓝交通的灯光快速从面前的街道飞驰而过。刺耳的鸣笛加上引擎的声响,让店内的所有人都纷纷朝外面张望。


    他缓慢地把烟灰弹进手边的烟灰缸,看着警车消失在目光所及的道路尽头。


    肩膀突然一沉,西决的手从身后搭了上来。


    “看什么呢,也不过来吃口东西。”


    谢斯濑的眼神依旧直直看向前方:“那边是居民楼?”


    西决意识到他是在问警车,没所谓地拍了拍他:“好几个小区都在那边呢,一到冬天不是车祸就是摔伤,警察局电话都被打爆了吧……”


    他掐灭手中的烟蒂,吐出了最后一丝白雾。


    耳边是店内的蓝牙音箱播放的同一首歌。


    Send up my heart to you,


    将我的心送给你,


    So when I die, which I must do,


    所以当我最终长眠于世,


    Could it shine down here with you?


    我的心是否能与你一同闪烁,


    Cause my love is mine, all mine,


    因为我的爱只属于我,


    I love, mine, mine, mine,


    我爱的只是我。


    “西决。”谢斯濑的声音突然响起。


    西决随便应了一声,眼神还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换首歌,这首听烦了。”


    第32章


    ◎踏雪无痕◎


    新的一周。


    裴妍停学的消息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速度传遍了学生间常看的社媒, 具体的原因无人知晓,连锁反应是引起了一波昔日受害者的狂欢。


    事件发酵到中午,裴泽连转来新法的消息才像压轴表演一样被甩到群里。


    像是预谋又不像。


    但总之到了这, 事情才真正意义上被推向高潮。


    千禾几乎一上午都围在郁索身边聊这事,有什么动向就实时在手机上刷新。为了打探裴泽连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甚至来来回回从几个低年级嘴里套了不少话。


    结论就是,属实, 人已经在政教处报道了。


    于是她刚因为裴妍离开而兴奋的情绪瞬间被浇灭,嘴里咬着的一块蜜瓜“啪”一声掉回到午饭的例汤里。


    水渍在碗周飞溅出水花, 千禾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郁索把自己餐盘上的那碗汤推到她面前。


    “喝我的吧,我生病没什么胃口。”


    她说完便抬起手挡在嘴边, 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听起来带着撕扯的沙哑。


    “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比早上还严重了。”千禾放下手机,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估计是着凉了, 又休息的不太好”


    郁索挤出一个微笑, 可眼角的疲惫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笑传递到对面人眼里。


    她周五周六一直住在半山的酒店, 最近的一家药房只有基础的消炎药,吃了两天没什么效果,直到周日才回公寓弄到些真正对症的药。


    自从大雪那天分开以后, 手机上没有收到谢斯濑的任何消息, 就像消声灭迹了一样。她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也不敢擅自发短信给他, 只能等到周一上学这天看他会不会出现在新法。


    结果就是也没有。


    郁索的胸口随着剧烈的震动上下起伏, 她放下手中的餐具, 每一声咳嗽都像被撕碎的宣纸。


    千禾看她状态不佳, 有些担心地开口:“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都不是休息不好的问题了下午的排球课你OK吗?实在不行,我帮你跟老师请个假在班里休息吧。”


    “今天是分组练习,”郁索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去的话,你准备一打二啊。”


    她说话轻的像羽毛,可传进对面的千禾耳朵里倒像是有点替她这个朋友考虑。如此一来她心里的担忧更加重了些,但又实在憋不出什么解决对策。


    郁索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好啦”


    “你放心吧,实在坚持不下去的话我会喊停的。”


    千禾见她这么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答应,随后用勺子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故作很好喝的样子摆出浮夸的表情。


    “一想到裴妍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新法了,怎么连汤都变得这么好喝了”


    郁索撑着下巴笑得轻松,看着对面一勺接一勺吃着东西,没过一会儿把目光和头转向了右侧的玻璃窗。


    正午的阳光难得明朗,仿佛几日前的大雪只是一场冗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到原先的位置。


    她有些疲惫地垂下眼帘,将呼吸沉了下去。


    *


    下午的排球课在室内体育馆。


    女生们换好运动服在场中做着热身运动,男生则是被转移到另一个场馆完成体能测试。


    原本就空旷的场地如今变得更加充裕,整个室内都回荡着老师有节奏的吹哨声。


    千禾和郁索的位置在队列的最后排,两个人挨着,刚好在做动作的间隙能说两句小话。


    伸展运动的时候,千禾把一条腿往她这边挪了挪,左手碰右手的同时把头凑了过来。


    “我不信咱老师今天大发慈悲,把整个场弄来给咱们打分组练习。”


    郁索目视前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她将抬起的胳膊缓缓朝身体两侧落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


    “估计是因为今天男生不在吧。”


    千禾显然对她潦草的推测并不满意,“啧”了一声之后开腔:“之前男生不在的时候不也要几个班一起共用一个场馆,怎么可能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包场了。”


    老师的哨声突然加大了分贝,一声不同于打节拍的音量响彻了整个体育馆上空。


    全班女生朝老师看去,她正抬手从缝隙里指向最后排的女生。


    千禾顾着和身边人聊天,身体倾斜的方向和整个队列完全相反,放眼望去,动作滑稽又突兀。


    她赶紧在老师杀死人的目光里把方向调整正确,带着抱歉的笑意回应着转头过来的同学。


    老师转身走到别处后。


    郁索借着弓步压腿靠近她:“低年级的班要分另一半场地。”


    千禾听她说完这句疑惑地抬起头,最终在她用下巴指了下身后的空地时转过身。


    不远处的球框下面,一个男生推着装满篮球的球车停在了场外,看身上那件运动服的颜色的确是低年级生。


    就在看的入神时,男生突然转过身,整张脸在明亮的场馆灯光下显露无遗。光是看五官,就是和裴妍一脉相承的浓颜,看气质,是永远学不会低调的混气。


    “我靠这么巧,裴泽连刚转过来就被咱们碰到了!”千禾克制住情绪低声感叹,眼神看向郁索的方向。


    郁索咳了两声,望向男生所站的位置,恰巧裴泽连也在看她。


    于是短暂对望后,她率先收回了视线。


    “确实很巧。”


    话音刚落,老师在前方下达了切换动作的口令,队列的所有人做着最后一步活动手腕脚腕的动作。


    千禾脑子里全是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语:“你说怎么就这么突然裴妍毫无预兆的要退学她弟紧跟着就转过来了,在这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千禾。”郁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


    “如果我说如果,”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你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但是最后,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替你承担了后果,你会不会”


    郁索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女生,她正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其中还有些试探性的疑惑。


    千禾催促道:“会不会什么?”


