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 咽不下这口气
这男人虽是急色, 但也没完全昏了头脑,走至马车跟前,还理了理衣服, 抖了下衣袖, 冲她道。
“姑娘。”
这一声叫得黏糊,听着杜惜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在下有礼了。”
说着他一抱手,微微弯腰冲她行了一礼, 他身后的打手靠近, 有一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递了上来。
他接过盒子, 往前又是一步, 打开盒子送至杜惜晴跟前。
“美玉配美人。”
盒中装着一对镶金的翠绿耳环。
杜惜晴余光往一侧一瞥,不远处的父亲还在磕着头, 女儿则是被拖了过来,她一手被扯着,衣袖堆在肩上, 便一眼能见着她手腕上套着一翠绿手镯, 这颜色倒与盒子里的耳环十分相近。
于是杜惜晴笑了一声。
“你这是将一套首饰拆了, 送了多少人?”
她这话刚一出口, 眼前男人当即黑脸,连同身后的打手也同围拢过来。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而他身后的打手却张了口。
“不识抬举!”
男人立即呵斥了一声。
“怎么和姑娘说话的?”
那打手笑着弯腰退了几步,朝杜惜晴赔了个不是。
嚯,这还一唱一和起来了。
杜惜晴心中冷笑。
男人道:“家中下仆不懂规矩,还望姑娘见谅。”
随着他话音落下,杜惜晴只听到啪啪两声, 原是那地上磕头的父亲被打手扇了两耳光。
打手:“不识好歹!”
杜惜晴一怔,随后望着他。
“你有话不妨直说。”
男人:“在下就想送姑娘一程,毕竟姑娘一人在外,不太安全。”
杜惜晴望了眼围上来的打手,又看了眼身侧的黄鹂,只觉有些好笑。
这怕是要弄清她的门户,方便以后好下手。
她看着那脸被扇肿的父亲,和被拖上了马车的女儿,心中既觉好笑,又觉凄凉。
这些达官贵人,便是想强要一个东西,也要披着一层皮,装着体面。
杜惜晴笑道:“你既然想弄清我的门户,不如直接来问我。”
男人关上手中的盒盖。
“说来听听。”
杜惜晴继续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言?”
男人哦了一声,似是来了兴趣。
“什么传言?”
杜惜晴:“这朝中的哪位大人,是不是带回了一个女人?”
男人愣住了,随即他猛退几步,应是上下打量了番她所乘坐的马车。
接着,他立即上前,两手抱胸的朝她一弯腰,这次弯腰的幅度可比上次大了不少。
“是我失礼了,在下给姑娘赔礼道歉。”
说着,将手中的木盒塞了过来,似是觉得不够,又转身冲着身后的打手招手,一连拿了好几个盒子。
杜惜晴看着冷笑连连,这么多盒子,怕是这人在外强抢的女子可不少。
但见他如此反应,看来谢祈安在朝中威名十足。
既然如此,那她就要好好狐假虎威一回。
杜惜晴:“只是这些?”
她将盒子丢到地上。
“我家殿下给的东西可比这好上太多。”
男人脸色又是一变,却也还是挤出了笑。
“姑娘是想要如何?”
“不如何。”她望着那额头渗血的父亲,以及那揪住了车帘不愿被拖进去的女儿,“我这人最好打抱不平。”
男人长呼一口气,强笑道。
“姑娘大气。”
随后那抓住女儿的打手放了手,这父女抱作一团低声哭泣起来,两人哭着还不往冲杜惜晴磕头道谢。
男人:“这便够了吧?”
“不够。”
杜惜晴忽地想起谢祈安同她说,他心中烦躁时便会杀夷人出气,如今一想,真恨的正主找不得,也就只能找找旁人了。
可又要如何出这口气呢?
杜惜晴:“你这又是打人又是让人磕头的……”
她话刚说一半,那男人便怒道。
“不要得寸进尺。”
杜惜晴长长哦了一声。
“那奴家就得回去好好吹吹枕头风了。”
男人:“你……”
他涨红了眼,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低下了头,两膝一弯,跪了下来。
在看到这人跪下的瞬间,忽觉一阵爽意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些达官贵人,也是会低头下跪的啊……
太爽快了,太爽快了。
原来这般欺辱人,竟是这样爽快?
杜惜晴哈哈笑了几声,抬手鼓起了掌。
那男人眼中通红,匆匆一跪,就被打手从地上扶了起来,踉跄着转身。
这次杜惜晴没拦,眼见着人上了马车走远了,黄鹂才凑上前道。
“姑娘,你闯祸了。”
*
杜惜晴心想自己是不是生了病。
怎就老是头脑发热?
谢祈安:“蔫了?你前几日当街令人下跪,不是厉害得很吗?”
杜惜晴面无表情道:“我错了。”
谢祈安看她一眼,只道。
“我看你下次还敢……”
杜惜晴听他语气平淡,不像是责难的,便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不通。”
谢祈安皱眉:“你想不通什么?”
“我本是为了出口心里恶气,没想到他跪的如此痛快,这朝中……是不是有很多人怕你?”
谢祈安一顿,回道。
“……差不多吧。”
杜惜晴一路来,虽未见多少大臣,可见了李遮,又见了皇帝,如此再看到那强抢民女的,隐约也能感受到一些东西。
杜惜晴:“……这朝中,真心向着圣上的,是不是只有你们一家了。”
谢祈安不语。
杜惜晴笑了。
“殿下……您还是早点将我放了吧,这样下去,我怕是要狐假虎威的闯下不少祸了。”
谢祈安依旧不语。
杜惜晴却有些控制不住,她大抵在进京时便病入膏肓了。
不然怎会如此的不识抬举?如此的异想天开?
她笑着抬手往上一指,“这朝里全是蛀虫,如今遇到了个强抢民女的,我还是仰仗着您的威名,才让人退下,下的跪,旁人看到了,第一反应竟是我闯了祸……”
“既然如此,那这律法有何用?”
杜惜晴笑。
杜惜晴:“这天底下哪还有公平可言?”
“我竟然在想公平?”
杜惜晴大笑着。
“我竟然在想公平?”
“殿下真是把我宠坏了。”
杜惜晴哈哈大笑。
“我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竟然这样想?”
“您要不就把我杀了吧……”
杜惜晴看向谢祈安。
“不然我下次还会如此。”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殿下。”
第52章 五十二 无法……
杜惜晴说得又急又快, 说到最后自己都气喘吁吁。
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她想。
一条白色的巾帕递至她面前。
谢祈安:“我也没说要怪你,你怎就哭成这样?”
杜惜晴一顿, 她以往便是幼时都未像这般频繁的流泪, 和他入了京,却脆弱了许多。
“……殿下不怪我吗?”
谢祈安笑:“这会儿又成殿下了?”
“我为何要怪你?”谢祈安道,“你又未做错, 只是……生错了世道罢了。”
“也别总想着死不死的。”他捏着巾帕轻柔的擦拭着她的脸, “这人活着, 才有可能遇见转机, 死了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了。”他一笑, “我都还在呢,你慌什么, 天塌了,都有个高的顶,我就顶你前头。”
杜惜晴心中渐松, 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圣上不说你吗?”
“说。”谢祈安一脸不在意的说道, “他说我的多了去了, 再说了, 你就是让人下个跪,我烦了,还会砍人呢,你这又算什么?”
杜惜晴被他逗笑了,但转念一想。
“那你气势汹汹的回来问我是干什么?”
谢祈安无奈道:“我这不得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好为你出头。”
说着,他一笑。
“还好,我们是占理的那一边。”
杜惜晴:“那我不占理,你就不为我出头了?”
谢祈安想也不想道:“那不会, 我这人从来不讲道理,只护短。”
经过这么一番,杜惜晴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昏头了。
“若是圣上找你,你也将我一同带上吧。”
谢祈安:“你不是不愿见圣上吗?”
