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独占宣言◎
玄关处的台历在千禾向后挪动时碰掉在地上, 声音很轻,有地毯的缓冲,因此轻了一半。
但房间里又太过安静, 轻的那点没发挥任何作用。
客厅的沙发上立刻传出一声:“谁?”
声音出自申佳恩。
谢斯濑从那块玻璃屏风后走出来,捞起地板上的台历,随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这一切都在申佳恩的错愕中进行,等她反应过来时, 他已经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谢斯濑从不叫她姐。
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没有任何开场白。
屏风后面,千禾还沉浸在自己闯的祸上, 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最后还是雪理跟着走进了客厅, 在完全安静的空气中说了句“我们刚回来”。
申佳恩的表情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诧异,但又立刻被意外的惊喜填满。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然后张开双臂朝两人走过来, 身上那件毛衣的流苏跟着摆动。
谢斯濑对她这出热情的拥抱还是接受无能, 抬起一只手潦草地挥了挥, 拒绝姐弟情深这一套。
两人从懂事以来的相处就更像是朋友,尤其是在父母很少关心的情况下,能从彼此身上获得难得的自在。
申佳恩的拥抱落空, 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把目标换成他身后的雪理。
雪理虽然对身体接触有些抗拒, 但想到是难得回国后的见面边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的拥抱。
班利文慢悠悠地从茶几的位置离开,将倒好的那杯水拿在手里。
属于两人拥抱的这段安静时刻, 他悄悄把目光看向同样置身事外的谢斯濑。
对视, 垂眸, 笑着喝了口水。
拥抱结束, 申佳恩双手扶在雪理的肩膀上:“我想过你们会在圣诞前回来, 但没想到这么快。”
雪理看了眼身旁的人:“我和斯濑都想你了。”
申佳恩听后露出一个嗔怪的表情,意思大概是“说的倒甜”。
她很快从刚刚不太好的状态里脱离出来,大概是不想让几人看到她的窘迫,尽力表现地正常,伸出一只手朝向身后的男人,做着必要的流程。
“啊忘了说,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班利文,他也今天的飞机,刚落地。”
雪理猜测她停顿的那几秒是想用别的身份介绍他,但苦于刚刚那一出,此刻已经无法开口。
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顺申佳恩所指的位置看过去,脸上尽是初次见面的礼貌,没有透露出一丝两人曾见过的痕迹。
申佳恩转过头,朝男人介绍:“这位是我弟的女朋友”
“我们认识。”
班利文拿开嘴边的水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一股无声的气氛在几人之间散开,客厅又回到了连钟表的秒针都听得清的氛围。
雪理深吸一口气,扯了下嘴角:“我们在学校偶尔会碰见。”
沉默被打破,申佳恩连声“噢”了几句,反应过来几人在同一所学校后结束了多余的介绍。
雪理松了口气,再次看向对面的班利文。
他似乎料到她会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顿感无趣地把头转向别处,没再对两人的关系做出任何解释。
申佳恩朝雪理身后看了一眼:“这位是?”
玻璃屏风的后方,千禾一点点从玄关的位置挪动出来,肢体有些僵硬。她脑子里接收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姐不是”千禾求助般看向雪理,“我应该叫什么?”
“千禾对吧!”申佳恩一眼认出女孩,走上前给了个礼貌性质的拥抱,“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和我们小雪理天天黏在一起,去个医务室都在旁边看半天,分都分不开。”
千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雪理终于有些放松地笑起来,目光从两个女生身上转向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谢斯濑。
他兜里的烟抽干净了,瘾又上来,不知道从哪找了块薄荷糖扔进嘴里,在几人寒暄的时候坐在了申佳恩刚刚坐的那块沙发上。
瞥见雪理在看她,嘴里的硬糖换了个方向含。
是不快的表情。
“雪理,你听我们说话没?”申佳恩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我没怎么了?”
“我说,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司机没办法开,反正家里也有的是地方,你们一会儿陪我吃个饭,然后留下来住一晚呗?”
雪理听罢有些为难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千禾。
申佳恩立刻挡在两人面前:“我刚刚跟她都说了,你们朋友间明天再约,今晚留下让我给你们接风,可别拒绝我。”
她还在犹豫,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象。
雪下的确实比刚刚大了些,现在开回公寓恐怕也是深夜了。
班利文从角落的壁炉边发出声音:“留宿我同意,这么大的雪,我懒得折腾了。”
他做决定仿佛只用了两秒,完全按心情出发,没有考虑任何人的打算。
雪理看向申佳恩:“可是这么多人的话,叔叔阿姨”
“你放心好了,”申佳恩半开玩笑地张口,“他们俩现在看见我就烦,所以晚上那会儿就搬去国贸那栋了,不在正好,我们住着更轻松。”
她默认留宿这件事已经确定,挥了挥手走向客厅尽头的楼梯,脚下的高跟鞋踩过地毯上那堆碎玻璃。
一直站在她后面的千禾也终于露出了脸。
一副吓得不轻的表情。
申佳恩走向第一节台阶,在水晶灯的光线下俯视几人,回声拉的很长:“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喝点儿,谁都不许推脱。”
又走了几节:“谢斯濑,让王姨把房间收拾出来!”
雪理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斯濑。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
晚餐时间,厨房按往日熟悉的口味悄悄做了调整。
一是给几人接风,二是恰逢雪天,又临近圣诞,为了让申佳恩的酒有的搭,特意做了烤鸡和一些应景的菜。
班利文从落座起就毫无拘束地吃了起来,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不参与,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吃饭的中途缺了双刀叉,他甚至直接离开座位,回来的时候已经顺利拿在手上。
这个家他不是第一次来。
谢斯濑拆分着盘子里的肉,半点儿好脸色都没给。
由于几人的关系实在奇怪,雪理全程都是不敢放松的状态,生怕会闹出什么动静。
好在每次和申佳恩碰完杯后,她看向对面的班利文,对方都是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面前的烤鸡上。
整张长桌最忙的就是千禾。
手机已经被西决的消息弹爆了,也只能耐着性子调成了静音,在无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时默默发出一句“今天见不成了”。
带着如临大敌的决绝。
申佳恩坐在长桌的端头,已经喝的有点醉熏熏的,即便如此,每每看向雪理时还是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说了好多胡话。
直到雪理有些应付不来,手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挲,半天都没入口。
谢斯濑放下刀叉,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远。
“克制下吧,你最近不是经常胃痛?”