    就在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哨声宣告了热身的结束。队列瞬间朝四周散开,每个人按各自的小组走向了排球场地的方向。


    郁索看向标着自己组号的场地,对面组的两个女生已经抱好球就位了。


    “下课再说。”她笑着拍了拍千禾的手臂。


    对话就这样被切断。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移动到球网一侧的位置,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队形站定。场内的女生很快摆出了预备姿势,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的哨声。


    千禾除外,她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一旁的郁索身上。


    站在场外的老师举起一条手臂:“各就各位!注意手腕上的击球点要标准,不要恋战!不要冲着同学的脸打!”


    说完,一阵响亮的哨声划破空气————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虚弱的原因,郁索只感觉球速比以往要快,黑影飞向千禾的方向时,她几乎用尽全力接下了她面前的这一球。


    第一个击打声出现后,千禾才从停滞的状态里回过神,脚下移动到球再次飞来的位置。


    头顶灯光的眩晕感,以及四周同时开始的嘈杂声响让郁索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隔壁场地的低年级生传来惊呼。裴泽连正从远远高出自己身高的篮球框处落地,那刻球不偏不倚地落入球网。


    网绳上下摆动出波浪,他在赞美声中张开双臂。


    “郁索!”


    千禾的叫声仿佛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等郁索的目光从隔壁转回自己的球场,那颗飞来的排球已经重重砸向了自己右侧的肩膀。


    只记得意识模糊时,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后腰砸在了地板上。


    穹顶上的灯光变成的虚影,再变成漆黑一片,耳边是无数朝自己跑来的脚步声。


    “老师,我发誓我真没用多大力啊”


    “郁索郁索你能听见吗郁索”


    眼皮好沉,好想睡觉。


    *


    医务室。


    消毒水味充斥鼻腔。


    模糊的白光透过半睁的眼睛刺进来,她本能地眨了下眼,听着头顶传来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喉间干涸得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用一条手臂先支撑起身体,等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


    是学校的医务室没错。


    抬头看一眼表,已经是放学的点了。


    她坐起身将双腿落在床边,抬起一只手抵在额头上。


    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在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里被消耗殆尽,肩膀带来的酸痛不断加倍停留在身上。


    正在活动脖颈,白色的隔帘后就传出一道女声。


    “睡醒了小孩,上次是脸被划伤,这次是打排球晕倒你心挺大啊。”


    随着两人之间的帘子“唰”一下被拉开,女校医的脸出现在郁索眼前。她坐在带滚轮的靠椅上,从她前面的那块砖滑到了办公桌的位置。


    郁索抬手理了下头发,紧接着低头检查了下身上的着装,慢声开口:“不好意思”


    刚说完,一阵急促的咳嗽便从胸腔里漫出。


    女校医赶紧抬手,做了一个“免了吧”的手势。


    “先别说这个了,郁索是吧郁索同学,”她手中的按动笔在桌面戳了几下,“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一天两天?”


    郁索听罢将眼神飘向下方,捡起地上的鞋穿起来:“差不多两天。”


    “差不多两天,那是三天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贫血体质,营养跟不上很容易发晕,你还发烧,身体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维持你正常学习、生活了。”


    女校医说的很严肃,见她一直不放在心上,索性丢下手中的笔:“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郁索手里提鞋跟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后恢复正常:“他们不在。”


    两人之间沉默的一会儿,校医也不好多说,摇了下头把靠椅转向办公桌的方向,在诊断纸上写了些药物的名称。


    大概过了几分钟,把那页纸从本上撕了下来,递到了郁索面前。


    “这个你收好,上面是要吃的药,学校没办法开,你去附近的药房买,认认真真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吃。”


    郁索点头,双手去接单子,却被对方抽了回去。


    “还有,吃再多的药,你不吃饭、不睡觉也照样没用你知道你朋友把你背过来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吗?”


    女校医说完,才把单子放在了她手上。


    郁索声音微弱:“我一定”


    “行了你少说话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回班拿上你的东西,我开车顺路送你回去。”


    还没等郁索拒绝,女人的身影已经从椅子上转了过去,双手整理着余下的几页纸。


    郁索立刻从床上站起身,一个踉跄后开口:“回家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


    “别闹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让你打车吗?”校医把桌子上的手机揣进兜里,然后将旁边衣架上的外套套在身上。


    “你放心吧,我送你到门口就走,多一步都不陪你进去。有个高三的男生把你住址发我微信了,说是和你认识,让我务必把你安全送到小区门口,正好,我要还他个人情……”


    校医说完冲她打了个响指,意思是这事她已经决定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高三?”郁索仔细分辨着她说的这句话,可强烈的头晕还是让她慢了半拍。


    答案呼之欲出。


    “他没跟你打好招呼吗?”