杜惜晴道:“你和圣上见面就没几句好话,这不是激化矛盾么,这伏低做小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
这番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杜惜晴原以为谢祈安会答应。
结果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
谢祈安:“你又无错,怎可让你伏低做小?”
杜惜晴听着却觉好笑。
“这算什么,二郎对我如此,我小小低头也算不上什么。”
“不可。”谢祈安态度出奇的强硬,“这事就别提了,你以后想如何玩乐便如何玩乐,不用顾及太多。”
杜惜晴听到这句,也不再多言,只是不再去那衙门前了。
原以为这日子便这样继续过下去,可隔日院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戴着帷帽,身后哗啦啦的跟着一群人,黄鹂一反常态的不拦,只小声在杜惜晴耳旁道。
“是郡主。”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杜惜晴上前一行礼,那腰还没弯下来,就听帷帽下传来一句。
“免了,你若是跪了,二郎又要找我闹了。”
说着,她声调一沉。
“我就要看看,是什么鬼魅魍魉竟把二郎迷成这样?”
杜惜晴心中暗暗一叹,侧身。
“殿下不妨进来,喝杯茶先?”
帷帽下冷哼一声,向杜惜晴走来。
杜惜晴对黄鹂道:“打些茶水,再拿些瓜果来。”
谢平疆挥手,那跟着的一群人便留在了院中。
杜惜晴引她去了主房。
谢平疆扫了眼从窗外探进来的枝条,又瞥了眼窗外的涓涓流水,道。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杜惜晴笑着接过黄鹂递来的茶壶,往茶盏种倒茶。
“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谢平疆:“那我便直说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二郎?”
“放过?”杜惜晴诧异道,“殿下应该清楚二郎的性子,若是他不愿做的事,怎么勉强他也不会低头,谈何放过?”
谢平疆:“那为何二郎为你鞍前马后,事事以你为先?”
“这您应该去问二郎,而不是问我。”杜惜晴道。
谢平疆:“我若是能问出所以然来,还会找你?”
听到这里,杜惜晴更觉好笑。
“殿下,您找我也无用,二郎不是孩子,他心中自然有数,不可能事事都顺您意,更不可能顺我意。”
谢平疆:“大胆!二郎由得你来揣测?”
杜惜晴叹了口气,她发觉自己是越发没有耐心了。
这好日子到底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杜惜晴:“那殿下想要如何呢?”
谢平疆:“你平常行事收敛些,该如何便如何?”
杜惜晴心中烦躁。
“何谓该如何就如何?”
谢平疆:“旁的女子如何,你便如何。”
杜惜晴笑了,彻底失了耐心。
“二郎都不管我,你倒管起我了?”
谢平疆大怒道:“你……”
“我?”杜惜晴直接打断道:“比起和我纠缠,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说服二郎,只要二郎站在我这一天,你就拿我没法。”
谢平疆:“你这……”
她似是想说些难听的话,可张了嘴,又没说出口。
杜惜晴看她气得发抖,又想起她那婚配,心软道。
“殿下在婆家过得也不如何吧,自身都难保,何必再纠缠其他?”
谢平疆当即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双眼通红。
“难不成我要见二郎一错再错?”
杜惜晴:“何叫一错再错?”
谢平疆:“不顾人伦,罔顾规矩……”
她一连吐出好几个词。
谢平疆:“你怎可令男子当街下跪,你可知那人身份?”
杜惜晴:“男子又如何?身份又如何,我近来闲暇无事读过史书,那唐玄宗听信诬告以为亲子谋反,连杀三子,我这不过逼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
她就是故意拿这段史实说事,便是映射当今圣上和谢祈安。
果不其然,就见谢平疆一脸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又想起谢祈安说她曾上战场固守边疆。
杜惜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杜惜晴:“殿下,您口口声声说着要守规矩,可您守了,这日子当真过得如您所愿吗?”
“那我能如何?”谢平疆吼道,“我若是不回京嫁人,圣上还容得下我一家吗?”
她嘴唇颤动,眼中落下一滴泪。
面上似是笑又似是哭。
“我那弟弟却是不懂事,说什么……这阿姊过得不好,便是他无用,他就算拼的头破血流,也要将我……将我……带出来。”
她说着一声哽咽,不停地摇着头。
“……我就只能说我,我爱……爱那人。”
难怪以谢祈安的脾气,竟然能看着胞姐嫁人受苦,都不将人强带出来。
原是如此。
杜惜晴听着又是一声叹息。
谢平疆:“我太知二郎的性子,他定又会同圣上闹得不可开交……”
“我们又不想走到那一步,可偏偏又不愿与圣上说些软话,这般不上不下……究竟是要如何?”
谢平疆道。
杜惜晴:“我知你意思……二郎实在固执,恐怕还需您带我去见圣上。”
第53章 五十三 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好好好……”谢平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杜惜晴犹豫片刻, 脑中闪过了很多,最终还是没能控住,问道。
“殿下能否同我说说朝中局势?”
谢平疆一顿, 皱眉。
“你问这是干什么?”
杜惜晴笑:“奴家生在乡里, 嫁了人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懂那朝中情况,若是在圣上面前说错话就不好了。”
谢平疆并未立马回话, 而是沉下脸, 似是仔细将她端详了一阵, 才道。
“你若是怕说错话, 直接问我圣上不爱听什么便行了, 问朝中局势是为何?”
杜惜晴有些意外,这久居于内宅的日子竟未令她的脑子生锈。
会这般问, 那自是因杜惜晴还不死心。
既然谢祈安下不得狠手,可一人若要自取灭亡,那便也怪不得别人。
当然, 对谢平疆是不能这样说的。
杜惜晴决心再试探一番, 虽说谢平疆不傻, 可从过往表现看, 无论是她派来的贾婆婆口中言语,亦或是她刚才上门说话的重点。
都表明她思想不少还停于男女感情,后宅之中。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饶是杜惜晴身处其中,也曾想讨要丈夫的宠爱。
杜惜晴:“殿下你就没有想过,我是如何获取二郎的喜爱吗?”
谢平疆哼了一声:“投其所好。”
杜惜晴:“投其所好可不够,说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送人喜欢的东西, 谁都会送,可殿下清楚二郎心中所痛,所忧,所苦么?”
杜惜晴从男女关系入手,免得令谢平疆警觉。
果不其然一说男女关系,说她如何勾起二郎的兴致。
谢平疆当即拍了下桌子,语气都变得差了不少。
“你怎知我不清楚二郎心中所想。”
杜惜晴笑而不语。
谢平疆:“混账!你什么意思?”
杜惜晴笑着为她倒满茶水。
“殿下当然清楚二郎心中所想,可殿下不会伏低做小呀。”
便是习惯了这般日子的杜惜晴,也时不时心中不痛快,更何况是谢平疆这般出生显赫,又上得了战场的贵女呢?
谢平疆一时哑然。
杜惜晴:“可要说旁人想听的话,就要弄清很多东西,这也是我想弄清朝中局势的缘故,得知圣上喜好固然简单,但我想要的是更进一步,弄清他为何喜欢,又为何厌恶……”
杜惜晴:“弄清了缘由,那说起话来就会更好听了。”
谢平疆冷笑道:“难怪二郎那般听你说话,原是做了不少准备。”
虽是她刻意误导,但见她真将重点集中于男女之情上,杜惜晴心中还是略感失望。
到底看一守卫边疆的女将军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令她心中不快。
谢平疆同她说起了朝中局势。
和杜惜晴所想不同。
杜惜晴原以为是皇帝昏庸,朝中各人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明面上是风平浪静的。
但没想到,那朝外不同封地的亲王拥兵自重,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能人志士起义,隐隐有些群雄逐鹿之势。
难怪这皇帝对谢祈安有所不满,却依旧用他。
合着若是没他,这新皇帝还姓不姓谢都不好说。
不过这谢祈安一家,有兵有人,竟还受昏庸皇帝牵制。
这说到底,还是对皇帝心存希翼。
谢平疆叹道。
“前些年,我同我父和二郎不知征战多少处,总算是稳定了些许,圣上便又起了心思……”
杜惜晴:“想将夷人打回去?”