表面是跟雪理说的,其实是说给申佳恩听的。
她听到后果不其然没有再张罗着举杯,只是酒精作用下的神智已经有点不清醒,一直没有停下的打算。
雪理的眼球沾了些血丝,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抬眸时刚好对上坐在对面位置的班利文。
班利文似乎是吃饱了,把叉子伸向餐后的那块蛋糕:“真羡慕你们啊,我也想喝两口酒就有人心疼。”
他说完这句往嘴里塞了口蛋糕,随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我吃饱了,就先上楼休息了,几位随意。”
然后是一个随意到极点的笑。
千禾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明明和申佳恩在客厅闹的那么僵了,还舔着脸过夜,住下来就算了,还要在饭桌上说意味不明的话。
她把头凑近雪理:“这个班利文到底什么来头……嘴脸贱得我想抽他……”
“忍忍吧。”雪理勉强笑了下。
想抽他的人还在排队。
就在这时,申佳恩的位置发出“咚”的一声。
雪理回过头的时候,只看见她的额头重重砸向了桌案上的手臂。
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谢斯濑拿走她手上的杯子,把她的头微微转过来了些:“喝多睡着了。”
剩下的两人松了口气。
雪理看了看旁边的立式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
大雪,二楼卧室。
淋浴房的磨砂门被蒸汽熏得发白,灯光漫过瓷砖,在地面洇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雪理帮千禾安顿好房间便直接回了卧室洗澡,身体太疲惫,只想早点休息。
她刚脱下外套,指尖还没触到羊绒衫的领口,门把就轻轻转动了半圈。
谢斯濑倚在门框上,深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他没进来,只是目光越过她落在墙上的置物架上,声音被水汽滤得温吞:“换衣服?”
雪理的手顿了顿,背对着他点点头。
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肩线绷得很直,却偏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
预感他有事问她。
“水温调好了?”他又问,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节奏慢得像在数她的呼吸。
“嗯。”雪理应了声,指尖终于勾住衣服的下摆,刚要往上提,就听见他轻笑一声。
“你不想跟我说说班利文吗?”
针织衫在腰间,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脊背。
雪理的动作停住了,蒸汽扑在皮肤上,带来微痒的灼意。她知道他会问,却没料到会是这个时机——赤裸的脆弱感被无限放大,连撒谎的力气都像是被热水蒸干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见了一面。”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手指攥着衣服边缘,布料被绞出褶皱,“你也知道,就是照片的事。”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脱掉了上衣,没有布料的遮挡,内衣背面的两条细带在蝴蝶骨的位置相交。
“见了一面?”谢斯濑推开门,温热的水汽涌过去,他却没靠近,只是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发顶,“他一次两次毁约不肯见,原来是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单独约你。”
“四十万,他真张的开口。”
雪理猛地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等她自己说出来。
“你查了?”她的声音冷下来,带着被冒犯的警惕。
谢斯濑走近一步,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衣物:“我没有查的打算,是你放在我这理财的账户被动了。”
他的语气很淡,只是在回复。
雪理别过头,重新转向镜子,神经的疲惫让她无暇去顾及这些,就连之前拜托他帮忙理财的事都忘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像羽毛,却烫得人发慌。
“他说四十万到账,底片也会删干净。”她终于开口,声音透过水声传过来,有点发飘,“没有告诉你是打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说,不想让你担心,没想到今天回来……还能看见他。”
谢斯濑没说话。浴室里只剩下花洒滴水的轻响,还有她解内衣扣的细微声。
他和申佳恩的通话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了,那时候只知道她被爱冲昏了头,在对方悔婚的情况下依然想要私奔。但无论问几遍男方的名字,申佳恩都闭口不提。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他拿下了她的手,双臂从身后环住她。
他的掌心带着外面的凉意,和浴室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雪理低头看着交握的手,他的拇指正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像在安抚,又像在提醒。
“我姐的事以后再说,你的事我不希望有下次了,这样我会多想。”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水汽的湿润。
雪理的心跳漏了一拍。
班利文联系她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不告诉他。那些被刻意掩埋的隐瞒像藤蔓,趁她不备就缠了上来。可此刻被谢斯濑这样问,她却突然清醒了,隐瞒他,比靠近别人更让他难受。
“我知道。”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索性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和他除了金钱上的交易,没有别的。”
谢斯濑的眼神柔和了些,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锁骨,那里的皮肤很烫,像有火苗在窜。
“我不想猜,”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种近乎蛊惑的耐心,“但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吞了。”
他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浴室的蒸汽在两人之间凝成薄薄的雾,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呼吸变得格外清晰。
“你想多了。”
“是你想少了。”
他的目光太专注,像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雪理的呼吸乱了,很难平稳下来。
谢斯濑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停在腰间的皮带扣上,轻轻解开,裙子滑落到地上。
他的吻从唇角移到下颌,在她的颈窝处停下,湿热的呼吸烫得人发麻。
“你衣服好难受。”
她推开他,看着他卫衣上一直摩擦自己皮肤的标。
于是伸手脱掉他的上衣。
难得主动,像在弥补。
谢斯濑被她的样子钓得不轻,脱完上身之后把她的身体捞了起来,放到了洗手池的台面上。
潮意不断加重,她双臂撑在身体两侧,头呼吸着向后仰。
“什么时候让我看你帮我的样子。”谢斯濑的气息吞掉了大半,俯身亲在她的脖颈上。
雪理将一只手抵在他手臂,试图让动作有所缓和,可他的手却像不听话一样彻底停了下来,一路向上,扶在她身上。
“喜欢淡的,那就玩点小儿科的算了。”他带着气,故意不给她。
雪理刚要开口,浴室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声音不大,两人都停下来确认,直到再次响起,谢斯濑才耐着性子从她身上拿开手。
他没穿上衣,随便拿了件浴袍套在身上。
不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
敲门声没完没了地继续。
在接连不断的几声后,房门从里面被推开。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滚石猫,这是一条思考很久后决定的请假。
首先,我必须坦白,薄荷在目前的创作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让我力不从心的问题,我也在很多声音中磨灭了原以为会一直持续的热情。
其实开文时,薄荷的存稿很充足,也是在我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完成的。虽然中途根据连载期的评论做了增减调整,但依旧让我觉得写起来很享受。
这也是我最早动笔的原因。
雪理的性格我很喜欢,敏感,爱恨决绝。我喜欢落笔前猜测她的表情,也改变了之前写对白的习惯,让她能平和地讲出要说的话。
高中篇比我想象中结束得快了一点。按照第一版大纲,千禾被设定为毁容女生的姐姐,也埋了千禾频繁提到家人的线。而后才改为添加苏子希这一角色,并放在大学篇的位置。
我承认,我已经无法接受让她承担失去挚友的痛苦。
当时我想过停下来重新对剧情进行排布,但又舍不得让喜欢的读者等待,因此依然向后推动了剧情。
我不是全职作者,工作偏偏在最近又忙碌起来,存稿开始变少,我只能靠下班后的夜晚来写作。但好在有朋友陪伴,心气尚存,也算顺利。
直到越来越多的负面评价,和对剧情错误的解读让我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也第一次对我一直热爱的故事有了降温。
我告诉自己还可以坚持,朋友也这么说。
完结临近,挺挺就过去了。
于是我腾出更多时间给写作,可越在意就越紧张。
最崩溃的一晚我想要放松一下,所以重读了蕾丝。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我再也写不出带着之前味道的文字,我对自己曾经提笔写下的东西觉得遥不可及。
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我,薄荷就在完结的边缘。
今天我刷到了一条关于我的帖子,评论的争吵很激烈,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其实类似的帖子我司空见惯,但这篇帖文的骂声中让我看到了认真,让我真的相信她就是一直在看文的读者。
我说了两句冲动的话之后,开始翻阅她留下的剧情理解,虽然偏激,可依旧实实在在让我安静思考了很长时间。
我想放下自己没完没了的执念,我觉得剧情比速度更应该让我慎重起来。
另外,我真的很想和家人出去聚聚,我想睡觉,想看电影,无论身心,我都想要休息一下。
明天我会在jj挂一个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假条,对于想要离开的朋友,我理解,对于愿意等待的朋友,我想说声抱歉。
薄荷不会坑,但确确实实需要断更一段时间,我也需要找回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那部分。
下次见会带着雪理一起回来。
第47章
◎独占宣言◎
班利文换了身浴袍站在门口:“Surprise!(惊喜)”
他腰上的两根带子松松垮垮地搭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散开。即便是这样,他本人还依然是那副欠揍的嘴脸,对开门的男人一点都不意外。
谢斯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几秒钟后, 握在门把上的手轻轻往前推。
两人之间的那道门逐渐关起来,就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却像卡住了什么硬物,最终留下了一道缝隙。
谢斯濑向门下看,男人的一只脚挡住了门板, 卡在了一个拥挤的位置。
“嘶疼疼疼”班利文低声喊痛,随后才把脚抽走。
“我们要休息了。”他逐客的意思明显。
“我有事!”