    医务室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郁索鼻腔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像千万根针在黏膜游走。


    “叫谢斯濑。”


    “你们新法的男孩女孩,应该都认识他吧。”


    第33章


    ◎踏雪无痕◎


    回公寓的路上, 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暖风的声响。


    郁索坐在车子后排一路无话。


    主驾驶的女人频频从后视镜观察她的脸,直到两人的目光在窄框中有了第一次触碰,才毫无避讳地笑了一下。


    “忘了说, 我叫申佳恩,出了学校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应该没比你们大多少,算上今年, 才第二年在新法工作。”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轻松自在, 时不时透过镜子看向后排的座位。


    郁索觉得这时候出于礼貌应该做一个自我介绍,可两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叫什么对方也早就了然于心。因此在申佳恩说完后,她立刻附上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


    申佳恩大方接受了她的夸奖,控制车子转弯后才又开口:“这附近刚好路过一家药店,不如我带你把今天的药买了, 省的你自己再跑一趟。”


    郁索看向车窗外的景象,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国贸公寓所在的主街上, 最近的一家药店应该也是自己打算去的那家。


    于是她点点头,张口答应。


    嗓子不舒服,也没再跟对方客气。


    车子很快停在了药店门口, 申佳恩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口头阻拦了几次郁索,奈何她坚持要跟下来, 最后只能作罢。


    两人一走进去就把唯一看店的店员引了出来, 一阵询问过后, 郁索把那张写着各种药品的单子递了上去。


    就在店员去药架取药的间隙里, 她边咳嗽边从口袋掏出手机, 把付款码提前调了出来。


    所剩无几的电量立刻在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


    她毫无波澜地按掉弹窗,抬头时发现申佳恩正盯着自己。


    “你和谢斯濑这点倒是挺像,不管熟不熟,都不喜欢欠别人的。”


    郁索笑了下算是附和,并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她不清楚两人熟悉到什么程度,但听起来应该不是止步于客套的那种程度。


    细想下来能让谢斯濑放心托付的人少的可怜。


    越是这样她越没办法张口,问了就显得越刻意。


    没过几分钟,店员把装药的袋子拎到了吧台上,简单结算后,扫了郁索举过来的付款码。


    申佳恩单肘撑在一旁的柜台上,眼神随意看着周围的环境,手里拿着的钱夹没有用武之地,只能一下下磕着桌案。


    她目光的终点落在了女孩身上:“药买回去了要认真吃,我可不想每次值班都在学校的医务室碰见你。”


    郁索低笑着说了声“好”,继续着把手机揣回口袋的动作,随后拎起了吧台上装着各种盒子的透明塑料袋向门外走。


    两人前后走出药店,车子在解锁后闪了下车灯。


    申佳恩先一步走到车旁边,只不过不是驾驶位,而是另一侧副驾驶,随后便顺手拉开了车门。


    “坐前面吧,转个弯,很快就到了。”


    郁索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扭捏地钻了进去,随着车门“嘭”一声被关上,女人的身影从车窗前经过,一路走进了驾驶座。


    车子被启动,郁索把药放在腿上,紧接着扣好了安全带。


    在倒车雷达不断发出提示音的时候,她把头扭向了窗外。


    “在学校的时候,你说欠他一个人情,是指哪方面的人情?”


    郁索的声音在车内空间里清晰可闻。


    她并没有让嗓子呈现出生病带来的嘶哑状态,而是主动降低音量,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舒心。


    申佳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打方向盘的手停滞了一会儿,但很快便欣然接受了她的好奇。


    “嗯……你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郁索看着车子驶入主路,过了半晌:“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申佳恩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笑意,她挪了挪在座椅上的位置,眼神看着前方的路。


    “简单来说,我现在能如此清闲地工作生活,大部分功劳是谢斯濑的”


    申佳恩用余光发现身边人没反应,于是继续道:“复杂点说的话,我和他算半个血缘关系的亲人,只不过我是被家里抛弃的那个,他是自己面对强权的另一个。”


    郁索听完转头看向女人的侧脸。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我随母姓。”


    申佳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很不一样的东西,没到悲哀,但绝对算得上落寞。


    “抱歉。”郁索轻声留下一句。


    女人这才笑起来,利用转弯的时间看了她一眼:“先别急着抱歉,我想的问题都还没问呢。”


    车子来到了最后一个红灯,国贸公寓的大门就在眼前。


    申佳恩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冲她挑了下眉:“谢斯濑头一次这么直白地给我发女孩的家庭住址你们俩谈了?”


    郁索深吸了一口气:“嗯。”


    “谈多久了?发展到哪步了?”


    女人突然抛出的两个问题让郁索迟疑了片刻,即便是迟疑,双眸中的平静还是让对方愣了一下。


    一阵咳嗽声后,申佳恩嘲了自己一句:“我忘了,no chance(没机会了)。”


    说好了一人问一个,多出来的自然就可以不用回答了。


    红灯变绿,申佳恩一脚油门开到了公寓的大门口,停稳在路边后,两人都无动于衷了一会。直到郁索解开安全带,说了句“今天谢谢”,车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天色已晚,外面的温度持续降低。


    申佳恩没再多说寒暄的话,提醒了几句按时吃药后目视女孩的身影在风中走远。


    马上要走进大门时,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了几下喇叭。


    刺耳的声音传递在空气中。


    郁索闻声回头,发丝在随风飘荡。


    停在路边的车降下车窗,申佳恩的脸出现在玻璃后面:“我差点给忘了!今天送你来医务室的那个女孩,临走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说你在排球课上问她的问题她想好了……如果真的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一定要讲对不起,再好好说声谢谢。”


    申佳恩边回忆千禾的话边复述,声音在大风中强弱不稳。


    郁索将发丝别在耳后,可依旧控制不住刘海遮挡了视线,她小幅度扬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女人才松了口气般拉上车窗。


    在不断上升的玻璃后摆了摆手。


    车子很快便消失在马路的拐角。


    *


    电梯停在L6,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刚刚空出一道窄缝,郁索便侧身快步走了出去。


    公寓楼内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灯光把原本就空旷的走廊衬得更加冷寂,只有两扇紧闭的房门。


    她快速把钥匙插进锁孔,转锁的咔咔声和心跳重叠在一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门被推开的同时,她卷着室外的寒气冲进屋内,书包和袋子随手丢在了玄关的边柜上。


    整间客厅仿佛按下了静音键,素色沙发与原木茶几错落摆放,连一粒灰尘都寻不见。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半开着,透白的窗纱正被晚风微微掀起,将暮色裁成流动的绸缎。


    角落里的落地灯垂着灯罩,暖光在地板上晕染出温柔的圆。


    没看见任何身影。


    提着的一口气在瞬间垮掉,呼吸牵动心脏带来的阵痛让整个人停在原地。


    郁索的目光在昏暗的环境中落向客厅中间的那张茶几,原本放置在柜子里的西洋棋盘此刻被放到了桌面上。


    她瞬间被怔住,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脚步缓慢地朝那里挪动。


    黑色与米白色的方格在暖光下泛着光泽,棋子整齐列阵,宛如等待发令的士兵。


    身后的门半敞着,夜风卷着尘埃涌进来,她却全然忘记关门,唯有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如擂鼓般震颤———