谢平疆哼笑一声,似是不屑。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他……圣上想得是那些不听话的亲王,那些亲王好歹还会守在一些节点打下夷人……”
她说的有些含糊,没再细说。
杜惜晴却听懂了,这总有些人不想着对付外患,打自家人倒是打得起劲。
杜惜晴:“我知道了。”
*
这皇帝招人倒是起得早。
那天边刚有些亮光,杜惜晴便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番梳妆打扮。
谢平疆:“二郎真是将你宠爱太过,这城内哪家的女儿睡到日上三竿?”
杜惜晴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会她。
就这样被人摆弄着打扮,又托着送上了马车。
谢平疆一路上教了杜惜晴见圣上如何行礼,又再三嘱咐,千万不能用同她说话的语气同圣上说话。
杜惜晴:“知道啦,知道啦。”
她这才闭上嘴。
等那马车进了宫,转进了一个小巷子。
之前只是在外围,这次似乎是进了里面。
杜惜晴发现这皇宫就和一个城池差不多,巷子都和外面的大路差不多宽,徐家的宅邸与之完全不能比。
就这么左绕右绕的,来到一动青瓦红墙的宫殿前。
杜惜晴下了马车,立即有侍女上前,引着她往前走。
她低下了头,不再多看,进了两道门。
便听着一道吼声传来。
“你就不能与我好好说话?”
这声音是从一扇挂着门帘的门后传来的。
紧随而来的是另一道声响。
这一声,杜惜晴认了出来,是谢祈安。
谢祈安:“陛下有好好同我说话吗?”
他说话倒不是吼,语气平缓。
谢平疆叹了一声,瞥了眼杜惜晴。
杜惜晴会意,弯腰附身往前几步,掀开那门帘,跪了下来,垂下头。
“……晴娘?”
一双黒靴利于她面前,紧接着,伴随衣衫摩擦的窸窣响声,她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直接托住了她的肩膀,就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祈安:“你先起来。”
杜惜晴摇了摇头,将手往后一抽。
他不愿,手上用力,不放她的手。
于是杜惜晴装作被扯痛,‘嘶’着痛呼一声,谢祈安当即松开了手。
这便是心中有爱。
杜惜晴叹息一声,下跪着膝行直另一双靴子前。
这扶她的是谢祈安,另一个人便是皇帝了。
杜惜晴:“陛下,奴家自知惹了祸,前来请罚了。”
皇帝长长哦了一声。
“你是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
听了谢平疆那番话,杜惜晴心知这皇帝最见不得人夺他的权。
杜惜晴:“这京城与奴家想得不同。”
皇帝不语。
杜惜晴:“奴家见了人强抢民女,便出言制止……就是没想到这人,说话言语嚣张,皇城之下如此作态。”
她说着一顿。
“怕是不将圣上您放在眼里啊。”——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的比较晚,因为我屁股长了个火疖子。
啊……都坐不下来啊,希望早点熟透破了,我不想去医院啊(泪)
第54章 五十四 东施效颦
她这话刚出口, 就听到头上传来一道笑声。
皇帝:“这话是谁教你的?”
杜惜晴:“无人教,是奴家的真心话。”
“真心?”皇帝道:“我怎么听着私心很重啊。”
“当然有私心。”杜惜晴听皇帝语气轻飘,不像是生气, 便继续说道, “奴家无缘无故被人调戏,又见那人强抢民女,一副不从便不放过奴家的架势……”
她说着顿了顿。
“奴家当然是怕的呀。”
皇帝道:“此事确实是谢兆不讲道理。”
自家人做了坏事, 在他嘴里竟只是不讲道理。
杜惜晴:“是呀, 奴家还是搬出了世子殿下, 才脱的身。”
她话刚说完, 整个殿内都安静下来, 只听着面前的皇帝呼吸重了几分。
杜惜晴微微侧过头,她没有抬头, 只是用余光去瞥皇帝的脸。
只见他脸色阴沉,朝着她身后望去,那是谢祈安的方位。
杜惜晴见过这种眼神。
她也不总是招人喜爱的, 也会有人恨、厌恶她的。
他们便总是这样的眼神。
但很难想象, 这般的眼神竟是出现在一位祖父的身上。
杜惜晴:“那人明明当场认了错, 结果转头就告了圣上, 是想寻更大的靠山么?”
这话可有些冒犯了。
谢祈安当即开口。
“晴娘!”
杜惜晴还真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方面她就是暗讽皇帝纵容亲戚胡来,另一方面她想试探,试探皇帝对谢祈安的态度。
皇帝忽地大笑一声。
“你倒是直白,好吧,谢兆不讲理在先,这事就这样吧。”
皇帝:“但到底是在皇城之中,总得守些规矩。”
谢祈安叫道:“耶耶。”
在这一声下,杜惜晴见皇帝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渐渐的转柔,有些长辈端详后辈的姿态了。
皇帝:“也就这会儿,你会同我好好说话。”
他似是有些享受似的,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谁让我家二郎喜欢。”
见此情景,杜惜晴不知为何,胃中有些翻滚,竟觉有些恶心。
谢祈安立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又调笑了几句,看着像是慈爱关怀后辈的长者了。
谢祈安牵着她,出门时一眼也未看那等在一侧的谢平疆,直直的上了马车。
他面上没有表情,似是气炸了,这扯人的动作都有些用力,眼见着手里一甩像是要将她甩进马车似的,可手上刚一甩,杜惜晴踉跄几步,他便立马回手,将她拉稳。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松了手,一人坐在了马车的一角,背对着她,不理人了。
杜惜晴望着,险些笑出了声。
但恍惚又,又隐隐有些明白,这或许才是喜爱一人会有的模样。
杜惜晴:“二郎?”
谢祈安没动,还是没有理他。
杜惜晴便跪在了软垫上,膝行着伸出手,扯了下他的袖子。
“我错了,二郎。”
谢祈安还是没有回头,但是这次开了口。
“你便是仗着我心悦于你。”
杜惜晴笑:“是啊。”
这话刚出口,就见他搭在一旁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都绷出了几根青筋。
这可别真把人起坏了,杜惜晴见好就收。
“我这次来,是不想见你与圣上吵架,不然你心里又要难受。”
她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谢祈安听到此句,向她这侧侧脸,又很快的转了回去。
“只有这个吗?”
还是不傻。
杜惜晴笑:“也是为了试探圣上对你的态度。”
谢祈安转过身,怒道:“圣上对我的态度不用你试探。”
杜惜晴看他,不语。
谢祈安语气又轻了下来。
“对不住,提及圣上……我便有些控制不住。”
杜惜晴:“你知圣上是恨你的吗?”
谢祈安:“……我知。”
“圣上或许对你有几分真心,在你叫耶耶的时候确实不太一样。”杜惜晴道,“圣上听我说我靠你才脱的身,明显不高兴,但在我后来说更大的靠山时,哪怕这句听着有些冒犯,圣上明显高兴了。”
杜惜晴:“二郎不妨猜一猜,这是为何?”
谢祈安:“不要说了。”
杜惜晴:“因为二郎比不过权势,你压过他,他必然生气,他压过了你,他就高兴了。”
谢祈安:“不要再说了!”
杜惜晴心知这般绝对无法说动他,便转变了话术。
杜惜晴:“二郎这般逃避,自己是舒服了,就没有想过我么?”
谢祈安愣住了。
见他如此反应,又细想谢平疆和圣上那生硬的性格,怕是没多少人这般和他说过软话。
杜惜晴:“入京一场,我便也看清了,不过是权势压人,若不是我找了二郎做靠山,还能这般胡作非为么?二郎就未想过,若是你一退再退,那我……还能过得上,这般日子么?”