“明天再说。”
“我真有事!”
门被重新拉开, 两人之间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班利文还没完全从刚刚的痛感中缓过劲,又怕他随时会把门关上, 只能呲牙咧嘴地抬起一条手臂。
那只手上拿着一个药盒,随晃动,里面的东西响了两声。
“你姐让我送个解酒药过来,她喝多躺了, 起不来。”
班利文说完把东西扔到他身上, 就好像完成了任务, 一身轻松。视线这才从对方的脸转移到药盒碰击的上身,半裸,挂着浴室的水汽。
他对男女之间的事向来嗅觉灵敏, 一秒猜到刚刚这间房里发生的什么, 眼神往室内撇了眼。
谢斯濑接过药盒,随手丢在一旁的边柜上。
“现在没事了吧。”
言外之意是, 没事我关门了。
班利文对他这句话有点应激, 立刻伸手扒住门框, 在对方即将合上前拦住了这一动作。
他扬起唇角:“你们明天有安排吗?到处转转?”
谢斯濑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眼墙上的表, 然后才把脸转回来面对他:“我们做什么还用向你单独报备吗?”
“好不容易回国一趟, 我总该意思一下吧。”
“好啊,叫上我姐一起。”
对话戛然而止。
班利文和申佳恩的纠葛还没清算,只剩下一纸烂掉的婚约在身。几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平和,也不过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隐患的冰面,一人动,众人皆落水。
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空气中的水汽彻底散尽。
就在此时,走廊一侧传来房间门推开的声响。由于是晚上,声音穿过廊道产生了微弱的回音。
紧接着是楼道里千禾带着试探的声线:“有人没睡吗?我这屋少了被子”
中间有一段不长不短的停顿。
是她转头后,看到了正处于走廊中间的班利文。
果不其然,班利文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刚刚僵在脸上的表情瞬间挂上了礼貌的微笑。然后他回头和站在门内的谢斯濑对视了最后一眼,得到了对方冷漠的关门动作。
面对外人,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对话。
就在门彻底合上前,班利文朝里面留了句:肌肉练的不错。
“嘭———”
走廊安静下来,只有几盏彻夜不关的水晶壁灯亮着。
班利文笑着转过身,朝千禾的位置挪动,原本想要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她叫佣人,可刚走了两步,女孩的身影就迅速闪回了房间。
“嘭———”
走廊彻底回归寂静。
连续吃了两个闭门羹。
屋内,谢斯濑将门反锁后转过身,雪理悄无声息地靠在浴室外的墙壁上,双臂环在胸前,后背那扇雾面玻璃向下滑动着水珠。
他手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声音埋在肩窝:“下次,没人打扰的时候。”
雪理笑的很淡:“明天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刚刚班利文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两人这次回来除了和家人朋友聚一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
黑石俱乐部在谢斯濑出国前就进入了停业状态,一是没靠得住的人打理,他放心不下,二是迫于家里的施压,很多投资都被撤回。现在情况好转很多,谢斯濑在圈子里打出了些知名度,积蓄也足够养好一家俱乐部。
即便如此,谢家也因为当年的事不愿意提供任何帮助。
所以他有意借黑石向包括新法在内的高校达成合作,把更多的年轻球员握在自己手里。
几个月前开始,两人就陆续在筹备这件事。
谢斯濑缓缓起身,动作慢到像是把这段时间的疲惫重新经历了一遍,腾出对视的空间:“差不多了,明天就走个形式,我上午先过去打理,下午再叫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明天正好也有点事要办,晚点我自己过去就行,还有”雪理停顿了下,目光移向他的眼睛,“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配合我。”
“我有这个觉悟。”
床上的手机弹出两声消息提示,屏幕在振动中亮了起来。
谢斯濑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把目光在对面人身上停了片刻,没有张口。他捞起那部属于雪理手机递到她面前,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
递到她手里之后,他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走到了不远处的衣柜前,把她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架上。
雪理划开屏幕,千禾的消息顶到了最上面。
【我靠,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在走廊碰到谁了!那个什么班】
【他大半夜就穿了个浴袍在外面,不会是心理变态吧服了,越不想碰谁越碰谁。】
她笑了笑,敲过去一句内容。
【你少不少东西,我让阿姨给你送过去。】
*
次日,清晨的阳光顺一层的落地窗照进屋内。
申佳恩一改昨天的失态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看杂志,手边是刚刚满好的咖啡,每翻一页都岁月静好得不得了。
前一晚因酒局搞得混乱不堪的桌子已经被整理得一干二净,甚至在第一个人下楼前就摆上了反季节的百合花。
所有的一切都像在粉饰太平。
雪理和谢斯濑起的最早,下楼时桌上只有她一个人。
申佳恩立刻放下手里的杂志,招呼雪理坐到她旁边的位置,等她落座后,低声叫厨房的阿姨端上来两盘做好的培根煎蛋,外加几片吐司。
她凑近到她耳边:“昨天喝多了,我想你们起来也没什么胃口,就叫他们简单做了点。”
“我就想吃这些。”雪理还没来得及化妆,笑起来清澈漂亮。
申佳恩没再跟她寒暄,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本来今天应该陪你们一起玩玩的,可我手上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只能改天再一起了。”
说到工作,申佳恩已经没了前几年和家里作闹的脾气,谢家名下有一家私立医院,她改去那了。雪理对此没有多问,她猜测申佳恩为了订婚和家里交换了不少条件,工作是其中之一。
为了利益,谁都不能免俗。
雪理低头用刀叉切着盘里的培根,轻松开口:“刚刚好,佳恩姐不说的话我也正打算说,今天我和斯濑都有点事,咱们改天再好好叙旧。”
她说完这句申佳恩也轻松不少,只是单看脸色并不是很明朗,加上眼下的乌青倒像是睡眠不足。结合她一大早坐在这的时间,更像是一宿没睡。
昨天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所以才这么着急地投入工作。
雪理只是简单瞟了一眼,再抬起头,刚好是谢斯濑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他落座到她对面的位置,看了眼申佳恩,随后眼神和雪理撞到一起。
谢斯濑:怎么样?