    “我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像浸了雨水的丝绸,沙哑得让人窒息。


    郁索僵在原地,眼眶被热气灼烧得生疼,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颤抖。她深深吸了口气,任凭落地灯的光晕在棋盘格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他的手臂像藤蔓般缠上来。


    郁索身上的味道迎面扑来,他像脱力般卸下所有防备,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发丝扫过耳畔引起一阵颤栗。


    “裴泽连给我打了通电话,说你在球馆里晕倒了,我从家里出来看你一眼。” 谢斯濑微弱的动作把呼吸无限放大,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她不想承认的信息,谢斯濑离开那天她就料到,边兆林会把他做保释的事捅到谢家。他无法对谢斯濑做出限制,但可以利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家庭介入。


    既框定了他的动向,也降低了她妈妈被保释的可能。


    “你家里人怎么说?”郁索的声音不够平稳,看着地板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沉默像涨潮的海水漫过两人。


    只有落地窗吹进来的风。


    得不到回应,郁索轻笑了一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你现在不说,还能一直都不告诉我吗?还是你打算让我们两个永远都通过别人才能联系?”


    谢斯濑收紧手臂,似要稳定住她颤抖的肩膀,他低下头,嘴唇抵住她的肩膀。


    “他们安排我出国做交换生,等边兆林咬松了再回来,加拿大那边有支球队发展还不错,如果顺利的话我下个月就走。”


    “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同意,保释的事会立刻落地。”


    郁索挣脱开他的手臂,猛然转身逼着他面对面。


    谢斯濑本能地侧头想要回避,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右脸颊颧骨下方的淤青像团晕开的墨,在皮肤下泛着诡异的紫。那片淤痕边缘还掺杂了些青黄,像被踩烂的浆果,暴力痕迹明显。


    “你爸打的?”她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第34章


    ◎踏雪无痕◎


    习惯了。


    是谢斯濑对她最后那个问题的回答。


    之后的几分钟里, 他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缓解脸上的伤带来的阵痛。郁索去冰箱拿了听罐装可乐给他消肿,刚递到他面前, 就被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在半空。


    她循声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是他爸。


    于是把可乐放在桌案上,转身去了厨房。


    谢斯濑起身,拿起手机走向阳台, 随后将门在身后闭合。


    郁索不知道这通电话的具体内容,但知道无论是什么, 自己都不会想要知道。


    她强忍着咳嗽将刚拆开的米倒入小锅,想着他估计也没来得及吃, 打算熬点白粥垫垫肚子。


    因此米放了两个人的量,添完水后等待煮沸,米香味顺着锅盖缝隙漫了出来。


    靠在一旁的餐桌边沿,看火苗在锅底慢慢灼烧。


    垂眸又盯了几分钟, 身后才终于传来了玻璃门滑动的声音, 随着风声被关在门外, 谢斯濑的脚步也一点点靠近厨房的方向。


    郁索静静等他的脚步声停下才侧过头:“你要走了是吗?”


    “嗯,八点前,”他走到灶台边看着正着沸腾的小锅, “有我的吗?”


    她抬头看了眼表, 距离八点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等到粥煮熟起码还要两个这么久。


    “估计来不及了,我刚放进去。”


    谢斯濑听着她的话, 动作并没停, 抬手将锅盖打开放在一边, 随后拉开橱柜, 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盛粥的碗。


    他拢起毛衣的袖口立在灶台前, 用瓷勺轻轻搅动着里面还未煮熟的米粒,随后舀了几勺放进碗里。


    郁索没有阻止他,而是靠在一边看他做完了全程。


    谢斯濑端着那碗甚至还算不上是粥的东西走到了餐桌旁,拿起用餐的小勺一勺勺送进嘴里。


    她则是把头别到一边,不想去看他的动作。


    勺子与碗壁相碰,在屋子里发出的清脆响声。


    “别喝了。”她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


    然而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还是以和之前一样的频率发出。


    “别喝了行不行。”她提高了些音量,回头看向男人坐着的地方。


    谢斯濑手里的碗放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碗内什么都没留下。随着他站起身,郁索的眼泪也夺眶顺脸颊流下。


    他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被她偏着头躲开。


    “那是生的……”郁索极力控制着声音不发出颤抖,可结果却是像失语般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气音。


    男人把她拽进怀里,手掌在她的脊背上慢慢摩挲,仿佛要将衣服的纹路逐一感受一遍。时间从未在感知上如此迅速的流失,就连拥抱都显得贪婪。


    她把额头抵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告诉我。”


    谢斯濑低头吻向她头顶的发丝,抱的更紧了些,直到两人的呼吸达到同一种频率。


    “听我说,明天你照常去学校,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同学、领导还是警察,都会把我们两个当成毫无交集的人……谁,问你什么,都要说我们不认识。”


    “明天是最后一面吗?”


    “我不知道,”他声音虚弱的没有力气,低头蹭了蹭残留的余热“如果顺利的话,阿姨会在后天被保释出来,到时候那边的人会联系你。”


    谢斯濑的手臂一点点从她身上脱离,温度瞬间散尽在周身的磁场。


    “郁雪理,一切都结束了。”


    *


    次日,蓝鹦鹉队对阵了海外的联盟校。


    谢斯濑缺席了这次关键活动,因此由西决临时带队,裴泽连做替补,比赛一直进行到中午也没分出胜负。


    郁索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千禾在现场发来的实时转播,是一段视频。画面里,两队人在冰面上扭打起来,西决抬手指着对方白男的鼻子,平时看起来更混蛋的裴泽连一反常态地在旁边劝架。


    她看完后发去了一条消息。


    【什么原因?】


    千禾几乎是秒回。


    【对面的球队说谢斯濑被他们挖走了,手里还一直比划什么我没看清……反正说的挺难听的吧……】


    【谢斯濑确实好久没来学校了,你说……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郁索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打出一行字,又逐一删掉。


    就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千禾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两个字,输了。