杜惜晴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谢祈安的脸。
以往提起圣上便毫不退步的人,竟低下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
这秋天一来,各地丰收,那宫中的宴会也多了起来。
谢平疆拨了拨手中的菊花,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身后的窃窃私语上。
虽说二郎凶名在外,可嘴到底是长别人身上,那有些话是捂不住的,只不够她在场,这些贵妇们到底不敢说她弟弟,但都齐齐说起了杜惜晴。
谢平疆其实是不知此女的名字的,奈何弟弟提的多了,最近这些贵女们又时不时提上一嘴,见她不喜这杜惜晴便说得更勤了。
到底还是溜须拍马那一套。
“这又是哪家的儿郎遭殃了?”
那窃窃私语肿传来一句。
“唉,是那都指挥使家的,不过就是纵马不小心踢到了人,那被踢的都没说话,反倒被她叫人从马上扯下来,连扇几耳光,圣上也是不管……这穷乡僻壤来的,不知会的什么功夫,将……”
她们后面的话没说了,只是悄悄瞥了谢平疆一眼。
谢平疆心中冷哼了一声。
见状不对,她们立即转了话题,又对杜惜晴评头论足起来。
“面无尊长,也不见她给长辈敬茶,整天抛头露面的,在坊市里窜来窜去……”
谢平疆听着虽觉很有道理,也不太能看得上这杜惜晴。
可到底说的是弟弟的心上人,她便开了口,主动聊起了最近时兴的衣裳款式了。
兴许是察觉倒她的不喜,这些贵妇们迅速转移了话题,聊起了那衣裳的颜色。
说起颜色,谢平疆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不知何时流行起了青绿色的衣裳,这一眼望去,那深绿浅绿层层叠叠的,这些贵妇们竟是都穿上了绿色。
谢平疆心中纳闷,又听其中一位贵妇说起了李王家的姑娘,说是李家姑娘长得貌美,爱头顶簪花,有次应是风大头顶的花被吹的七零八落的,那王家姑娘见了,以为是什么新的簪法,便弄碎了花簪头上。
几人说到此处,齐齐笑了起来。
有嘴毒的还说了一句。
“东施效颦!”
谢平疆听着暗自摇头,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不远处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道风起,垂得谢平疆耳珰哗哗作响。
也不知谁叫了一声。
“……花!”
谢平疆抬头一看,就见一团圆润的,明显是被人裁剪过的菊花在空中翻滚,被风吹着跳了几下,又落在了地上。
那本聚拢在不远处聊天谈笑的儿郎们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几人跑在前头,有些急促的追着那朵菊花。
谢平疆一怔,就见着最先前的儿郎抬手将那菊花揽进手中,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几步,又忽地停下来。
顺着那儿郎的视线往前看去,便见着那不远处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谢平疆还认识,正是她的弟弟。
至于女的则头顶一顶帷帽,那丝网被风撩起一角,隐约可见白皙秀美的脸颊,以及那乌黑的盘发上簪的几朵菊花,可惜的是,这菊花中缺了一块。
谢平疆定眼望去,就见她穿着一身青衣。
谢祈安牵着她的手,向她们走来。
——哗啦啦
又是一阵风起。
那深绿翠绿浅绿的衣裳飞舞,竟是被那青色压了下去。
谢平疆不知怎么的,脑中忽地闪过一句。
东施效颦。
第55章 五十五 我以后想穿些桃红的衣裳
眼前丝网随风飘动, 在眼前晃来晃去。
杜惜晴一手拨开帷帽的丝网,往前一瞧,就见不远处一不认识的儿郎手捧着朵菊花,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的傻站着。
她侧头瞥了眼身侧的谢祈安。
谢祈安却一眼未看那捧花的儿郎,而是牵着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走至一盆菊花前。
这宫里的菊花和外面的不同, 又娇又艳, 还大了一圈。
他摘下一朵。
杜惜晴正想说大了, 却见他一手捧花, 另一手顺着花沿轻轻一剥, 便剥了一圈花瓣下来,又折了些许花枝。
见此, 杜惜晴上前,略微侧头。
她头顶略微一重,谢祈安后退一步, 端详了一阵, 笑道。
“花美人更美。”
杜惜晴笑着余光一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谢祈安将那捧花的儿郎挡了个严严实实。
醋性倒是不小,她想。
谢祈安却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说道。
“这些人不过都是见色起意。”
“也不全是。”
杜惜晴扶了扶头上新插的花,倚在谢祈安身侧,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向前行进。
不知何时,这叽喳的宴会安静了下来。
那贵女贵妇们坐在一边,而那些大人们则聚在另一侧,先前捡花的儿郎们也去了这一侧。
这两侧泾渭分明, 从中分出了一条小道。
他们从这条小道中缓缓走过,杜惜晴先是望向了大人们的一侧,笑着轻声说道。
“不全是色,也因为是大人。”
说着,她又转过头,望向贵女贵妇的那一侧。
在她望来的同时,这些人竟都齐齐的侧开了脑袋,想来之前应是说过她的坏话。
这一眼望去,有面颊圆润可爱的,也有柳叶眉丹凤眼妩媚的。
粗粗一看,倒是美人与花相配,花团锦簇。
杜惜晴:“我这一看,美人也不少,怎就偏偏对我见色起意了?”
她从前嫁于徐二便是如此,徐大老对她恋恋不忘,虽说也因这美貌,可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嫁给了徐二。
得不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谢祈安眯了下眼,似是悟到了什么,那眼神当即变得有些凶狠,恶狠狠的刺向了男人的一侧。
那群男人当即就如那惊慌的鹌鹑,战战兢兢的站着,无一人刚看来,连那被捡起的菊花也被送回到了侍女手中,由侍女送还了过来。
杜惜晴捻起了那朵菊花,送至了谢祈安面前。
“殿下好大的威风啊。”
谢祈安则瞪着那朵菊花,眼神凶狠,似是想将菊花撕碎,却又忍住了。
杜惜晴一笑,反手将菊花揉碎,随手抛在了地上。
谢祈安的面色好了些许,问道。
“你不是不想来这些宴会么?”
杜惜晴:“我是不想来,可我更想看这些人的姿态。”
实在是太有趣了。
以往都是她跪在地上,脑袋沉着,从下往上看他们,哪像现在。
这目光到哪儿,他们就侧着脑袋,躲到一边。
就好像……好像那老虎和兔子换了个边。
杜惜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宴会是这么有趣的玩意。”
谢祈安看她一眼,似有些无奈,道。
“你若喜欢,便常来。”
可惜这乐子没持续太久,皇帝来了。
杜惜晴便又只能退到一边,听起了皇帝那无趣的长篇大论了。
这宴会顿时变得无趣起来
这皇帝到场后,除了听皇帝说话,还要听那些人说些谄媚的话。
其实这种话,杜惜晴以前也说得不少,但最近脾气见长,就有些听不得了。
虽说看这些达官贵人不服气的模样颇有意思,但最大的那个官坐在上面,还是不太舒服的。
下次还是不来了,杜惜晴心想。
*
终于安生了些。
谢平疆望着那终于坐下来的杜惜晴,暗暗松了口气。
二郎对她的放纵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令她也变得有些无法无法起来。
所幸……所幸没在圣上面前胡来。
谢平疆这刚放松下来,便觉桌下袖子一紧,被人扯了一下。
她一顿,侧头看去。
身侧坐着的是那侯府的王妃,寻常与她说话不多,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主动找起了她。
只见那王妃低头端起桌上一杯果酒,接着端酒用袖子半遮半挡住嘴,小声问了一句。
“殿下……那妇人与你相熟否?”
谢平疆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说的妇人是杜惜晴。
“你这是?”
王妃低头,抿了口果酒。
“实在难以启齿……我家那位,近来不愿来我房里。”
她说着也有些吞吐。
“……我看那妇人实在得……”
王妃说着瞥了眼谢祈安,又看了眼谢平疆。
“……能否让我与那妇人见上一面,讨教一番?”
