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可我仍旧心悦于你
心态了变了之后, 再去看他,也有些不同了。
杜惜晴垂目,视线落在他胸前的伤口之上, 心中渐渐有了些许愧疚。
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人还是会对有相似境遇的人心生怜悯。
杜惜晴心知这一点, 便用这法子去攻谢祈安的心。
没想到,到头来……连她也不能免俗。
谢祈安:“是难受了吗?”
杜惜晴抬眼,撇了他一眼。
谢祈安:“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大人就心狠吗?”
杜惜晴目光往他胸前一扫, 轻哼了一声。
“真要是心狠, 就不会被捅这一刀了。”
“你可算是把我摸透了。”谢祈安说着, 就是一笑, “连我那二叔也是, 你知我这是为何会被他捅上一刀么?”
杜惜晴想了想。
“大概是他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吧。”
谢祈安感叹道:“是啊,其实我都要把二叔抓到了, 结果他忽然问我,‘我们这一家人,为何走到了如今这地步?’”
杜惜晴怔住, 她偶尔也会想。
她这日子为何会过成这般?
谢祈安:“然后, 我就愣了一下……”
“战场上发愣十分要命, 我也没想到, 二叔是真想要我的命。”
谢祈安惨然一笑。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杜惜晴不知为何的,心里不太舒服。
“大人您射出的那一箭,要了他的命吗?”
“姑娘这问题问得相当毒辣。”谢祈安笑道,“没有,射箭的时候,犹豫了,箭歪了些许。”
杜惜晴毫不意外,可更不舒服了。
“您后悔吗?”
“不。”谢祈安没有片刻犹豫的答道, “怨恨是有的,可我不后悔箭射歪了,我只是觉得……”
他说着停顿片刻。
“人活在世,总得有些东西是排在权势之前的。”
杜惜晴其实相当不屑这种想法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还是令她颇为动容。
“……即便是会死吗?”
谢祈安肯定道:“即便是会死。”
杜惜晴忽然对他产生了好奇心,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养出这般的孩子。
可嘴上却忍不住的阴阳了一句。
“那大人可得小心些。”
谢祈安没有理会她的话,轻按了下自己的胸口。
“这次被捅了,下次我可不会让二叔近身了。”
怎得,听这话,像是不那么恨的意思。
杜惜晴听着那是太不舒服了。
杜惜晴:“难道大人就不怕,奴家也捅你一刀么?”
谢祈安听到此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继续整理身上的白布。
“姑娘不会。”
杜惜晴:“您为何笃定奴家不会?”
说着,他转过头,微微一笑。
谢祈安:“因为姑娘可怜我,姑娘其实不坏。”
杜惜晴愣住了,随后抿起嘴。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什么叫她不坏,他这胸上的伤还没好呢。
“看姑娘吃瘪倒是难得。”谢祈安笑出了声。
说完,他又定定地望着杜惜晴。
杜惜晴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
“大人这样看我作甚?”
“我发现……”谢祈安说着两眼微微弯起,冲她一笑,“比起这尔虞我诈,姑娘似乎更受不了以诚相待?”
杜惜晴似是被他刺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后,立即停下脚步,干笑了几声。
“……我看大人是没被人骗够,竟说这些话来了。”
“这是和姑娘学的,说真心话,真情实感的讲故事。”
谢祈安依旧笑。
“怎么,姑娘能这么对旁人,我对你这般,你就受不住了?”
杜惜晴也说不出那种感觉,要是他像之前那般揪着她,困着她,嘴里再说些狠话,那她心中只觉痛快。
可偏偏,他这一副既往不咎,又说些莫名的招人可怜的故事,令她心中混乱愧疚。
就在她这脑中一片混乱之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大人……”
见到那提着食盒的侍女,她才想起谢祈安先前令厨房重新做了一份吃食。
她想要也不想的抢过侍女手中的食盒,抛下一句。
“多谢大人,奴家先退下了。”
说着,直接转身就走。
谢祈安也没拦,只是笑声大了很多。
杜惜晴低头将那笑声抛在脑后,落荒而逃。
*
杜惜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纠结过了。
她不怕恶人,也不怕小人,唯独……唯独受不住这般……
可那混账,却偏偏不放过她。
她这躲在兰房里,他就派人过来。
黄鹂:“姑娘姑娘,大人让我问你要不要出去逛逛,这快入冬了,枫叶也只能看些尾子,要是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杜惜晴不想理她。
于是黄鹂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似是不好开口,憋了半天终是憋了一句。
“……大人还说,若是……若是你不去,他就过来抱你过去……”
杜惜晴:“……”
也不知他是搭错了哪根经,先前想见他一次还得她各种主动,如今不知怎的,忽然就倒过来了。
杜惜晴:“知道了。”
她这刚应下来,黄鹂便带着一串侍女进来,七手八脚的给她脱衣换衣。
杜惜晴:“等等,这看枫叶不得赶早么?”
她瞥了眼屋外,太阳正当头,再晚一些都到下午了。
黄鹂往她手上套袖子,这袖子窄细,和她以往穿得有些不同。
“大人也说了……”
黄鹂话说了一半,瞥了下她的脸色,说得有些吞吐。
“说以姑娘这个脑子,若是拖久了,不知你又会冒出多少鬼点子避着他。”
杜惜晴:“……”
这些侍女动作很快,几下便给她换了身衣服。
黄鹂:“姑娘你会骑马吗?”
“我会骑驴。”杜惜晴道。
因为嫁的第一任丈夫是猎户,需要去镇上卖些皮肉,骑着驴来回会方便许多。
“会射箭吗?”
黄鹂又问了一句。
杜惜晴觉得她这问题问的奇怪,但也如实回道。
“会一些。”
黄鹂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换好了衣裳,她便被簇拥着送上了马车。
杜惜晴虽是一头雾水,也搞不清那谢祈安在想什么,便也干脆既来之则安之的吃起了安石榴。
这种水果,剥起来麻烦,又是一粒一粒的。
黄鹂立即上手,帮她剥了起来。
杜惜晴等了会儿,直至马车动了起来,都没见人再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这是怕大人上来了?”
黄鹂将剥好的安石榴装进碗里,小声问道。
杜惜晴捻了几粒。
“……嗯。”
黄鹂:“大人先一步去了猎场,不会上来的。”
既然他都一个人去了,为何非要把她拉上。
杜惜晴有些烦躁。
黄鹂:“其实姑娘不必紧张,大人叫姑娘出来,是一番好意……自大人遇刺以来,姑娘已经许久未出过门了。”
杜惜晴并不是好坏不分,可就是这番好意令她感到了难受。
杜惜晴:“我知道,我只是不太习惯……”
习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黄鹂倒是挺会看人脸色,见她烦躁也不再多言,只是剥安石榴的动作快了不少。
马车的速度挺快,杜惜晴吃了半碗安石榴,便到了猎场。
猎场对她来说,是个新鲜玩意,毕竟有些玩意不是说有了钱便能有。
她这一下马车,便见着一群鹿群从眼前跑过,一眼望去时不时有三两兔子从草丛里窜出,好不热闹。
果真皇家就是不太一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的热闹的林子。
而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立着一个人,一头驴。
那人远远一看,一身青绿,衬得面容格外的白,那五官更是犹如刻出来般,竟艳过了那头顶的枫叶,瞬间抓住了她的眼。
无论看多少次,杜惜晴还是会被这张脸吸引。
令她也不由地见色起意。
杜惜晴走上前,冲他福身。
“大人。”
谢祈安侧过身,那立于一旁的驴十分通人性的往前走了几步,靠上前。
那驴身上还挂着箭篓和弓,这弓和她先前见到了还有些不同,小了好几圈。
谢祈安:“上吧。”
杜惜晴一脸狐疑,却还是翻身上了驴身。
谢祈安则牵起了驴头的缰绳。
杜惜晴:“大人,您这是?”
“我身上伤未全好,骑不得马,也骑不得驴。”谢祈安道。
杜惜晴:“那您在府内休养,为何非要出来?”
“你一直待在宅内,不觉得憋得慌吗?”谢祈安问道。
其实有一点,可憋着憋着,就习惯了。
杜惜晴:“习惯了。”
谢祈安:“那就当是陪我。”
杜惜晴摸不准他的心思,便也闭上了嘴。
谢祈安:“闲暇之余,我便喜欢寻些美景,一个人逛逛,再猎上几只。”
“大人好雅兴。”杜惜晴捧了一句。
谢祈安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
杜惜晴说了实话。
“好吧,大人的雅兴,恕奴家无法理解。”
谢祈安叹了一声。
“我是想让你放松……”
杜惜晴嗯了一声。
谢祈安:“外有夷人来犯,内有圣上糊涂,阿姊受苦,这世上我所不能解决的事情太多,即便如此,见此美景,我也会忍不住的脑中一空……”
杜惜晴抬眼望去。
说实在话,也不知他哪找的地方,这林里叶子红了一片又一片,时不时有鹿群穿过,呦呦直叫。
……还挺美的。
谢祈安:“真美啊,若人生只有恩怨情仇,那将多么无趣……”
随着那红通通的枫叶被风吹动的哗哗声响,又随着他感叹的声线。
杜惜晴竟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杜惜晴:“大人您这是在开导我么?”