    郁索最后也没发什么,把手机按灭放进了制服口袋。


    下午两点,新法国际部的学生在年级群里po出了一个文档,点开后是新法董事会发布的股权变更通知。


    谢家不但抛售了全部持有股份,还彻底结束了对新法冰球协会的资助,将话语权彻底归还到其他股东手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又顺藤摸瓜翻出了最新的消息。谢老爷子在最近的短短几天内把钱投进了不少海外的青年项目,其中绝大部分对标了一所加拿大的外籍子女高中里。


    深究下去,该校官网于昨日十二点发布的球员名单中,刷新了中国籍球员的名字。


    谢斯濑就排在最前面。


    一瞬间,群内对于谢斯濑留学海外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加入了这场讨论,就连并不眼熟的账号也开始频繁发送消息。


    眼见事情发展的走势越来越疯,不知是谁直接在群里艾特了西决。


    【西哥,有没有什么内幕,跟我们说说。】


    两分钟后,说话的人被移出群聊。


    所有信息停在了这句。


    下午三点,一辆警车停在了新法的后门,车门打开,浩浩荡荡下来了四名警员。


    边兆林嘴里叼着烟走在最前面,像是一夜没睡好,眼下的乌青浓重,嘴边还有没理净的胡茬。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算的上兴奋,边走边整理着身上那件工装,飞快路过操场时,正赶上高三年级的室外活动课。


    他穿过铁丝网看向里面清一色制服的学生。


    就那一眼,恰好和在人群的郁索对上视线。


    她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眼睛里的东西看不透,要非要说区别,瘦了些,身上的制服有些松垮。


    对视的过程中边兆林走了三步,到第四步时,郁索轻轻颔首,男人却黑着脸收回了视线。


    郁索清楚,两人以上的出警就证明证据已完备,他们这趟是专程来堵谢斯濑的。


    但答案自然是一无所获。


    下午四点,几名警员对高三年级的学生进行了低调的群审,然后对谢斯濑的人际关系网进行了排查。


    虽然整个调查是暗中进行,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件事的阵仗不是一般事故,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千禾也察觉出了异样。


    结果如同谢斯濑预想的一样,郁索因为在学校中过于低调,甚至没有进入到二层排查的范围。


    老师间对她的评价也是如出一辙的听话。


    边兆林见行不通,有意将事情闹大。他把三年前那场爆炸案的始末透露给了媒体,率先掀起了一阵舆论压力。


    谢斯濑作为最终自首的犯案人,迅速掉进了漩涡中心。


    半小时内,除新法以外的其他高校通过新闻媒介知晓了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传播范围。


    恨他的人很多,恨他风光,恨他优秀,恨这场闹剧来的太迟。因此编造出的八卦条条都势必要置他于死地,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新法官方论坛被冲,学校迅速控制其他年级学生离校,只留下了高三生。


    至此,边兆林得到了两小时的审问滞留时间。


    也就是说,谢斯濑如果不出面接受审查,将无法顺利出境。


    下午五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斯濑会私下接受审问的时候,使馆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新法后门。


    车门打开,他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走下车。


    谢斯濑的父母则是在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车内,四周的车窗都贴了防窥的暗膜,看不见内部情况。


    颇有种割席的味道。


    与此同时,教学楼内的审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人。西决作为谢斯濑的昔日好友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全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指。


    无奈之下警方只能用“你不配合工作”逼迫他吐露一些事情。


    得到的只有他笑着说出的一句:“他不是那种人。”


    最后,西决被放了出来。


    在他走出教室来到走廊的时候,教A一层的大厅已经挤满了审问结束的学生,此起彼伏的嗡鸣声撞在天花板上。


    通往室外的玻璃门大敞着,所有人都面向门外的方位张望。


    西决逆着人流向前挪动,制服外套蹭过旁人的肩膀,一路挤到了门前的位置。视线随即开阔起来——两柄黑伞般的轿车泊在后门,车顶已缀满珍珠般的雪粒。


    下雪了。


    “西决!”千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率先看到的却是站在一旁的郁索,紧接着才是一脸严肃的千禾。


    几人都没了之前碰面的活分,氛围一度降到冰点。


    “这是干嘛呢?”西决双手插兜,呼出一丝白气。


    千禾回应道:“谢斯濑一会儿会从东口出来……估计……都是来看热闹的。”


    西决顿感无趣,墙倒众人推的事他做不到,更何况是对朋友。他转身要走,肩膀与旁边的郁索擦肩而过,侧头时看到她的脸正平静的望向门外。


    冷风扑面间,她只是抽了口气。


    “到底是优等生,这么冷血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西决看着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人流的前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即便很快被个别学生用“嘘”的手势压下,也依旧像水浪般传向后排。


    “谢斯濑出来了。”


    *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天空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谢斯濑一身黑色大衣从对面楼走了出来,推开玻璃门的瞬间,风卷着雪粒扑在他身上。


    他的大衣下摆扫过积着薄雪的台阶,脚步缓慢。寒风如刀,吹起一切可以飘荡的东西,自然也将他眉骨削刻得更显锋利。只有眼睛像沾了水,反着雪地折射的亮光。


    脸颊的淤痕变成了深浅不同的记号。


    如同无数次涉雪的寒鸦。


    边兆林跟在他三步之后,看了眼那些还在往他后背张望的学生。


    五点三十六分。


    谢斯濑的目光望向那□□叠在门口的身影,最终停在了某处。


    大厅中的讨论声骤然而至,物伤其类,没人再去追究网上那些事的虚实。人群在他转身过来时很快沉默下来,只剩下无数个投向身影的眼神。


    走廊的广播在一阵呲啦声后响起了遣散人流的提示,受风雪影响,线路不稳定,声音一直断断续续。


    郁索站在人影的缝隙中,被投至后方的阴影挡住了半个身体,只有眼神直直看向那张脸。


    五点三十七分。


    狂风作响,雪如尖刀刺向大地。


    身穿制服的学生纷纷转身散开,大厅的瓷砖留下了纷乱的脚印,夹着污雪桎梏在地面上。


    只有郁索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五点三十八分。


    边兆林在一阵惊叫中回过头,原本已经向室内移动的人流再次倒戈般冲出大门,绝大多数身影停留在教学楼门口,无一不是惊诧的脸。


    兴奋的惊诧。


    风声,尖叫,狂奔的脚步。


    在混乱中把氛围推向高潮。


    千禾追出几步,随后便完全呆滞在第一节台阶,用手背捂住了嘴,凌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


