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 跑
杜惜晴换了身衣服。
谢祈安当下应是十分悲痛的, 穿得鲜艳肯定是不合适,但也不能穿得太过素白令他更为悲痛。
于是她挑了身浅黄的衣裳,头上簪了朵小白花, 令厨房做了些米饼和小菜。
谢平疆还让厨房做了些糕点, 但杜惜晴拒绝了。
杜惜晴:“殿下,眼下二郎本就看不开那亲缘之事,做了他喜爱的糕点, 怕是容易触景生情。”
谢平疆:“那你准备如何说服他呢?”
“说奴家的故事。”杜惜晴望着她, “殿下这般的贵人总是有些脾气的, 不见得能听进所有的话, 只能委婉的来。”
谢平疆看她一眼。
“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你。”
说罢, 谢平疆拿出一个木盒。
这木盒应是用香熏过,香气扑鼻不说, 上面还雕着杜惜晴都不认识的鸟,鸟羽有几块镶着珍珠,鸟目则是镶着玉石。
杜惜晴:“殿下, 这是?”
谢平疆:“我这也不能一直使唤人, 不给点好处。”
她一边说着话, 一边打开盒子。
“我听二郎说你喜爱金玉一类的玩意?”
金玉一类的东西, 杜惜晴也见的不少。
可东西都是那些东西,那雕工,那手艺却是天差地别。
别说那玉簪上的花雕的栩栩如生,就连那金子做的花瓣都是一瓣叠着一瓣的,风一吹就如同那真花般左右晃动,金灿灿的。
杜惜晴多看了几眼。
谢平疆将盒子盖子一盖,往她手中一放。
“送你了。”
杜惜晴毫不客气接过盒子,从种挑了个较为素净的玉簪插在发上, 略微歪头将发簪那面朝向谢平疆。
“阿姊看看。”
谢平疆上下扫了几圈,点头道。
“不错。”
杜惜晴端着铜镜理起了头发,装作不经意道。
“若是……二郎不愿的话,阿姊会怎样逼他?”
谢平疆道:“原是想问这个。”
杜惜晴:“奴家总得问清楚些,好和殿下您一同来个软硬兼施。”
谢平疆:“你倒是都打算好了。”
她叹道。
“我父自尽了,那边疆便是无人了,这朝中你别看着热热闹闹,能领兵打仗的没几个,圣上虽不顶事,但不傻。”
只听了一半,杜惜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他会将二郎派去边疆?”
谢平疆苦笑道:“我猜会如此。”
杜惜晴:“都闹到这般田地,他还敢用二郎?”
谢平疆:“为何不敢?二郎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杜惜晴细细一想,还真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谢平疆:“二郎去了边疆,这京中不就空了么?先前与我父交好的一些人在京中当了指挥使,我有些旧部也在京中当值。”
她说得隐晦,杜惜晴却听懂了。
谢平疆:“我这夫君刚死,也能去陛下面前哭个几回,讨要些好处,等事成了,二郎就是要从边疆赶回,那不也得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如何?而我是他姐姐,他又拿我如何?”
杜惜晴点点头。
“奴家明白了。”
*
谢祈安一来便占了她的屋子。
杜惜晴提着食盒进门,原以为会看着人躺在床上,结果就见着人坐在床前,上身没穿衣服,肩上到后背都是青紫一片。
杜惜晴:“这棍子都打到后背了?”
谢祈安:“嗯,说了些难听的话,圣上很生气。”
“你这嘴,要是收敛一点,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很多。”杜惜晴端出米饼和小菜,给他倒了盏清水。
谢祈安:“收敛不了,我这些日子没来,你这段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杜惜晴将水递过去。
“比起问我这些,二郎还是关系你自己的日子吧。”
谢祈安抬手接过茶盏:“看来闲言碎语传到你这了。”
“我若是连二郎的事都不清楚。”杜惜晴蹲下身,轻轻地倚在他的腿边,“又怎能来听你说话呢?”
谢祈安笑了声。
“……确实是想说些话了。”
谢祈安:“你……算了。”
“怎么算了?”杜惜晴捏住了他的手,“我酒菜都备好了,怎能算了?”
谢祈安垂目,深深看她一眼。
“以往不觉得,可这刀真落身上了,才发觉被至亲这般对待,实在是痛极。”
“你被你父卖时,想来也是这般痛吧……”谢祈安摇了摇头,“现在想来……便有些难以再向你多问些问题了。”
杜惜晴一怔。
他竟会在乎她的感受了。
杜惜晴心中顿感复杂。
杜惜晴:“有时说话也是发泄,虽说这般想可能有些下作,可我见有人同我一般遭遇,心中也好受了些。”
说完,她抬眼望着谢祈安。
“这世上也不只是我一人在受这种苦。”
谢祈安也是一笑,将她扶了起来。
“下作谈不上,不过你这句话也令我心里好受不少。”
杜惜晴:“二郎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谢祈安将她扶至床上坐好。
“你……是如何决定逃的?”
杜惜晴一愣,明白他问的是她被她父卖时的事情。
“我一开始并未想着要逃。”
杜惜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般性子的,早些年,我还想着父亲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生个儿子,夫唱妇随……”
现在回想,那些日子都像蒙着一层雾,脑子空空,父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杜惜晴:“被卖的时候我也是懵懵懂懂,脖子上就套了个根绳,连手都没捆,和羊和其他人被系在一起。”
“只是一根松垮的,很细的绳子。”杜惜晴比划了一番,“圈在脖子上都没有系死结,看管的屠夫也就两个人,被卖的人有好几个……”
说到这里,杜惜晴都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想跑。”
杜惜晴:“然后是一对母女先上的砧板,那女娃都没我腿高,剁肉的棚子在一块布后面,母女先进去了……”
现在想到那个场景她都会发抖。
——砰
刀剁在砧板上比打雷都响。
杜惜晴:“一声尖叫从布后面传了过来,然后我听到了有人哭……听到有人哭着说给娃一个痛快……”
“可能是哭喊声大了,把羊吓到了。”杜惜晴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这羊虽是病了,力气可不小喽,一下子就挣脱了绳子,跑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跟着跑了。”
白雾那刻渐渐消散,杜惜晴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杜惜晴:“那绳子一扯就开,而我跑得原来这么快。”
她看着谢祈安。
“这还得感谢我父,可能是决定卖我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以往那糊糊粥他都不一定能给我吃一口,结果卖我前给我喝了整整一碗,要不然我可没力气跑那么远……”
杜惜晴:“这些人便是如此,都准备将人卖了,又故作温情给谁看?”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谢祈安。
“二郎你说人是不是傻,这刀都要落到头上了,连羊都知要跑。”
“为何有些人却不知道跑呢?”