谢祈安:“算是吧。”
——哗啦
那林中忽有草丛一响,杜惜晴定睛一看,便只看到眼前一红,一团红影跳了出来。
——嗖
也不知何时他取下了弓和箭,射了一箭出去。
那红影便撞上了箭身,滚了出去。
杜惜晴:“又是一只狐狸。”
这狐狸和先前谢祈安抓的那两只,通体火红,连耳尖和爪子都是红的。
也不如之前抓到的狐狸聪明,不讨饶不说。
从地上爬起来后便立即冲着谢祈安呲起了牙,十分的凶。
谢祈安收起了手中的弓,就这般眼睁睁看着狐狸跳了几下,窜进草丛里,失了踪迹。
杜惜晴:“大人竟然放了它一马?”
谢祈安:“现在看什么狐狸都觉得像姑娘,有些下不了手了。”
杜惜晴一怔,心中滋味难言。
他将手中的弓重新挂于驴身,牵着缰绳往前走去。
杜惜晴忍了忍,却也实在没忍住,问道。
“……大人,您不恨我吗?”
谢祈安:“我为何要恨你?”
“我这般对你。”杜惜晴将手搭在驴身上,“您应该恨我的。”
“嗯。”他脚下未停,语气平缓,“先前有些恨的,我知我一开始对你不怎么好,令你很是吃了些苦头……我没想到的是,你如此恨我。”
谢祈安:“人做了错事,也总得给些改过自新的机会,便是犯了罪,那判罚也有轻有重,你却一次机会都不给,就想要我去死,实在是太不公平。”
杜惜晴心中叹气,她这恨意一来,有时确实控制不住。
她有时也不明白,她究竟恨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世道。
谢祈安:“你同我说那些故事,却从不告诉我你心中有恨,也不信我……”
“我信大人什么?”听到这句,杜惜晴只觉好笑,“我能同大人说什么?说我心中的恨?”
说着,她又是一笑。
“大人,你能消磨我心中的恨吗?”
谢祈安看着她,他抬起手拍了拍。
就在此时,一旁的林中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那林中先是走出了几个兵卒,他们手中都拖着一条绳子,绳子的末尾绑着一个人。
那人发出呜呜的叫声。
杜惜晴看过去,发现是他嘴里塞着东西,还被绳子左一圈右一圈的裹着,难怪叫不出声。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东边破一块,西边破一块,也就脸上比较干净。
这……是县令?
杜惜晴对这人有些印象,要是谢大人不来的话,指不准她要挑拨这县令与徐二的关系,令他们内斗起来。
杜惜晴:“大人抓这人作甚?”
谢祈安:“姑娘是不记得此人做了什么吗?”
她当然记得。
她刚被徐二强娶的时候,便报过官,当时见到的便是此人,可万万没想到,是官商勾结,她这诉状交上去,又从徐二手里交了回来。
杜惜晴:“当然记得,大人将这人抓来,是为了给我出气?”
谢祈安从驴身上取下箭和弓递给了她。
“姑娘不是说,要消磨心中的恨吗?”
杜惜晴定定地望着那弓,随后低声一叹,
“大人,您可将我这门攻心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啊。”
话音一落,她当即抓起弓,抽出箭,转身对准地上的人就是一箭。
——嗖
可惜准头不够,她虽会射箭,可到底比不上猎户,箭头歪歪的戳进了那地上人的肚子上。
他顿时哀嚎一声,应是痛极了,那嘴中的布都堵不住。
于是杜惜晴又射了一箭。
这一箭倒是准了一些,是直着射进了他的肩膀。
他再次哀嚎一声。
杜惜晴心中痛快,她想到了那被徐二递回的诉状,还有他脸上掩饰不住的轻蔑神色。
不知徐二死时,面上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惜了,被谢祈安剁成了碎块,连脑袋都拼不全。
杜惜晴:“我其实一直都想看看,这些男人临死前的脸……”
她拉开了弓,那地上的人顿时哀嚎着左右扭动,却又被兵卒拖回来,拉至她跟前。
“他们总是瞧不起我,以为将我娶进家里便任由人拿捏。”
第三根箭射了出去,这次运气颇好,射进了他的眼窝。
杜惜晴:“我好想告诉他们,是我害死的他们……”
那地上之人呜咽了一声,不动了。
——啪
她手中的弓掉在了地上。
“擦擦吧。”一块绢帕被递到她面前。
杜惜晴眨了下眼,这才发现脸上湿乎乎的,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谢谢。”
杜惜晴接过绢帕。
“谢谢。”
哭了一阵,她又猛地回神。
“奴家射杀朝廷命官,怕是不好吧。”
“现在又是奴家了?”谢祈安捡起地上的弓,“谁说是你杀的?”
杜惜晴噗呲一笑。
“大人怎就想到了这种法子?”
“若是恨一个人,那自是死在自己手中才是爽快。”
谢祈安挥了挥手。
兵卒便将尸体拖了下去。
杜惜晴:“还真是这样……”
说着,她手却是在抖。
谢祈安:“第一次杀人?”
杜惜晴点点头。
谢祈安:“怕么?”
杜惜晴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祈安:“以往我心中烦闷,面对圣上、阿姊有苦难言时,都会想方设法的领命前往前线,杀他一二十个夷人,消一消心中怨气,虽然窝囊……倒也不失一种发泄的方式。”
“大人是在安慰我么?”
杜惜晴心中好受不少。
“大人您不窝囊。”杜惜晴说道,“若是换作我,我那父亲还在世的话,我恐怕也不敢恨他。”
或许是刚杀了人,脑中混乱,又或是,他此刻说话的语气足够温柔,令她也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死了。”
“我并不是不愿信您。”杜惜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我一开始也是想信郑兴大的,他在娶我之前,不,还有徐二,他们都和我说过,想说什么便说给他们听……”
这些男人在哄人听话就范时,便是如此,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于是杜惜晴信了。
她将心中所想,心中所怕全都说给了他们听。
杜惜晴:“可是他们不明白,他们也不愿意听……”
甚至后来拌起嘴来,先前说的话又全都刺了回来。
郑兴大:“别哭哭啼啼了,你要真是个值钱的玩意,你父亲能把你卖了?”
徐二:“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会娶你这个寡妇?”
杜惜晴:“大人你说,若是真心喜爱,怎会拌起嘴来,净往人心口里捅刀子?”
“我一直都记得那种感觉……希望落空的感觉……”
她眼中落下泪。
“我不敢信,真的不敢信了。”
“我心知说再多,你也不会信。”
谢祈安叹道。
“久而久之,你就信了。”
杜惜晴抹了下脸。
其实她清楚,谢大人确实与大多男人不同。
“大人……”
杜惜晴摸了下手心,到底是好日子过多了,这射了几下箭,手心都被弓弦磨出了水泡。
“您为何要这般待我好?”
“这不就是姑娘你想要的吗?”
谢祈安道。
“你那般揣摩的心思,又是偷看信,又是从侍女嘴里旁敲侧击琢磨我的喜好,不就是想要……我的心么。”
“可……”
杜惜晴还是不敢相信。
无论是郑兴大还是徐二也好,她都几近伪装,在他们眼里,她柔弱的只能攀附于男人生存。
他们从未想过她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装作他们喜欢的模样。
可谢祈安却不同。
杜惜晴:“大人你知道我是何种模样的。”
“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笑出了声。
“你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没有多少的真心,还想置我于死地……”
他接连说了一长段。
谢祈安:“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
说着,他伸出手,一手搭在她的脸上,指腹轻柔的蹭过她的脸,抹去了那些泪痕。
“……我也觉得奇怪,我清楚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可我仍旧心悦于你。”
第42章 四十二 爱屋及乌
犹如看到树杈冒了绿芽, 又犹如听到泉水流淌的哗啦声响。
杜惜晴听到了自己胸内传来的砰砰声响,原来她的心跳也能发出这般大的响声。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滋味。
只觉在那一刻,春暖花开。
杜惜晴:“我……”
以往她随口便能说一句糊弄人, 哄人开心的话更是信手捏来。
可眼下, 不知为何,竟是一句假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大人。”
最终,她说了实话。
谢祈安:“那便不说。”
说完, 他从杜惜晴手中抽出绢帕, 擦了擦她的脸。
他这一擦, 杜惜晴眼中就又是一串泪滚了出来。
谢祈安嗯了一声, 垂眼望了眼手中的绢帕。
“眼痛?”