    紧接着冲出来的是马上要走回班的西决,他距离最远,动作最快,领带在踉跄后飘向身后。


    郁索匀速前进,一路走向谢斯濑所站的地方。


    雪光与寒光交替重现。


    手机里的群聊在短短几秒钟内爆发出海量的的消息弹窗,声音由点连成线,在无数个制服口袋中作响。


    教学楼二层的玻璃被拉开,原本躲在里面窥视的身影也挤着身体探出了窗框。


    谢斯濑的发丝被吹向一侧,发红的眼眶在她拥进自己大衣的那刻热得发烫。


    一个拥抱。


    和一个昭告天下的吻。


    第35章


    ◎踏雪无痕◎


    两人跌撞着进入纷飞的雪幕, 他背靠身后的车门,血腥味在齿间漫开。呼吸被搅成白茫茫的雾,他试图从她眼里分辨出是否清醒。


    人浪中的欢呼却让场面彻底失控。


    “放开!”


    边兆林和另一名警员冲过来的时候, 脸上的错愕还未完全消散,瞳孔猛地收缩,微张的嘴还保持着呵斥时的弧度。


    两人被生生拽开的一瞬,唇间滴落的红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绽开, 触目惊心。


    边兆林慌乱的目光扫向郁索。


    她被反扣住,垂落的发丝在风雪里摇曳, 却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迹象,只有制服领口处无意沾染上的血滴。


    那双眼睛, 是很多寒冬里求生的动物才会有的状态。


    谢斯濑的肩胛在警员的控制下不断压低,身体也随之向前俯,大衣上的落雪如数抖落。他是被咬破的那方,嘴唇上的血色在分秒流逝下更加刺眼, 被晕开的红痕持续蔓延至下颚。


    在一众混乱的拉扯中。


    他看向边兆林的方向, 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不远处的教学楼, 此起彼伏的尖叫冲破窗户。学生们挤到窗边,持着手机踮脚拍摄,镜头因兴奋而剧烈晃动,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沸腾的欢呼。


    事情闹大了。


    风还在不停拍打在所有人脸上, 边兆林连忙看向身后那辆载着谢父谢母的黑色轿车。不出所料,透过挡风玻璃, 谢斯濑父亲的脸阴沉到谷底。


    响了两声喇叭后, 车子立刻掉头, 在学生们的手机镜头朝向这侧前离开了现场。


    边兆林的手无意识地这刻变得松动, 直至最后从两人身上滑落。眼前的一切都像开了电影抽帧, 断续,连不成完整的画面。


    所有声响都变得混沌而遥远,意识逐渐失温。


    “头儿,现在怎么办?”


    “边警官,教学楼那边已经控制不住了……要不要先通知学校的领导把学生带回教室……”


    “咱们要不要先把这俩孩子带回去分开审……”


    “……”


    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边兆林麻木地看向熙熙攘攘的学生,半天都没有应答。


    北风卷走最后一丝温度,空地上只余凌乱的脚印和渐渐被雪覆盖的血渍。


    直至雪粒中的沙土如尖刀般划在脸上,残存的意识才一点点被召回。


    郁索终于在拉扯下艰难地抬起头,眼神对上站在面前的边兆林。


    口型在说,结束了。


    *


    警局,晚上七点。


    案件的相关人员全部滞留在大厅,几名带头录制视频的学生也被叫过来做现场教育。删除原件后,几人的兴奋劲并没有降温,走之前还在不断往审讯室的方向张望。


    紧接着,新法的年级群在压力下被解散,所有消息石沉大海。


    这件事的产生的连锁反应惊动了上级,算是办案期间的意外事故,加上谢斯濑的父母那边的施压,边兆林被逼迫在舆论发酵之前迅速结案。


    八点之前必须放人,不然辞职别干。


    原本争取到的主动权又送回到对方手里。


    边兆林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


    一号审讯室内。


    谢斯濑坐在长桌后方,用手背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即便唇上的伤口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可还是因为过于干燥的空气产生了裂痕。


    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正襟危坐。


    门打开后,男人主动起身向负责审讯的警察伸出了手:“您好,我是谢先生的辩护律师,现在依法介入本案,替我的委托人了解相关情况。”


    女警愣了几秒后伸出手,相握时间极其短促。随后便很快坐在了两人对面的位置,将手中的记录表放在了桌面上。


    “目前案子的进展很紧张,也希望谢先生能配合我们工作,对所有事实坦白从宽。”


    谢斯濑微笑着点了下头,口腔里的血腥味让他不自觉舔了下嘴唇,轻微的动作传来一阵刺痛。


    “我能抽根烟吗?”


    审讯员开口:“不好意思,现在是审讯时间,请你的态度……”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一直靠在墙上的另一个男警员按住了他的肩膀,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审讯员低头闭上了嘴。


    谢斯濑对这号人有点印象,是在边兆林身边干事的警员,之前两人一起来新法看过冰球赛。


    男警员笑着看向谢斯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根直接递到了他嘴边。


    谢斯濑没有丝毫迟疑地叼住了烟口,在对方帮忙用打火机点燃时,抬眸说了句谢谢。


    火光燃起,白雾飞升。


    男警员坐在了桌子边缘:“我姓周,是和边警官一起负责你这案的,我看你又是脸上的伤,又是嘴上的伤,肯定疼,咱俩也别弯绕了,问什么答什么,早点收工回家,成吗?”


    先投诚再套话,


    目的就是让被审的人松懈,从而降低心理防线。


    谢斯濑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气,五官在白烟后方隐约可见,他笑意浓重,接了他的招。


    “那当然。”


    小周听罢收起烟盒,转而拿起一旁的手机,划了两下后调出一个视频。


    调转方向,把屏幕对向他。


    “看看。”


    视频是一个多小时前拍摄的的画面,看样子是出自新法的学生之手,角度是从教学楼门口向外拍摄。


    画质几经传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可还是能看到拍摄内容是郁索来到他面前后的一系列动作。


    随着人群的一阵惊叫,视频也被掐断在第十五秒。


    小周见播放完,看了看他的表情:“说说吧,这女孩,你们俩什么关系?”