第62章 六十二 只能是你,绝不能是旁人……
谢祈安望着她, 那眼中似是落了烛火,火光摇曳闪动。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晴娘。”
他叫了一声。
杜惜晴手上一紧,被他捧进了手中。
杜惜晴悄悄地观察他, 去揣测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一如往昔。
可还没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却是一黑。
谢祈安将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眼上,叹道。
“……莫要看了。”
杜惜晴:“为何不让我看?”
说完她便听到谢祈安笑了一声。
“你最擅察言观色, 说些话又总是动摇我心神, 还是把你眼睛蒙住了好。”
听到这里, 杜惜晴就知他心中动摇。
“那也是我说得有道理才能动摇你心神呀。”
谢祈安依旧笑:“说的也是。”
听语气, 他像是不太伤心般, 可看不见脸杜惜晴也不敢确定,便问道。
“殿下, 你难道不伤心么?”
谢祈安:“你倒是在问些冒犯人的事时会用些敬词。”
杜惜晴:“都说写冒犯人的话了,不总得客气些?殿下你生气了么?”
“你是清楚,我对谁都会生气, 唯独对你气不起来。”谢祈安道语气不急也不缓, 就像是在与她说些家常话般, “我之前看着你, 便觉得是看见了自己,但又有些庆幸,至少耶耶……圣上还没做到你父亲那一步。”
他说到这里,语气却有些不稳,说的话都开始发颤。
“结果是……没有分别。”
“这世上还有真情么?”
他喃喃的说道。
“还有吗?”
便是没见到他表情,杜惜晴听语气也能想象到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样想着,杜惜晴心中觉得不太好受。
杜惜晴发觉,她竟是有些心痛他。
她这样的人, 竟也会心痛一个男人?
可一想到是谢祈安,她又觉得不奇怪了。
杜惜晴:“殿下,我先前是不是说过……我羡慕你。”
谢祈安:“你羡慕我什么呢?懦弱还是优柔寡断?”
杜惜晴长呼一口气,她能同人虚情假意说很多好听的话,可真要说些心里的话,却又觉得十分的难为情。
“……我羡慕您还有真心。”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亦或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杜惜晴:“我怕痛,怕死,怕被人骗……我总是嘴上说世人凉薄,真情不再。”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笑了。
“怕来怕去的,我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渴望真情真爱。”
杜惜晴:“明明连我自己都没有真心。”
她抬手,抓了下压在她眼上的手,这次他手上没用里,被轻轻松松的拉了下来。
杜惜晴:“您难道就不怕痛,不怕被我骗么?……不怕死么?”
说着,她两眼快速地扫过他的脸。
眼圈是有些红,但看着不像是特别悲痛欲绝的模样。
这倒是令她倍感意外。
谢祈安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将之按在了胸口。
那块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细长疤痕。
“就是死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说的云淡风轻。
杜惜晴却悟出了别的意思。
“殿下是想让我别劝了吗?您既然为我心甘情愿,为圣上也是心甘情愿?”
“原来是来套我心中所想啊。”
谢祈安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
“若是我为圣上死,当然是心甘情愿,可偏偏是我父死了。”
他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好似变作了一尊石像,那石像眼中滚下几颗水珠。
“我心中有恨,一面想着要把他杀了,可另一面又总能想起幼时他将我抱在膝头……”
他说着,忽地哽咽几声,似是说不下去。
谢祈安:“……若晴娘是我,你会怎么做?”
杜惜晴心知他心中迷茫,只差那最后一步。
她本想张口,可看到他胸前的疤痕,又想起过往种种,那些花言巧语不知怎么的,都卡在了喉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久,她才笑着摇了摇头。
杜惜晴:“……你这般可怜,让我如何逼你?”
谢祈安红着眼,应是出了汗,那发丝都有些粘在脸上,看着整个人都蔫了不少,凶气都散了大半。
可怜兮兮的。
谢祈安:“你不是都同阿姊商量好了。”
这话说得,听着更可怜了。
杜惜晴也不再隐瞒。
“殿下既然猜到了,我就实话实话了,这事一出,你阿姊是绝不可能忍的,大道理殿下也听过不少,那我也再说一说,若是这般退让下去,家国何在?”
杜惜晴:“我虽恨男人,恨殿下这种权贵之人,可我也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夷人打进来,以他们那般凶残的个性,对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谢祈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杜惜晴:“若是殿下你过不了心中这关,那便不打入京内,不与圣上面对面,殿下的阿姊打仗一把好手,这打入京内后,也可交给阿姊,到时再留圣上一命,也算是两全其美。”
“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上。”杜惜晴问道,“殿下您若是不试一试,怎知自己不行?”
“你倒是对我信心十足。”谢祈安抬起眼,双眼看着不那么红了。
他叹了一声,闭上了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杜惜晴听到此句,当即高兴的在原地跳了一下。
可又念及谢祈安此刻心中难受,生生地忍了下来。
“好!”
杜惜晴:“那我去把阿姊叫进来。”
说着,她小跑着出门。
谢平疆就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往前急走几步。
“慢点,瞧你这急样,是说服二郎了?”
杜惜晴连连点头。
谢平疆长松一口气,也是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字。
还没等谢平疆再开口,杜惜晴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阿姊若你有想说的话,为何不直接找我?”
谢平疆一怔。
杜惜晴回过了头,不知何时,谢祈安从屋内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件外衣。
谢平疆:“……这不是怕说话惹你烦吗?”
谢祈安:“阿姊,我不是烦你,我是烦你受了委屈却从不与我说。”
谢平疆却是笑:“若是能换得家宅安稳,我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谢祈安:“那现在呢,你既然决定要反,为何不直面与我说?”
谢平疆还是笑:“我还不清楚你个性……要是说把你推上那位置,你可不得与我大吵一架?”
“为何非是我?”谢祈安反问。
谢平疆却是皱眉。
“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还要将二叔他们找回来?”
谢祈安看向谢平疆:“难道就不能是……”
“二郎!”谢平疆大喊一声,硬是打住了他的话。
杜惜晴一愣,随即就见谢平疆红了眼。
“只能是你,绝不能是旁人。”——
作者有话说:算了算,其实在慢慢收尾了,相当的卡啊,这半个月会更新不太稳定,捋一下思路和剧情,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更新不稳定给你们带来了很不好的观感(跪
第63章 六十三 风光的日子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杜惜晴侧头看向谢平疆,就见她满脸通红似是气极。
谢平疆:“你是谢家唯一的男丁,且在军中朝中都有一定威名, 若你不上, 怎能服众?”