“我不知道。”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是莫名的觉得委屈,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下来。
“……我不知道。”
她觉着自己太矫情了, 以往都没这样哭个不停,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了。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他将袖子翻了过来, 用更加柔软的内衬擦拭她的脸。
“你这模样……倒挺像我小的时候。”
杜惜晴闭上眼, 以此想止住泪。
谢祈安:“听我阿姊说, 我小时候娇气得不行, 磕着碰着了,哪怕是没破皮,都要缠着娘亲哭闹上好久,她就烦我烦得不行,还总觉得我是装的。”
杜惜晴被他勾起了兴趣,睁眼看了过去,眼里的泪少了些许。
聊起童年的趣事,谢祈安脸上也是带笑的。
“所以阿姊她就偷偷的观察起我了, 她说我那会儿小心思可多了,摔了一跤,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自己爬起来,可若是爹娘在场,一定要凑上去哭闹。”
谢祈安:“阿姊就把这事和娘亲说了,结果娘亲早就知道了,还和阿姊说了几句。”
说着,他故意停下来。
谢祈安:“你猜我娘亲说了什么?”
杜惜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了什么?”
“她说小娃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三场。”
谢祈安说到这里时,语气都轻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的在笑。
“以前我不懂,可后来渐渐成人,也就明白了,能有一人哭诉心中委屈,是一件多大的幸事。”
“所以流泪哭闹也无妨,我甘愿听你心中委屈。”
谢祈安道。
杜惜晴一时怔忪,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大人。”
过去所面对的恶意实在太多,让她在面对这番好意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想说些花言巧语敷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
“……谢谢。”
杜惜晴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这般的平静实在少有,在她开始逃难后,便时常感到愤怒与不甘。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可对付郑兴大和徐二,她有的是办法。
但面对谢祈安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要对他好一些?
*
侍女:“大人,那宫中派来的御医已经安顿下了。”
谢祈安点头,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他转身走向书案,拿起了放置在其上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阿姊,一封来自圣上。
至亲之人便是如此,之前吵架吵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可一听到他受了伤,这信便就一封又一封的来了。
他将信都拆开,来自于两人的信,所写的内容竟都趋于相同。
都是信开头絮絮叨叨写了一大堆,问他身上的伤势如何,又痛骂了一番安王。
阿姊那一封纸张更是皱巴巴的,似是被水浸过,想来她是哭过好几场了。
思及此处,谢祈安便心中刺痛,提笔忙将近况写下。
前些日子猎了几只黄羊,这羊乃当地特产,其实吃鲜肉滋味最好,可此处离京城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肉腌制好送回去。
恰好清阳脐橙正是收获季节,也要送些过去……
他手上笔一顿,忽然想到杜惜晴第一次同他见面,便拿得脐橙当徐二生意的幌子。
怎的又想起她了?
谢祈安笑着一摇头。
本是想抓几只狐狸,剥了皮做些狐裘,可现在一见那些狐狸便怎么都下不了手。
他顿了顿,无奈心想。
这算不算得上是爱屋及乌?
这信写着写着倒总是想到她,谢祈安叹了口气,将手下的信纸换了一张。
他阿姊的脾气他清楚,自从成婚后愈发暴躁,上次便是如此,信中只是提到了几句,她便派了贾婆婆过来。
这次,他将人带回去,怕阿姊又是要闹得。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贾婆婆此次归去同阿姊讲了什么。
我心知她是何种人,昨日也同她说开了。
这番话也只是同阿姊说。
我说她心思慎密,可转念一想,假若我置于她那处境,也不得不多去细想。
说是不择手段,可蝼蚁尚且偷生,这古往今来,打了败仗一路逃亡,为了求生,将亲子从车上丢下的君王也有,如何能苛责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呢?
说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近来我也学了她那揣测人心的功夫,这几句话便说得她落下泪来。
确实是厉害,可也实在是心累,因为得总是观察一人神态,连话也是得一字一句听着,掰开了去想话里话外的意思。
若不是为了求生,又有谁会这般绞尽脑汁的猜想另一人心中所想?
再说那真心。
连圣上对我这真心都掺杂着几分利益,至亲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外人?
我知阿姊你是心疼我,所以那旁人做得任何事都是坏的,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
可扪心自问,她从那灵州逃来,一路爬至如今这地位,不得不佩服她身上的那股劲头。
若是我有这心思与狠心,又怎会纠结痛苦?
想来,我喜欢的便是这股劲头吧。
也是我私心,明知她不愿随我上京,却还是将人扯了过来。
写到此处,谢祈安手上的笔顿了顿。
离京前他与阿姊大吵了一架,即便是隔着信纸也写不出太黏糊的话。
可他也清楚,阿姊不喜杜惜晴,到底还是因为他。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
就在他在他阿姊眼中那绝对是万般好的,这世上又怎会有不爱他的女子。
谢祈安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可心悦一个人,到底还是不想这人受到委屈的。
这般想着,他继续写道。
我写了这么多,以阿姊的聪明才智大概是猜到了我想说些什么。
阿姊,心悦她的是我,若你真讨厌她,也应讨厌的是我。
若阿姊爱我,那便……爱屋及乌,爱我所爱吧。
第43章 四十三 ……二郎
听着隔壁人来人往的声响, 杜惜晴挑了几件衣裳。
自从谢祈安胸前中了一刀,不过几日,京城中便派来了御医和源源不断的伤药。
要知道京城离这儿快马都需七日以上。
杜惜晴有时也会羡慕, 毕竟她从前父亲也是这般对她。
可人世间的真情却这般的脆弱。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那陈年旧事, 杜惜晴立即摇了摇头。
最近真是奇了怪,以前老拿这些旧事说那是为了博取旁人怜悯,自己一个人想, 那就是自讨苦吃。
杜惜晴这般想着, 立即找些事令自己忙碌起来。
那藏柜里放满了衣裳, 她也说不出那些衣裳的款式, 反正那些男人也辨不出不同来。
她选了件青绿, 在肩上有些微透的。
谢祈安似乎喜欢这绿色。
其余的她一股脑塞了回去,衣裳实在太多。
杜惜晴有时比谢祈安都要忙, 也不知他从哪儿找的那么多颜色的布料,光是摸看都得花一个时辰。
她早早就洗了澡,抹了些面脂,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
等小臂上的红晕散了些许, 不那么红之后, 她开始抹细粉。
细细想来, 还是觉得有些悲哀,她活于这世间,学得最多最好的便是这讨好男人的法子。
也不知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是如何?
杜惜晴忽然想到了大娘。
幼时听父亲说过,大娘原是某家大户的千金小姐,忽逢家中变故,家道中落才如此。
杜惜晴幼时便总能听大娘说些她听不懂的诗词,遇着大娘心情不错时,还会教她认几个字。
读过书的到底不太一样, 杜惜晴都不太记得自己幼时玩伴的名字了,只记着她们爹娘叫她们马头、蒜子……就那路边见着的东西,随口一叫便成了名字。
这些也不重要,反正她们成了亲,名字就又变成了秦氏,徐氏……
可杜惜晴的名字却不太一样,听她父亲说是大娘取的。
因为二娘生她时,本是晴朗的天气忽地下起了雨。
于是便是惜晴了。
可二娘的说法却与父亲不同。
二娘:“你是未见你大娘先前的脾性,因是你父亲强娶,便对你父亲冷淡,你父亲竟将这当作了熬鹰,不打不骂,就软刀子割肉……直至我进门,生了你……”
杜惜晴一直不懂,等大了,却渐渐懂了。
惜晴,惜晴。
大娘可惜的,就只是那个晴日么?
这怎么又想起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杜惜晴擦了下眼,刚好眼中酸涩,这红通通的,倒有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也是应景。
她换上了衣裳,又提起了烛台,踏着夜色往那隔壁去了。
*
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倒是出了些问题。
因不知不觉写了太多,竟是没法全塞进去。
谢祈安只能分了几张出来,一一放好。
这刚放好,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吭、吭
门被敲响了。
那门上隐隐透出一道人影。
连脸都没见上,谢祈安却立即想到了杜惜晴。
于是他当即快步走到门前,想也未想的拉开门。
果不其然,这门外便立着一副美人挂画。
也不知是这真人便美,还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烛台上闪闪,她眼中也是泪光闪闪,犹如含着那颗颗珍珠。
谢祈安看着却也心中微微一颤,竟是一阵刺痛。
虽然心知她这是有意为之,但还是无奈道。
“这又是又有谁惹姑娘伤心了?可否需要我帮姑娘出出气?”
杜惜晴当即一笑。
“大人也会说些俏皮话了。”
见人笑了,谢祈安也放下了心,却见她肩上隐透肉色。
他心中暗叹。
“进来吧。”
等人进屋后,谢祈安取下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杜惜晴:“大人这是不想要么?”
谢祈安:“是看姑娘想不想要。”
杜惜晴:“我若是不想,便不会来找大人……只是奴家会的,只有这些罢了。”
谢祈安听到此处,心中却又是一痛。
他牵起了杜惜晴的一只手。
“那就什么都不做,陪我说会儿话?”
杜惜晴看他一眼,似是讶异,但还是靠了过来。
他牵着她坐于书案之前,推开了窗子,又搬来了两个木凳,将这两个木凳贴在一起,随后两人就这般贴着坐了起来。
杜惜晴:“……这是?”