谢平疆一怔,随后心中腾的一下冒出一股怒火。
这不就是说她弟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但她更恼怒,这王妃先前同旁人说了杜惜晴的坏话,竟也能厚着脸皮前来讨教?
谢平疆强压下怒火,挤出笑冲王妃回道。
“我与那妇人关系不如何,你问错人了。”
谢平疆便强压着一腔怒火,一直忍到宴席散场,便令人半路拦下了弟弟的马车。
等她的马车靠近后,看到她弟弟坐在那马夫的位置上,而那妇人则坐在马车里,那胸中怒火更甚。
谢平疆:“二郎,你怎可……怎可……”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祈安一挥手,不甚在意道。
“阿姊不用说了,我乐意。”
谢平疆:“……”
“好了二郎!说话委婉些。”那马车中传来一道女声,与此同时,帘布也被掀了起来,“阿姊别气,要不进来坐坐?”
谁是你阿姊?
谢平疆心中有气想也不想的跳上马车,弯腰钻了进去。
这一见那张笑吟吟的美人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惜晴:“阿姊这次来堵我们,怕不是只为了教训我吧?”
这一问,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将她满腔怒火浇灭了一半。
谢平疆:“我……”
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王妃的话,又想起了她那个……丈夫。
“我……”
她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有人找我……问你,怎么……怎么……”
杜惜晴:“怎么讨男人喜欢?”
谢平疆一怔,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却听她说,“如果是阿姊你的话,我的方法你做不到。”
谢平疆当即否认。
“不是我!”
杜惜晴笑道:“那就好,我想阿姊与旁人是不同的。”
谢平疆:“如何不同?”
杜惜晴却是笑,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我以后想穿些桃红的衣裳。”
谢平疆初时还未回过意。
可不过几日后,那女眷中忽地穿起了各类红色的衣裳,从艳红到浅红,穿得最多的便是那桃红。
一时间,城中嫣红一片。
望着此番场景,谢平疆只觉震惊,却又觉好笑。
更觉……悲哀。
第56章 五十六 不如来问我
谢祈安:“寻了新的乐子?”
杜惜晴画眉的手一顿, 就见铜镜里照出一团黑影,随即身后伸出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笔, 接着她先前的动作, 细细为她画起了眉。
杜惜晴:“大人这又是从哪儿听了些风言风语。”
谢祈安一笑,手上动作极稳。
“你最近忙进忙出,除了宫中的宴席不参与以外, 便是别家的满月酒都要前去看看……这般大的动静, 我怎能不知?”
“那还不是京城无趣得紧, 这戏听来听去都那几样……哪有我借着殿下的威风欺负人来得有意思。”
说着, 她抬起一指轻轻往谢祈安胸前一戳。
谢祈安抬手将她手一握, 又按在胸前。
“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将你眉画歪了, 就拉你出去见人。”
杜惜晴:“见就见呗,说不准我眼下脸上破个口子,那些人都要学着一同将脸划破了。”
谢祈安画眉的手没有丝毫晃动。
“晴娘可真是厉害, 不光是将我, 还将旁人都耍得团团转。”
“我先前读了些历史典故。”杜惜晴盯着铜镜, “有一个典故很有意思, 讲得是一个侧帽的故事,说是北周有一位美男子,因策马疾驰导致帽子歪了,结果城中男子都模仿他的装扮,甚至最后还形成了一种风潮。”
杜惜晴:“我便也想试一试。”
谢祈安将笔尖在黛砚里沾了沾,笑道。
“这京中女眷都快与你穿同一件衣裳了,这样下去,怕是又要有一个典故。”
杜惜晴:“那倒不会, 那些妇人学我穿衣,大多也是为了讨好丈夫罢了。”
说着,她长叹一口气。
“若那些男人人品出众,亦或是有些能耐便也罢了。”
杜惜晴说到一半,哼了一声,随即问道。
“那宴席上的男子,有多少同二郎上过战场?”
谢祈安笑:“不到十数。”
杜惜晴哼着冷笑几声:“为了这种男人!”
谢祈安笑着用笔在她眉上点了点。
“消消气。”
杜惜晴叹道。
“……这些妇人私底下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也是可怜又可恨。”
谢祈安往后退了一步,端详了一阵,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手抬起铜镜递至杜惜晴面前。
杜惜晴对着镜面打量了一番眉毛,这眉毛不深不浅画的恰到好处,看来他是费了些功夫。
杜惜晴:“二郎不想说些什么?”
“晴娘正在气头上,正是看男人不爽快的时候。”谢祈安将铜镜放了回去,“我若是随口搭话,那不是惹晴娘不痛快?”
杜惜晴当即一笑。
和谢祈安相处久了,变更觉这人和面上看着的不同。
她心中有些疑惑。
“二郎,你也不是不会看脸色,为何与圣上那般争锋相对?”
谢祈安:“因为我不想。”
杜惜晴一怔。
谢祈安:“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听圣上说话便心中烦躁,也不想同他说话。”
“我同圣上说过心中所想,许多次。”他面上带着些许怅然,“我不想争权,也不想娶不爱之人,也不想……打仗。”
谢祈安:“可无论说了多少次,圣上从未听过,久而久之,便不想说了。”
说着,他又抬起头,目光落在杜惜晴身上,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总是说这世上不能是我想如何便如何……”
可话说到一半,又忽地卡住。
难怪这一路对她如此放纵,原是如此。
总有些人就是这般,因着自身难以满足,便寄情于旁人身上,以求慰藉。
可他又贪恋圣上的那丝温情,于是对她的放纵又总是差上那么一些,便显得格外拧巴。
他这性子……
杜惜晴清楚若不是他这种性子,她也拿捏不住。
但也正因着这性子,对她狠不下心,那自然对圣上也狠不下心,就卡住了。
难办啊。
谢祈安在院里呆了几日便走了。
杜惜晴又回到了看话本,出去逛坊市的日子。
近几日天气渐渐转凉。
杜惜晴被那凉风一吹,嗓子里便如同卡了东西一般。
那大夫进进出出,不知什么时候和黄鹂混熟了。
黄鹂:“小姐,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要听不?”
黄鹂这小丫头机灵得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这般主动提起,想来这消息很重要。
杜惜晴:“什么消息?”
黄鹂:“就是郡主在外面偷偷开药……”
杜惜晴听着一愣。
“……什么药?”
*
婆婆又在催了,虽说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总是送些娃娃的绣品,令人煮些花生莲子羹过来。
近来还说要换些年轻的侍女进来。
想到此处,谢平疆苦笑一声,到底还是二郎凶名在外,婆婆连催促都不敢说些难听话,侍女也不敢换到她丈夫身边来。
可这生子到底是需要两人的,新婚燕尔时倒是同床过几次,后来他拈花惹草被二郎打了,倒是安分了。
想到此处,谢平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个男人,不敢明面上顶撞,倒在她房里打起了地铺,宁愿睡地上都不愿同她睡一张床上。
真是窝囊。
她其实也不愿被这种男人近身,这般窝囊,还好色。
可现如今……
谢平疆望了眼手中的药包。
“平疆啊……平疆……”
她喃喃自语。
你怎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哗啦
马车的帘布忽地掀开,谢平疆立即将药包扔到一边,厉声道。
“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阿姊。”
帘外的女人一手撑帘,一手撑于车内的软垫上,笑道。
“可否让我进来?”
谢平疆:“你……进来吧。”
“这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那女人打了个寒颤,将衣服裹紧了些。
谢平疆将自己的斗篷甩了过去。
“二郎没令人给你多备些衣裳吗?”
