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确实喜欢
听到此句, 谢祈安便知道,这是二叔故意说话气他。
他这人从前就是如此,明明大他将近一轮, 却没丁点长辈风范, 见他有喜欢的便总要做些事情从中作梗。
谢祈安:“你要杀李遮便罢了,这关那寡妇什么事?”
二叔不说话,他抬眼看了谢祈安一眼, 面上怒色渐缓, 笑了一下。
“这样一看, 二郎你是真喜欢那个寡妇啊。”
谢祈安:“那又如何?”
二叔:“不如何, 只是没想到二郎你也会有喜欢的女子。”
“你没有吗?”谢祈安反问, “我见二叔当时将那位庵主从牢里弄出来,还是费了番心思的。”
“喜欢自是喜欢的。”二叔说着也叹了口气, “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这人与人之间,最看中的便是用处, 云娘虽是忠心美丽, 但出身太低, 便也只能如此了。”
谢祈安听着眉头一皱, 虽心知他这二叔是什么性子,但心中却仍有些不太舒服。
二叔:“你瞧,又不舒服了。”
“我知二郎你重情,自是瞧不上我这样的人。”二叔笑道,“可在皇家谈情义,二郎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既然不谈情义,二叔你应当第一个杀我,而不是杀李遮和那寡妇。”谢祈安冷冷回道, “你应该清楚,我定会将你活捉。”
“你……”
二叔‘嘶’了一声,一手狠拍在桌上。
“我虽是狼心狗肺,却还未到灭杀至亲的地步吧。”
谢祈安:“二叔,你杀不了我。”
他望向二叔身后的纸窗,隔着薄薄的纸窗,昏黄的光点正映在其上,隐隐可见人影一串接着一串倒影其上。
二叔苦笑一声。
“你都将这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哪能杀得了你?”
谢祈安:“二叔为何不带人来?”
“我还不知道你这杀胚性子?”二叔一手背在身后,“你不会杀我,可我若是将我那弟兄们带来,不得被你杀个干净……既然我来。”
说到这,他叹了一声。
“便放了他们一马吧。”
谢祈安:“二叔这有情有义之处倒是奇怪。”
二叔:“是在说云娘?我是对不住她,可这女人哪能同同生共死的兄弟相比?况且她先前杀夫,谁能保证她往后不杀我?”
“二郎不是这般想的么?”
二叔反问道。
“我看你不也收了一个这般的寡妇么?”
谢祈安道:“我怎样想和你有干系吗?”
二叔笑着摇了摇头,“二郎你这性子真得改改,要是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你非得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刺人。”
说完,也不等谢祈安回答,二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云娘的性子我清楚,她一恨男人,二恨那对男人卑躬屈膝讨好卖娇的女人,我从未见她放过人,你那寡妇竟然被她放了,大抵是同她一样的女人。”
“这种女子,心狠手辣,若是用到对处,好处自是多多的。”
说着,二叔望向谢祈安。
“你有用她吗?”
谢祈安:“要欺骗一女子来行事,我还没那么下作。”
“老毛病又犯了。”二叔抬手倒了杯茶,“你这没酒,喝起来也是没滋没味的。”
二叔:“你大姐的事,还没吃够教训吗?”
“什么教训?”谢祈安冷笑一声,“我阿姊仗打得好好的,竟将人拉回来成亲,若不是我阿姊拦着,我定将那混蛋剁成两块。”
二叔:“你还是不懂啊,二郎,你家三人从军,无一人在京中,如何能让圣上放心?”
听到这里,谢祈安更觉好笑。
“我如何不懂,可朝中有人可用吗?如此紧要关头,不想着一致朝外,竟还想着铲除异己?”
二叔听着又是一笑。
“这话你同圣上说去,又不是我赐的婚。”
谢祈安闭眼。
“我何尝没有说过……”
“二郎。”
他倒了一杯新茶,推到谢祈安面前。
“圣上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圣上了,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我执迷不悟?”
谢祈安瞪向他。
“那你要如何,招兵买马,杀入皇城之中?”
二叔:“不然呢?”
谢祈安:“眼下夷人在外虎视眈眈,朝中再一乱,这最后坐上王位的是二叔,还是夷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番话我前年便听你说过,虽说有道理,可你看这朝中局势,还有多少人愿同你一同对外?”
二叔笑道。
“这折腾来折腾去,圣上倒怀疑起了你,二郎你说这好不好笑?”
谢祈安不语。
二叔:“二郎你重感情是好事,可也得找对的人。”
“这与二叔无关,二叔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圣上解释吧。”
谢祈安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二郎。”
二叔又叫了一声。
“圣上早就清楚我的意图,你猜为何派的是李遮过来?又为何会答应由你来处理。”
二叔:“圣上太清楚你的性子了,知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我一同造反,二郎你当真以为,他这能被旁人三言两语摆布?”
谢祈安:“闭嘴!”
二叔:“你可是他一手养育长大的,知子莫若父啊。”
谢祈安:“我让你闭嘴!”
他猛地转身,直将那腿边的椅子撞飞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
二叔却是笑了。
“二郎还是如此自欺欺人。”
谢祈安闭上了眼,抬起手。
那房门早在他撞飞椅子时被外面的兵卒推开了。
谢祈安:“将人带走。”
那兵卒上前,拿起绳子就要捆人。
那麻绳顿时在人身上勒出一道红痕。
谢祈安顿了顿,叹道。
“……别捆了,就这样带下去。”
二叔又摇起了头。
“二郎还是心软啊,可这样摇摆,终究害人害己啊……”
谢祈安没再说话,直至人被带下去,院子也空了下来,他才撑着桌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脑中乱如浆糊,可心中却又空荡。
万千苦闷,不知从何处开口。
“……大人?”
谢祈安抬头,就见着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还提着一壶茶水,另一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杜惜晴:“奴家心想,大人兴许是想说会儿话?”
谢祈安听着一笑。
“夫人真就是见空就钻啊。”
杜惜晴:“那大人喜欢吗?”
谢祈安望去。
却见她换了一身衣裳,披着一层薄纱似的外套,脸上似扑了粉,白里透着红。
再那烛光一照,一双眼眸眼波流转。
或许是寂寞,也或许是眼前之人美丽。
谢祈安笑道:“确实喜欢。”——
作者有话说: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唱)
第32章 三十二 拥抱
他的眼神变了。
杜惜晴想。
她对旁人眼神, 尤其是男子的尤为敏感。
长了这么具皮囊,那总是虎视眈眈的男子要多些。
而男子又和女子不同,大多是欲走在情之前。
杜惜晴不怕他有欲念, 怕的反而是他没有。
杜惜晴:“大人喜欢便好。”
她先将茶壶与糕点摆好, 随后将撞开的椅子拖了回来,大概估量了下位置,放在桌前, 与谢大人面对面。
这位置还有些讲究。
杜惜晴曾听人说过, 花间看流莺, 月下看美人。
那环境美, 人便更美。
如今屋内烛光闪闪, 又恰是面对面。
杜惜晴侧身斜倚着桌面坐了下来,撩了下脸边的碎发, 缓缓抬头。
她不知自己眼下是何般模样,但应该是美的。
因为过往每每如此,那些男人总会顿上一顿, 便如现在。
谢大人看着她, 双眸定住了。
过去片刻, 他才笑道。
“夫人真是做足了功夫。”
杜惜晴将提起茶壶, 将茶水倒进茶盏,那茶水还冒着些许白气。
“虽说这秋日还有些燥热,可夜里还是凉意十足,奴家令厨房煮了些安神茶送来,想来大人今日夜里会睡得不太安稳。”
谢祈安笑了声。
“难怪你那前两任丈夫受不住……”
杜惜晴:“大人将我放在身边,不就是为了疏解心中苦闷吗?奴家自是要为了大人全力以赴。”
谢祈安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夫人在隔壁听到了多少?”
杜惜晴想了想,照实说道。
“奴家没听到多少,只有大人的二叔偶尔声量较大的几句话, 听的比较清楚……”
杜惜晴抬眼,压下语调,可怜兮兮地同他说道。
“大人,奴家会死吗?”