“看会儿月亮,吹下冷风。”
心悦之人在身侧,又这般美丽,不可能毫无冲动。
谢祈安将披风又包的更紧了一些。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东西比情欲要更重要。
杜惜晴却是一笑,她手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十指交叉的反握过来。
“您的身上很烫。”
谢祈安:“我知道,姑娘就不能少撩拨几次?”
杜惜晴:“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谢祈安道。
他并非完全不知男女之事,在京城时倒也听过不少,甚至追打姐夫时还闯过花楼。
若人只追求那□□,又和牲畜有何区别?
更何况,真心还是假意他又不是分辨不出……
想到此处,他看向杜惜晴,颇有些气闷。
杜惜晴侧头,倚靠在他的胸口,问道。
“怎么了?”
罢了。
谢祈安:“……无事。”
兴许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杜惜晴:“看来大人是真心先行。”
谢祈安:“有无真心,还是不同的……”
*
能有多少不同?
杜惜晴对他这套真心论略有不屑,可也有些动容。
似是不服气,她抓住了他的手,便故技重施的脱下披风,按着他的手压在胸口。
——怦怦
她胸中那颗心忽地猛跳几下,一股难言的酥麻之意自胸口窜开。
这可令她吓了一跳。
谢祈安也是一愣。
“……你这是?”
杜惜晴以前从未这样,可他那手也忽然变得和从前不同,碰哪儿,哪儿就酥麻。
更是不知何时像那充满水了的细瓶,湿哒哒的。
杜惜晴惊觉异常,但又觉这滋味奇特。
原来这有情与无情,竟是这般大的区别。
杜惜晴:“……大人。”
她又叫了几声,转身攀附着爬上了他的身。
“难怪说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谢祈安抬起头,似是意会到了什么。
杜惜晴能感觉那手下的身体崩紧,可他却没有动。
杜惜晴:“大人还在犹豫什么?”
他猛地起身,单臂就将她抱了起来。
谢祈安:“……叫我二郎罢。”
第44章 四十四 晴娘
还是年轻力壮, 身体好。
杜惜晴再看他胸口时,那结痂都都掉了小半。
她上手轻轻一触,又退开。
还未等她的手全退开, 便被按了下去。
杜惜晴一顿, 往上扬起头。
他垂下了头,有一缕发丝从脸边滑落,披散至肩头, 又恰好落至她的脸侧, 便这么同她的头发也混成了一团, 不分你我。
在这一刻, 她心中升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似是喝了糖水的甜,可这滋味稍纵即逝, 令她抓不着头绪。
杜惜晴不再多想,眼下正是最好提问的时候,她便侧头抬眼往上看。
“大人……”
谢祈安看她一眼, 垂着脑袋就这么直直逼上来, 那鼻尖都抵在了她的脸上, 随着一阵笑声, 便听到一阵气音在耳畔响起。
“……还是大人?”
杜惜晴却觉两颊有些发热,这人好的坏的都学得极快,昨夜便是如此,贴在她耳边说话。
一遍又一遍的让她叫……
杜惜晴:“……二郎。”
她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下脸。
谢祈安却盯着她的脸,笑了一声。
杜惜晴顿时一顿,竟有些恼怒。
但很快,她就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无奈道。
“别再作弄我了。”
谢祈安却像是有些遗憾, 道。
“这么快就平静了。”
谢祈安感叹:“姑娘大风大浪见多了,喜怒不形于色,要见着几分真情流露却是不容易。”
杜惜晴:“二郎想看我发脾气?”
“那是自然。”谢祈安道,“我也想要姑娘的真心。”
杜惜晴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愈发不自在,两只眸子都不自觉的往一侧偏去,没有与他对视。
谢祈安又是笑。
“终是轮到你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杜惜晴又看了回来,叹道。
“二郎是来打趣我吗?”
她想着怎么把这话题岔开。
谢祈安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收起了脸上的笑,主动问道。
“姑娘想说什么?”
这人……
杜惜晴又看他几眼。
杜惜晴:“二郎能否同我说说你阿姊和圣上的事?”
谢祈安一怔。
“姑娘这是不信我啊。”
能信什么呢?
这一方是朝夕相处的至亲,还需要犹豫吗?
杜惜晴:“毕竟是您的至亲,奴家不想让您为难。”
“……又是奴家。”谢祈安笑了笑,随即一叹,“不想我为难……”
杜惜晴低头不语。
谢祈安:“……罢了。”
“阿姊是一心直口快之人,但心中并无坏心,等回京之后,我不会令你与阿姊独处,我知她口中并无好话,但我若在场,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也不会……”
谢祈安顿了顿。
“……让她说你。”
“至于圣上……”谢祈安叹道,“他并不在意你,我也会同你一同见他,你且放心……”
杜惜晴依旧不语。
谢祈安又是停顿片刻。
“我是想带姑娘见我的至亲,并不是想为难姑娘……”
杜惜晴一顿。
谢祈安:“我只是,想让阿姊和耶耶……见一下我的所爱。”
杜惜晴愣在了原地,不知为何的心中一痛。
“二郎……”
谢祈安抬头看来。
杜惜晴张了张嘴,又是万语千言堵在嘴里,令她无法说出狡辩的话,最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一句。
“叫我……晴娘吧。”——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只挤出了这么一点,因为昨天刚报警,结果差强人意吧……估计后面就是打官司了。
明天多写一点,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抱歉让你们等了。
第45章 四十五 不是石头
回京的路途有些远。
杜惜晴还未出过这般的远门, 一时有些激动。
坐在马车上,便时不时掀起车上的布帘向外张望。
“坐不惯么?”
随着一阵马蹄哒哒的响声,一匹枣红的骏马靠来。
杜惜晴抬头向那儿一看。
那背光之下, 便见着两条红布飘舞, 犹如两只翩翩蝴蝶,落在了他的脸侧。
而在她看来时,他便一笑。
便是这一笑, 杜惜晴就心中一跳。
杜惜晴发觉她会不自觉地去看他的脸, 随后心中就会冒出很多种, 难以形容的滋味。
“还好。”
杜惜晴侧过头, 将布帘放了下来, 不再看他。
“马车挺舒适的……”
厚厚的软垫,还有堆满的果盘, 连那车内壁都是用毛皮裹着的。
俨然是下了心思的。
“我只是……”
杜惜晴隔着布帘往外望去,风将那布帘吹着时上时下,隐约可见那捏着缰绳的手。
她心中怦怦直跳, 最近见到谢祈安便是如此。
“太久未出来过了。”
逃难时, 倒是跑了许多地方。
可那路边的累累白骨, 一眼望去, 连地上的草根都被挖的一干二净,只剩漫天黄沙。
哪像这般,林中虽是枯叶遍地,却也是生机勃勃的。
谢祈安:“那便出来逛逛?”
杜惜晴顿了顿,也不知是哪来的一阵风,将那布帘全都吹了起来。
她便见着一只手放下了手中的缰绳,朝窗内伸来。
谢祈安:“同我一起。”
杜惜晴嘴唇一动,吐出几团气音。
“……好。”
说着, 她伸出手,那窗上的布帘忽地垂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杜惜晴这才猛然回神,嗔怪了一声。
“二郎是想把我从窗户里扯出去么?”
谢祈安也笑道。
“是我唐突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杜惜晴只觉马车忽地一震,那车前的长帘被人掀起,谢祈安蹲在车头,朝着她伸手。
“来吧,晴娘。”
杜惜晴想也未想的往前扑去。
谢祈安当即张开双臂,她眼前一花,被他抱进怀里。
谢祈安抱着她,从马车上跳下,手中往上一颠,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杜惜晴被他颠的抱住他的脖子,无奈道。
“……那可不能让二郎久等。”
谢祈安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快步向一旁的枣红马走去。
“想不想骑马?”
杜惜晴只骑过驴没骑过马,他这马又比寻常的马要高大不少,身周的毛更是油亮油亮的,十分俊美。
“想的。”
谢祈安:“那你等会儿可得抓紧。”
杜惜晴一顿,整个人被他往上轻轻一抛,在他手里,她轻飘飘的好似全无重量,只是一抛就被抛到了马背上。
都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就是一热,他也翻身上来,坐在了她的身后。
谢祈安两手从她身侧穿过,牵起了缰绳,轻声说道。
“试试用脚后跟磕下马的肚子。”
杜惜晴夹紧了双腿,这马高大的令她有些心慌,她轻轻内扣了下脚后跟。
那马便往前走了几步。
谢祈安笑道:“对,就是这样,你学的很快,再试试多磕几回?”
于是她将脚后跟内扣着磕了几下,马小跑了起来。
她发现这磕动的越快,马就跑得越快。
“……大人!”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杜惜晴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却又被谢祈安用下巴轻贴着顶了回来。
“你想不想甩开他们?”
杜惜晴脑中一白,不知怎得升起一阵冲动,立即点点头。
于是谢祈安一夹腿,那马儿猛地往前一冲,杜惜晴都被带着往后一靠,随即被身后的胸膛牢牢顶住。
那说话的声音随着笑声一同从那震动的胸腔传来。
“甩掉了。”
不知何时,他们竟跑到了林中深处,地上的枯叶都落了厚厚一层。
谢祈安将缰绳递了过来,“试试这个?”