谢祈安道:“我管旁人如何想?”
谢平疆:“你是不想,可你想过旁人会如何想我?你想把我置于何地?”
谢祈安顿了顿,半响才道。
“……那你要如何?”
谢平疆不语, 只是先一步回到了房内, 杜惜晴瞥了谢祈安一眼, 见着他几步跟在其后, 也一同跟了上去。
进房后, 谢平疆关上了房门,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布, 她将这块布摊开放于桌上。
杜惜晴跟在谢祈安身后,往桌上看了一眼。
是地图?
这地图画的方方正正的,像是画的是一个城池。
谢祈安却笑道。
“阿姊从小到大便很有主意, 只是有些瞻前顾后, 不够大胆。”
谢平疆手上一顿, 白了他一眼, 道。
“二郎也莫要说我,你这对付圣上不也优柔寡断么?”
杜惜晴在一旁看着这两姐弟间说话不阴不阳的,也觉得颇有意思。
这般斗嘴却令她颇为羡慕。
也不知是在这世间飘荡久了,尔虞我诈见多了,她竟是有些羡慕这种亲缘之情。
谢平疆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地方说了几段话。
刨去些听不懂的字眼,杜惜晴听了个大概。
就是提前踩点,让谢祈安熟悉下京城的构造,方便未来行军。
像这种打仗谋略一类的玩意, 杜惜晴都听的似懂非懂。
又见谢平疆侃侃而谈的模样,心中却有些怅然。
杜惜晴没有什么上战场打杀敌人的武力和志向,可看到这般厉害女子,还是会觉得厉害,接着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
有感而发似的。
杜惜晴开了口。
“……那我?”
谢平疆想也没想地说道。
“你无事要做,留在宫内,我会提前派人将你送去,你躲着便行。”
杜惜晴哦了一声,想着插不上话,便退到一边吃些茶,却忽然听到谢祈安问道。
“晴娘,你以后想过些怎样的日子?”
杜惜晴一愣,她从前倒是想过这个问题,来京城后可能是日子过得还不错,想得便少了。
这忽然被人问起,按理说眼下这日子是不错的,就这般过下去吧,可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茫然。
谢平疆开了口:“等这次事成,二郎你可不能把晴娘忘了。”
说着,她说起了宫中妃嫔的位份。
谢平疆打趣起来:“不过以二郎对你的心意,大抵是要让你做皇后的,等我派人将你送进宫内,你也可看看那些宫殿,选个喜欢的。”
谢平疆垂目望着桌上的地图,视线在最中央的皇宫流连。
“彼时,你讨厌、怨恨的人都会跪在地上看你,那样风光的日子,想来是极好的。”
听着倒是极为爽快,这大抵会是她这辈子能攀上的,最高的树,能坐上的,最高的位置。
但杜惜晴却发觉,她心中对此并无太大波澜。
杜惜晴怔怔的,脑子一热的,问了一句。
“皇后是不是要住在宫里,也不能出来?”
谢平疆似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虽说你说得也没错,可皇宫到底是大得多……”
杜惜晴想到了她从前嫁猎户时,是总待在一个小院子里,嫁富商时,是总待在一个大院子里,以后似乎是可以皇宫里。
这院子是越来越大了。
可院子再大,不也是院子么?
杜惜晴被这想法惊了一下。
还真就是好日子过多了。
杜惜晴抬头望向谢祈安。
“便由阿姊说的吧,这风光的日子听着也挺好的……”
谢祈安看着她,眉头皱起。
*
近日来,京城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便是杜惜晴这都不与外人打交道,整日吃吃喝喝,还是在坊市里闲逛时被人拦了下来。
黄鹂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杜惜晴歪着身子从布帘的间隙往前看去,就见着一辆马车挡在前面。
还不等黄鹂先开口,就见那马车上下来了一头发花白的妇人。
黄鹂小声啊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刚一张嘴吐出了几个词。
那几个词听着有些晦涩,像是某个官职的夫人,还没等杜惜晴细想,黄鹂又说道。
“就是先前您让跪下男人的母亲。”
这会儿,杜惜晴听懂了。
这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搞些名头,若不是专门研究过,还真不一定分得清楚谁是谁,亦或是哪个官大哪个官小。
所以这是上门找茬了?
可这前后隔得时间也太久了些。
还没等她想通其中关节,就见着那老妇人被身旁侍女扶着走了过来,接着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道。
“老身教子无方啊,冲撞了姑娘。”
杜惜晴当即愣住了,随后立即起身。
黄鹂明白了她的意思,先她一步上前,扶住了老妇人。
杜惜晴:“夫人……你这是……”
老妇人却是涕泗横流,黄鹂拉了几下都未将她从地上拉起。
“老身先同姑娘赔个不是。”
杜惜晴不语,想看她究竟是要如何唱这台大戏。
老妇人:“老身一直都想找姑娘赔罪,只是先前生了场病,最近才好了些”
嚯,连理由都找好了。
杜惜晴双手抱胸。
随着老妇人说话,那马车上侍女进进出出,一个个手里都抱着或大或小的木盒,就往杜惜晴这边的马车上放。
老妇人:“……还望姑娘见谅。”
老妇人这一边说着,还一边抬眼,似是在偷瞧她脸色。
以往都是她偷看别人脸色,没想到也会有天,旁人需瞧她的脸色。
杜惜晴只觉有些好笑,可也不想花些心思再同她寒暄,说些无用的废话。
杜惜晴:“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老妇人:“姑娘直爽,老身只是想来赔个罪,毕竟小儿不光冒犯了姑娘……”
说着她弯下腰,声音又低了些许。
“还冒犯了殿下。”
嚯,这才是重点吧。
老妇人:“还望姑娘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杜惜晴:“强抢的姑娘呢?”
老妇人连忙答道:“都放了,都放了,还给了赔偿。”
杜惜晴听到此处,却是心中叹气。
早不来赔罪,晚不来赔罪,又是找得她。
看来,这谢祈安和谢平疆的动作颇大,连这些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杜惜晴望向这老妇人。
她一头的金钗翠玉,连胸前也是挂着花花绿绿的璎珞,富贵难言。
见她看来,这雍容华贵的妇人近乎谄媚的冲她一笑。
……还真是风光的日子。
第64章 六十四 我想试试
杜惜晴觉得自己生了病。
她感觉心中似乎长了个洞, 不痛也不痒,就是空空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说实在话, 她眼下这日子, 既没人逼她,也没人害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这般好日子若是还不满足, 那还真是不识好歹了。
可偏偏就是不得劲。
还是太闲了。
人就是贱, 过得好了, 脑子得空了, 就爱胡思乱想。
杜惜晴不想再想那么多,闲了无事干脆跟在谢祈安或是谢平疆后面, 虽听他们说话都是一知半解,也好过在那院子里待着乱想来得好。
谢祈安是先发觉出不对了。
于是乎,在一日深夜, 她的门扉被敲响了。
彼时杜惜晴正捧着话本子发呆, 听到那敲门声慢悠悠地开了门, 便见着一身灰土的谢祈安站在门后, 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看着颇为狼狈。
杜惜晴噗呲一笑。
“你这是怎么了?”