以前谢大人是不吃这套的,但现在却有些不同了,他似乎是有些感情了。
杜惜晴便想试试。
谢祈安看她一眼。
“不会,你既然见到二叔被我捉了,就知道他杀不了你。”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杀得了你。”
态度还真是变了。
这要放在以往,他哪会像这般保证。
“有大人这句话,奴家便放心了。”
杜惜晴见他手中茶盏空了,提起茶壶。
谢祈安将茶盏往前一推,笑道。
“夫人这是满意了?”
“自是满意了。”
杜惜晴将茶盏满上。
“那奴家也得投桃报李,大人可否同奴家说说您的烦心事?”
谢祈安:“夫人,恨你的父亲么?”
杜惜晴手中动作一顿,那茶水从茶盏中满了出来。
谢祈安抬手一托,将茶壶从她手中取下。
“我听夫人话中对先前两任丈夫怨气慢慢,却鲜少提到自己的父亲,便是提到了,也是悲痛不解更多,夫人恨么?”
杜惜晴:“奴家不清楚。”
这里她并没有说谎。
她父亲到底与那些令人生厌的丈夫不同,因为一开始是对她极好的。
杜惜晴:“他待我不像是生了个女儿,所以后来,逃难时,他将奴家卖了,奴家都不敢相信,他怎就……变成了这样。”
谢祈安:“夫人果然听到了更多。”
杜惜晴:“大人的二叔那般嘶吼,总是会听到一些,可奴家并未撒谎。”
谢祈安:“我知道,夫人只是挑选些我爱听到的事情讲与我听罢了……”
他倒是清醒。
所以这时常令杜惜晴感到困惑。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放任事情继续发生下去,确实是十分的自欺欺人。
这世上,怎会有人这般行事,清醒又糊涂。
谢祈安:“自我记事起,圣上便时常同我说,他将会收复失地,会将夷人全都赶出去……结果近年来,那派出去和亲的公主不知几何,划出去的城池也是一座接着一座,我也奇怪,人怎能,变成了这样?”
其实不是人忽然变了。
而是那人的性子一直便是如此,只是一早没有发现罢了。
杜惜晴曾也不懂,可后来嫁了几个人,见了那男人虚伪的面目,便也渐渐懂了。
因大娘不愿同父亲多亲近,怀不上孩子,家里便接了二娘进来。
他父亲本就不是多专情深情之人。
所以后来逃难遇大事将她卖了,不也就自然而然了么?
可惜,杜惜晴想通了,这谢大人没有想通。
这也很正常,扪心自问,杜惜晴也是嫁了人,过了许久才渐渐明白。
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非得经历过,脱了一层皮,才能真正的放下。
想到这儿,杜惜晴倒忽然有些明白这谢大人为何是清醒又糊涂了。
他没脱那一层皮,所以还心存侥幸,所以放不下。
“奴家也曾因为父亲的这般变化而痛苦万分。”
杜惜晴没说她是如何明白她父亲本就是那种人,她心知现在的谢大人根本听不进去,这话题对现在的谢大人来说,无解。
她只能先转移话题,将他的注意力全都转开。
“奴家因此曾还做了件十分幼稚的事情。”
谢祈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何事?”
“彼时奴家嫁了徐二,过得比未出嫁时还要风光滋润,便想着让我那父亲看看,他要卖的女儿如今过得如此之好。”
杜惜晴从前确有这么做过,也想问他。
“我想问他……他有后悔过么?”
谢祈安立即被勾起了兴趣,也许他心中也这么想过,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然后呢?”
“奴家便派了人去寻他,结果人是找到了。”
杜惜晴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只剩黄土一捧,孤坟一座。”
杜惜晴:“原来是他当时卖我,奴家跑了,没能交货,被买家堵了门,打断了双腿,便这么……死了。”
她又试着笑,但仍旧没笑出来。
“倒也……倒也算是报应了。”
谢祈安看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
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少见。
“我父死了之后,奴家既觉得心中空虚,又觉心中轻松。”
她眨了眨眼,眼中干涸的落不下一滴泪。
“便……算了吧。”
这世间种种,似乎很多事都是这般没头没尾。
说不清也道不明。
杜惜晴:“走了这么一遭,奴家清楚其中滋味,奴家不劝大人,也劝不了大人。”
说着,她又重新将一杯茶盏倒满茶水,端于谢大人面前。
“也就只能同大人说说话。”
可谢祈安没有动。
他盯着杜惜晴,一双眼在烛光中闪动。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掀开了桌子。
随着那茶盏与茶壶摔碎的声响。
杜惜晴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了怀中。
第33章 三十三 不是夫人
那怀抱拥得很紧, 伴随着阵阵灼热的呼吸铺散在她的头顶。
他可真高啊,杜惜晴想。
她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怀里,犹如身处一座火炉之中。
谢大人身上烫得惊人, 也许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便是一身火气, 隔着衣衫都觉得烫人。
杜惜晴僵了一下,又放松了下来。
要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谢大人的身体。
他这脸蛋就长得十分俊俏, 衣衫也不似有钱人家那般要被熏香熏入了味, 又或似农家那总是带着汗馊的气味, 他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皂角味, 还有糕点味。
这深更半夜, 虽肚里不饿,却也被这气味勾的有些嘴馋。
于是她悄悄将鼻尖下压了些, 轻轻地嗅了下他身上的气味。
他这人连身上的气味都是烫的,杜惜晴这吸了一口气便觉着被烫了一下。
杜惜晴原先以为自己对那男欢女爱没有太大的感觉。
因为这大多情况,并不是出自她本愿, 虽说她前两个丈夫长相也算是不错, 可到底还是差些东西。
她也说不出是差了些什么。
但眼下的情况却有些不同了。
从先前早起从窗户里偷看他练武, 杜惜晴便感觉到了。
她似乎是颇喜欢谢大人的这身皮囊。
便如那些男人喜欢将这天下的女子, 分为小家碧玉的、风情万种的……
这男人也分不同种,而谢大人恰好便是她喜欢的那种。
她竟与那些痴迷女色的凡夫俗子并没有太大区别,只喜欢人家的身子。
想通之后,她也不别扭,两手往他腹上一搭。
那手下的肌快便猛地崩紧。
谢祈安:“别动!”
杜惜晴:“为何不能动?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么?”
她说着,两手顺着腹部往上撩,这一路层峦叠嶂,由软转向硬。
可谢祈安却双手猛地一用力, 更是把她拥紧,将她两只手就这么夹在胸前。
“我说过,夫人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杜惜晴笑了一声,这双手都被他压着不能动弹。
“大人怎知奴家不愿意?”
说着,她扬起头。
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够得上,只堪堪咬了下他的下巴。
就是这么一下,那压在她身上的双臂瞬间松开。
于是杜惜晴往前走了一步,随着他后退的脚步,又贴了上去。
杜惜晴:“奴家这看着,像是不愿意的模样么?”
谢祈安定定地望着她,那烛光昏暗,照得他脸上半明半暗。
见他这般反应,杜惜晴抬起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
她这一边抓着,一边看他的脸。
他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也没有打开她的手。
于是杜惜晴再更近一步,她拉起了谢大人的手,搭在了自己另一只手臂上。
她今天穿的衣裳也与以往不同,轻飘飘的。
她轻轻地扣着谢大人的手,捻起了那袖口的一角,一点一点的向上拨去。
“大人总说我不情愿。”
那烛光透着轻薄的纱衣,隐隐映出了身体的轮廓,随着衣袖的上拨,轮廓由黑影转向了白皙的肌肤。
而那肌肤平整而又光滑。
杜惜晴将他的手指按在了小臂之上。
“大人不妨摸一下,看奴家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谢祈安一顿,那贴在她小臂上的手指按下了一个小坑。
杜惜晴看见他喉头一滚,随即周遭一花。
她都没看清人是怎么动作,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看清时,那脑袋便向后仰着,看见那床幔同谢大人一同压了下来。
*
日上三竿。
一道光束从床幔的间隙穿入,正巧落在了杜惜晴的脸上。
她翻了一个身,抬手挡在脸上,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照理说,晚上弄了这么一通,身上定当是黏糊燥热的,可这身子干爽不说,还有丝丝凉气从那床幔缝隙透进来,时不时还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
杜惜晴一手拉开了床幔,撑着身子倚在了床头,打了个哈欠。
这床上的丝衾滑溜溜的,她这么一动作便直接从肩上滑了下来。
“醒了?”