雪理摇摇头,意思是状态很差。
三人享受了不到五分钟的安静时光,旋转楼梯的上方就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拖鞋和地毯相互摩擦,声音短促发闷。
论频率,像没睡醒,论轻重,是男人。
班利文一脸困意走下楼梯,还是昨天晚上那身,大概是知道要一起用餐,浴袍的带子系得紧了些,不变的是半吊子的态度。
等他极为缓慢地挪动到餐桌坐下。
申佳恩几乎是同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留下句“我先走了”,就彻底消失在了餐厅。
班利文对她这副态度不以为然,自顾自吃着面前的早餐。
一阵刀叉碰撞声过后,是雪理先开口。
“我想喝橙汁。”
话音落下,对面的两个男人同时抬起头。
谢斯濑放下餐具,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的话桃汁OK吗?”
“也行。”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因此对白简单迅速,丝毫没注意到一边屁股已经抬起到半空的班利文。
在谢斯濑转身离开后,他才以一种不想让人发现的速度缓慢坐回到座位上。
瞬间,长桌只剩下两人在用餐,偶尔会有晨间扫除的佣人经过。
时间成秒流逝。
“他生气了。”雪理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餐桌上,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对面的班利文抬起头看她。
“谢斯濑知道了我给你汇钱的事,他说他以后不会再信任我,这趟回国结束,我们俩就不再有任何瓜葛。”
雪理的左手搭在桌上,说出这些的时候,指甲扣着餐盘的边缘,在眼眶红到即将决堤的那一刹低下了头。
班利文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很不解,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确定没人后才开口:“你们俩昨天不是还”
雪理抬头,一滴眼泪滑了下来:“他对我已经腻了,白天我们很少见面,但还有点情分在,这次回国是我求他陪我的,我不希望在家人朋友面前表现得太僵。”
脚步声逐渐逼近,随着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餐桌上的对话以雪理擦去眼泪收尾。
谢斯濑边走边看着手腕上的男士手表,把半瓶橙汁放在桌上后,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我那边有点急就先撤了,你慢慢吃。”
他穿好大衣,绕过餐桌,走在雪理身边,然后在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雪理克制地笑了笑,在他耳边说了声“路上小心”。
班利文把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脑子里全是刚刚她说的那句
————白天我们很少见面。
谢斯濑从门口的佣人手中接过车钥匙,一声卷着风雪的关门声冲进耳膜,这一声证明他出门了。
班利文这才松了松肩膀,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你还喜欢他?”
雪理乘胜追击:“你喜欢我吗?”
两人之间的那瓶百合花遮住了小部分视线,只有很淡的花香味冲进鼻腔,清新,但闻得发晕。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掉进了一个又一个漩涡。
“喜欢。”
“那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刚说完,最后一个醒来的千禾从楼梯上踱步下来,样子没比刚才的班利文强多少。她在朦胧的睡意里抬起手,向雪理挥了挥,算是说早安,在看到另一个人是班利文的那刻,差点把“变态”两个字说出口。
幸好雪理已经先一步离开座位,在她开口前迎面与她擦肩,在迈上第一节台阶时轻轻拍了下她举在半空的手。
“晚上记得去黑石。”
千禾被她的提醒搞得清醒了些,黑石要重新开业,这事她提前知道。
看着雪理的背影一步步走上楼梯,她才把头转向餐桌。
班利文正看着她,好心情全写在脸上。
“Good morning.(早上好)”
第48章
◎独占宣言◎
中午, 天气预报中的降雪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是一阵又一阵狂风不断做着暴雪来临前的铺垫。
车子行驶在路上,雪理和班利文坐后排。
除了沉默以外, 中间相隔的距离甚至能再塞下两人。
班利文浑身不自在,从紧贴着车门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得到放松后深深叹了口气。
回想早晨两人在餐桌上的谈话,他不止一次埋怨自己冲动, 大概是没睡醒头昏,又或者是他心里因为期待兴奋过度, 就这样答应了她说的话。
当然了,他不希望是后者。
想到这, 他整个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雪理侧头看向他,把挡在嘴前的围巾往下拉了拉:“不舒服吗?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班利文先是愣了几秒,刚想解释自己不着急,但想了想, 索性将错就错, 借着她给的坡点了下头。
怕不自然, 又补充了一句:“有点晕车,天生的。”
这理由倒也还说得过去。
雪理松开搭在围巾上的手,羊绒布料重新挡住了半张脸, 声音也闷下去一些:“是嘛, 我以为你还在想早上的事。”
完全封闭的车里,再闷的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班利文被说中, 不禁撇了下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很敏锐, 她只是很想看自己掩饰的表情和话术, 所以才张口关心。
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 惯性作用让两人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晃了下。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向后排:“郁小姐, 到地方了。”
话音刚落,班利文率先忍受不了密闭空间,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冷风灌进车内,吹起了一切能飘动的东西。
雪理把他这种反应当成是被说中后的不自在,无所谓地整理着一旁的包包,向司机道过谢后推开了自己那侧的门。
两人所处的地点是与使馆相隔一条街的路口,受天气原因影响,此刻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得可怜,全部目光都被迫停在路旁的建筑上。
郑芳楼,她之前最爱的那家餐厅。
班利文似有预感地看向逐渐走在自己身边的雪理。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餐厅的方向:“我之前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吃这家,好多年没回来了,今天突然有点想念他们家的味道,陪我尝尝?”
“我早上吃了不少。”
“就一点。”
雪理说完后,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应,直到她把头转向班利文,他才有反应般把手插进了外套口袋。
“来都来了,吃呗,”随后呼了口白气,“快进去吧,外面冷死人了”
班利文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雪理跟在后面,两人前后走进餐厅大门。
郑芳楼的变化并不大,除了年年都有的定期翻新,一切都还是印象里的样子。正逢假期,附近学校的客源有所减少,因此即便是饭点,也有很多座位空着。
两人站在入门的玄关,吧台里负责迎宾的服务生照常扬起笑容准备迎接,但表情很快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定格在脸上。
诧异、震惊,突然间的紧张。
雪理见到服务生的反应后并没有意外,自顾自低下头,摘着脖子上的围巾。
在短短一分钟内,班利文把服务生拉到了一边,在对方频频做出奉承的点头后,两人被顺利请上了二层的包厢。
正当服务员伸手准备帮雪理分担手上的包包时,她小幅度地躲闪了下,婉拒了这份好意。
“不用这么麻烦,一层大厅不是有空位?”
雪理说完,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后面的几张空桌子。服务生先是语塞,接着看向站在旁边的班利文,似乎他比自己更了解如何安排。
班利文抬手挥了下:“听她的。”
最后,两人在引导下走向了一层大厅的一张方桌,面对面坐下后,服务生很有分寸地留下菜单离开。
雪理把大衣脱下放在旁边的空座上,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情况的察觉。坐在对面的班利文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水,雪理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起菜单翻看。
一页,满上水的茶杯被推到了她面前。
两页,茶壶里的水缓缓倒进了第二杯。
三页,班利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饭店是你家开的吧。”雪理没有抬头。
对面发出了一声被水呛到的声音。
班利文对她先斩后奏的这套已经有些习惯了,只是话这么直接的说出来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雪理合上菜单,两面书封在她手掌的力道下发出“啪”的一声。
她微微笑了下:“我猜的。”
还没等对面人反应过来,她已把一条手臂轻轻停在半空。服务生很快在她的示意下从不远处走过来,附身做好了点餐的准备。
整个点餐的过程很流畅,雪理偶尔会用眼神询问班利文的意见,但大部分的菜都由她自己决定。结束后,店员紧张地抿着嘴退下,过程一直在观察班利文脸色。
等到餐桌上再次变成两人对峙,雪理才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小口。
班利文发起话题:“我其实很好奇,你在谢斯濑身边这么多年了,他家看样子也不缺,总不至于因为钱的事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吧?”