“衣裳穿多了不好看。”她接过斗篷,两手一撑,直起上身,就是这一下,当真是婀娜多姿,瘦的地方瘦得,肉的地方肉得。
谢平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就是这几眼,她笑着扯了下衣领,露出了些许脖颈,那璎珞被她拨的哗哗直响。
谢平疆目光当即被吸引过去,明明也没露多少,可那肌肤粉白,又随着她呼吸略微起伏,再被那红玛瑙的珠串一衬……
谢平疆顿感不自在的抬眼,就被她双眸捉了个正着。
只见她一笑。
“阿姊若是想讨男子欢心,何必用那些药物,不如来问我。”
第57章 五十七 世事无常
谢平疆一顿, 下意识地低头瞥向药包,又立即收回视线。
“不……我怎么需要讨好……”
她话说到一半,见着杜惜晴笑盈盈的脸, 忽地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也不等她说话, 杜惜晴熟络的提起那茶几上的茶壶,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又将她的茶盏满上, 端了过来。
“那……阿姊同我说说, 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似乎从未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谢平疆呆愣了许久。
但谢平疆很快又反应过来, 想着她心里想什么和她杜惜晴又有什么关系?
可还未等她开口, 这杜惜晴便又说起了话。
“奴家生于灵州……”
又来了,先前听贾婆婆说过, 她心知此女最擅说些可怜话惹人怜惜。
可灵州……灵州确实是她心中所痛。
杜惜晴:“奴家幼时就常听父亲说,女儿长大了便要嫁人,可嫁了人又是要受苦的, 于是父亲就将我留的久了些, 好晚些受苦……”
“以前奴家觉得庆幸, 可后来嫁的人多了, 才发觉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说着,她一抬眼,那眼中似有水雾,楚楚可怜的。
谢平疆虽不喜欢她这番作态,却仍旧这般可怜模样颇为美丽,也难怪那京中男子对她都有些意思。
不如……学上一学?
谢平疆猛地一惊,惊异于自己竟会这般想。
杜惜晴:“明明都是见色起意,娶回家中之后, 又嫌奴家不够贤惠……”
“平疆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强势,嫁作人妇脾气总该收敛些,相夫教子才是要事。”
谢平疆脑中不知怎么的,忽地想到了贾婆婆同她说的话。
杜惜晴:“可我贤惠了,又嫌我不够有情趣。”
“你这板着一张脸给谁看?我同你同房还得看你脸色,真是没意思!”
谢平疆又想起了她那个窝囊丈夫。
太可怕了。
谢平疆想,此女怎会……怎会句句说到她的痛处上?
杜惜晴:“于是奴家装着,忍着……成了如今这般。”
谢平疆一怔。
杜惜晴:“其实讨好人很简单,装一装,忍一忍便成了。”
谢平疆张了张嘴,她发现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惜晴:“殿下大抵是没有奴家这般的烦恼,毕竟奴家若是不讨好男人便活不下去,殿下却是没有的,有撑腰的弟弟,还有一身武艺,更是圣上亲赐的姻缘……”
不,不是的。
谢平疆双唇张开又合拢。
她不知多久没有摸过刀剑,只因早起晨练惊着了那枕边人,又因这般舞刀舞枪对身子不好,更不好孕育子嗣。
便……放下了。
还有过往的战友大多是男人,这成了亲便要避嫌,也是许久未见,但她对那些绣花熏香实在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她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谢平疆说不出这日子哪里不好,也说不出哪里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
杜惜晴:“奴家是羡慕殿下的,能上战场,能杀敌,还能变成大郎……平疆啊平疆,真是好名字。”
谢平疆呆住了,心中忽地痛了起来。
杜惜晴:“殿下?殿下?”
直至杜惜晴叫了好几声,谢平疆才回过神。
她感到了愤怒,感到了痛苦。
于是她当即大吼起来。
谢平疆:“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可杜惜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递上了一条锦帕。
谢平疆再度愣住。
——啪嗒
一大滴水珠子落在了车内的垫子上。
谢平疆喘了一口,抬起了手,抹了下脸。
她竟是泪流满面。
谢平疆:“我……我……”
我不想的。
可她说不出口。
杜惜晴:“奴家不明白,殿下杀敌无数,面对夷人都不怕,怎就……怎就如此了呢?”
“那我能如何?”谢平疆抬眼瞪去,“我若是不嫁人,圣上根本不会放心,到时候又是内斗,又是生灵涂炭,又是……”
杜惜晴:“可殿下你嫁了,灵州回来了吗?战事停止了吗?圣上放心了吗?”
谢平疆僵住了。
“我……我……”
杜惜晴:“奴家没学过多少东西,也就是近来听人说了不少故事,这古往今来,有些国家打了败仗,就喜欢送些公主或是郡主出去和亲,可就是这样,又能安稳多久?”
谢平疆:“……二郎说过。”
杜惜晴一顿,谢平疆见她原本气势汹汹的姿态忽地一滞,还不自觉地侧了下脸。
这般一看,她也不是对二郎全无感情。
谢平疆心中好受了一些。
但见她这样,谢平疆觉得有些意思,便道。
“在我要嫁之前,二郎就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让亲姐嫁人,去做那联姻稳固地位之事,是他的无能。”
想到此处,谢平疆忍不住地一笑,可眼中的泪滚滚。
“……可我见他早出晚归,从那战场里进出,弄得一身伤,有次那一刀从肩膀劈下,都快将他人切成了两半,他就想就想……如果把那些夷人都打下来了,消了圣上心头大患,我也不用……不用……”
说着,谢平疆闭上眼。
“可我也会心痛啊,他心痛我受了委屈,难道我就不会心痛他这般拼命吗?”
杜惜晴:“……那殿下您想如何。”
听着她软下的语调,谢平疆心中又舒服了些。
绕了这么一大圈,又是说话引得她心中又痛又恨。
这会儿,谢平疆回过味来。
谢平疆:“是你找我想要我如何?”
杜惜晴叹道:“阿姊这般聪慧,变成如今这般,实在是可惜。”
谢平疆:“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直说吧。”
杜惜晴道:“二郎心不够狠,特别对于所爱之人。”
“确实如此。”谢平疆自是清楚,“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就算找我,我也无法摆布二郎心中所想。”
杜惜晴却笑:“殿下怎就自身难保了?奴家这般境地,不也爬到这个地位了。”
谢平疆心中一惊。
“……你……你。”
杜惜晴:“世事无常,奴家那两任丈夫不就是那般去了?”
第58章 五十八 学习成果
杜惜晴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平疆。
杜惜晴在观察。
毕竟是一母同胞, 她是否和谢祈安一般,心软成不了事。
“你怎能……怎能……”
谢平疆一连说了好几个怎能。
杜惜晴笑:“奴家怎能如何?阿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难不成见着一个男人便怕了?”
“我不是怕!”她声调都高了一个度, 说话间胸前还剧烈起伏了几下, “我只是……只是……”
杜惜晴:“不敢?”
谢平疆不语。
杜惜晴:“奴家曾也不敢,也以为能忍,可奴家到底高估了自己。”
说着, 她又是一笑, 不知是笑徐二郑兴大, 亦或是在笑自己。
“那感情怎能控制得了, 便是这夜里一翻身见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我就心中一团火,咽不下去也压不下去……偶尔反应过来, 已经比划着他们的脖子……”
杜惜晴笑。
“细细一想,也觉得奇怪,我怎就……怎就如此恨自己的丈夫?”
至亲至疏夫妻啊。
“你竟如此恶毒!”
谢平疆吼道, 只是这声吼刚出了口, 声调又迅速低下去, 双眼通红着, 又落下泪来。
“你难道……难道就不怕我告诉二郎,拆穿你狠毒面目?”
杜惜晴还是笑,还往前爬了几步,凑至她跟前。
谢平疆颤了一下。
杜惜晴:“阿姊和二郎这么聪明,阿姊猜猜,二郎清不清楚我真面目?”
谢平疆又是一颤,嘴唇一动,眼中的泪淌的更急了。
杜惜晴叹了口气, 拿着绢帕擦了擦她的脸。
“殿下,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奴家出生与一家富户家中,后来被逼着嫁了一猎户,以往没洗过的衣服都在那几年洗净了,连手都变了形状。”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捏着谢平疆的手去摸自己因为冻疮而变形的手指。
“这般落差,奴家都恨极……”
杜惜晴:“殿下这般天之娇女,虽锦衣玉食,却上得了战场吃得了苦,却嫁了这样的男人……难道殿下就不恨么?”