杜惜晴定睛一望,先是望见地上放着一盆装着一大块厚冰的冰盆,凉意袭人。
接着她抬头往前看去,便见着对面的桌旁正坐着一个人。
是谢大人,他正翻着手中的书,面前的茶盏都空了大半,眼看着是坐了许久了。
杜惜晴:“大人怎么在这儿?”
谢祈安放下了手中的书。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说完,他抬起头。
“难不成要我将夫人抛下不管?”
他目光在杜惜晴身上一顿,又移开。
“这秋日虽说燥热,但房里放了个冰盆,还是有些凉意的,夫人把衣服穿好了好。”
杜惜晴低头瞥了眼,笑道。
“大人昨夜不都看了个干干净净,奴家这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谢祈安没理会她的调笑,叹道。
“夫人身上可还痛?”
别看这谢大人,人看着老沉稳重,昨夜那一试,杜惜晴便清楚,他应是没碰过女子,要不然也不会这般毫无章法。
所幸谢大人还算是听劝,要重便重得,要轻也轻得。
“不痛了。”
杜惜晴笑道。
她心中还是有些奇怪,她那父亲都有大娘二娘,徐二在娶她之前屋中也有通房。
这富商都如此,为何这身处皇家的谢大人却像是未经过人事一般?
杜惜晴:“大人先前是没做过这种事么?”
谢祈安:“夫人指何事?是去青楼,还是纳通房?”
杜惜晴道:“大人未去过,也未曾纳过。”
“夫人对此倒是经验颇足。”他笑了一声。
谢祈安:“我阿姊刚成婚,便饱受她那夫君水性杨花之苦,我又怎能这般胡来再去伤她的心?”
杜惜晴一顿,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这世上男人哪会顾及家中女眷想法,他这样确实难得。
谢祈安:“夫人有什么想要的?”
他忽然问道。
这点倒又与其他男人没有不同了。
睡过了,心满意足了,便要给她些好处。
可或许是昨日谈话,抑或是他对胞姐的怜惜,都令她心中有些触动。
她不想再要那些黄白之物。
杜惜晴:“我想要……大人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第34章 三十四 由我来说
谢祈安神色似是一怔。
“只要这个?”
杜惜晴将胸前的发丝向身后一撩。
“有大人在身边, 这荣华富贵还需要奴家来要么?”
谢祈安:“倒是贪心。”
说罢,他轻声问道。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杜惜晴侧过身子,整面朝向他, 那丝衾又往下滑了一些。
“大人想怎么叫呢?”
——啪嗒
这是谢大人提起椅子放到一边的声响。
他走到了床边, 提起了滑下的丝衾,盖在了她的身上。
“旁人都是怎么叫你的?”
杜惜晴笑道:“大人指的是哪些旁人?”
她打量了一番。
这谢大人虽是穿了衣服,可也只着了一身内衫, 隐隐可见些许肉色轮廓。
因为弯腰俯身为她盖丝衾, 一边的腿也略微曲起, 压在了床沿。
杜惜晴这一时就没能忍住, 她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腿上。
“是说的奴家身旁的侍女?”
她说着, 手顺着腿往上撩。
“还是说的奴家从前的丈夫?”
可这手刚往上滑了些许便被按住了。
谢祈安提起了她的手,一同塞进了丝衾之中, 随即直起身。
“都说来听听。”
杜惜晴调笑了一句。
“侍女叫的是小姐,丈夫叫的是晴娘,大人要叫哪一个?”
谢祈安看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调笑。
“就叫姑娘吧。”
杜惜晴:“为何?”
谢祈安:“姑娘不想嫁人, 自然是姑娘了。”
杜惜晴怔住了。
“没想到这也被大人看穿了, 奴家本来还奇怪……”
她说着双眼往下, 扫了眼自己的身子。
“大人得了奴家的身子,怎就一点名分都不给?”
谢祈安:“姑娘想要吗?”
还真不想要。
她也不是没有嫁作人妇,虽说吃饱穿暖,可那早起敬茶,吃饭要服侍公婆,妯娌间聚集吃茶说些无聊的话,平时大些声说话不行,不说话也不行……
总归是过得没意思的。
可不嫁人, 这世间又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杜惜晴:“大人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谢祈安:“还有姑娘不敢说的话?”
太多了。
她不想嫁人,她不想生子。
这哪项说出来不是大逆不道?哪个男人又能体谅她?
她刚嫁给郑兴大时,还存了点幻想,便说了心中所想。
结果他来一句。
“你若不生养,那我娶你作甚?”
原来这世间,男女交合,不过如此。
便是父女之间也无多少真情,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怎能奢求男女之间的真情实意?
可人不知怎么的,是否是生来便带着贱性?
她见这谢大人对他胞姐如此,竟也心生希望。
杜惜晴:“因为大人同旁人不同,奴家有些话便敢说了。”
谢祈安:“什么不同?”
杜惜晴:“大人待您胞姐格外不同,格外的心痛她。”
谢祈安:“一母同胞,怎能不心痛,圣上竟然许了这样一个人给我阿姊,还不如不嫁人。”
“对啊,还不如不嫁人。”
杜惜晴撑起了身子,往前爬着一点一点朝他靠近,直至爬至床沿,见离人近了,她伸出了手。
“大人既然心痛阿姊,那想来也明白奴家的苦处。”
说着,她将手搭在了谢大人的手上。
“大人心疼心疼我。”
杜惜晴:“若是我不嫁人,那我还有栖身之处么?”
谢祈安:“原来这才是姑娘真正想要的。”
他没有打开杜惜晴的手
“既然答应了姑娘,要给姑娘想要的。”
他低下头,反手一翻,捏住了她的手。
“自是要满足你的。”
*
府内忙碌了起来,时不时能撞见侍女进进出出,兵卒跟着搬运各式各样的木箱子。
应是在为回京做准备,连谢大人都时常不在府里。
整个府里好似只剩下了她与安王这两个闲人。
是了,杜惜晴在府里碰见过安王。
不得不说,这谢大人对家里人还是挺不错的,哪怕先前与安王斗成了那副模样,将人抓进府里后,没有严刑逼供便算了,还好吃好喝的待着。
她这偶尔在花园中散步时都能遇到他。
就是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兵卒,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安王与谢大人还是有几分相像的,所以她能一眼认出来。
可又有很大的不同,这安王眉眼很淡,轻飘飘的挂在脸上,一眼看去,便觉着十分的轻浮。
人也确实非常的轻浮。
有次散步时,不巧正面碰上了。
那安王往前走了几步,直勾勾盯着她。
安王:“难怪二郎心动,原来是个美人。”
杜惜晴没有理会他。
他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可惜啊,若是以往,我遇见这般美人定要备些酒水好好招待一番……”
杜惜晴皱眉,正想回呛几句,便见着他转过身,双手背在身上,摇着脑袋往一旁走去。
“可惜了,可惜了。”
这话听着很是奇怪。
先不说男女大防,便是换了其他女子也不会随意和一陌生男子吃饭饮酒。
虽说可能是他说来调戏的话。
可杜惜晴还是感到了奇怪。
她又忆起之前在兰房里听到的话。
这安王话里话外都是要谢大人同他造反。
虽杜惜晴心知这也许会是她想多了,可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便一如往常,她隐隐有种机会来了的预感。
这么想着,她让黄鹂带些好酒请那些兵卒吃饭。
杜惜晴报了几个人名。
先前她可不是仅仅看些话本子而已,她还托黄鹂叫这些兵卒跑下腿帮她买些东西进来。
这一来二去的,她便弄清了这附近兵卒的名字。
再加上去花园散步,记下了那几个跟在安王身后兵卒的脸。
这其中还真有好几个熟面孔。
为了避免黄鹂生疑。
杜惜晴还多说了几句。
“毕竟这些兵卒时常来这边巡逻,打好关系,问些事情也是更容易些。”
但黄鹂可不像莲蓬那个傻丫头,来回几次后,便隐隐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黄鹂:“姑娘这是要偷偷去见安王?”