杜惜晴顿了顿,伸出手,他那捏着缰绳的手立即盖了过来,将她的手包在其中,便这样将缰绳塞进了她的手里。
谢祈安:“扯一下试试?”
杜惜晴扯了下右手中的缰绳。
那跑动的马儿向右转去。
谢祈安:“晴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诀窍。”
杜惜晴被他夸得有些脸红。
“……二郎这是怎么了?”
谢祈安却是笑:“我见晴娘听不得人嘴里的好话……”
杜惜晴懂了:“又戏弄我。”
“也不全是戏弄。”
他从手背将手指插进她的指缝,用指腹轻柔的揉动着她的手指。
“我想让你放松一些……”
谢祈安:“寻常我心烦时,就喜欢骑着马跑上一场。”
杜惜晴愣住,随着马儿跑动,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似是将他那些话都包裹住,灌入她的耳中。
谢祈安:“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从前倒是没有觉得,现在想起你过往的日子,我竟会觉得你过去过得辛苦,如今应是要快乐些。”
可怎样才会快乐?
杜惜晴已经许久都为想过这件事。
她原以为吃饱便是快乐,有钱也是快乐,那丈夫死了更是快乐……
可后来,却渐渐发觉,她并不快乐。
但眼下却有些不同了。
那哒哒的马蹄声是如此的悦耳,那从林中吹来的风是如此的凉爽,还有身后的人,又是如此……如此……
——怦——怦
也不知是那马儿颠簸,还是她胸中出现了问题。
这几日便也总是如此,胸中那跳动的玩意一反常态的热闹,总是跳个不停。
杜惜晴:“我有些不对劲……”
“什么?”谢祈安听到此处立即拉住了缰绳,马渐渐的停了下来。
谢祈安:“你怎么了?”
杜惜晴一口捂着胸口。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胸中有个东西跳个不停?”
谢祈安当即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一手按在她的胸口。
——怦——怦
那一刹那,整个林子都安静下来。
谢祈安紧蹙着眉头,细细的抚摸着她的胸口。
杜惜晴看着他,在他抬头的瞬间,四目相对。
便是这一眼,杜惜晴却发觉自己忽地挪不开眼了。
谢祈安却像是悟到了什么,那双眸子猛地瞪大,那黑乎乎的瞳子却好似点起了烛火,渐渐的亮了。
“晴娘……”
“别说了!”
杜惜晴捂住了脸。
似是无奈,又似是感叹的说了一句。
“原来我的心……不是石头。”
第46章 四十六 我便也……爱屋及乌了。……
杜惜晴这些年来, 感受到的最浓郁的情感便是怨恨。
她从不知原来看到一个人也会是心生雀跃,满心欢喜,而不是怨念重重, 恨不得对方从这世间赶快消失。
她太懂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滋味, 如今却也仿佛要昏了头般,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想他, 然后接近他。
这令杜惜晴感到了惧怕。
她本就是靠着拿捏人心来过活的, 太清楚这昏头意味着什么。
可若人真能控制住, 谢祈安并不会这般对她了……
到底还是轮回, 昏头来昏头去, 最后要昏头的变成了她自己。
她心生惆怅。
一时间,心中悲喜交加。
谢祈安:“又不开心了?”
杜惜晴放下捂脸的手, 摇了摇头,随即望着他的脸。
“……若是……你能早些出现便好了。”
她也不会这般瞻前顾后。
可话一出口,她觉得不对, 便又摇头叹道。
“二郎要是早些出现, 怕是不会动心, 我也不会骗得到你。”
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又恰到好处。
杜惜晴释然了。
谢祈安:“晴娘竟也会想这些。”
听他这么说,杜惜晴倍感意外。
还不等她去问,谢祈安继续说道。
“你不会在感情之事上纠结太多。”
说着,他面上一笑。
“有时便会显得太过绝情……但也令人羡慕。”
说到此处,他似有忧愁。
“若我如你这般,怕是……早就解脱了吧。”
羡慕?
杜惜晴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这般人生,究竟游什么值得羡慕, 若要是说羡慕……
杜惜晴:“我倒也羡慕二郎。”
这并不是假话。
杜惜晴:“我若有你这般家世,就不会被人那般磋磨了……”
说着,她笑出了声。
“我这样的人,竟也有值得羡慕的地方。”
谢祈安道:“晴娘这般的人却是比多数男子都要厉害,我也不如你。”
杜惜晴:“……二郎倒是比许多人都要坦诚许多。”
谢祈安笑:“技不如人,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更何况……”
他话音一转,双目灼灼。
“你也更愿听我说这些实话……”
还真是被这人拿捏住了软肋。
杜惜晴两颊微热。
杜惜晴:“二郎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看二郎也不遑多让。”
谢祈安:“那我与晴娘还是不同,我既不同人说话,也不同鬼说话,只同晴娘这般说话。”
嚯……
杜惜晴被他弄得又是心怦怦直跳。
杜惜晴无奈道:“二郎莫再打趣我了。”
谢祈安牵起了她的手,又将她抱回到马上,柔声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
嘴上说是不说了,可翻身上了马,他又问了一句。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杜惜晴想了想。
“我不知道。”
谢祈安同她说起了湖与江,还有那巍峨的高山。
“可惜海离得太远,不然我们回京的路上也能顺道去看看,边塞的沙漠也壮观,可惜太远……”
杜惜晴:“你说这些是?”
谢祈安:“难得出来一趟,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看看这天与地有多大?”
杜惜晴还没想过这么多,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向往。
“……那便去看看?”
于是乎,这半月的路程,拖了快一个月,才抵达了京城。
若不是那京里催得紧,谢祈安还要在路上再玩些日子。
杜惜晴趴在窗边,望着那路旁的树林逐渐稀疏,黄泥路变成了青石路。
再过一道城门,她便要入京了。
这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快的,那些青山绿水仿若一场梦,她又要回到那与人勾心斗角的现实了。
望着那青石路和路旁的人来车往,她竟感到了些许厌倦。
谢祈安:“到了。”
他感叹一声。
“每每看着那堵城墙,我总是又怨又爱的,怨得是又要回到城里,爱的是,耶耶和阿姊都在城里。”
一座巍峨的城墙立于她面前,那城外的人与马车、牛车排成了两列。
他们这一辆没等上多久,绕过一旁的人与车。
杜惜晴从窗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守城门的护卫,再度感叹这权势的厉害之处。
这进了城门,倒是热闹了很多,路上的百姓也都多了起来,可都齐齐的缩至一边,虽未下跪,却也都躲得远远的。
街边还有些没来得及收走的箩筐,筐里缩着一个活物,只能看见漆黑的毛茸头顶,看着不像是猫狗,倒像是一个人。
杜惜晴瞥了眼箩筐旁立着的破板,板上用炭笔写了两字。
写字的人应是没怎么念过书,就两个字,其中一个还画了个圈,应是不会写,而另一字是个儿。
……原是卖儿卖女啊。
杜惜晴:“没想到京城里也有人卖儿卖女。”
“是啊。”谢祈安叹道。
杜惜晴却是心中怅然。
谢祈安:“要将人买下?”
杜惜晴摇头,直接将窗布放了下来。
“天下卖儿卖女何其多,我是买不过来的……”
她想说这皇帝昏庸,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谢祈安的身份,将话又憋了回去。
“我知你想说什么。”
谢祈安道。
“看着这些……我有时都不知我这在外打仗,究竟打得是什么东西。”
杜惜晴张了张嘴,她知眼下应是说几句安慰他,可也不知是好日子过多了,她竟是不想再说些违心的话了,可实话却也太过难听,于是她干脆闭上了嘴。
两人就这般,一路无言,直至马车停了下来。
这车刚停稳,便听到一阵笑声从车外传来。
“二郎,你可让我好等啊。”
一听这笑声,杜惜晴就见谢祈安双眼一亮,直接掀了车前的布帘下车去。
“阿姊!”
杜惜晴紧跟其后,刚出马车,便见一团火红闯入眼帘,原是来者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头顶数根金钗,十分抓眼。
“来让我看看。”
见谢祈安靠前,这来者红了眼眶,伸手上下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身上可还痛?”
“不痛了!”
谢祈安说着还抬手往胸口锤了几下。
“你看!”
“你这混不吝的!”来者一把抓住谢祈安的手,抬起一只手,似是要锤他,可抬到一半又垂了下来,笑骂一句,“不着调!”
谢祈安笑了几声,忽道。
“阿姊,我想你了。”
一听这话,杜惜晴有些惊异,没想到他在亲人面前也是这般坦诚。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叹了一声。
“你惯会说这些话让人心软,人呢?”