谢祈安:“我见你最近十分粘人,可细细一看却是心不在焉,想来是又钻了牛角尖。”
杜惜晴讶然道:“殿下竟是琢磨起我所思所想了。”
谢祈安笑,往前一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我怎就不能琢磨心上人心中所想了?”
说着,他渐渐收起脸上的笑,那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倒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道。
“以往都是你听我说话,眼下也该是我听你说话了。”
杜惜晴顿住,虽说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她也听过不少,可全都没这句来得动人。
杜惜晴:“你也会有心中空落的时候吗?”
“太多了。”谢祈安道,“我也不是事事都如意,自然会心中空落。”
杜惜晴:“不是这种,是……”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谢祈安看她,忽然道:“不知该做些什么?”
杜惜晴惊住,她虽知自己与谢祈安有共通之处,却未想到竟是共通到了这种地步。
谢祈安:“我年少时总会这般想。”
“那时有父亲母亲还有阿姊顶在前面,有时难免清闲了一些,就会想些东西。”说起了父母,他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带上笑,“那会儿想得多,想打走夷人,想打些野羊,然后同父亲母亲和阿姊吃顿好的……”
说着,他侧目往杜惜晴看来。
“我想让父亲母亲对我刮目相看,至少他们在聊起战局的时候,我不总是搭不上话,而心里空落落了……”
听到这里,杜惜晴心中一空。
她想说她并不是因为同他们搭不上话而心中空落,又不知说些什么。
果然这人与人之间,还是不能完全共通的。
但他有一点也说对了,总归是得找点正经的事情做做,这般闲着就是爱想些有的没的。
谢祈安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你可有想做的事?”
谢祈安倒是把她当自己人。
将那宫内宫外行军布置图都拿出来给她看,还说了几个人名,这是经过游说倒向他们的官员。
谢祈安:“你可有感兴趣的地方?”
“殿下还真是不拿我当外人,这般机密都与我说的这般清楚。”
杜惜晴无奈一笑。
谢祈安:“我想你也许会想做些事?那日问你未来想过怎样的日子时,你似是不太高兴。”
杜惜晴听着一怔。
“确实,说来也是矫情,我竟觉得……皇宫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后宅罢了。”
谢祈安:“我明白,从边疆回来时,我也总有这般感触……阿姊说我是吃太饱,便爱想东想西,可人活在世,总归是会想些东西,想做些事情的,想来你不高兴,也是没找到想做的事。”
多的话他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便是被他这般安静地望着,杜惜晴心中的燥闷渐渐平息,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难怪殿下问我有没有感兴趣的……”
他都做到如此地步,若说是心中没有一丝触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可偏偏就是触动到了,也心知他待她是极好的。
就是这般好,倒令杜惜晴不知该如何应对,该如何回报。
她不由地感叹道:“现在倒是殿下拿捏我的心思了。”
谢祈安笑:“也不能说是拿捏,只是说有些事经历了才明白其中事何种滋味,我只是不想那般难受的滋味让你再尝一遭罢了。”
“话又说回来。”他又是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看着还有些苦涩,“若是人与人之间,只有拿捏来又拿捏去,实在是有些悲哀。”
杜惜晴当即愣住,垂下了头,竟觉有些无地自容了。
*
“我听二郎说你不知要做些什么?”
谢平疆手中长刀一转,反手将那草扎的假人削了半个脑袋下来。
这姐弟俩,倒都爱剁人脑袋。
杜惜晴:“是,老在后宅困着也实在无趣,爱乱想……”
谢平疆手中刀身又是一转,那白刃转了轮满月,她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刀‘吭’的一声插进了刀鞘。
杜惜晴直勾勾地盯着。
谢祈安杀人剁脑袋都是快准狠,哪像这般好看。
谢平疆喘了几口气,虽面上沾了些黑灰,却双目灼灼面色红润,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是这样,我在后宅时便爱乱想。”
说着,她又啧了一声,将刀鞘插入腰间。
“还是让那狗东西死的太痛快了。”
谢平疆:“……你?”
“我想找些事做。”杜惜晴道。
谢平疆一顿,沉思片刻。
“他是不是将我们商量好的行军图什么的,都给你看了。”
杜惜晴倒不意外她能够猜到,道。
“是有此事。”
谢平疆:“既然二郎都允你了,你找他要些你想做的活不就行了,为何要来找我?”
是这样的,她现在找谢祈安,能有什么东西要不到?
可偏偏……
他说了那些话,便似是在她心湖重投下了一块大石,弄得她心中乱得不行。
竟是……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对他了,连心也有些狠不下来了……
谢平疆看她一眼,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忽然笑了。
“有意思……”
谢平疆话只说了一半,也不再细说,只道。
“你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杜惜晴暗暗松了口气,盯着她腰上的刀鞘道。
“……我想试试。”
第65章 六十五 私心
杜惜晴话音刚落, 就见谢平疆侧身从腰上取下刀,往她这边一个抬手。
她都没看清动作,只看见一团黑影猛地飞起。
杜惜晴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啪’的一声, 黑影落在了地上。
杜惜晴望着地上的刀,诧异道。
“你忽然把刀丢给我作甚?”
谢平疆看她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要试试么?”
说完, 谢平疆往前走了几步, 捡起地上的刀。
“说实话, 你其实并不适合学武, 你早过了学武的年纪, 刚才我试你……”
说着,谢平疆两手捏住刀鞘, 将刀柄递给她。
“你也不是真对武学有兴趣。”
杜惜晴接过了刀,刀柄刚入手,便压的她手往下一沉。
这刀在谢平疆手里轻飘飘的, 真拿手里, 才发现不是那回事。
杜惜晴手上用力, 将刀往上抬了抬。
“也许练着练着就喜欢了。”
谢平疆道:“先拔刀。”
杜惜晴一手搭在刀柄上, 刀身很长,又带着些许弧度,初时算是顺畅,可拔了大半,她整条手臂抬了起来,这手都抬到顶了,刀身却有一小半还在刀鞘里拔不出来,就这么卡住了。
杜惜晴:“……”
谢平疆轻笑一声。
杜惜晴无奈, 两手捧住刀身,心知自己还真不是学武的料子。
“看来我是真不擅长这些……”
谢平疆道:“你擅长的是察言观色那套,话又说回来,术业有专攻,你最擅长的是对付人,也该找些与人打交道的活来干,怎就想着与我学武?”