“是。”杜惜晴也不否认,“那天晚上大人同安王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一部分。”
黄鹂一惊。
“姑娘,这些可不能瞎说啊。”
杜惜晴:“你也不要再同我装傻。”
回想黄鹂从前谈起谢大人的态度,这府内的下仆或多或少都会偏向谢大人。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的主子是谢大人,自然要偏向主人。
杜惜晴:“你应该很清楚大人的处境,现在可不是他怎么想,这圣上就怎么想……”
“可旁人的话,大人都听不进去……”
话说到一半,黄鹂停住了,猛地看向她。
杜惜晴笑了笑。
“是啊,旁人的话他听不进去,所以就得我来说……”
第35章 三十五 还望殿下,大义灭亲。
黄鹂大惊失色, 但她很快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只是说话声发着颤。
“……姑娘,您有把握么?”
杜惜晴:“总得一试, 我需找安王问些话, 若是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怎把握的住一个人心中所想,连心中所想都弄不清, 又怎能说服一个人?”
黄鹂眉头一皱, 犹豫了片刻, 但又很快下定了决心。
“好, 我来帮你。”
看, 这样一个外人都能看清谢大人所处困境。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掺杂了情义, 反倒畏畏缩缩,下不了决定了。
黄鹂这机灵劲强上莲蓬太多。
杜惜晴让她去请那些兵卒吃酒,本来是想筛选出一些贪财好酒之人, 她不光将那几个兵卒吃酒的情况报了过来, 还记下了这些兵卒换班的时间。
安王这般的危险人物。
总不可能一个兵卒从早守到晚。
这么一筛, 还真让她筛出了绝佳的时期。
黄鹂:“姑娘, 今晚是王大轮值,我再去邀请那王大他们吃酒,他定会去的。”
杜惜晴:“我先前丢的簪子,王大捡了么?”
黄鹂:“捡了捡了,我先前出去洗衣服时,就看到他婆娘头上叉着那个簪子,后来你说簪子不见了,就没见他婆娘再簪了。”
杜惜晴:“那我就今晚去找安王, 你将人拖久些。”
黄鹂:“我先前邀他们吃过几次了,他们确没有一开始那般警惕……可那些兵卒毕竟是上过战场,你这过去,怕是很容易被发现啊。”
杜惜晴:“这便是我为何让你帮我挑人,这王大嗜酒贪财,明知我簪子丢了,哪怕是藏起来都不愿还给我,你猜他若是发现我同安王见面,会如何?”
黄鹂顿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放心吧,出了事我一人会扛。”杜惜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我先前行事,哪次牵扯到你了?”
黄鹂抿了下嘴。
“……我定会全力助你。”
*
安王住在东边的厢房中,那块原是妻妾的住所,所以四面都砌了院墙,若是要进去,只能通过前院的门,或是翻墙。
这门便由两个兵卒守着,刚抓安王那几日,守着的兵卒会多些,时间久了,人少了,也懈怠了。
这是常理。
便是黄鹂都站谢大人这一边,存了些许助主子篡位的心思。
这兵卒有些私心,会懈怠更是正常。
谢大人手下的兵卒都算好了,她让黄鹂请他们吃喝许多天,也就只勾了王大这一班会在轮值时离开。
杜惜晴躲在一侧墙后,听黄鹂同王大他们寒暄一阵,这王大便怂恿着同值的同僚一同去吃酒。
王大:“怕啥,我们这都守了多久了,再说了那安王手里的兵远得很,就是想救,那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难怪胆子这么大,原来安王眼下是孤立无援啊。
等那头没声了,杜惜晴才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见着那门前已经空了,她便立即跑了过去。
这一路上顺畅无比,连一个侍女都未见到。
说是厢房,但更像是单隔出来的院子,她左右进了几个屋子,找了一圈,最后是在最里面的屋子里找到了人。
彼时,安王怔躺在躺椅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捏着话本子,好不惬意。
安王:“夫人来了?”
杜惜晴没有靠近,只道。
“不是殿下想要我来的吗?”
“夫人聪明。”
安王笑着将手中的话本子抛到一边。
“这样看来,我没看错人。”
安王:“我那侄子性格执拗的狠,不撞南墙不回头,对外人也是无情无义,他能容得下夫人,令我实属意外。”
“拐弯抹角的话就免了。”杜惜晴道,“奴家来一趟时间有限,不如有话直说。”
安王:“夫人爽快,不知夫人能否劝解几句,我那侄子有时还是过于重情了。”
其实杜惜晴心中清楚,篡位这事,估摸是劝不了的。
可她还是来了。
杜惜晴:“殿下可否同我细说,奴家这事也是一知半解,便是要劝,可能也劝不到点子上。”
这安王便将谢大人的事说了一遍,谢大人同圣上之间的事,她大多听黄鹂说过。
安王:“我是真没想到他对圣上如此忠心,竟哄骗我,愿与我一同谋反,将我从义阳郡中骗了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这意思,谢大人这是将安王从他的大本营义阳郡骗到了此处,来了个瓮中捉鳖。
杜惜晴:“殿下,您的兵多吗?”
安王:“夫人这是何意?”
杜惜晴:“因为殿下说您是被骗来的,想来若是不骗,与殿下对上,或许会有番苦战?”
“确实如此。”安王叹了一声,苦笑道,“说是二郎重情,我这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若是将殿下放回义阳郡。”杜惜晴问道,“殿下的胜算有多少?”
安王顿住,回望来。
“夫人这是……?”
也不知是为何,杜惜晴明明清楚,要是谢大人同安王一同谋反,要是成了,那她自是会沾上些光。
虽说不知能不能说服谢大人,但这条路无疑是最保险的。
这样才是对的,反正她眼下的日子算是不错,这谢大人对她算是百依百顺,不过是需要多动些嘴皮子多哄些罢了。
她又不是没有哄过人。
可她忽然想到了那寒冬腊月里洗衣长了冻疮的手,又想到了那无人在意的米饼。
一团火气便这么从她肚里烧了起来。
杜惜晴:“殿下觉得奴家能劝服么?”
安王一怔,没有说话。
“殿下有没有想过另一条路?”杜惜晴抬眼,“那皇位只有一个,为何一定找旁人来协助?”
安王嘶了一声,怒道。
“二郎可是待你不薄啊。”
杜惜晴却是一笑。
“自从灵州失守,奴家便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奴家都会想,若没有那夷人,奴家又何至于沦落至如此境地?”
她知道这安王想听什么,这般不将女子放在眼里的人,若谈些小情小爱,定是被他嗤之以鼻。
杜惜晴:“可圣上却一退再退,这样下去,奴家何时才能重返故乡?”
安王怔住,定定的望着她。
杜惜晴:“家仇国恨在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安王一叹。
“夫人大义。”
杜惜晴垂下眼,肚中的火气愈演愈烈。
“若奴家劝不来大人……”
“还望殿下,大义灭亲。”——
作者有话说:纯恨战士开始发力!
第36章 三十六 大人要赶快决定
安王:“夫人虽说的很有道理, 假若夫人真劝不下二郎,那夫人如何放我呢?义阳郡离这可不近。”
杜惜晴:“虽说不近,可骑马的话, 去往义阳郡不过半日。”
安王:“那姑娘会骑马, 能不打草惊蛇的出门么?”
杜惜晴抬眼。
“奴家不懂这些,可有人懂。”
安王:“谁?”
杜惜晴:“李遮。”
“这种小人。”安王不屑道,“此人背信弃义, 哪能信他?”
“殿下, 小人有小人的用法。”杜惜晴微微一笑。
安王不语, 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惜晴:“殿下知道他有二心, 圣上也知道, 他若不来个将功赎罪,怕是小命难保。”
安王两眉紧皱, 似在思索。
杜惜晴朝安王望去,又是一笑。
“这眼下不就有大功一件么?”
安王一顿,回望而来。
杜惜晴:“天底下, 哪有从龙之功大?”
安王:“夫人当真是聪明啊……可我先前才派了人去杀他, 他会愿意助我?”