    谢斯濑听他说完后笑着靠向了椅背,抬手取出了嘴里的烟,动作缓慢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律师对警察提出的问题十分敏感,直了直身体准备替他发言,刚张开嘴就被他阻止了下去。


    “玩玩的关系。”谢斯濑开腔。


    小周边重复了遍他的回答边站起身,满脸笑容地离开了桌子旁边,走到了他对面的位置。


    “玩玩也有很多种啊,朋友、情侣,床伴……”他顿了几秒,“你得说出来啊。”


    谢斯濑将烟灰弹进桌案上的烟灰缸里,周身已然都是缭绕的雾气,烟草焚烧的焦苦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他抬眸看了眼正在做记录的女审讯员。


    “这还有女人,没必要聊这个吧。”


    小周听完后不禁一乐:“我们正常审问没什么不能讲的……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只是玩玩的关系,就奇了怪了……我办案这么久,见过伴侣出了事连夜跑路的,见过着急撇清自己关系的,就是没见过随便玩玩还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的……”


    “你们俩刚刚可不像是没感情,像真的。”


    他边说边把双臂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人,头顶的亮光被他的身影遮挡了一大半。


    在此刻承认两人的关系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也会让办案的人捏住把柄。


    空气静止了几秒。


    谢斯濑从胸腔漫出几声轻笑,随后稳稳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指了下自己受伤的嘴:“女孩不都是这样吗?发生过关系,就吵着嚷着让你对她负责,不负责就闹的你死我活,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好,”小周转变方向,“那她有什么理由,在众目睽睽下还要去给你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抱。”


    “是吻”他掐灭手里的烟强调,表情像在回味,“一个很爽的吻。”


    负责记录的女审讯员年龄不大,听到这话后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狠狠地从齿缝念叨了两个字。


    人渣。


    小周慢慢直起身,眼睛里依旧是怀疑的目光,他觉得谢斯濑的表演成分更多,是比较难撬开口的类型。


    于是索性不再从他这入手,用手里的手机敲了敲桌面:“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不过你最好祈祷,二号审讯室的供词和你没有出入。”


    *


    “姓名。”


    “郁索。”


    “年龄。”


    “十八。”


    “你和谢斯濑的关系……”审讯员抬起头,“这能说吗?”


    郁索靠在椅子上,头顶的亮光打在她身上,在眉骨下方形成了一片阴影。


    见她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的边兆林挥手支开坐着的警员,然后自己慢悠悠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两人在长桌两侧的对立面,灯光在桌面上形成了明显的分水岭。


    边兆林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回忆的顿挫:“我从业这么多年,被耍过两次,一次是刚刚在新法,另一次……是你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受命调查那个案子,你一走进来……我身边所有警察都说‘不可能的 ,绝对不是这女孩’,所以我就那样让你在我面前溜走了。”


    郁索勾了勾唇角,轻轻朝一侧歪了下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的反应在边兆林早就已经习惯,在意料之内,所以他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又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听说过拟寄生关系吗?”


    女孩轻轻摇了下头,垂眸看向裙摆,仿佛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边兆林自顾自开口:“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生物寄生在另一个生物身上,不断吸收他的养分供自己发育,要想存活下来,就要让被寄生的生物彻底死亡。”


    他话锋一转:“你对谢家在保释犯人这件事知情吗?”


    郁索听到后并没有着急抬起头,而是微微放松了下肩膀,用手转动着面前的纸杯。


    边兆林笑了一下:“这个太难理解的话,我就再问的直白点……”


    “你在利用谢斯濑保释你妈吗?”


    “你呢?”郁索拿起纸杯喝了口里面的水,“你在利用舆论引导大家推进办案速度吗?”


    边兆林脸上的肌肉僵持在一起,他看向屋内站着的的剩下几名警员,半分钟后,眼神示意所有人出去等候。


    等多余的人走干净,房间内只剩下面对面的两人。


    他起身关掉了身旁用于审讯记录的dv机,单手撑住了桌面:“人都走了,摄像机我也关了,我希望我们两个接下来的对话都坦诚一点,可以吗?”


    郁索对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感到可笑,因为两人所处这间审讯室的头顶就有两台监控设备,一举一动,说过的话都会被录进口供。


    她疲于跟他玩这种没劲的拉锯战,直言不讳地开口:“在查案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公事公办,现在边警官你利用媒体把事情闹大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已经给你下最后通牒了吧。”


    边兆林抓起桌子上的记录本,将东西从半空重重砸向桌面。


    “啪———”的一声,整张桌子在撞击中剧烈颤动起来,桌腿与地面发出吱吱的摩擦。


    三年的追逃让他筋疲力尽,有些时候边兆林甚至怀疑自己扑在案子上的时间比给家人的还多,他对这两个孩子的了解甚至大过边灼,大过很多人。


    郁索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声音从耳边减弱,直到门外的警员闻声后敲门询问里面的情况,她才抬眸看向失态的男人。


    边兆林深呼吸了一次,压着情绪说了声“没事”。


    随后在房间的空场上踱步了一圈,才回到她对面的位置。


    “如果你对之前的事供认不讳,我或许可以考虑让媒体在报道你母亲的时候进行保密处理,给你们母女俩一个体面。”


    “你觉得我还在意吗?”


    “郁索,你和谢斯濑如果早就有交集,哪怕你不承认,我也会有理由申请重审三年前的爆炸事故。”


    “你当然可以重审,但最好想清楚要怎么解释 。”郁索面无表情地直视他。


    “你擅自把当年案件的细节透露给媒体煽动舆论,让大家对他群起而攻之,现在又反水说是冤案,你觉得会有人买账吗……边警官,我妈妈的案子,你为了快速结案,把那个男人对她的家暴行径逐一抹除,连轻判的机会都没留下,现在反倒为时间感到着急了?”