“你呢?”雪理放下杯子,“和佳恩姐有两三年了吧,因为什么决定分开?”
班利文说不上来,又或者没法说。
雪理看他没动静,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谢家对谢斯濑的帮扶从高中之后就几乎没有了,我又不是能在事业上帮助到他的最优选,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更何况是和利益牵扯起来。”
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两人的利益关系走到了尽头。
对于班利文这种“商人”,让他信任的最好办法就是少讲感情多讲现实。
班利文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他和申佳恩最初的相识,不过也是嗅到猎物后的本能。
当时他处于低谷期,家里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偏偏是爱疯玩的年纪,为了在狐朋狗友面前充面子,典当了一只很贵的手表。
申佳恩常开玩笑,说他最穷的那几年被她摊上了。嘴上这么说,背地里却用自己的积蓄,把他卖掉的表赎了回来,而且还是双倍价格。
二十岁的班利文不但穷还混蛋,靠她物质上的帮扶过渡,靠她的爱重新站起来。
然后在一切走向正轨后毅然放弃了她。
雪理没有理会对面人的沉默不语,目光游走于餐厅墙壁的时钟上。转移到门口时,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恰如其分地从外面被推开。
一时间,风声和门声同时吸引走了视线。
班利文也从思绪中回过头,顺着雪理的眼神看过去。
几个男生站在迎宾的吧台前,似乎目标并不明确,因为每个人的眼神都涣散在不同方向。他们穿着颜色统一的蓝白队服,看样子是附近学校的高中生。
准确说是新法的高中生。
雪理认得他们的衣服,那是蓝鹦鹉队一贯采用的颜色,胸前的盾型标虽然小但也不好忽略。
班利文也认了出来:“这么巧,遇到你校友了。”
他这句话多少有打趣的成分在。
雪理毕业少说也有三年了,自然不可能认识,只是再次看见觉得很亲切。
几名男生似乎是在和服务生沟通时遇到阻碍,一堆人堵在门口,店员也面露难色,眼看事情要以这帮人离开做结尾。
班利文适时抬起手,朝那边挥了挥,意思是让他们进了。
男生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服务生一改刚刚的态度邀请几人进去,才又挂上那种顿感走运的笑,相互调侃着向两人走了过来。
“你没必要这样。”雪理低声开口。
“好歹算你学弟吧,意思意思怎么了?”
刚刚说完,那群男生已经径直走到了餐桌旁边,在身后几人的推搡下,类似队长的男生向前走了一步。
“那个……我们是新法一中的冰球代表队,今天晚上有一场筹资比赛在附近的俱乐部,两位有时间可以过来捧捧场!如果能捐个十块八块的就更好了!”
说罢,男生把两张宣传单递到二人手里。
班利文简单扫了眼,随后抬头:“筹资比赛是什么意思?”
男生解释道:“噢,是这样,那家俱乐部的老板说给我们提供了永久的训练场地,我们就想着靠比赛拉些赞助,替他分担点……您放心我们不是骗子……”
雪理看着宣传单上的内容,又看了眼对面的班利文,随即开口:“比赛倒是值得一看,捐款的话……”
“捐点无所谓吧,就当帮个小忙了。”
班利文打断她的话,似乎没有要和她商量的打算。
几名男生也很有眼力见,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摊开在班利文面前,里面白纸黑字是一张自愿捐助协议。
队长生怕班利文反悔,连忙解释:“这个还是要走一下流程您见谅……主要是这捐款光凭嘴上说的话,我们实在是……”
“笔给我。”
“好嘞。”
就这样,雪理看着那支笔从几名男生手里转移到班利文手里,然后看着班利文拔开笔帽,即将把笔尖落在那条横线上。
“要不要再想想,这个是自愿赠予,签了就不能反悔了。”雪理撑着下巴,眼神毫无遮挡地对上对面的人。
他落笔干脆,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抬头,名字已经签在了横线上。
班利文扣上笔帽,在几人的连声道谢中,把全部东西归还到男生手中。他知道自己在用这种方式麻痹对雪理的愧疚,以及对申佳恩的愧疚。
结束之后,大厅又回到刚才安静的氛围。
雪理保持着托腮的动作,笑容在灯光和餐盘的反光中趋于柔和,然后轻轻笑出了声。
“干嘛这表情。”班利文张口。
“没,”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心情好。”
*
黑石俱乐部。
“心情好???”
西决进门后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说话声太大,以至于让旁边的千禾捂住了一只耳朵。
谢斯濑坐在冰球场外的长椅上,附身拆着冰鞋的带子,听到西决的声音依旧不为所动。他早上过来就陪那些精力充沛的中学生打了几场,现在累得不想说话。
西决看他不为所动,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当初是你放弃蓝鹦鹉,自己去国外投奔别的球队,是,我理解你想要更好的发展……但你现在是不是太他妈自私了?回国先放我鸽子,然后今天莫名其妙把我叫过来,我还天真地以为你会给我一个解释,结果上来就说让我跟你一起重新经营黑石,问你为什么,你给我来一句心情好……我丫揍……”
他边说边要一拳挥在谢斯濑脸上,幸好千禾及时拦在中间,情况变成两人扭打在一起。
谢斯濑依旧没有表示,不紧不慢地把换下来的冰鞋放到一边,然后在吵闹声中离开座位。
原本存在高低差的对话在他站起身的那刻变为平视。
也变得像一场对峙。
西决的愤怒难以掩饰,眼神里着着火,反观谢斯濑,平静得好像和这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千禾夹在两人中间矮了一大截,眼看情况不妙,奋力控制着距离。
“我跟你说谢斯濑,我就是再蠢再傻也不会跟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扯上关系!”
“你少说点话会死啊!”千禾尖声阻止西决。
几人朋友一场,哪怕不能继续也不想闹的太难看。
谢斯濑像是终于对他说的话有点反应,向两人所站的位置走了一步。距离被拉近,空气中瞬间弥漫起隐形的硝烟。
西决死死盯着他的脸,在他逐渐逼近的过程中倒吸了一口气,同样吸气的还有千禾。
几秒后,谢斯濑用极为平静的语调一字字开口:“你染红色还是这么难看。”
不出所料的,西决又大声嚷嚷起来。
谢斯濑轻飘飘地走远,任由两人在身后吵成一团,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雪理在几分钟前发来短信。
【成了。】
第49章
◎独占宣言◎
谢斯濑按灭屏幕的动作骤然停住, 目光转向冰场的入口。
同样被声音吸引的西决停止了叫喊,看向走进来的那群人,和千禾撕扯的手臂也一寸寸放了下来。
原本还在郑芳楼的几个男生, 此刻已经出现在了俱乐部内,为首的那个踩着黑白拼花地砖大步走进来,神情是极其复合年龄的胜券在握。
他最终在谢斯濑面前站定,喉结滚动打了声招呼:“斯濑哥。”
褶皱的A4纸被他双手递出, 身后跟着的另个人立刻附上解释:“他签了。”
谢斯濑垂眸看向那张纸,随着伸手接过, 指腹落在合同末尾的潦草签名上。
他将纸对折后道:“谢了。”
“害,跟我客气什么!”