杜惜晴:“无妨, 容奴家去说说, 想来孰轻孰重,李遮是分得清楚的。”
安王:“那便麻烦夫人了。”
“奴家先行一步。”说罢,她向安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这返回的路上也是一路畅通,就是出那扇必经之门时卡了一下。
王大不知何时回来了,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转过身像是没见到她似的。
杜惜晴暗笑一声,脚步轻快的跑开了。
她抬起头, 望向那天边,一轮皎月正挂于空中。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两个夜晚。
她偷偷打量着准备刀具方便第二日打虎的郑兴大;她安抚着因那爷孙逃走而惴惴不安的徐二。
便是如此,不安又兴奋。
只有这种时刻,她肚中那团气才能消停片刻。
而此时此刻,终于轮到了谢大人。
这么想着,她兴奋地跳了起来。
就这么又跑又跳的回到了兰房。
兰房已经燃起了蜡烛,烛光点点中,一道人影正坐于桌前。
见她回来,谢祈安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笑问道。
“这么晚回来,是去见了什么人?”
就知道瞒不过他,杜惜晴也不气馁,反问道。
“大人您猜猜?”
谢祈安还是笑:“是去见了我的二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杜惜晴叹气。
说实话,她这同安王见面的过程堪称简单粗暴,若是谢祈安什么都没发现,那才是奇怪。
毕竟谢大人可不傻。
可他知道她同安王见面,不知道她与安王说过什么啊。
和这些男人相处久了,杜惜晴也渐渐发现了一点。
很多人其实不傻,可为何会被骗呢?
自是因为,这些聪明人会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
谢大人很显然就是这种人。
杜惜晴道:“大人要不猜猜奴家和安王说了什么?”
“你们还能聊些什么?”谢大人笑了一声,“无非不是二叔想让你劝我。”
看吧。
不得不说,这叔侄俩还是很了解对方的,可又不是那么的了解。
杜惜晴:“大人说得没错……”
谢大人:“同样的话,我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
谢大人:“姑娘你应该清楚,我是听不得劝的。”
杜惜晴:“奴家当然清楚,可总得说些场面画。”
她望着谢大人,不知怎么的,心中恶意滚滚。
她倒要看看,在叔侄俩之间,究竟是那王位更重要,还是那情义更重要?
杜惜晴垂下眼:“奴家不劝大人了。”
*
接下来几日,杜惜晴的衣裳以及一些随身物品都被装进了箱子,眼看着就要启程了。
杜惜晴也不再等待,直接去找了李遮。
这李遮身旁就没人守着,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颇为凄惨。
谢大人到底还是记仇。
杜惜晴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李遮所待的厢房。
他那房外的院子落叶遍地,眼看着是有些时日未曾打扫了。
看来这下人也是非常会看主子脸色。
杜惜晴直接推门而入。
那撑着书案写信的李遮顿时吓了一跳。
李遮:“夫人怎会来到此地?”
杜惜晴抬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手臂上还抱着几块白布,没缺胳膊少腿的,行动看着较为自如。
想来这段时间养伤还是养的不错。
杜惜晴:“奴家来同李大人说些话。”
李遮一连退了好几步。
“男女有别,夫人还是自重的好。”
杜惜晴笑了一声。
“奴家来同大人讲的可不是这些,不知大人想不想活?”
李遮却是一顿,手中的笔滚落到一边。
“……夫人何出此言?”
“大人不必同我装傻。”杜惜晴道,“大人难道还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李遮哼了一声,捡起一旁的笔。
“便是清楚又如何,难不成夫人能救我?”
杜惜晴:“那是自然,先前我同安王说了话。”
李遮不语,可手中的笔却没动。
杜惜晴:“谢大人的性子想来你也清楚,安王劝不下他,谁都劝不下他,所以……安王改了主意。”
李遮将笔一放:“什么主意?”
杜惜晴道:“李大人你又同我装傻了,安王能有什么心思,你能不清楚吗?”
“可就算他改了主意又如何。”李遮摇了摇头,“如今已成定局,他也被捉了进来,还能翻身不成?”
杜惜晴:“这不有李大人你吗?”
“我?”李遮一惊,随即大笑几声,“如今我不过废人一个,这府里也无人听我的话,我能做些什么?”
“自是放了安王啊。”
杜惜晴道。
“这义阳郡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啊。”
李遮顿住了,他怔怔地望向杜惜晴。
杜惜晴:“可惜奴家不会骑马,也不清楚这路线,更是没什么势力,不然这等好事哪还用得着找大人。”
李遮:“我不信好事能落在我头上。”
“确实算不上好事,可大人你没得选。”
杜惜晴道。
“谢大人什么性子,您觉得他回京会放您一马吗?圣上不清楚您私下联络安王吗?”
李遮沉脸道。
“可安王派人杀我。”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人,您先前摇摆不定,这次就得定下来了。”
杜惜晴笑道。
“您放了安王,那便是从龙之功,奴家看安王能容得下那庵主,自是容得下您。”
李遮抿了下嘴,似是有些意动。
“夫人为何要帮我,谢大人可对你不错。”
怎得所有人都这般说。
“对我不错?”
杜惜晴冷笑一声,抬眼望向屋内梁下挂着的书卷,其上一首一首的闺怨诗映入眼帘。
这些文人最爱借着怨妇弃妇的忧伤,来类比自己自己怀才不遇之情。
杜惜晴:“奴家这几年颠沛流离,便是朝中奸臣当道,若是朝中多些能人,圣上何会如此?”
这话一出门,便见李遮面上也渐露不忿之情。
李遮:“圣上便是太顾念至亲之情。”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个能大义灭亲的安王。”杜惜晴道,“大人若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将来定会重用大人的。”
李遮:“可……那谢二马上就要动身回京了。”
对谢大人的称呼都变了,杜惜晴心中冷笑。
她就是故意将时间卡的这么急,便是为了让这李遮和安王没有过多商量和思考的时间。
毕竟她这挑拨不怎么高明,细细一想漏洞百出。
杜惜晴:“所以大人要赶快决定!”
第37章 三十七 为何?
李遮面露犹豫, 但也没再说什么反驳她。
杜惜晴也没多劝,很多时候,都是这动摇一下, 一念而起便能改变整个局势。
就算她这挑拨不成功, 也无所谓。
后面日子长得很,她就不信了,还逮不到一个空子。
要知道, 她那前两任丈夫的空子, 都是她逮了好几年才成了那么一个。
更何况这谢大人聪明权势又大, 成不成都很难说。
杜惜晴同李遮告辞, 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嗯啊敷衍了几声,便转过了身。
杜惜晴回到了兰房。
黄鹂被她支去厨房拿吃的, 眼下正是启程返京前夕,忙碌打包中难免人手有些不足,于是她这兰房便空旷了下来。
杜惜晴难得一个人待着。
她挺喜欢一个人待着的, 也许是和人打交道多了, 那尔虞我诈见多了, 她其实……挺讨厌人的。
这和人一打交道起来。
要说违心的话, 做违心的事。
“姑娘……”
黄鹂提着食盒远远跑来,近来后便将盒盖掀开,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因为明日就要走了,厨房做的没那么丰盛,姑娘将就一下。”
说是将就,可食盒里的羹汤做的清亮,面上还撒了些花瓣,显然是用了些心思。
杜惜晴说是要些吃的, 主要是支开黄鹂方便行事,并不是真想吃。
杜惜晴:“你吃吧,我现在不饿了。”
黄鹂:“真不吃?”
“不吃。”她没什么胃口。
黄鹂当即捧起碗,高高兴兴的喝了起来。
应该是干吃着无聊,黄鹂忽然问了一句。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回京你要干什么啊?”
黄鹂会问这个问题,杜惜晴并不意外。
谢大人迟迟没给她名分,她偶尔也能听到这些侍女的小声议论,黄鹂会有迟疑也很正常。
只是她不想嫁人这点说出口,确实没有多少人能明白的,于是她张口含糊道。
“跟着谢大人呗,还能怎么办呢。”
“也是。”黄鹂手中的勺子搅了搅碗中的羹汤,“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子,除了跟着男人,还能如何呢?”
杜惜晴忽觉心上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黄鹂呃了一声。
“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杜惜晴也不明白,她捂住脸,“我不知道。”
从郑兴大再到徐二,现在到了谢大人。
除了这男人越来越有权势,她吃喝穿住变得越来越好。
还是要仰靠着男人过活,还是要伏低做小,还是……没有区别。
杜惜晴哭得停不下来,她忽然觉得眼下的日子过得很没意思,可脑子里又觉得自己矫情。
人活在世不就是为的吃喝玩乐么,她到底整天都在不满什么?