谢祈安顿时一笑,转身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杜惜晴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谢祈安将她牵到女子跟前,又叫了一声。
“阿姊,你看。”
那女子瞪他一眼,终是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杜惜晴立即弯腰,作势就要冲她下跪行礼,却被谢祈安牢牢抓住,不让她跪下。
谢祈安叫道:“阿姊……”
“……你啊。”
女子叹了一声,似是无奈。
“别跪了。”
随着一阵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杜惜晴只觉一只手被人牵了起来。
那女子一手捏住了杜惜晴的手,另一只手从上至下一推,便将她手腕上的玉镯推了下来,推进了杜惜晴的手中。
女子:“我便也……爱屋及乌了。”
第47章 四十七 并无不同
杜惜晴接过玉镯, 怔了一怔,向女子行礼道谢,依旧是被谢祈安托住了, 没能跪下来, 只弯了一个腰。
“多谢殿下。”
那女子点了点头,未在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和谢祈安说起了话。
杜惜晴松了口气。
她虽会说些场面话, 可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到底还是很费精力的。
这般想着, 她又下意识地观察起了四周。
先前离得远不敢细看, 这会儿近了, 杜惜晴粗粗瞥了眼那女子的脸。
谢祈安的皮相出众, 他的阿姊自是不差的,面白眉眼如画, 唯一可惜的便是两眉间的褶皱,似是皱眉多了,就留下了印子, 嘴角也是略微下垂的, 使得这张脸显得有些苦相。
有些东西即便是再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便如谢祈安的阿姊。
杜惜晴看她第一眼便知她日子应是过得不太好。
只看了几眼, 杜惜晴收回视线,往她身后瞧去。
先前没注意,这会儿一看,发现她后面站着不少人。
其中一名男子穿金戴银与旁人很是不同,皮相看着倒是不错,就是眼下泛黑,看着精神萎靡,那目光虽是定在谢祈安姐弟身上, 余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杜惜晴心中有了定数。
这人怕是谢祈安阿姊的丈夫吧。
那男人似是有些焦躁,身体不自觉地左右微晃,应是忍不住了,见谢祈安姐弟谈话的间隙插话道。
“这站在外面说话多见外,贤弟,府中好吃好喝的都备好了,不如进府一叙?”
谢祈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并未说话,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未侧,杜惜晴就见那男人一缩脖子,干笑几声,像是不敢看谢祈安似的。
一时间,周遭静得出奇。
猝不及防见到谢祈安的冷脸,杜惜晴也是一怔。
许久未见他如此模样,都快忘了他脾气其实是不太好的。
“二郎是要进宫么?”
最终还是谢祈安的阿姊开了口。
谢祈安脸色立即好转,朝着她一笑。
“我今日便不同阿姊叙旧了……”
“我知道。”那女子微微一笑,侧头朝着杜惜晴也是一笑,“二郎这是要将人带着都见一面。”
谢祈安笑而不语,只是耳廓红了些。
两姐弟又说了几句,谢祈安这才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牵着杜惜晴往马车走去。
等回了马车,还撩起窗布很是看了一会儿,才放下。
这反应着实有些奇怪了。
杜惜晴:“二郎若是舍不得,为何不坐一会儿?”
“那……”他开口似是骂了一句,面上神情都有些凶狠,但在看到她后,又忽地泄气,语气柔和道,“我不想见到那人。”
那人?
杜惜晴觉得他这前后态度变化格外有趣。
杜惜晴:“你不想见你阿姊的丈夫?”
“是。”似是连那人名字都不想提,谢祈安说道,“圣上为何要将阿姊许配给这种人……”
他又说了些他阿姊的故事,他阿姊出生于边疆,恰逢夷人入侵,他那父亲便给他阿姊取了个名字。
平疆,谢平疆。
平疆,平疆。
未曾想到边疆未平,人却先进了内宅。
谢祈安:“我其实不如我阿姊,她自幼在边疆长大,待得比我久,杀得夷人比我多,性子也比我凶狠……她从未向夷人低过头……”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面上隐有怒色。
“其实我同阿姊说过,若是她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便同我走,我定助她和离,可是为何?为何不走?”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杜惜晴却大概能猜到些。
她心想,不会是这谢平疆真心喜爱这种男人吧?
可到底是他家中之事,有牵扯至亲,实在不好多加评判。
杜惜晴:“二郎就这样走了,不怕你阿姊难做?”
“只要我与我父还在那边疆杀敌,那兵马还在我们手中,他便不敢对我阿姊不敬。”
谢祈安说着,面上神情再度冷了下来。
嚯,这方面他倒是清醒。
杜惜晴是真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但凡她父亲或是郑兴大和徐二能有些担当,她也不会如此。
去往皇宫的路途不远,穿了几条巷子,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排高耸的红棕色砖墙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青石路尽头,是一面金棕的城门。
马车停于城门之前。
杜惜晴被谢祈安从车上牵了下来换了座轿子,周遭围上了一群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都十分统一。
杜惜晴顿时拘谨起来,坐在轿上也是目不斜视。
谢祈安却是一笑。
“不用紧张,我先前已经同圣上说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难怪他阿姊对她这般和蔼。
原是谢祈安提早做了准备,杜惜晴心中有些感动。
这人与人之间,真是比人与牲畜的差别都要大。
轿子摇摇晃晃走了许久,杜惜晴只听见轿外有人说了一句话,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
随后谢祈安牵住她的手,道。
“你跟在我后面。”
说罢,他走了出去。
杜惜晴立即跟在其后,这轿外的人已经跪了一地。
她一愣,就听着谢祈安忽地叫了一声。
“耶耶!”
说着他往前急步着,跑了几步,似是要下跪。
杜惜晴看到那跪趴的人群中立着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人影也快步往前,跑着冲了过来,一把托住了谢祈安,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杜惜晴不敢细看,跪了下来,学着身旁人的动作,将脑袋贴在了地上。
“你瘦了。”她听到那不同于谢祈安的声音说道,“快……快去弄些吃的来,你这身上的伤还痛不?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起来给我二郎看看?”
一时间,那地上跪着的人站起来不少,看着倒有些手忙脚乱。
杜惜晴心中却有些讶异,她没见过皇帝,大多也是从那些说书人嘴里听过,他们嘴里那些皇帝说话做事便是朕来朕去,可如今一听,倒与寻常家中爷孙相处并无太大不同。
谢祈安:“我无事,晴娘,快别跪了……”
谢祈安语调也与平时不同,听着跳脱不少。
杜惜晴抬头。
这一眼终于是看清了那白影的脸。
头发花白,面容红晕,见她也是一脸的笑,既不凶神恶煞,也不高高在上。
说是皇帝,倒更像是那村中的寻常老头。
杜惜晴心中一怔。
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个奇特的想法。
原来……这皇帝,也是人。
也……并无太大不同啊。
第48章 四十八 为何?
杜惜晴心中有些失望。
她也说不出这失望源自何处。
应该是那话本看多了, 也或许是从旁人嘴里听多了,于是便会不由自主地觉着,这皇帝是和普通人不同的。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想。
她从地上起身, 许久未跪, 这膝盖倒是硬的厉害,有些站不稳。
谢祈安当即回身,伸手就来扶她, 那动作竟是比一旁的宫女都要快。
皇帝笑道:“二郎竟也会怜香惜玉了。”
杜惜晴垂目, 安静地站着, 静静地等待他下一句, 得多听几句琢磨出皇帝什么意思再回话。
谢祈安则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有些急躁,像是怕皇帝再说些什么般, 道。
“这是我的心上人。”
皇帝抬眼看来,可那目光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准确来说, 他就未曾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就护着了……我不说她, 那便说说你。”
皇帝:“二郎年纪不小了, 也该是要成家了。”
谢祈安:“我并无成家的心思。”
“没有心思?”皇帝瞥了眼杜惜晴, “此女身份低微,确实配不上。”
谢祈安:“耶耶,我曾同你说过……”
皇帝:“你确实说过,可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把她放在了心上,连个名分都不愿给。”
这倒不能怪谢祈安。
是杜惜晴不追求名分,更何况,她早就受够了那嫁人既要侍奉公婆, 又要贤良淑德的日子。
可这想法说出来,怕是旁人都要说她不知好歹。
杜惜晴思索着该如何回话。
谢祈安:“是我不想成家,又与她何干?”
皇帝面色渐沉,道。
“胡闹,男子怎可不成家?我为你挑了些良家子,你可从中选选。”
杜惜晴对皇帝的态度并不奇怪,反倒奇怪的是谢祈安的态度。
没想到他在皇帝的面前也是这般的强硬。
谢祈安:“选你早就挑好的世家女子么?”
皇帝面色一变,隐有怒色。
杜惜晴心道不好,虽以前也见过那家族中长辈与晚辈争辩,可皇帝到底还是皇帝,更何况这皇帝并不贤明。
谢祈安却还在说。
“然后再过上阿姊那般的日子?”
皇帝语气略沉,似是在压着怒气。
“你又不是女子,就你这脾气,还能被人欺负不成?”
谢祈安:“你也知阿姊被人欺负!为何还将人往火坑里送?”
“火坑?”皇帝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原来二郎是这般想我?”
谢祈安:“我阿姊在外打仗打得好好的,你为何……”
“你这人伦常理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怒道,那一声大的在殿前回响。
皇帝:“竟敢如此与长辈说话!”