谢平疆的泪更多了,将那绢帕全都打湿,气音颤抖着从唇间挤了出来。
“我……恨……”
谢平疆流了会儿泪,忽道。
“……你是怎么做的?”
听到这句,杜惜晴心中一喜。
“奴家不比殿下,只能去找时机。”
谢平疆:“……时机?”
杜惜晴:“人心中总是会有放不下的东西的,我那第一任丈夫便是想要儿子,那第二任就是想出人头地……前者奴家守了许久守来了山中猛虎,后者自取灭亡和安王做起了生意。”
杜惜晴道:“若是能抓住这些人心中所想,只需恰当时机一推,他们便会自己上勾。”
谢平疆将脸上泪痕一一擦净,渐渐地冷静下来。
“我看你也是抓住了我心中所想,便过来一推吧。”
杜惜晴:“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谢平疆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你怕是不仅仅是为了怂恿我杀……”
她说着一顿,到底还是没能吐出那个词。
“是。”杜惜晴也不否认,“因为二郎太过心软,有他在,这圣上不知要在那位置上坐上多久?”
谢平疆:“大胆!”
杜惜晴盯着谢平疆:“阿姊难道没有想过吗?”
若是真不想听她说话,早就把她赶出去了,还会听她说这么久的话?
谢平疆怔愣片刻,面上有些疲色。
“……容我再想想。”
*
杜惜晴的日子又平静下来,但京中却不怎么平静。
谢祈安也是好几日没来她院子里。
黄鹂这小丫头机灵的很,当即和她说起了最近京里发生的事。
“郡主想通了,不再拘着家里的相公,说是抬进了好几个小妾……连青楼都去的勤了。”
杜惜晴当时见谢平疆丈夫眼神,便知此人是个好色之人。
倒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急色,将京中的青楼都去了个遍。
杜惜晴:“二郎没有发作?”
黄鹂:“世子那脾气姑娘也清楚,当街逮住相公就是一顿好打,但被郡主拦了下来……”
说着她捧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可郡主还是一意孤行。”
便这般,京里又闹了段时间。
黄鹂每日都和她说那郡主相公又去哪儿,又纳了几房小妾。
杜惜晴听着耳朵都生了茧,她也一时摸不准谢平疆的意思。
直至一日清晨,院外停了辆马车。
杜惜晴被人从床上拖下来,一路迷迷瞪瞪的梳妆打扮又被塞进马车。
那马车左转右转的在小巷里穿梭,直至停到一面高墙前,那墙上镶着一扇红色的小门,门前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
近来一看,还是熟人。
贾婆婆。
和先前那般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同,贾婆婆冲她弯腰行了一礼。
“请姑娘随我来。”
这倒是有意思了。
杜惜晴跟着穿过小门,又坐上轿子穿过花园,一路见着不少两三层的小屋,杜惜晴也不知这些小屋叫什么。
等小轿停在了一栋独栋小院前,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
杜惜晴顿了顿。
贾婆婆先等在轿旁,递了一副手套过来。
“劳请姑娘戴上。”
杜惜晴戴上手套,又在脸上围了一圈麻布,这布不知是被什么草药熏过,也是一阵中药味。
贾婆婆先一步,推开那小院的门。
杜惜晴跟在其后。
那门一开,药味更浓,还没进屋,杜惜晴便被药味熏的连打几个喷嚏。
“总算是来了。”
门口放着一个摇椅。
杜惜晴看去,就见谢平疆坐在那摇椅上前后晃动。
“殿下叫我来此……”
还未等她说完,边听屋内传来一声哀嚎。
杜惜晴转头看去,吓了一跳。
那房内床上躺着一块烂肉。
那犹如梅花的红色斑点遍布于整块肉上,甚至有些肉都烂的凹陷进去直流水,若不是还有手脚,杜惜晴都认不出这是一个人。
谢平疆:“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得久些,倒没想到这蠢物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杜惜晴望着那块烂肉。
“殿下这是?”
谢平疆:“自是要让老师看一看,我这学习成果。”
第59章 五十九 自尽
杜惜晴吃了一惊, 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花柳病?”
“寻常发作的没这么快,也不知他去了哪些脏臭之地,也是来着不拒。”
谢平疆说着话, 身下的摇椅也跟着前后摇晃起来。
“再用药物这么一催, 那病便完全出来了。”
杜惜晴瞥了眼床上的烂肉:“殿下这般大声,也不怕他听到?”
“这病都入脑了。”谢平疆面上不屑,“连话都说不清楚, 怕是脑子都烂光了。”
杜惜晴从烂肉上收回视线, 转而望向她。
这院里算得上是空荡, 除了谢平疆和几个侍女, 便没了其他人, 按理说家中长子生了这般病,不说是家中长辈嘘寒问暖, 这院里的人不该是这么少的。
这人心思不放在后宅中,便聪明了许多。
谢平疆:“你这看了一圈,是不是想问, 院里怎么没什么人?”
杜惜晴点头。
谢平疆冲杜惜晴招了招手。
杜惜晴靠了过去, 侧过耳朵。
谢平疆附身:“这病会传人, 便是这高门大院里, 这亲缘之情也不过如此。”
杜惜晴听着当即往屋外跳了一大步。
谢平疆看她这般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吓得,说是传人,但你不碰他便没事,不然我让你戴手套是为何?”
杜惜晴松了口气。
谢平疆叹了口气,她面上虽是叹气,可话语里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二其我这家中的公公身上也长了这种花点,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杜惜晴呆住了。
谢平疆:“这些男人啊……”
杜惜晴想到这些达官贵人喜欢将那小妾当作礼物般送来送去,也不觉奇怪了。
谢平疆呼了口气, 相较先前的叹气,这次真情实感得多。
“这病传的贵人极多,圣上出了禁令,禁了那些青楼与暗娼,倒也算是……好事了。”
杜惜晴听到这句,也是心中一叹。
谢平疆:“我原以为……”
她看着床上的烂肉。
“杀你,是很难的。”
谢平疆:“我母亲还未去世前,便想为我寻个好婚事,圣上赐的这门婚事也不差,这人也就爱吃些酒,好色了些,倒也不打人,就是有些窝囊,公婆面上也客客气气的,即便不满也顶多酸言几句,这日子不知好过多少人?”
“可我放不下啊。”
谢平疆道。
“我一闭眼就是那沙漠戈壁,风呼呼的吹,满眼黄沙,夷人的呼喊近在耳边,我一刀下去,鲜血四溅……心中痛快极了。”
“可一睁眼,又是绿瓦高墙,没有风声,树丫上连一只鸟都没有,静极了。”
谢平疆闭上眼。
“和那些妇人说起话,说得也是家中的相公,她们总说我命好,娘家厉害,相公脾气也软,上些手段便能将相公拿下……”
谢平疆又笑出了声。
“我在边疆不知拿下多少夷人的脑袋,如今……如今,竟然要拿下这种男人。”
“小姐,药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
杜惜晴转过头,就见贾婆婆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瓷碗。
谢平疆起身,从摇椅上下来。
杜惜晴注意到她手上也戴着手套。
她接过贾婆婆手中的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床。
谢平疆柔声叫了几声。
“药来了……”
那烂肉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挣扎着抬起手。
可下一秒,谢平疆高举的药碗反转,那热腾腾的药立即泼了他一身。
谢平疆:“我竟犹豫了这么久……”
伴随着那团烂肉发出的哭嚎声,谢平疆转过身,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许久未同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了,还是说出来舒服多了。”
杜惜晴:“若是殿下愿意,多说些也无妨。”
谢平疆一笑,抬手。
贾婆婆立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碗。
谢平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许久未上过战场,以往那些军士不一定会听我的话,手上更无多少权力,不过……”
她目光从烂肉上扫过。
“等此人死后,我会从旁支过继个孩子过来,他父也染了花柳病想来是没多少精力再在朝堂之上,倒是方便我网络内阁之人……”
杜惜晴听的有些懵懂,她弄不清这朝中官职是大是小,更不清楚这不同官职有何职能。
“殿下不用和我说这些,直接说结论便好。”
谢平疆看她一眼。
“原来还有你不懂的玩意?”