男生摆摆手,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时目光刚好撞上一旁发怔的西决:“等等……我记得你”
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一起,嘴唇半张着,瞳孔猛地放大。
西决看着男生这张陌生的脸, 试图想到任何两人之间的交集, 最终以脑子不够用告终。千禾则是往旁边退了一大步, 生怕来者不善,和自己扯上关系。
男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持续着思考,几秒钟后抬高音量:“噢!你和斯濑哥是一届的, 之前队里的中锋, 西学长!”
新法如今的冰球俱乐部里还挂着几人当时参赛的照片,西决的名字也曾紧挨着谢斯濑出现在奖杯的杯底。
西决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不知所措, 嘴角抽动着笑了两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来了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男生的力道不轻, 拍在他后背的手掌震得球衣簌簌作响。
“西决哥, 没想到你今天也会过来, 我之前见你都是在比赛回放的视频上,这回见到真人了!我最喜欢你之前对立海的那场,你记不记得,就是……”
西决淹没在不断冲进耳膜的信息海里,依旧没从这份仰慕中缓过劲来,实在应付不来,向谢斯濑投去了一个眼神。
谢斯濑暂且把这个眼神理解为求助。
于是开口:“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先去更衣室准备吧。”
男生后面的话被打断,乖巧地“哦”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转头跟身后的队员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听话地走向了更衣室的方向。
等脚步声消失在墙壁拐角,西决才回过神。
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你把新法的球队骗过来了?”
他虽然对这些年轻面孔没印象,但对新法的球衣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谢斯濑回应道:“不算骗吧。”
他从口袋掏出烟盒,递到西决面前意思了下,得到对方的摇头拒绝后,单抽出根香烟点着了火:“我给他们的待遇比新法可强多了,海外的比赛机会,最专业的器械和冰场,是个人都拎得清。”
西决喉结动了动,想起高中时候球队的处境。
谢斯濑出国后,黑石也跟着关闭,新法虽然始终把资助冰球项目挂在嘴边,可真的落实下来也不过杯水车薪。
球队到后期走进了没比赛可打的情况,随着西决在内的老队员毕业,新法的冰球队也迈入了死局。
谢斯濑将烟灰弹进手边的烟灰缸,伸手撑住他身后的吧台:“拉你入股的事我不强求,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位置我留着,你随时都能回来。”
他始终没把西决当成外人,因此任何一个关于冰球的计划内都有西决的名字。当年他因为突发情况出国,连道别都没有,是西决毅然补上了他的位置,第一个站出来说相信他的为人。
一码归一码,这是他欠他的。
西决侧过头避免和他眼神交流,从上高中开始他就习惯了什么事都听谢斯濑的意见,也深知很多情况都是谢斯濑在兜底。
说自己不想回来,是假的。
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千禾。
千禾十分用力地眨了眨眼,生怕对方看不出自己表达的意思是“快答应啊”。
于是西决翻了个白眼,郑重其事地看向谢斯濑的脸:“我的股份可以比你少,但不能少太多。”
“没问题。”
“我可以回来,但在我大学课程没有结束前,一切都要以学业为主。”
“当然。”谢斯濑笑着掐灭手里的烟。
他知道他的德行,习不好好学,但爱打学习的幌子。
眼见一切都不是问题,西决才说出最后一句:“可我真的想不通……你不是和家里闹掰了吗?现在又还在上学,即便是有存款,未来几年能保证俱乐部正常运行吗……”
西决说完狐疑地看向千禾,千禾也有同样的疑问,附和他点了点头。
谢斯濑没着急回答,从靠着的吧台直起身,双手插进卫衣前面的口袋,低首吹出了最后一口白雾。
两个人期待他对此做出解释,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他故意很慢才开口:“这个你们俩就别操心了。”
*
晚上六点,俱乐部停车场的最后一个车位停上了车。
宣告座位已满的标识牌立在了大门口。
即便如此,黑石的重开吸引了很多附近学校的学生,虽然是假期,慕名而来观看比赛的人还是堆满了门厅。
临时负责接待的千禾把手里的签到表丢向一边,冲人群大喊着里面没位置了,可没人听,拥挤的人流没有一点褪去的迹象。
她顿感呼吸困难,直到一旁的西决说可以宽限些站着观看的位置,人群才一窝蜂涌了进去。
雪理和班利文到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场,从正门进入肯定行不通,雪理索性带他从偏门走了进去。
班利文疑惑她怎么知道这招儿的。
她以高中来过几次为由搪塞了回去。
两人顺着后排来到了家属席坐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空座在最边缘的位置,照理来说是留给后勤人员。
班利文被周围热闹的欢呼声和解说广播震得皱了下眉。
他环顾冰场周围站着的人,把头凑近到雪理的耳边,怕她听不见,还抬高了些音量:“没想到这公益比赛还这么热闹!还好咱们俩点儿正,进来就有座位,不然站到吐!”
雪理双腿交叠,一个手肘撑在腿上,托腮听完了他的话,随后只是笑了笑。
不是刚巧有座,是这个座位就是给他们俩留的。
观众席骤然荡起一阵阵波浪,随着场内的队伍进了一球,悬挂在头顶的巨大计分器跳动了一分。
班利文看着屏幕上的实时拍摄,赫然是刚刚在餐厅遇到的那支球队,白蓝色的队服在滑行中向后吹拂,为首的男生为庆祝得分一个个向队员击掌。
他笑了两声:“还挺巧,正好看到这小子。”
雪理跟随着他的话题回应:“确实巧。”
班利文闻声凑的更近了些,用打探八卦的语气问道:“哎,听说谢斯濑在新法的时候,蓝鹦鹉队一场都没输过,真的假的?”