可杜惜晴就是觉得难受,觉得痛苦。
哭了许久,哭的耳中都在嗡嗡作响,却又忽地听到有人笑了一声。
“又有人惹姑娘不开心了么?”
杜惜晴一怔,抬起头,就见谢大人站在眼前,而黄鹂在一旁低着头。
杜惜晴:“……大人?”
“许久都未见你哭成这般模样了。”
谢大人抬手,手掌一动,有一物从他手中飞出。
杜惜晴一怔,下意识伸手一接,定睛一看,是一块锦帕。
谢大人:“把脸擦擦吧,同我说说,这是怎么了?”
“多谢大人……”
杜惜晴垂眼,用锦帕擦了擦脸,这锦帕同它主人一般,也是一身的糕点味。
“奴家无事。”
“真无事?”
他一边眉头挑起。
“姑娘平时真情流露的极少,若不是遇到了伤心事,怎会这样痛哭?”
杜惜晴怔怔望他。
说来也是可笑,她嫁过两次,却没一人能像谢大人这般觉察到她的心思。
杜惜晴:“大人……”
她张了张嘴,心中竟又生气了些许期待。
“若奴家想要的是,不嫁人,不生子……”
说到此处她一顿。
“……不与大人一同上京……”
谢大人:“不与我一同上京,姑娘能去哪儿?你的故土还未收复,眼下时局又不稳,姑娘一人能去哪儿?”
杜惜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眼泪渐渐干涸,随即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也是,奴家这一孤女,又能去往哪里?”
*
李遮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
或许对他这种人来说,没有多少退路,只能拼命一搏。
“走水了!”
杜惜晴被这一声惊醒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她从床上坐起,赤身裸体的从床上走下,从那花梨衣架上取下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应是走得急了,原先挂在衣架上的环佩不知什么时候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片。
杜惜晴走到门前,将那虚掩的门推开,便见着屋外红彤彤一片,院外不时有人抱着木桶来回跑动,桶内的水淅淅沥沥的落了一地。
于是她走出了院子,朝着这些下人跑去的方向转身。
那大火从屋檐上冒起,一片接着一片,连成一片火海,熊熊的浓烟冲天而起。
杜惜晴大概比划了番方向。
是安王住的地方。
嚯,也不知和谁学的放火。
杜惜晴找了个不挡人的地方,依靠着墙,欣赏起了那火景来。
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直到那火渐渐没了踪迹,天边也有白色,杜惜晴才打了个哈欠,转身向着兰房走去。
可这还没走几步,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还掺杂着几句抱怨声。
“哎呀我的大人啊,您就不能不动,等着人去叫杜夫……杜姑娘过来吗?”
杜惜晴一怔,转过身。
这一转身,还不等看清来人,就眼前一黑,腰上一紧,便这么被人夹在了腋下。
那抱怨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人动不得,动不得啊!我们来帮你把人抱着……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杜惜晴心中一惊,只觉一侧身子湿乎乎的。
还不等她细想,眼前就是一花,她竟是被人就这么夹进了屋里,随后扔在了地上。
杜惜晴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了床脚,顿时一动不敢动。
“你们……都出去!”
这次终于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谢大人的。
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人……您这伤耽误不得啊……”
“有话以后再说……大人……”
谢大人:“我说都出去!”
这一吼下来,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杜惜晴蜷缩不动。
谢大人:“怎么,姑娘敢做不敢当了?”
杜惜晴心中一颤,连忙抬头,这一抬头,却也愣住了。
谢祈安胸前血红一片,一柄金色的匕首正插于他的胸口。
他脸色惨白,双眼却是通红的。
谢祈安:“……为何?”
第38章 三十八 不得解脱
杜惜晴嘴唇动了动, 缓缓地跪了下来。
谢祈安:“姑娘跪什么?”
杜惜晴不语。
谢祈安:“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弄清你做了何事, 只是时间问题吗?”
杜惜晴还是不语。
谢祈安:“现在好了, 我被二叔捅了一刀,二叔被我射了一箭……李遮……”
他笑了一声,接着又咳嗽起来。
“李遮被我剁成了块, 姑娘满意了吗?”
杜惜晴闭眼, 弯腰趴服于地上, 磕了一个头。
谢祈安:“说话!”
杜惜晴抖了几下, 她应当是害怕的, 可她却心中平静,竟觉得……这样也好。
“我让你……”
杜惜晴手臂被猛地一拽, 整个人从地上被拽了起来。
谢祈安:“我让你说话!”
他嘴角也渗出了些许血渍。
杜惜晴看着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大人想听什么呢?”
他胸口猛地上下, 又是一条血流从那匕首边淌了出来。
“实话……”
那话仿佛是从他嘴中撕咬了几圈, 才挤了出来。
“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心里话?”杜惜晴接着笑, “那自是, 奴家恨你呀。”
“……恨我?”
谢祈安手上一松,杜惜晴便滑着跪坐了下来。
“你恨我?”
杜惜晴:“大人这么聪明,难道就感觉不到吗?”
谢祈安瞪着她,喃喃道。
“……你恨我。”
杜惜晴:“奴家猜大人一定觉得待我极好,要是和先前奴家嫁的那两位比起来,那确实要高出一大截,可这好……是奴家跪在地上,摇尾乞怜求着来的啊。”
谢祈安一怔, 随后道。
“姑娘先前牵扯私盐之案,徐二又同我二叔有私下往来,我怎么可能一开始便对你好?”
“是啊,大人这不很清楚么。”
杜惜晴还是笑。
“奴家一开始求着大人,也就是为的求生,怎会有真情,怎会不恨您?”
说到这,她目光转向谢祈安的胸口,也许是事情败露,这恨得人又没死成,她心知不会被放过,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杜惜晴:“奴家还以为这皇家不愁吃喝,又都是人上人,能多些真情,不过到头来……”
她抬手一指谢祈安的胸口插的刀。
“……都是个屁。”
说着,她大声笑了起来。
“姑娘就不怕因此……没了命吗?”
谢祈安忽地喘了几口气,胸口似是更红了几分,可能是痛极,他呼气都发起了颤。
“大人,我做这些事便没想着能活。”
杜惜晴笑道。
谢祈安冷冷道。
“你先前不是最怕死?”
是啊,她最怕死了。
可一看那郑兴大和徐二便心中作呕,就是眼下看到谢大人也是酸涩难忍,更是像吞了块热炭,令她肚中火气直冒。
她竟是……忍不下去了。
杜惜晴:“现在不怕了……”
这番兜兜转转,杜惜晴也渐渐明白。
生在这世道,便是嫁了再多人,她也……永生不得解脱。
“大人。”
杜惜晴笑道。
“您把我杀了吧。”
谢祈安没有说话,他似是愣住了。
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摆直了两条腿,坐在地上。
心中一片宁静。
谢祈安:“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死。”
他语气和缓,平静的令杜惜晴抬头多看了一眼。
谢祈安:“你就想这样解脱吗?”
杜惜晴又被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次她几乎被拽至胸前,那刀柄几乎要戳到她的身上,那血也抹了她一手。
谢祈安:“不可能。”
这么说着,他一手捏住了杜惜晴的手,将她的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你不是恨我吗?”
谢祈安:“来……”
杜惜晴一愣,她虽满心的恨意,却从未亲手杀过人。
那刀柄却也是热的,她摸到的瞬间却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下手指。
杜惜晴:“你疯了?”
谢祈安:“这不是姑娘想要的吗?”
杜惜晴望着他,他眼中又有雾气升起,雾蒙蒙的。
“……懦夫。”
谢祈安顿了下。
“你说什么?”
“你不敢恨,你甚至连怨都不敢有。”
杜惜晴笑了一声,从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她的性子,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现在她却明白了一些。
杜惜晴抬起头,将脸凑到他的脸边。
“我敢恨。”
说着,她唇瓣轻轻地压近他的耳畔。
“懦夫,我不会杀你,你也解脱不了。”
谢祈安僵住了。
“大人……”一声呼喊从屋外传来。
谢祈安就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松开了手。
杜惜晴退至了一边,冷眼望着一群人进出,几个大夫凑到了谢祈安的身侧。
大夫:“还好还好,大人胸口胸甲挡了一下,没刺中要害,先扎针止血。”
说着,几位大夫一阵忙活。
大夫:“大人,我们要拔刀,会有些痛,您可千万不要动!”