谢平疆:“意思就是我手中权力还需发展,短期内奈何圣上不得,且就算逼宫,除了二郎挡在前头,还有我那个古板的父亲。”
杜惜晴都快忘了,谢祈安是有个父亲了。
谢平疆:“我父常年驻守边疆,对圣上忠心耿耿,二郎能有这样的性子,也是因他。”
说着,她一叹,嘴里说了边疆几个地名,以及地形情况,应是想表面那边疆环境之恶劣,难以把守。
杜惜晴没上过战场,嗯嗯了几声。
谢平疆无奈道:“我意思是眼下战况对我父来说内忧外患,圣上对夷人太过软弱,动辄割地和亲求和,这粮草供给总差点意思……”
这下,杜惜晴听懂了,只道。
“这你们都能忍?”
谢平疆面颊一红,似是有些生气,长嘴吐了几个气音,又垂下头,黯然道。
“……我就是不想忍,又能如何呢?”
这要忍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
杜惜晴一日睁眼,忽见院子里挂起了白条,院中的仆人连同黄鹂都换上的白衣。
这看着倒像是披麻戴孝一般。
杜惜晴:“这是怎么了?”
黄鹂凑至杜惜晴耳旁小声道。
“姑娘您最近收敛些性子,端王死啦。”
杜惜晴一愣,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这端王是谁。
谢祈安和谢平疆的父亲。
杜惜晴:“这……这怎么就死了呢?”
黄鹂将嗓子压得极低。
“那还不是因为圣上,近来夷人攻打黄水,圣上又要割地,端王不从……”
她说着顿了几声,听着像是有些呜咽。
“圣上便派兵过去,说是支援,却夜里将端王迷晕绑了起来……”
黄鹂:“端王醒来,见黄水已割,心中无望……便……”
黄鹂闭眼。
“……自尽了。”
第60章 六十 决心
杜惜晴听到这个消息时, 愣了一下。
若说伤感是有些,但更多的却是唏嘘与茫然。
这一国的亲王,一方的大将, 下场都如此。
这天地间究竟何处才能是她的安身之所?
黄鹂:“……姑娘?”
杜惜晴吐出一口气, 道。
“你也为我寻些合适的衣裳来吧,我估摸着今日二郎要来一次。”
可二郎没来,杜惜晴听到了他因御前失仪被仗责的消息。
“世子殿下太鲁莽了, 竟当众指责圣上, 质问圣上是为何……”黄鹂叹道, “圣上勃然大怒。”
杜惜晴哼了一声。
别说是她不屑, 连黄鹂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陛下可真是……糊涂。”
虽说杜惜晴也觉得圣上不是什么好玩意, 但这般昏庸无能的君主能做出这些举措,难道朝中就未曾有人反对过?
杜惜晴:“黄鹂,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除了二郎、端王、郡主……”
她掰着手指一个又一个的数着。
杜惜晴:“这朝中还有硬气之人吗?”
黄鹂想了想。
“姑娘所说的硬气,是对待夷人的态度?”
杜惜晴点头。
黄鹂:“其实朝中那些贵人,在面对夷人时, 都很软弱, 要不然, 也不会这般割地求和。”
看来面对夷人这般痛快割地, 不全是因为皇帝。
杜惜晴想。
黄鹂气鼓鼓道:“他们好似都不在乎这些。”
杜惜晴先前还有些奇怪,谢祈安强势如此,除了对圣上狠不下心,为何还会在面对夷人这事上,处处被牵制。
原是朝中,大多人都是这般想啊……
黄鹂:“想来端王殿下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自尽了吧。”
“如今割地都割到了黄水,这离京城也不远了, 不如连同京城也一并割了。”
可能是说到了气头上,黄鹂语气都带了些怨气。
杜惜晴却笑:“都割完了,我们去哪儿呢?”
这一问,黄鹂卡住了。
她似是没想过这些,呆呆地望着杜惜晴。
“在我小时候,灵州那块就不怎么太平了,因着夷人虎视眈眈,所以城里的将领总是换来换去,于是乎城里的大官也是换来换去,这每次新来个将军,下面的人就要想着怎么投其所好。”
杜惜晴笑。
“我父也不例外……一开始,城里的富户们都还怕,怕那新官上任先拿他们开刀。”
“结果没有。”杜惜晴笑道,“那些大官也是人,爱钱爱色爱权。”
杜惜晴还是笑:“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因为这官谁来当都一样,钱财给够了,马屁拍到了,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
杜惜晴:“所以那些富户根本不在乎这官是谁,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不在乎边疆战事告急,反正自家的日子没有变就行了。”
“我原以为只是我那家乡才是如此。”杜惜晴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如今一看,京城里的贵人竟和那些富户没有多少区别。”
黄鹂:“……那夷人若是打进来,我们的日子会变吗?”
杜惜晴望着她。
“……我不知道,灵州未失陷前,我父也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还想着讨好那夷人。”杜惜晴又是哼了一声,“结果那阵子闹了旱灾,粮食不足,夷人就是想抢也没有,可行军打仗总是要吃的,于是城内的人,就变成了粮食。”
黄鹂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
杜惜晴笑了好几声,一时间不知是在说旁人,亦或是在说自己。
“真是愚蠢,以为摇尾乞怜,阿谀奉承,一退再退便能过上好日子?”
“说得好!”
杜惜晴被身后传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就看到那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是谢平疆。
谢平疆:“我就猜到你要语出惊人,便没让人跟进来,果不其然……”
杜惜晴松了一口气。
“阿姊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谢平疆:“二郎棍子刚打完,就闹着要见你,我哪有时间提前同你说。”
杜惜晴一惊,急忙问道:“二郎伤得重么?”
“他胸前中了一刀都无事,这些皮肉伤算得上什么?再说宫人下手有留情,应该是圣上示意的。”
谢平疆说着还冷笑起来。
“这时候,圣上倒装起好人了。”
谢平疆:“比起身上受的伤,二郎心中伤得更重,我们原以为自家人怎么闹,都不会,闹到这般地步,我父怎就……怎就……”
说着,她张开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声叹息。
谢平疆:“二郎是鲁莽,可说实话,这事……我都很难……不去怨圣上。”
应是脑中很乱,她说话都有些没头没尾。
“二郎在殿前质问他,你猜他什么反应?”
杜惜晴仔细看了几眼她的神色,发觉她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杜惜晴思索片刻,道。
“……奴家不知。”
谢平疆:“圣上不敢看我们,他躲开了……原来他也知道这事,他做得不对啊。”
说完,她哈哈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被奸人蒙蔽了,割地也好,亲子自尽也罢……”
“原来,原来圣上什么都明白,是我们自欺欺人。”
谢平疆咬紧了牙关,额上一根青筋鼓起,一路绵延到了眼角。
“枉我一家为他这般出生入死,他竟这般……这般……冷漠。”
她喃喃的说了几句,可是语气过轻,杜惜晴也没听出她说了什么。
紧接着谢平疆又长叹一口气。
“圣上这般反应,我并不意外……甚至……”
谢平疆闭上了眼,几颗泪珠从眼角滚落,再睁眼时已是双目通红。
“甚至觉得释然了,我总算可以……狠下心了。”
杜惜晴心中长松一口气,虽说她心知谢平疆这般遭遇实在可怜,可还是心中感到些许激动。
“……那殿下准备如何去做?”
谢平疆望向杜惜晴。
“今晚你同二郎好好谈下心,我知你蛊惑人心很有一套,若是能说动他改变想法最好,若是不能……”
说着,她两眉一皱。
“便是逼,我也要逼得他反!”——
作者有话说:略卡(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