    她声音夹杂着质问的颤抖,即便这些话她在心里重复推演过无数遍,还是不能平静的说出来。


    那种痛苦被咽下后也会从眼睛里爬出来。


    边兆林扶在案上:“那你想过谢斯濑吗?你就这么冷血,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些骂名,放弃现在的一切出国发展?”


    “那是他愿意。”


    审讯室里忽然沉默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沉闷地弹回来。


    只有墙上石英钟的秒针,以近乎苛刻的节奏“咔哒”一声,撕开这片寂静,又迅速被更深的沉默吞没。


    边兆林低着头,过往的一切像幻灯片一样浮现在眼前。


    终于,他看了眼钟表,时间来到了上级给出的最后时限。


    按照规定,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进行审问。


    “你们赢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审讯室的门从外侧被推开,西装革履的男律师点头示意后走进了房间。


    边兆林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与他调换了位置。


    门被关上。


    郁索平复好心情,别过脸做了次深呼吸。


    律师等她完全调整好后,才从怀里的公文包中掏出一叠装订到的协议,缓缓推到了女孩面前。


    “郁小姐,这是我的委托方让我临时草拟的一份协议书,里面主要是想和您达成一些保密工作,您可以看一下。”


    “谢斯濑吗?”


    “是他父亲。”


    郁索疲惫地拿起协议书,翻着纸页简单过目。


    律师在一旁解释:“是这样的,委托方说只要您能保证对这段时间内与谢斯濑先生发生的关系进行保密,不影响他的名誉的情况下,可以开出任何条件,我重新拟好协议让你签字。”


    郁索虽然不完全了解谢家的背景,但她清楚,能在短时间内摆平媒体、警务,还能有条不紊继续进行移民打算的家庭,绝对不是自己能利用的棋。


    见好就收。


    律师看她没有说话,补充道:“郁小姐放心,我的委托人说了,关于您母亲保释的事会照常进行,事成之后也会找地方安顿好她。”


    她点点头,自然明白在大事上不会反悔的道理。


    于是把手里的协议书丢在桌面上,缓慢开口:“保密可以,我只有两个条件。”


    律师拿起笔准备记录下她的口述。


    “第一,我要拿到大签,要一个能在加拿大长期落脚的凭证。”


    “第二,我要一个念书的机会,必须是多伦多市内口碑最好的高校,速度越快越好。”


    *


    郁索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玻璃门外是漆黑一片的夜幕。


    大厅里的人走的干净,只剩下零星几个值夜班的身影。今天发生的事声势浩大,所有资料和笔录都等着人整理。


    她从其中一个警员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开机时,无数条消息弹窗出现在屏幕上。


    全部都来自千禾。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晚上的事,她实在没有心力看这些,只能在清空提示后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争取了片刻的清净。


    刚推开警局的大门,一股冷风便迎面扑过来。室外的大雪虽然早就已经停了,但温度却比白天低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紧了紧外套,因为腰肢酸痛变得有些脱力,长时间的精神和身体紧绷让整个人进入了混沌的状态。


    没向前走几步,就被迎面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一阵踉跄过后,郁索抬起头。


    正好对上来找自己父亲的边灼。


    他看清她的脸后先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后变成了难以形容的僵持。晚上那件事的传播速度很快,附近的学校更是视频满天飞,他不可能不知道。


    郁索见他没说话,干脆继续向前装不认识,手臂却在下一刻被男人拽住。


    她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


    就在边灼想要开口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强光从两人的正前方投射过来。


    汽车的引擎声伴随着轮胎压过地砖的声响越来越近,一个急刹后,线条流畅的轿车停在了半米外的地方,副驾的车门对着郁索。


    车窗在两人的注视下缓慢下降,直至完全露出驾驶位申佳恩的脸。


    “Sorry帅哥,我可能要先把这个小美女接走了,有什么事你们回头再聊吧。”


    她说完后冲郁索喊了声“亲爱的”,然后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


    边灼对申佳恩的脸并不熟悉,实际上刚刚的强光也确实把他恍得不轻。在他还在迟疑的时候,郁索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迅速坐了进去。


    申佳恩顺势关上玻璃窗,把手里的毛毯丢到她怀里。


    在郁索把安全带系好后,她一脚油门驶离了警局门前的院子,来去如风,只卷起一堆地面上的尘土。


    等车子即将驶入主道,她才手握方向盘看向车窗外的后视镜。


    边灼的身影还站在两人离开时的地方。


    “真可怜,下次再和我们郁索见面是哪年都不一定了。”


    郁索打开叠着的毯子盖在腿上,身体稍微温暖了些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


    申佳恩的笑一如既往地明媚,她从车前的储物格上拿起一张卡放到郁索手上。


    “实际上我不但知道了,还全权接手这件事了,给你在加拿大找学校的任务现在归我管,等阿姨保释出来后我会把一切都安顿妥当,你准备好之后,我们随时出发。”


    郁索没想到协议会落地的如此迅速,好在她接受速度也很快,简单点了下头后就把目光落到了手里的那张银行卡上。


    “这是干嘛用的?”


    “开启新生活的礼物。”


    申佳恩的样子比郁索还激动,拐了个弯后不断朝副驾驶这边看过来。


    “谢斯濑这些年参加比赛的奖金和让我帮忙理财挣的钱都在这里面,哦对,还有黑石的一部分收益会持续打到账上。”


    郁索听后用攥紧了手里的卡,把目光移向窗外:“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凌晨吧好像,”申佳恩看出她的疑虑,“你放心好了,谢斯濑那边应付完爸妈肯定会跟你联系的,等一切都处理好,你们在那边碰头。”


    郁索转过头看向她的侧脸,试图从中分辨出事情的真实性,神经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人对未知的事总是有很多顾虑。


    申佳恩主动缓和起气氛,腾出一条手臂戳了下她:“哎我算了下,你过去的时候应该是圣诞节前后,还不想想到时候跟他去哪放松一下,我听说魁北克……”


    “哪都不想去,”郁索单手撑着太阳穴,“只想和谢斯濑一直在房间里待着。”


    一周,两周。


    心很诚实。


    和他吃个饭,窝在沙发上看个无聊的电影。


    然后做点俗到不行的事。


    【??作者有话说】


    |虐点已完,下章起开大学线,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