“真的吧。”
“靠,我一直以为是吹的。”
他对冰球这项运动一般,即便是在冰上项目盛行的加拿大,他最大的接受程度也只是看看电视上的转播。
唯二两次踏入冰球场还都是因为郁雪理。
一次是料到她会去看谢斯濑的收官赛,因此跟了过去,第二次就是这次。
雪理没空再搭理他,尤其是目的达到后,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态度。她将手里的可乐插上吸管,放进嘴边,目光扫着离冰场最近的那圈空地。
谢斯濑不在,估计是去准备中场的发言了。
千禾和西决站在冰面出口的位置,两个人窃窃私语聊着什么,最后笑成一团。
雪理被二人的笑容感染,浅浅勾了下嘴角。
“那女孩怎么也在这?”班利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神和雪理看向同一个方向。
说的是千禾。
“巧合吧。”雪理还是一样的话术,说完这句把手里的可乐杯放到了座椅的凹槽。
发现身边的男生没有说话,她才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班利文。他显然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只剩下正儿八经的疑惑。
大概过了十分钟,冰场内响起胜利的绝杀。
场内的灯光从分散变为聚集到新法的队伍,冰场上空播放起热烈的西班牙鼓点。
由于比分太过悬殊,这场被称之为比赛的对决如今更像是一场公益演出,观众不再担心结果,而是忘我地为获胜的队伍欢呼。
灯光浮动间,班利文不安地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环境中看向雪理。
广播发出了电流链接的声音,随着两声试音的“喂喂”响起,观众席的看客再次掀起巨浪。
灯光照射的位置就是答案。
谢斯濑的身影出现在冰场右侧的看台,那片位置只有他一个人,光束落下时,他微微仰首眯了下眼睛。
“各位晚上好,我是谢斯濑,感谢大家能来黑石观看这次的公益比赛,给年轻的球员一次被关注的机会。”
随着声音一字字清晰地播放,场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起安静的还有班利文。
“原谅我占用中场休息的时间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这件事关乎黑石未来的发展,也是我和我女朋友认真考虑后决定宣布的事,麻烦给她一个灯光。”
一盏冷光灯利落地打向家属席的位置。
屏幕上随即投射出雪理的正脸。
场馆爆发出低声的欢呼,所有人都在环顾四周寻找她所在的方位。
雪理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带笑容地向摄像机挥了挥手。
看台下方,千禾大幅度地朝她挥舞着手臂,旁边的西决也立刻看向了她的座位。
三人为了能再次这样对视,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一分钟后,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生一路小跑到雪理身边,把一支话筒递给了她。
雪理静静看了眼旁边的班利文,然后转向正前方:“黑石承载了很多,真正在为冰球事业努力的人的心血,今天能和大家一起见证俱乐部的重启,我真的非常开心。”
话音一落,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四面八方的人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正在发生的一切。
屏幕切换得太过迅速,对班利文来说每一刻都牵动着神经。
镜头再次转回谢斯濑,他耐心等待着掌声的落幕,在所有声音全部安静下来时开口:“在一切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向一个人表达感谢,就在今天下午,一位先生向黑石俱乐部捐出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强光随着他说出的话,猛然打向了雪理旁边的位置。
班利文被光刺了下眼睛,迅速抬起手臂挡在面前,很快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大屏幕上的转播骤然消失,变成了一串字符。
000,000。
在众人的凝视下,数字从无到有开始跳动。
1000没停,10000没停,100000没停。
千禾把两只手挡在嘴边,朝观众席的位置发出起哄的叫声,众人也在她的煽动下真的叫了起来。
最终,屏幕的跳动停了下来。
3,000,000。
三百万,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谁都没有想到的数字。
连班利文也没有想到。
这笔钱足够还清他威胁雪理的那笔账,足够让他一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却不足够弥补这些年对申佳恩的亏欠。
班利文看向所有正转过头向他尖叫的人,只感觉难以名状的窒息,那份停留在他身上的轻松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消散殆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出于愧疚,潦草签下的那份赠予合同。
他终于质问般扬起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雪理站在原地,宛若一片静水。她跨过灯光看向远处,那是谢斯濑所站的地方。
他也正望向她。
无人知晓的磁场中,他微笑着说了句。
“外面下雪了。”
第50章
◎独占宣言◎
比赛结束, 众人陆续离场。
俱乐部内只剩下几个曾经相熟的面孔,特意留下向谢斯濑表示祝贺,雪理陪他应付完这些人之后, 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
她看向家属席,班利文的位置已经空了。
只有雪理的手机收到了条署名为“班”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就四个字, 愿赌服输。
等所有人走干净,千禾张罗着出去吃晚饭, 算是庆祝黑石的重新开张。奈何外面雪势渐大,问了几家全都休息或者客满。
最后几人商量着决定, 去旁边的商超买些食材,用俱乐部里闲置的烤盘烤点肉吃。
几番折腾下来,终于在彻底天黑前回到俱乐部,在玄关支了张桌子坐下。
“Cheers(干杯)!!!”
千禾起身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大家纷纷响应, 在餐桌正上方相碰。
西决放不下嘴里的吃的, 边嚼边跟随大家做着相同的动作,心太急,杯子里的果汁不小心溢出一些洒在了千禾的手臂上。
千禾僵硬地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在所有人把杯子放到嘴边时低声对西决说了句:“你眼睛长歪了?”
西决听了她的话后嘴角抽动了几下, 随后抢过她盘子里刚夹出来的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千禾惊呼了一声, 抓着他的头发前后摇晃,不断重复着“你给我吐出来”。
雪理给烤盘里的牛肉翻着面, 锅里滋啦啦的响, 再抬起头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她微微把头转向谢斯濑, 眼神还在做着翻面的工作:“难得见西决这么活跃。”
话音落下的同时, 手心一轻。
那支烤肉夹已经很自然地转移到了男人的手上。
谢斯濑熟练地继续着她刚刚做的事,感受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才回道:“喜欢她呗。”
他对小事的敏锐程度一直如此。几乎所有人对一件事都模棱两可的时候,他总是用极其随意的口吻说了一锤定音的话。
这点从以前到现在倒是一点都没变。
上高中的时候,西决一心扑在裴妍身上,一有点动静就让谢斯濑帮忙出谋划策。大到生日礼物,小到见面要说的话,全部都事无巨细。
其实谢斯濑一直觉得谈恋爱这事不能强求,但自己当时也急于摆脱裴妍,因此没有不帮的道理。
奈何西决是狠不下心的主,在追女生这件事上,屡战屡败。
消息被已读不回,谢斯濑让他矜持几天,他矜持了五分钟,回了。约会被放鸽子,谢斯濑让他保持起码的自尊心,他不听。
终于,在西决长达一年的奋力追求下。
裴妍彻底把他单删了。
西决单方面宣布失恋那天,刚好是蓝鹦鹉队的团建聚会。他喝了不少酒,趴在桌子上哭天喊地,甚至还疯病发作,让谢斯濑以约会的名义帮他把裴妍约出来。
当时桌上的所有男生几乎都动容了,极力安慰他,说肯定是误会,过两天没准就加回来了。
只有谢斯濑嫌他吵。
放下手机,淡淡说了一句:“你看不出来吗?裴妍烦你。”
西决哭得更大声了。
雪理知道这件事,还是在她和谢斯濑出国念书之后,很平常的一天,谢斯濑随意说出口的。
她现在看着在面前打闹不止的西决和千禾,又看了眼习以为常的谢斯濑,满脑子都是西决大哭的样子。
就在屋内的吵闹声飙到最高的时候,俱乐部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冷空气立刻横扫了桌子上的纸巾,连带着所有人的衣角都吹了起来。
伴随着外面的人走进来,门口的地毯上落下了卷进风里的雪粒。
申佳恩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她臂弯处挂着塑料袋,里面是附近超市买来的酒,正仓促地收着手里的雨伞。
伞立到旁边,她松了口气:“方便加个座位吗?”