谢祈安笑了一声,那笑声刚出口,便越来越大。
最终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谢祈安:“让姑娘为我拔。”
“这……”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
谢祈安:“让人过来。”
疯子。
杜惜晴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
大夫:“姑娘,你拔刀时千往要慢。”
杜惜晴点头,在大夫的指点上托住了刀柄。
谢祈安:“姑娘说得对,我确实恨不了,所以才被二叔这般刺了一刀。”
杜惜晴皱眉,慢慢的往上拔刀,随着她的拔动,大夫也立即扎针,那冒出的血也逐渐止住。
谢祈安:“我受了这一刀,怕又要休养几天,回京却是久了。”
杜惜晴一边听大夫指挥,又一边听他说话,弄得十分烦躁,脑门更是炸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谢祈安:“姑娘喜欢怎样的房子,是靠近湖一些的,还是在林中的……”
只剩了刀尖,杜惜晴两手都在抖,好不容易将那刀尖抽出,可就见着他胸口一动,似是一笑,便有一串血流向上一飙,就这么溅在了她的脸上。
大夫们一阵手忙脚乱,扎针撒药。
“大人动不得啊!”
杜惜晴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望向谢祈安。
“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祈安面上挂着笑,那眼中水雾汇聚成了一滩水,盛在了眼眶之中。
“我要带你回京。”
说着,他眨了下眼,一颗水珠从眼中滚了出来。
“我不得解脱,你也别想解脱。”
第39章 三十九 鬼迷心窍
这谢祈安不光力气大, 身体也是不错。
别人胸前中了一刀,别说走动,他这伤口刚缝好包紧, 就从床上坐直了身。
大夫:“使不得啊大人啊。”
谢祈安伸出手, 似是要抓她。
杜惜晴心烦意乱,见他凑近,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抓了空, 就这么看着她。
杜惜晴:“大人还想说什么吗?”
他抬起的手渐渐缩紧, 垂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你走吧。”
杜惜晴转过身。
谢祈安:“不要想着逃跑。”
杜惜晴笑出了声:“以大人的势力, 我跑得掉吗?”
说完, 她转身出了门。
那血沾在身上, 干了之后便硬了,弄得她不太舒服。
杜惜晴先回房里洗手, 黄鹂见到她之后,欲言又止,但还是送上了手绢。
杜惜晴无心解答黄鹂心中的疑问, 接过手绢擦了擦手。
“下去吧, 我想一个人待着。”
黄鹂顿了顿, 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了。
等安静下来之后,杜惜晴只觉心中茫然。
这可十分少见,以往想着的都是如何讨人喜欢,再哄些好处,亦或是……他们怎么还不去死……
可眼下,她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杜惜晴望向桌上摆放的果盘。
那圆滚滚又红通通的安石榴把瓷盘挤得满满的。
她大娘就摔碎过瓷盘,用那些瓷片割腕。
人没死成不说,还在手上留了长长一道疤。
杜惜晴以前不懂这人活着好好的, 有好吃好喝的,怎就会想不开呢?
可如今却渐渐地懂了。
但就要这般结束么?
就要这般懦弱又憋屈的死去么?
杜惜晴从盘中拿出一颗安石榴。
她可真是奇怪,明明先前在谢祈安面前都做好了会死的准备,现在却不想了。
可她恨的人都没死绝,她怎么可以先去死?
*
那些仆从是能最快感受到主子态度的变化。
虽说表现的不是很明显,可她的吃食中出现了一块红肉。
应是炒菜时未洗锅或是换锅,才令这块肉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杜惜晴叹了口气,将这盘混着红肉的煎鱼端了起来。
黄鹂问道:“怎么了,姑娘?”
杜惜晴摇了摇,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跟上来,随即出门转身去了隔壁。
隔壁人进人出,杜惜晴算了算,应是到了换药的时候,难怪人这么多。
而就在她进门的霎那,原本还有些嘈杂人忽地安静下来,齐齐朝她望来,随后又都低下头去。
杜惜晴则抬眼一扫,就见谢祈安坐在床上,赤着上身,那白布已经在胸上绕了一圈。
换药大概是痛的,他一额头的冷汗,眉头也是紧蹙的。
但在看到杜惜晴后,眉头却不自觉的展平了。
谢祈安:“好几日都不来,这是姑娘又想要什么了?”
就是话不怎么好听。
杜惜晴直接将手中盘子往前一送。
谢祈安一怔,却还是接过了盘子。
杜惜晴:“奴家要是再不来讨好你,只怕就和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差不多了。”
谢祈安听着低下头,那红肉被杜惜晴挑在外面,十分显眼。
他当即将盘子往床侧一放,那盘底磕的床沿木头就是‘吭’的一声。
就是这一下,屋内的人跪了一地。
谢祈安:“我这还只是伤了,就有人阳奉阴违?”
杜惜晴心中暗叹一口气,她虽是有些生气旁人捧高踩地,可见他如此反应心中却有些后悔。
杜惜晴:“大人……不要伤人性命。”
谢祈安:“在你心中,我是这种残暴之人么?”
杜惜晴不语。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都能听到不同的呼吸之声。
谢祈安:“……让厨房重做一份来。”
那跪在地上的侍女起身,后退着退出门外。
谢祈安:“你们也都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地上跪着的人立即起身,一个跟着一个的快速退至门外。
见人都走光,杜惜晴看向谢祈安。
他倒坐在床上不动,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杜惜晴瞥了眼他胸口,比起最开始那一天,这薄薄一层布虽有些透,能隐隐见着那红黑结痂的伤口,但却没有血渗出来了。
他身体可真是好啊。
饶是郑兴大猎野猪被撩了下手,都得在家里躺好几天。
他这看着却是能动能跳了。
谢祈安不语,就是看她,另一只手中攥着还未绑上身的白布。
杜惜晴又是叹气,任命般的上前,伸手轻轻戳了下他那只攥布的手,就是这么一碰,他手立马松开。
她捡起白布,这布热乎乎的,像是刚蒸过。
杜惜晴将布展开,按在了他的胸口。
这刚一碰上,杜惜晴便感到手下的肉猛地一紧,肌肤之上更是立起了颗颗寒粒。
她手下一顿,随即略微用力,将那白布一裹。
谢祈安闷哼一声。
杜惜晴动作不停,一层一层的往上裹,直至手旁的白布全部裹完,便准备起身。
还未等她直起腰,便觉着腰后传来一股力,整个人就这般往前一扑。
她脑中想也未想的两手往前一撑,撑在他的肩上,可还是踉跄着往床上扑,两腿直接岔开坐在了他的身上。
杜惜晴垂眼,扫了眼谢祈安揽在她腰上的手。
“你想干什么?”
谢祈安眼皮向上掀起。
“……你是真想杀我么?”
杜惜晴瞥了眼自己撑在他肩上的手,这么撑着,将他胸前受伤的那块空了出来。
她哼了一声,反手拍了下他的胸口。
谢祈安又是闷哼一声,可手下却未送,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
杜惜晴吓了一跳,想着他这不会是要动手吧,随后身子往后一缩,两眼闭了起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听到他叹了一声,伴随着一阵哗啦的清脆响声,她头顶略微一重。
杜惜晴睁开了眼,就见谢祈安收回手,余光之中有一串珠玉,前后微微晃动。
“这?”
谢祈安:“我胞姐头上爱戴这些,前些日子见铺子里有卖,不知怎么的就买了……”
说着,他望着杜惜晴。
“大抵是鬼迷心窍吧。”
第40章 四十 情义值千金
真就是鬼迷心窍。
明明清楚她不是什么好人, 也知道她想要他的命。
可谢祈安却觉得,她很可怜。
为什么会觉着,她可怜呢?
谢祈安看着她。
摸到头上的簪子时, 杜惜晴似是愣住了。
杜惜晴:“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因为太聪明, 便总能从旁人的话里辨出些别的信息出来。
谢祈安:“是你与我二叔见面的那一天。”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寻常他是不愿说那么多的。
可眼下, 他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报复的心思。
怎能就他被捅了一刀, 可她却无动于衷呢?