杜惜晴叹道:“擅长不代表喜欢,扪心自问,其实我是不喜人的。”
这不是假话,便是至亲也能翻脸不认人。
而她这般低贱之人,要求得上人垂怜,又是要下跪又是磕头,更是要费尽心思的琢磨。
和她一般的下人又是踩低捧高,甚至连她自己也是这踩低捧高之人。
她确实是喜欢不起人来,要不是生活所迫,她根本就不想同人打交道。
谢平疆听到此处,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你这话……二郎也说过。”
说着,谢平疆却连连叹气。
“你玩弄人心很有一套,看着似是贪慕虚荣,实则可对权势又不是那么上心,二郎看似凶狠,杀人做事更是毫不手软……”
她目光一转,声调微微扬起。
“你们这种人,嘴上总是说着世间没有真情真爱,可心里却都还是信的,甚至是想要的。”
杜惜晴:“我都觉得可笑,我这般烂人竟也是……想的。”
说着她又拔了下手中的长刀,只是换了个姿势,试着横拔。
谢平疆当即伸手抓住了刀鞘,单指一顶,隔在她手掌虎口与刀背之间,随即手掌轻轻一托便将刀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谢平疆笑着一摇头,将刀重新插进腰侧:“你若是烂,那我更算不上什么好人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杜惜晴。
“况且为了生存,我又怎能苛责你太多?”
杜惜晴听到此处,先是一惊,随即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着不像是谢平疆能说出的话。
“……殿下,你这话……”
“听出来啦?”
谢平疆叹道。
杜惜晴犹豫片刻,问道。
“……二郎说的?”
谢平疆看着她,微微一笑,面上欣慰。
“你们倒是般配,我倒成了恶人。”
杜惜晴一顿。
谢平疆笑道:“我那弟弟看你是不想做皇后,私下说了我一通,这会儿,你又跑到我这来躲着他。”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眨了几下眼。
“二郎说得果然没错。”
谢平疆:“前些天,他找着了我,说你可能会胡思乱想,若是我见着了你,说话尽量温和一些。”
其实杜惜晴猜到了些,可真听到了,那胸中就如同窜进了一大团蝴蝶,扑通个不停。
谢平疆道:“二郎这会儿就在花园里,怕我欺负了你。”
说完,她还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到底是谁欺负谁,你这牙尖嘴利的,谁能欺负了你?”
杜惜晴一怔。
谢平疆:“还不快点过去?”
*
杜惜晴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身体先于脑子一步的跑了起来。
谢平疆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一路上的侍女都还在为她指路,就这么在传了几条走廊和几间屋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说是花园也不准确,这园里没什么花,空荡荡的只有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间六角亭。
亭中坐着一人,应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了头。
是谢祈安。
那张脸她早就见过无数次,也用手指划拨过不知多少次。
便是再美的皮囊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心中更不会再有多少波澜。
可偏偏就是这张烂熟于心的脸,此时此刻见着了她,先是乌沉沉的双眼忽地一亮,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
随即再是轻柔的呼唤一声。
谢祈安:“晴娘。”
杜惜晴的心猛地一颤,不知为何的……
她喉中一酸,竟是想要落下泪来。
谢祈安当即往前靠了上来,抬起手似是要去碰她的脸,可那手伸至一半又停住。
“晴娘,你这是?”
杜惜晴摇了摇头,一时间情不自已的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掌贴至自己面颊之上。
“我不知,我现在一见你便心中又喜又悲,实在……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哭得难以自抑,就听谢祈安轻叹一声。
“你这哭得我也心中难受,不知我这私心到底对不对了。”
杜惜晴抬头:“什么私心?”
谢祈安垂头,轻抚她的面颊,将泪痕抹去。
“你总是躲,便是想让你说几句真心爱我的话,也是极难。”
杜惜晴张嘴。
谢祈安便盯着她。
她吐了几个气音,谢祈安目光错也不错,似是在等着。
最终杜惜晴败下阵来。
谢祈安:“你总是这般躲着,可我也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所以只能这般逼一逼你,我到底是贪心,嘴上说着不在乎你如何看我……可我还是在乎的。”
杜惜晴以往最恨有人逼她,但眼下望着他,却一句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心知你其实并不想待在这皇宫中,这世上可能没有多少你爱之人。”谢祈安道,“可我也会妄想……”
杜惜晴怔怔。
她这过往几年自私自利惯了,哪管旁人如何想,更不能忍。
可在这一刻,她竟想着。
也许忍一忍,留在这皇宫中,与他待在一处。
也是快活的——
作者有话说:过渡完了,开始走剧情啦~
第66章 六十六 前殿
这快活日子没过几天, 谢祈安便被召进了宫里。
随即便是派往边疆的旨意下达。
杜惜晴明白,这是皇帝急了。
对于朝堂局势的变化,谢平疆姐弟比她要清楚得多, 杜惜晴自知帮不上忙, 也不添乱,提前挑了些好带的金银细软打包好。
她逃难逃久了,倒也总结出些经验来了。
这乱世之中也就只有金子还能换点东西, 可身上也不能带太大块的金子, 容易惹上些不怀好意的人。
便是衣服鞋袜, 她也都是挑的穿旧的那些, 逃跑穿得舒服些, 才能跑得更远。
所幸她这包裹打包的早,谢祈安被皇帝召见的当晚, 杜惜晴就被黄鹂从床上喊了起来。
“姑娘。”
黄鹂抬起双臂,她手中捧着一叠黑灰的硬物,杜惜晴上前仔细看了一眼, 发现是一摞盔甲。
见此情景, 杜惜晴心中明了。
黄鹂将手中盔甲摊开, 这甲胃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极薄, 恰好将她前胸和后胸包住,贴得极紧。
但也只有这两块。
黄鹂解释道:“因为是要把您送进皇宫,也不好做得太过显眼,这甲胃也是以护住关键部位为住,若是四肢都包住,反倒不利于行动。”
说完,她还补了一句。
“这些是两位殿下让我同你说的。”
杜惜晴掂了下甲胃,虽看着薄, 可到底还是盔甲,份量着实不轻,这要是穿了一身,以她的体力还真不一定能穿住。
杜惜晴:“他们还说了什么?”
黄鹂往甲胃上套了层衣裳:“殿下还说,您见状不对就往前殿跑,圣上在那边。”
她说得模糊,可杜惜晴却探查出不一样的意味。
杜惜晴:“兵……都在那边?”