千禾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拽着西决往里挪了一格,把距离申佳恩最近的椅子腾了出来。
雪理连忙去帮她卸下手上的东西,靠近时低声说:“佳恩姐,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让斯濑去接你。”
申佳恩看了眼还在烤肉的谢斯濑,他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奇怪,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我想你们今天应该都挺忙的就没打扰,刚好我下午也在工作,结束的早又没吃东西,就过来碰碰运气”
“进来坐吧,门口冷。”谢斯濑打断她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放下了烤肉夹。
雪理边在一旁为申佳恩调好蘸料,边和桌上的人聊着天,等到蘸料盘放到她面前时,刚好是免辣多芝麻的一碟。
完全符合申佳恩的胃口。
千禾和西决原本因为申佳恩的突然到来变得有些拘谨,毕竟申佳恩算是谢斯濑的姐姐,又比他们年长。
有这层关系在,不敢再折腾。
但随着聊天深入,几杯高度数的酒送进口,几人都已经有些多了,不管不顾地胡言乱语起来。
申佳恩平时就有瘾,喝到最后一屁股挤在了千禾和西决中间,一边搂一个。
西决意识恍惚间还举着酒杯,对申佳恩说着“谢哥的姐就是我的姐”这种话,弄的谢斯濑瞪了他一眼。千禾则是完全没力气了,脸冲下直直倒在桌上。
雪理没有贪杯,虽然谢斯濑说了结束后会负责把他们挨个送回家,但她还是不太放心他自己开车。
看着几人喝的还算尽兴,她心里也很愉快,转身去旁边的包包里摸索,紧接着掏出一个烟盒。
谢斯濑余光瞥到她的动作,随后便放下筷子:“出去抽吗?我陪你。”
两人刚刚站起身,还有点意识的申佳恩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而靠在她身边的两人瞬间失去重心,“嘭”一声撞到一起。
申佳恩没管这么多,抄起椅背上的那件属于自己的毛呢外套走了过来,慢慢披在了雪理的肩膀上。
雪理刚要转头对她说句谢谢,哪知道申佳恩先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勾起嘴角:“姐你喝多了,应该我说谢谢。”
“是我说,”申佳恩被酒精弄得发晕,可还是认真盯着她的眼睛,“雪理,我其实都知道,谢谢你帮我,谢谢你。”
*
俱乐部门外,雪还在下。
预料之中的积雪覆盖了街道,仿佛只需要望一眼,就能感受到刺骨的低温在血液中打转。这样的冬不算特别,看过去还有些寡淡。
雪理用食指滑开烟盒的盖子,只有孤零零一根女士香烟躺在里面。
谢斯濑划着了打火机递上去,她也毫不扭捏地取出最后一根衔在嘴里。两人挡风的手重叠在火苗周围,火光映在她脸上,他看得认真。
第一口烟吐出来。
白雾如同融化的雪水掠过她的脸。
“班利文的事,你和你姐说了?”
雪理有所预感地看向他。
谢斯濑收起打火机:“我跟她说了捐款的事,其余的没说,涉及到钱的不好解释,还是先告诉她比较好,至于别的,她可能猜到了。”
申佳恩也不傻,估计班利文的那些心思她早就门儿清了。
雪理点点头,把烟递到他面前。
动作停滞了几秒,谢斯濑抬手接过那根燃着的烟叼在嘴边,女性特质过强的烟草味袭满口腔。
风雪很快在两人的大衣上留下白色的光点,雪理将双手插进口袋,看着街道对面的几盏路灯。
没回来的这几年,整条街的墙壁进行了翻新,她试图找到和记忆中重叠的样子。
“这次回来,感觉很多东西都不在了。”雪理的目光停在对面,无意识说出这句话。
她生命中前十几年的时光都在寻求稳定,任何变动对她来说都是对安全感的剥夺。
后来她被迫应对着很多,去新的学校,去新的住所,和新的人交往、相处,像丧失迁徙能力的鸟,祈祷着冬天会快一点过去。
谢斯濑跟随她的眼神看过去,轻弹了下烟灰:“确实。”
他也承认一切都在变。
路灯下的雪花粒粒分明,时间分秒流逝。
雪理呼出一口气,耳边才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但爱你的感觉还在。”
香烟被递回到她面前,她缓慢地接过,谢斯濑帮她整理了下大衣的领口,把纽扣扣号才善罢甘休。
看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他开口道:“我进去给你拿条围巾。”
“有吗?”
“更衣室应该有一条。”
雪理点了下头,看着他转身拉开玻璃门,里面的吵闹声顺缝隙传出了一些,随着门被合上,声音也阻挡在了门内。
她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向马路,十字街口停着末班的公交车,是她之前常搭的那条线,这里应该是路程的一半。
公交停靠在车站旁边,不到一分钟,车门关闭。
随着车子缓慢驶离开,车后的人进入视野。
雪理依旧叼着烟,目视着相隔一整条马路的身影。
那身影是个男人,准确说是不算年轻的男人。他穿着墨色的夹克,同样抽着烟,由于是顶着风雪行走,步履十分沉重。
她猜测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实在不算厚实,因为即使相隔很远距离,她也能感受到男人正冷得发颤,不断重复着缩脖子的动作。
很快,身影不断走近。
最终停在了斑马线的另一侧。
雪理不确定他们是否在对望,但她莫名感觉男人的视线同样停留在自己身上。
很深,很久。
这种猜测带给她浓重的熟悉感,于是她从观察陌生人转为捕捉对方身上的蛛丝马迹。
中年男人立在红灯旁,手里是一张随风吹动的传单。
是黑石昨天发出的比赛公告。
红灯的时间分秒流逝,一阵狂风从路口席卷而来。
男人所剩无几的烟被吹灭,他将烟蒂丢在地上,抬脚踩了两下。
雪理没有动作,静静站在原地。
只有嘴里的烟亮着微弱的火光。
绿灯亮起,男人一步步走过来。
那张脸由远及近,由陌生到熟悉,在记忆的重叠中翻出几个巨浪,却又苍老得让人震惊。
是边兆林。
就这么巧。
雪理确定是他时,男人已经走过斑马线,迈上了石阶,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但几年时间过去,两人的变化都太大,大到不敢确认。即便如此,他的错愕还是和皱纹一起出现在脸上。
她很早就听说过,当年的混乱之后,边兆林便辞去了警察的工作,放手了他干了几十年的事业。他儿子边灼也在高中毕业后去了国外念书,他和妻子又早已离家,如今自己在国内生活。
雪理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夹出烟,轻轻吹出一口气。
边兆林吞吐着开口:“郁索”
“您是来看比赛的吗?好可惜,七点的时候就结束了。”她笑起来,头也歪向一侧。
雪混乱地飘。
边兆林看了眼手里的单子,又抬头看向她,刚要张口,对面却又给出了回应。
“我叫雪理,您是不是认错了?”
雪理看着他,眸中倒映着雪色。
在对她来说,有些事不想重提。
而和事情相关的人,都要有互不相认的默契。
边兆林的话生生咽下喉咙,只剩说不清的干涩。
一阵缄默过后,他眼底的茫然最终化成一片混浊的雾,然后他一步一步,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擦肩。
两人的身影交错时,熟悉的山茶花味混着风雪冲进鼻腔。
他手掌一松,传单掉在了地上。
雪理没有转身,任凭男人在脚步在身后越来越远。
过了几秒,玻璃门向外推开,谢斯濑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围在她脖颈上,温热的气息瞬间让她有些失神,举在半空的烟险些烧到手。
谢斯濑拍掉残留的烟蒂,察觉到她的慌乱。
“熟人吗?”
下一秒,胸前的温度开始变得炙热,她的手穿进外套,紧紧环住他内里的毛衣,发丝缠绕在他回抱的掌心。
周身的寒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逝。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