杜惜晴当即跪下,却又被谢祈安拽住了手,只能半跪着倚在他身侧。
杜惜晴心下恼火,眼见着其余宫女和侍卫都跪了一地,余光瞥向谢祈安,扯了下手,想令他松手,却见他两眼通红,嘴唇发颤。
她的手也软了下来。
谢祈安:“……我是在讲道理。”
“道理?”皇帝冷笑一声,“道理就是我养你一场,便是我让你去死,你也得受着。”
杜惜晴听到这话,哪怕不是局中人也是心中一颤。
谢祈安顿时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几下,吐出了一道气音。
“……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在我幼时,在我母将我送至您身侧时……”
他顿了顿。
“便将我掐死呢?”
皇帝身体猛地一震,身形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被那些宫女和侍卫顶住。
“你……你……”
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谢祈安。
杜惜晴的心瞬间崩紧,就怕这昏庸的皇帝怒气上头,说些要惩罚谢祈安的话。
而最终,皇帝你了半天,吼出了一句。
“滚!你马上给我滚!”
谢祈安扯起了地上的杜惜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这可把杜惜晴吓坏了,她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回头,却见那被宫女侍卫撑住的皇帝抬起头,那目光狠狠落在谢祈安的身上,却有泪从那眼中滑落。
看到此处。
杜惜晴心中长叹,忽觉至亲间这般,也是悲哀。
可到底是当众如此顶撞皇帝,杜惜晴心中忧虑,却见一路无人敢拦,那宫女都躲得极远。
杜惜晴心中有了定数。
但她为多说些什么,直至轿子出了宫换了马车,她望向谢祈安。
此时他眼睛倒是不红了,似是平静下来了。
她又看了一会儿,想着怎么搭话。
谢祈安:“想说便说吧……”
杜惜晴:“多谢二郎帮我说话。”
“这算什么帮。”谢祈安苦笑道,“我本就是这样想的。”
杜惜晴顿了顿,思索片刻,还是问道。
“你同圣上的相处……和我想的有所不同?”
谢祈安:“是因我会同圣上吵架吧。”
杜惜晴道:“我听外面说书人讲的,皇帝说的话,没有多少人刚忤逆。”
谢祈安却是一笑。
“若谁都不敢忤逆,那夷人就不会打进来了……”
“但话又说回来。”谢祈安道,“只有我敢如此同耶耶吵架……”
杜惜晴听着他嘴上称谓的变化,心中叹息。
谢祈安:“阿姊说我被惯坏了,这天子无论如何都是与祖父不同的。”
“也是可笑,当了皇帝便不是……”他说着一顿,“我祖父了。”
杜惜晴听到他的话,既觉得他幼稚,却也有些羡慕。
杜惜晴:“圣上是你的祖父,不然二郎这般同圣上争吵,怕是早就被罚了吧。”
听到这句,谢祈安的表情好了些。
杜惜晴见他如此反应。
到底还是有感情啊,她心想。
谢祈安:“耶耶几乎不罚我,便是我做错了事,也顶多责骂一两句……可他从不听我说话。”
杜惜晴再清楚不过这种人,寻常处着,没有利益关系那是最好,可若是损害了自己的利益,那便立马翻脸,这是这样的人,大多是朋友,丈夫……不应是父母的。
杜惜晴:“我父也是如此。”
谢祈安看来,双眸微微发亮。
杜惜晴与他相处多时,知这是他来寻求安慰了。
若是和往日一般,她会说些话为皇帝开脱,令他心中舒服些。
她望着谢祈安。
杜惜晴心知,这孺慕之情很难打破,连她也是脱了层皮才看清。
可他的祖父是皇帝。
杜惜晴不停地想,她在想谢祈安对她不错,她已经过得比许多人要好上许多了。
不用嫁人,也不用再卑躬屈膝。
所以满足吧,这日子究竟是哪里过得不好?
可她却控制不住在想,想那街边的箩筐的孩子,想那逃难时的黄沙遍地,枯骨连连……随后又想到了那殿前的皇帝,他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若是贤明大义的君主便也罢了。
明明只是这般寻常又普通的老头。
杜惜晴望着谢祈安。
为何,为何呢?
谢祈安:“晴娘?”
那安慰的话语到了转变,忽然转了一个调。
杜惜晴:“不是所有至亲都会真心喜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这话一出口,谢祈安脸色又白了下来。
望着谢祈安那惨白的脸,她心中竟感到了快意。
杜惜晴:“大人您应是清楚的吧。”
不该说这些的,她心想,可她却是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地想刺他,那本平息下去的恨意再度翻涌。
为何那般苦难会落在她的身上,为何这般昏庸又普通的君主会被人如此拥护?
为何……为何她还是不满足?
杜惜晴:“我父不爱我,圣上也不爱你。”
第49章 四十九 您就别对殿下如此冷漠了。
谢祈安愣住了, 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怔愣了半响,才胸前起伏着, 深吸了几口气。
“你生气了。”
是笃定的口吻。
杜惜晴也渐渐地回过神, 心中的恼恨有所平复。
“……是奴家失言了。”
谢祈安看她一会儿,直看得杜惜晴侧头,才笑了一声。
“是什么又惹得晴娘生气呢?”
杜惜晴:“因为圣上与我想的不同。”
谢祈安一怔:“我知圣上糊涂, 可能与民间传言不符……”
“虽说这民间传言大多将圣上说成一明君。”杜惜晴道, “可我不傻, 那民间传言是真是假我还是区分的出来, 我只是意外……”
她犹豫片刻, 不知该不该说。
谢祈安:“说吧,你清楚我性子, 不好听的话我也容得下。”
杜惜晴笑了笑:“意外圣上看着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
不贤明,固执,还会同孙辈争吵。
所以……她就忍不住地想, 这般普通之人也能登上皇位, 是不是……
杜惜晴望向谢祈安:“……别人也可。”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谢祈安却想也不想的答道。
“我不可。”
“……大人便是如此重情重义。”杜惜晴叹了声, “令人又爱又恨。”
“但话又说回来。”杜惜晴垂下眼,“您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余光瞥见谢祈安胸前起伏,似是吸了几口气。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人这般说。”
杜惜晴笑:“怕是有很多人怂恿过大人造反吧?”
“晴娘的胆子大上不少,造反这样的词也能说出口了。”谢祈安虽是这样说着,脸上神情却是柔和的,“他们都不懂我……”
杜惜晴:“不是不懂,应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吧。”
“是的, 圣上的情况想来你也清楚,二叔则是过于六亲不认,他对待庵主的态度,你也见过,而我…”
他说着,也是一摇头。
“太过软弱,常常被感情影响了心智,更是不中用……”
杜惜晴听着一笑。
谢祈安道:“你想说什么?”
杜惜晴:“这事不该是能者居上吗,你这说的,倒像是只能在你们这几人中选般。”
这句话说出口后,杜惜晴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知自己怎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怕是要将谢祈安激怒。
谢祈安听后却也好似愣住,略微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许久才道。
“这番话你同我说便罢了,万万不可在圣上面前说起。”
杜惜晴:“我是那种愚蠢之人吗?”
说着,她闭眼一叹,单手捂住头。
“最近也不知是为何,我……总是有些控制不住,甚至……”
杜惜晴一顿,瞧了眼谢祈安。
“还有些迁怒。”
谢祈安叹了口气。
“我知你恨谁……”
他垂下眼眸,虽是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眶也是红晕未退,神色落寞。
杜惜晴鲜少见他这般神态,有情与无情到底是不同。
见他如此,杜惜晴也心中难受,只道。
“我心知这事怪不得你,这个世间并不是事事都能讲道理,人非石木,总会有情……你想护着你的至亲乃人之常情。”
谢祈安道:“……晴娘。”
“二郎待我也不差。”杜惜晴笑,“不知好上那些男人多少……我有时也在想……若我那大娘没教我那些,若我那父也未曾那般宠爱于我。”
若她未从大娘那习得道理伦常,若她父未将她宠的体会过那当人的日子。
也许她就会心甘情愿的同牛羊一道躺上砧板,也许也会懵懂无知的嫁人生子。
不想不听不看,这一生便浑浑噩噩的过了。
杜惜晴笑着笑着,眼中却淌下了泪。
“什么都不知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也好过这般……认也认不了命,解也解脱不得。”
谢祈安不语,只是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许久,长叹一口气。
“我有时也会觉得他们虚伪……”
杜惜晴啜泣了几声,闭眼止泪。
谢祈安:“我从小便学那些君子六艺,可等我大了做事,却又发现这世间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不过都是一己私利,他们如此……”
杜惜晴脸上微微一重,那是他指腹滑过。
谢祈安:“我也如此。”
杜惜晴顿住。
谢祈安:“既然这世间人都如此虚伪,为何又要学那些礼仪廉耻呢?”