谢祈安:“我看到那铺子的簪子, 其实我是不太懂这些的。”
说着, 他抬手托起了簪子上挂着的珠玉流苏。
“可那一眼看着, 便觉得有些好看……”
就是一个眨眼,以往都看不进眼里, 也觉得无趣的玩意,忽然变得好看了。
便犹如他看杜惜晴一般。
他感受到了美。
谢祈安:“我就想到了姑娘,忽然很想把它送给你。”
可簪子没能送出去, 反倒迎来了一刀。
杜惜晴一怔, 面上神色微变, 目光再落到他胸口时, 却有了些许不忍之色。
果真是如此。
谢祈安想。
她说起旁人时总是侃侃而谈,看着心狠,做事也狠,可却也不真是一块石头。
于是还是会因一些好意而感到痛苦。
便如同此刻,在听他说完簪子的故事后,她两手撑的更开了些,离他胸前的伤口更远了些。
谢祈安曾见过这种人,狠的不够彻底, 不够坏,甚至还心存良知。
便会挣扎,便会犹豫。
想到这里,谢祈安心中无奈,没想到他也竟学会讲故事了,也学会了去揣测一个人。
“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休养的这几天,因被刺这一刀心中郁结,谢祈安想了很多。
她曾犹豫过吗?
谢祈安想。
杜惜晴:“是奴家说不想同你上京的那一个吗?”
她真的很聪明,能很快抓住旁人想问的东西。
谢祈安:“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会如何?”
杜惜晴顿了顿,随后笑道。
“大人是想问,若是您答应了,我还会这般对您吗?”
谢祈安想过,若是他早些弄清她心中所想,也许她不会做到这一步?
杜惜晴:“我不知道,或许您答应我了,奴家会将安王与李遮合谋一事告诉你,也或许不会。”
说着,她又笑了。
“……说实话,我有时都搞不清我在想什么。”
谢祈安:“那你犹豫过吗?”
杜惜晴:“大人是在帮奴家开脱吗?”
谢祈安没有回话。
他其实也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明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清楚她做的事是为了什么。
可就是放不下。
这样,这般的一个女人。
竟令他放不下……
“那大人,真的情愿我不上京么。”
杜惜晴说的话是问题,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从一开始便清楚他不会放手。
杜惜晴:“在嫁郑兴大之前,奴家卖过一阵包子,那包子还是二娘教我做的,只需一些不值钱的野菜,腌制一阵,味道十分的独特……所以卖得还挺好的。”
说起包子时,她脸上又有了些笑意。
“两个包子一文钱,赚得不多,可换些粮米却是不愁的,还能买几捧河虾解馋,努力挤挤凑凑,也能凑出些人头税来……”
杜惜晴:“大人你说,奴家这般还需要嫁人么?”
谢祈安偶尔也会想,他的阿姊难道一定要嫁人么?
杜惜晴:“可偏偏村里的地痞不放过我,那赋税也是越来越高……我只能嫁人。”
“其实大人说得没错。”杜惜晴眨了下眼,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就是我换了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撑腰,还是要受地痞欺负,也赚不足银钱……”
杜惜晴:“我知道的,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我还是不甘心啊……为何那地痞不放过我,为何我一定要嫁人,才有人为我出头……”
谢祈安叹道。
“若不是这时局不稳,也不会赋税增加,更不会山匪地痞横行,衙门……也失了作用……”
“对啊,还有衙门。”
杜惜晴先是一怔,那双眼直直的刺了过来。
“可这世道,不就是你们这些皇亲国戚造成的么?”
“我恨你们。”
谢祈安后颈一紧,她双臂就这么圈着,勒住了他的脖颈。
“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会落地如此田地?”
们。
谢祈安听到了这个字眼,一些不解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她挑拨了二叔之后,还要去找李遮。
她这是,恨他们,想要他们都去死。
原来恨得不只是他一个啊。
谢祈安心中竟有些欣慰。
谢祈安笑道:“姑娘,这个世道不光有我们皇亲国戚,还有世家……便是皇帝换来换去,那世家也未曾变过多少。”
勒在他脖颈上的双臂渐渐松开。
谢祈安:“我讨厌京城。”
说来旁人听着或许会觉得他矫情。
谢祈安:“在边塞的时候,有父亲有娘亲还有阿姊,也不用想那么多,跟着一同杀敌便是,阿姊最为凶狠,把夷人脑袋一剁,装我食盒里,吓我一大跳。”
这一吓,便将他吓得哇哇直哭,随即看着爹娘追着阿姊绕着那饭桌一圈一圈转着打。
见阿姊被打的嗷嗷叫,他又心痛的哭着让爹娘不要再打了,然后就会被阿姊抱着亲一大口,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去吃馒头了。
谢祈安:“结果被接到了皇宫里,没了娘亲,又时时刻刻见不到阿姊和父亲。”
那皇宫真的是又大又安静,即便殿里站了不少宫女太监,可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安静的可怕。
谢祈安:“虽说耶……”
他本想说耶耶,却又想到他已经许久未这样称呼过圣上了。
谢祈安:“虽说圣上时不时会来看我,也是事事都应……可还是很孤独。”
他发觉那宫中的老师教他的东西与他在边塞学到的不同。
“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娘亲觉得我小小年纪一同生活在边塞太过艰苦,基本在学业上对我没有太多要求。”
谢祈安笑了一声。
“我不想学什么家国大义。”
因为连圣上,连那些世家子弟都无一人做到。
谢祈安:“我只想要……想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娘亲和父亲,阿姊还有……耶耶。
谢祈安:“……我讨厌那里。”
屋内安静了下来,谢祈安能感觉到她撑在肩上的手正在卸力,连着她的神情一同,渐渐的软化。
谢祈安以前不懂她为何总要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心中苦闷说了出来,心中一阵畅快不说,还能打动人心。
一如此刻。
他从未这般去端详一个人的脸。
可此刻,他仿佛是看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因着怨恨痛苦的神色退去,而缓慢展开了。
杜惜晴:“大人所想,倒与很多男子不同。”
“我为何要与别人所想一致。”谢祈安回道,“只是……家中阿姊却不是这般想。”
阿姊总说他小家子气,男儿就应是志在四方,更是要保家卫国。
可他又保了什么呢?又得到了什么呢?
谢祈安:“世人常觉荣华富贵更重要,可这荣华富贵在手,却是孤独一人,再多的钱权又有何用?”
“那是大人您从小就不缺钱权。”杜惜晴道。
“既然觉得荣华富贵更重要,你又为何要去挑拨二叔和李遮?”
谢祈安问道。
“我带你回京,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可我要是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惜晴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谢祈安心中痛快,终是刺的她说不出话来了。
那过往的怨气也泄了一些。
想来也是可笑,这十几年,他阅人无数。
遇到的第一个将那情感放于荣华富贵之前的,竟会是她。
谢祈安:“可怜……”
“我可怜什么?”
听到这句,杜惜晴当即回呛,连声线都高了不少。
谢祈安:“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杜惜晴一顿,眼眶慢慢地红了起来。
见她被气着了,他心中虽是爽快,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谢祈安:“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
杜惜晴愣住,接着一笑。
“大人倒学会攻心了,这话说得,令奴家心中十分难受啊。”
谢祈安:“我故意的,你害我被我捅了一刀,我总得气一气你,出口气。”
杜惜晴:“……”
*
这人竟学了她那一套,反过来揣摩她的心思了。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真情实感最打动人。
所以杜惜晴最喜欢说自己过去的故事,以寻求共鸣。
可同样的招式被用在自己身上,那滋味就不太好受了。
杜惜晴清楚,她除了恨这世道,也恨世人虚情假意,恨这世道令她也变得虚情假意。
世人都说情义千金,可在她看来情义不值一金。
可这谢祈安偏偏,说了这些。
原来他这般心狠手辣、算无遗策的人,竟是这般小家子气,脑中想的也是些小情小爱……
原来情义也能重过千金……
杜惜晴发觉,她竟是没那么恨他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挺想写些恨来恨去的,女主恨了男主恨。
可男主这个人设啊,我昨天真的很努力写了,就只能恨那么一下,完全阴湿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是有爱的,感觉这种人真的很难阴湿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