黄鹂点了点头。
“殿下也说了,姑娘您很聪明,也不一定要按着殿下所说的来。”
说罢,她又把一块布塞进杜惜晴的手里。
杜惜晴匆匆扫了眼,发现是皇宫的布局图。
黄鹂递上了她先前打包好的包裹。
“殿下也说了……”
说到这部分,她却显得有些吞吐。
“若是……若是情况不好,您便跑吧……”
杜惜晴手上动作一顿。
“……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黄鹂:“姑娘,任何事做起来都不能说是十拿九稳,更何况是这种事。”
见她这张略带稚气的脸说出这般话,杜惜晴还有些讶然。
可转念一想,自古以来争权夺利皆是你死我活,反倒是她想的太过轻松了。
还是谢祈安待她太好,以至于她都险些忘了这个世道的险恶程度。
“不会情况不好的。”
杜惜晴笃定道,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在笃定什么。
可似乎是有些东西变了。
以往这种关头,她大抵会想着怎么活下去,管它什么徐二郑兴大,总归是讨人嫌的。
可眼下,她却忽然不想跑了。
难不成在她身上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吗?
再说了,她同谢祈安连堂都没拜,更算不上什么夫妻。
可偏偏……可偏偏……
杜惜晴喃喃道。
“我不会走的。”
黄鹂瞪大了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奇的玩意一般。
杜惜晴见状,无奈道。
“怎么这般看我?”
黄鹂张张嘴,吞吐了许久,才道。
“……原来姑娘是在意的。”
杜惜晴被她说得愣住,怔愣片刻道。
“我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黄鹂瘪了下嘴。
“……有一点。”
杜惜晴心中暗叹,张嘴想给自己找补几句,又觉得这话过于单薄。
她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真情是何物,你知道么?”
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这样同人说真心话总是令她浑身不太舒服的。
“……真情?”
黄鹂眨了几下眼,面上懵懂。
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杜惜晴心中失笑,怎就问这样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不等她转移话题,黄鹂就先一步出了声。
“我不知真情是何物,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太一样的,会想看他,还想听他说话,见他开心便会开心,见他生气便会生气……”
这话倒说得直白。
杜惜晴笑了起来,她抬手轻捏了下黄鹂的脸,刚开口。
——啪
那门扉被轻拍了一下,门外传来压低的嗓音。
“姑娘准备好了么?”
这是在催了。
杜惜晴收回了手。
黄鹂立即牵起她的手,将她拽着往外走。
“来了来了。”
杜惜晴刚出门便被几人簇拥住,她眼前瞬间闪过了几张脸,可夜实在深,黑黝黝的只能看清几团影子。
她脚下甚至都没怎么出力,就这么被人托住了手臂快速地往前行进。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就听到一阵马匹喷气的响声,随即身子一轻,似是被人托着塞进了一个大箱子里。
紧接着就是马蹄咔哒咔哒的声响。
想来应是上了马车。
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看得,杜惜晴眼前黑雾雾一片。
马车走了一会儿,杜惜晴就看见一侧闪起了一个黄色的小点,很快黄点一个接着一个。
杜惜晴意识到那是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
杜惜晴借着这微弱的烛光渐渐看清了些许,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她看见了一条青石大路,这路旁立着两排瓦舍,而瓦舍中有举着黄灯笼的军士来回走动。
只看了一眼,杜惜晴便放下了车帘。
难道这入京城的一路又黑又静悄悄的,原来是有专人巡视。
见此场景,她也紧张起来。
可这紧张,在余光瞥到车中茶几上堆满的糕点后,消散地一干二净。
杜惜晴捻了一块糕点,小声抱怨道。
“还当谁都同你一般喜爱这些玩意啊。”
马车往前走了一段,杜惜晴撩起车帘看了会儿,来来去去都是巡逻的军士,见多了便乏了。
她干脆躺了下来,昏昏欲睡。
——咔哒
马车停了下来。
杜惜晴直起身,没等她开口,车帘便被掀起。
一座亮堂堂的宫殿映入她的眼帘。
那宫殿里点满了蜡烛,雕梁画栋的,其间隐约还能见人影进出。
车帘外传来一声。
“姑娘,这就是前殿。”
杜惜晴反应过来,这是提前帮她认路了。
车夫说完这一句,便重新合上了车帘。
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杜惜晴:“等等!”
马车停了下来。
“圣上是在里面吗?”
车夫不语。
杜惜晴望着那座宫殿。
人的胆量似乎是会慢慢变大的。
一开始,她讨厌的是那几个丈夫,后来是讨厌权贵,现在是讨厌皇帝。
因为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欺负过她。
所以有时候她就会想要报复。
只不够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按下这种想法。
以前是谢祈安和谢平疆在……
杜惜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殿下他们……在前殿吗?”
她其实清楚谢祈安和谢平疆应当是不在那座宫殿的。
车夫依旧不语。
杜惜晴:“送我去前殿。”——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回来啦
第67章 六十七 就要死啦
杜惜晴原以为进前殿还要费些功夫, 却见马夫收紧缰绳,随着马的响鼻声,一旁暗处有黑影晃动。
杜惜晴眯眼看去, 就见几名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是宫女?