说罢,他吐出一口气,长叹一声。
“是我的错,不该带你去见你不想见之人。”
杜惜晴摇头。
“二郎,我也想爱屋及乌……可我实在是……”
她闭眼长叹。
“……做不到啊。”
*
从那次之后,杜惜晴再也未见过圣上,连那些皇亲国戚都未见过,似是有人刻意将她同外界隔开一般。
连她住的小院也离皇宫有些距离,靠着城中的河,隔着两条街便是衙门,不远也不近,既看不见那衙役来往,又因离衙门较近,那泼皮无赖都没了踪影。
坊市离着也不远,坐上马车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实在闲来无聊,虽不好下马车,但在马车上逛逛也是有意思的。
显然,这院子的位置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这般体贴,饶是黄鹂也忍不住同杜惜晴说了几句。
“小姐,你是不知那京中的贵女和夫人们有多羡慕您,想不见人便不见人,想出来玩乐便出来玩乐……”
杜惜晴却是没想到谢祈安的偏爱竟到如此地步,要不是黄鹂多说了几句,那外界的风声竟是一丝都没进她耳中。
她觉得有些新奇,她从前嫁作人妇,那丈夫便犹如甩手掌柜般,既管不住下人的闲言碎语,又压不住公婆的刻意刁难,总是令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她这闲暇无事,耳根清净,令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杜惜晴问道。
“那宫中就无人说我吗?”
“当然有。”黄鹂说起来时,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羡慕,“您既不住主宅,又不用请安,便是府上的宴会您也不用参加……圣上都提了几次,全被殿下顶了回去。”
黄鹂说到这里,故意一停,两眼眨巴眨巴的盯着杜惜晴,像是在等她提问。
杜惜晴无奈,问道。
“大人……殿下说了什么?”
她这称呼一时间还有点改不过来。
黄鹂:“殿下就说,您是他的心上人,他见不得您受苦。”
杜惜晴‘嘶’了一声,以往她在徐二家,便觉着这富商家规矩就多,按理说皇家更多,没想到竟是被谢祈安一人给压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当真是差的极多啊。
黄鹂:“殿下还说,让我们管住我们的嘴,他可不想一些闲言碎语被小姐您听了去。”
她学起谢祈安说话还刻意板起了脸。
杜惜晴笑着瞥她一眼。
“既是不让闲言碎语落我耳中,那你怎么和我说了?”
黄鹂低下脑袋,两手交叉着一握,似是有些纠结。
“我就是……就是觉得,殿下对您那般好,您总得知道。”
黄鹂:“殿下是真心疼爱您的……您就,别对殿下如此冷漠了。”——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觉得,一个有权力的人,自己心上人各种被折磨却无能为力,是件很扯的事情。
第50章 五十 过渡
她的态度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杜惜晴有些吃惊。
黄鹂:“小姐你总像是, 有些保留……”
杜惜晴只道:“我是不敢,我这寻常过日子便是不易了,要是真爱上一人, 掏心掏肺了, 若有回报算是幸事,若是遇见了负心人,那便是万劫不复……”
原以为黄鹂还要和她掰扯几句, 结果黄鹂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
杜惜晴乐了。
“你不再多劝我几句?”
黄鹂犹豫了几秒, 说道。
“因为我也觉得殿下可怜, 小姐也可怜……”
杜惜晴听着更觉好笑。
“你比我们可怜多了, 这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 就别可怜我们了。”
“可我认命了。”
黄鹂说得坦然。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杜惜晴一愣,哑然失笑。
“倒是看得透彻。”
“不看透不行啊。”
黄鹂给她剥起了石榴, 将其中的籽一颗又一颗的挑出来,方便等会儿捣成汁。
这般麻烦,便是因为杜惜晴爱石榴汁的味道。
黄鹂:“这人活在世, 若想太多了, 会活不下去的。”
杜惜晴:“嚯, 弯弯绕绕的说了那么一大堆, 合着是为了劝我的。”
“因为小姐自进京以来,都不太开心。”黄鹂道,“殿下……还是想令您开心一些的。”
真贴心啊。
这已经近乎是面面俱到了,杜惜晴怎么可能不动心。
杜惜晴:“陪我出去散散心吧,这人一个人呆久了,便爱胡思乱想了。”
不如就这样吧。
杜惜晴想,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不如就……享受当下吧。
坊市十分的热闹,能见着各式人来人往。
京城还是京城, 这坊市里时不时能见着一些她没见过的玩意,以及一些头绑麻布,背着箩筐的女子。
那萝筐里总算不全是孩子了。
黄鹂看了一眼,感叹道。
“都是苦命人,家中男人靠不住才不得不出来做生意。”
杜惜晴撩开车帘往外看,就见那些女子手脚麻利的将箩筐中的药材摊在地上,一一抖散开,期间应是和隔壁摆摊的重叠了一部分。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这两边就吵了起来。
那女子两手叉腰,便犹如昂首挺胸的斗鸡,那浑话脏话张口就来,直把对面的人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重新回到自己摊前,大声吆喝了起来。
黄鹂却是唉声叹气的,像是看不下去般。
杜惜晴笑:“我想起我先前也是这般卖过包子。”
黄鹂啊了一声,像是不敢相信。
杜惜晴:“做这种吃食总是比较辛苦的,天不亮便得起来揉面,调馅,然后坐驴车去镇子里,这一天忙活下来,累的就是倒头便睡……”
可现在,她仔细一回想,竟觉得那段日子是最快活的。
虽衣裳总是打着补丁,缝缝补补的过,吃的也不算好。
但不用看丈夫脸色,也不用琢磨话该如何说,好从丈夫或是公婆手里哄些钱出来……
只需要琢磨那包子的馅该怎么和,那包子是该做多些做少些。
赚了钱,想买的东西贵了些,就多存些时日,反正总是能买到手里的……
杜惜晴喃喃道:“那不靠人过活的滋味,可真好啊……”
黄鹂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杜惜晴笑道:“又是想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黄鹂扭过头,没有说话。
杜惜晴不再所言,类似的话,说多了,她也觉得累了。
马车绕着坊市转了一圈,杜惜晴没了兴致,令马车回头。
回去的路上,她令马车换了条路,从衙门那条街走。
这话本子有看完的时候,听曲也就那么些调调,可衙门就有些不同了,那衙门里审的一些案子是可以让人旁听的。
她这无事了,便喜欢从衙门前过过,听些闲言碎语看看热闹也是十分有意思的。
只是今日倒有些不同,那衙门前围了不少人,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打手,百姓则是离得远远的,躲在那茶楼里,或是街角的角落里。
而那打手包围的正中央正有一男一女被拽着,似是要两人分开。
杜惜晴眯眼一看,发现那男的两鬓发白,显然年纪不小,而那女的头发乌黑,面色白皙,似有几分姿色,嘴里还不停叫着。
“……爹!救我……救我!”
杜惜晴一看,便知这是强抢民女了。
她当即起身,才刚掀开那马车前的布帘,便袖子一紧,被黄鹂拉住了。
“不可啊,小姐,这是……”
她话说得极快,似是说了一个官职,杜惜晴对这些不懂,只隐约意识到那些打手似乎是某个大官家的。
黄鹂对此似是见怪不怪,又说了一大段。
大概意思就是这大官家里有个好色的儿子,但这个儿子不傻,并不会明面去强抢那些美貌女子,而是会找些人哄着那女子家里的父亲亦或是兄长外出赌博。
随后一步一步的,令他们将家中的财物连同女儿一同赌出来。
这样一来,这事就是闹上衙门,也拿他没法。
随着黄鹂的讲述,杜惜晴就见着那打手分开,露出了一条通道,一辆青绿色的轿子就在那通道之外。
而那被打手扯开的父亲当即往地上一跪,连滚带爬的爬到轿子前,不停的磕着头,求饶道。
“公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再宽限我几天,我定会将钱还上……”
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了下去,只剩下砰砰的磕头声。
黄鹂凑在她耳边小声道。
“其实这王公子虽好色,但对这些女子都还不错,好吃好喝的待着,虽没名分,倒也比待在那烂赌鬼家中要好上许多。”
听到这里,杜惜晴就是一笑。
也是有趣,明明是这达官贵人诱着人犯错,怎么听着倒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可能是这笑声大了些,那围拢的打手齐齐转过头。
那绿轿子的帘布被掀了起来,探出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
那脑袋先是朝着地上磕头的人一望。
“老李头,我都说了,你女儿跟着我,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待在你那破屋子里好?”
说着,他又抬头望来。
黄鹂当即伸手就要拉下车上的帘布,却被杜惜晴死死按住了。
她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竟有些期待。
果不其然,那王公子看来时,双眼一亮,竟是连地上磕头的人都不顾了,当即起身就从车里翻身出来。
期间因为动作急迫了些,下车没能站稳,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被打手扶着,才堪堪站稳。
杜惜晴抬袖半遮着嘴,弯眼一笑。
那王公子一看,脚下动作更快了,把扶着他的打手往一边一推。
“快……快……”
“小姐……”
黄鹂小声道。
杜惜晴一边遮着嘴,一边小声问道。
“怎么,这人的官难不成比殿下还大些不成?”
黄鹂:“那倒没有……”
杜惜晴:“殿下奈何不了他么?”
黄鹂:“也没有……”
“那不就行了。”杜惜晴盯着那一副急色模样就往这边冲的男人。
她正憋屈难受,愁着没处发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