虽都是宫女打扮, 可上身看着要比寻常女子宽上不少,这种身形……杜惜晴也见过,但大多是那些下地需要干体力活的农妇。
杜惜晴垂眼下看, 见她们腰上也都挂着刀。
于是杜惜晴收回视线, 弯腰往前走了几步, 准备下马车, 侍女立即上前伸手扶她。
她一手搭在侍女的手心借了股力, 侍女手心颇硬,特别是虎口处, 谢祈安的手便是如此,那是长用刀剑猜会留下的茧子。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这个架势,看来皇宫已经是被掌控住了。
她彻底放下心, 跟随着侍女往前殿走去。
之前来皇宫都是低着脑袋不敢细看。
现在她怎么看都不会有人说她, 杜惜晴当即胆大起来, 上下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前殿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得不行,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尾。
她抬头一瞥,屋檐下亮晶晶的,其下挂着的灯盏是一盏接着一盏,她这一眼都数不清楚。
再侧头一看,柱子也是又大又圆,一个人都抱不住,若不是没了枝干又涂了漆, 望着倒像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
当真是气派异常,她先前嫁人住的院子是万万不能比的。
皇帝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杜惜晴想。
“这边。”
侍女出声,引着她绕着墙转了半圈。
她眼前顿时多了些人。
都是和她身边这两侍女一致的打扮,腰间挂刀,身形较为壮硕。
来来往往的宫女看似都在忙活手中的事,却无形之中将前殿的大门牢牢地围了起来。
见她过来,这些宫女们也都垂目退至一边,让出了路。
杜惜晴便沿着这条路,靠近了前殿的大门。
这还没进门,就听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从门后传来。
隐约听着是有人在闹,正高喊着,大胆、无法无天一类的叫喊。
杜惜晴抬脚往门内跨去。
宫殿也与寻常屋子不同,连门槛都要高上很多。
杜惜晴险些被那门槛绊倒,脚下一顿,可就是这一顿,殿内忽地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稳了下身形,往前看去。
这殿内还挺热闹,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人里有大有小,看着像是一家人都被扣在了此处。
再仔细一看,这些人中还有几个熟面孔,都是她先前在那些宴席上见过的。
具体的模样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那副瞧不上人的姿态。
只是这些人再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气势,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她这看过去,都齐齐的侧过脸,似是不敢看她。
杜惜晴顿时乐了,往前走了好几步,就差凑上前去看他们了。
她本就抱着些许恶意,想看看这些人上人是如何狼狈的模样。
见此场景更是兴奋。
还没等她看几眼,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姑娘,稚子无辜,还望姑娘……能劝一劝殿下。”
杜惜晴顿了顿,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头,只见一人双手交握,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这人见着脸生,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而随着他这一句,殿内响起了几道哭声,这哭声也不大,就是听着可怜。
杜惜晴循着声望过去,就见着有一小孩缩在母亲怀里哭得可怜兮兮的。
这小孩脸圆身圆,胖的很有特点,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金银玉石。
杜惜晴对此还有些印象,先前在宴席上就会将那碗碟扣在侍女头上,骄横跋扈得狠。
眼下却是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杜惜晴笑了。
“你们这弄得……倒是挺可怜的……”
杜惜晴:“可这些话同我说,没有用。”
“怎会无用?”人群有一妇人出声,“世子待你如此不同……”
听到这里,杜惜晴又笑了。
这般话她不知听过多少次。
杜惜晴:“既然清楚,那你们应该先去找世子啊。”
那妇人一噎,垂头不再看她。
杜惜晴:“你们不敢。”
她目光一一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
“其实你们很清楚这事谁说话最管用,但你们不敢……”
不敢同谢家姐弟提要求,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
杜惜晴:“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先前瞧不上我,对我也不怎么好,现如今竟好意思让我为你们求情?”
说完,她瞥了眼他们身上的装束。
不说那衣裳布料颜色有多娇艳,光是那玉镯她都见了好几种水色,金簪甚至都没见过重样,便是男人身上挂着的香囊,有布的有银的,还有玉的和金的。
杜惜晴:“我这看了,你们即便是被扣这了,过得也不差啊。”
她话一出口就见着人群中有些骚动,有的人怒目而视却在和她对上视线后,立马侧过头,还有人张了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在她扭头后立即低下了脑袋。
怂货。
杜惜晴心里哼了一声。
她视线略过这群人,落在了此行真正的目标之上。
这殿中放置了一张床,又用了一层薄纱罩住,影影约约的看不清床上人影。
但见殿中其他人离这张床有些距离,宫女却是围了一圈。
想来,皇帝就躺在这张床上。
杜惜晴往前走去,原先跟她隔了些距离的宫女们靠了上来,虽没阻止,但又隐约有些防备的意思。
杜惜晴心中失笑,这还是对她不放心。
倒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对那几任丈夫可都没有手下留情。
她靠近了床,就听着床内传来呼吸声,还伴随着模糊不清的低语。
一阵药味混着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这是病了?
杜惜晴抬起手,先是余光扫了眼身侧的宫女,见她们没有反应之后才撩起了薄纱,朝内望去。
那床上放着一个香炉,袅袅的白烟几乎笼罩了整个纱罩,床上的被褥与兽类的毛皮混作一团,只能隐约看到有条手臂被包裹着。
粗粗看去,那哪还是人的手臂,坑坑洼洼的像是失了水的树根,又黑又干。
杜惜晴心中一惊,没想到不过一月不见,这皇帝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等她细想,皇帝转了身,那宛若骷髅般的面颊霎时冲入她的眼中。
杜惜晴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心中一喜。
因为这皇帝看着……就要死啦。
第68章 六十八 你!
高兴了一会儿, 杜惜晴立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装作不解地问道。
“圣上这是怎么了?”
上一次见皇帝的时候,他可是面色红晕, 肚子上都还有圈肉, 哪如现在这般?
“陛下是怒火攻心。”
又是先前那个面生的男子,他虽出声说话,却是侧头垂眼不看她。
“陛下听闻端王自尽, 大受打击, 又脚下一时不察, 摔了一跤……便起不了身了。”
难怪, 这个年纪确实摔不得。
但听这男人的意思, 皇帝对端王、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全无感情啊。
男人:“端王一事, 谁也没想到会如此,他竟是这般刚强好胜。”
“刚强好胜?”杜惜晴当即笑出了声,“我知你们这群大人贪生怕死, 没什么骨气, 倒是没想到竟然窝囊至此。”
男人猛抬头, 抬手指她, 怒道。
“你……”
周遭宫女见他抬手,往前了几步,作势要将他围在中间。
这男人立马收起了手。
见状,杜惜晴笑得更是大声。
“可真窝囊。”
男人涨红了脸,反驳道。
“我朝连年征战,国库早就不堪重负,只能休养生息来日再谈!”
杜惜晴:“然后割地赔款?”
男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可嘴长了又合,合了又张,只憋出了一句。
“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
杜惜晴听着这句,乐得笑出了声。
“我是不懂,可我早前住在灵州,那夷人可是不把我们当人的,骂我们几句猪羊都算是轻的,这做起生意来,更是说抢便抢,后来灵州失守了,我们便是连牲畜都不如,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杜惜晴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男人不语,脸上却是更红,视线再度变得躲闪。
杜惜晴:“因为我们平民百姓在夷人眼里就不是人,原先我还不懂……为何同为人,我们被这般对待?”
她目光从殿中人身上一一扫过。
“现在却是渐渐懂了,你们都不将我们当人,夷人又怎会将我们当人?”
男人停顿片刻:“此言差矣……”
杜惜晴不再听他废话:“你上过战场吗?”
男人哑然。
杜惜晴:“保家卫国的时候不见你。”
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下一扫,他这腰间挂着一镂空的金球香囊,衣裳款式看着素雅,却没有一丝杂色。
杜惜晴一笑:“这穿金带银的倒是有你。”
男人面色通红。
杜惜晴阴阳怪气的哎呀了一声,她抬手一个又一个的指着那群人。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啊,这地想割便割,这钱想给便给,就是那夷人攻破了都城,也不过是换个都城继续享乐……”
男人忽道。
“可你现在不也变作了达官贵人,开始享乐了么?”
杜惜晴呆住。
她低下了头,看到了身上那艳红的几乎没有杂色的衣裳,又看到了挂在胸前大大小小的金石环佩。
她忽然有些恍然。
她竟然……不知自己是想要什么了。
“怎就……如此吵闹?”
那床上传来一道吼声。
杜惜晴愣住,还沉浸在思绪种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围在一旁的宫女都凑了上去。
是皇帝醒了。
她转过了身,重新朝向床铺,只见宫女从床上扶起了一人,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瘪的,犹如一支干枯的枝干。
随着他的起身,杜惜晴便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原是其他人都跪了下来。
皇帝转过了头。
“你怎么不跪?”
杜惜晴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曲起了双膝。
应是许久没跪了,这般屈膝竟让她膝盖刺痛起来。
于是乎,她没能跪下来。
“大胆!”
似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那跪在地上的男人大吼出声。
“真是无法无天,见到圣上都不下跪!”
随着他的出声,殿中又七嘴八舌的升起了其他说话的声响,皆是在斥责她。
那人声便如江水的浪潮,一浪又一浪的拍打着岸边。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逃难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肉摊。
人和羊被栓在一起,羊儿咩咩的叫唤,屠夫在灶台上磨着刀,吭的一声又一声,便也如这些人声般,向着她耳中涌去。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
她扯开了脖子上的绳子。
杜惜晴:“……我为什么要跪。”
殿内安静了下来。
能听到那床上传来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不少。
圣上:“大……大胆,来……来人……”
似是气极,他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没有人动。
杜惜晴笑了。
“陛下,您还是看不清现实么?”
他身体颤抖起来,抬手抓起了床上的香炉,可因炉身太烫抓了一下便立即松手,痛骂了几声。
“妖妇……你知不知,朕是天下之主……”
杜惜晴:“无兵可派,无人会听的天下之主?”
“你……你……”
他一手指着杜惜晴。
“我什么?”
杜惜晴也抬起手,作势要去推他的手。
原先站在一侧一动也不动的宫女忽地伸手拦住了她的手。
“好吧好吧,不碰他。”
杜惜晴收回手。
都到这个地步了,谢祈安还护着他。
皇帝往前挣扎着爬了几下,又倒在床上。
杜惜晴:“陛下还是省些力气吧。”
她明白说这些话并无多少意义,不过出口心中恶气罢了。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杜惜晴:“好一个天下之主,管的天下支离破碎,夷人作威作福,哦……”
她长长哦了一声,又哈哈大笑着。
“还管的您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哈哈哈!”
“你……你……”
他在床上撑起身,两手撑起了身体,颤颤巍巍的往前又爬了一步。
“来人……来人……把她……把她……”
杜惜晴笑着单手捂嘴。
“陛下这是想叫谁?”
他猛喘了几口气,抬手指着她。
“你这……妖妇……我定……”
“陛下还是好好享受这当皇帝的日子吧。”
杜惜晴笑弯了眼。
“二郎那性子您是清楚的,虽说不会杀您……可您这位子……”
她啧了几声,欣赏着皇帝在床上滚爬的狼狈模样。
“你!”
他往前猛地一扑。
杜惜晴吓了一跳,往后退去,就见着皇帝翻滚着就要倒下床铺。
但一旁宫女反应极快,将他抱了起来。
“你!”
他还是一手指着杜惜晴,紧接着就是一道吸气,他猛咳了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那一瞬,鲜血混杂着气声。
杜惜晴脸上一热,就看见皇帝的身体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都犹豫写不写这段剧情,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是女主会做的事。
第69章 六十九 难道你就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杜惜晴呆了一阵, 她摸了下脸。
这一摸就是血。
那血喷的到处都是,即便人软在了宫女的怀里,嘴里也在不断的往下淌着血。
殿内极为安静, 众人仿若都被割了舌头。
还是杜惜晴先反应过来。
“傻愣着作甚, 还不赶快去叫大夫?”
她这一声一出口,那些哑了人才如梦惊醒般,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 又左右打转的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最后还是围在外侧的宫女叫了人进来。
杜惜晴瞥了眼瘫软在床上的皇帝, 他脑袋都歪斜着扭在一边, 胸前也没了起伏。
那被宫女引进来的大夫, 腰弯的极低, 都几乎是要趴在了地上,更是不敢抬头看一眼她, 直至一手搭上皇帝的手腕。
——啪
那大夫直接跪在地上,膝盖都砸得极响。
“鄙人学艺不精……实在……”
他说了半句,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
杜惜晴:“死了?”
又是啪的一声, 大夫将脑袋撞到了地上, 磕了一个响头。
杜惜晴往前走了几步, 抬手探去。
这次宫女没再阻拦她。
皇帝的身子也是干巴巴的, 还比不得她逃难时遇见的那些被饿死的人,他们肚子大极了,明明什么都没吃却胖了一圈,也是奇怪。
可这锦衣玉食的皇帝倒瘦的和枯柴似的。
杜惜晴在皇帝脖上摸了几下。
又干又松,安安静静的。
死了啊。
杜惜晴心中一空,有些震惊,但很快的……
她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有些控制不住的, 笑了一声。
这天下之主竟然就这么容易的……被气死了。
其实她应该装一下,毕竟这皇帝看着像是被她气死的。
可不知怎么的,她笑了一声。
接着便有些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四周却是更安静了,杜惜晴笑着转了一圈,这望见谁,谁就低下头。
便是之前那和她说话的男人也将头埋了下去。
于是,杜惜晴笑着扭过头,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你瞧,便是你死了,也无人为你出头……真是,好一个天下之主啊。”
她哈哈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那跪在地上的人竟都爬着躲闪开来,便是那围着的宫女,也都一一散开。
无人同她说话,也无人敢拦她。
杜惜晴走出了殿门。
便是殿外也是安静的有些怕人。
杜惜晴心中明白,她怕是与谢祈安再无可能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将那眼角渗出的泪抹净。
虽说心中有些可惜,但她却并不后悔。
也许她这辈子就没有过好日子的命,每回日子好了,却又总是咽不下那口气,然后再做些出气的事,就把这好日子毁了个干净。
可这人一生,活着不就是为了这口气么?
“晴娘……”
那青石路的黑暗尽头忽然传来一声。
杜惜晴心中一惊。
往后退了一步,但那黑暗中有人影晃动,走出了一个身披盔甲的人影。
这人影不高,杜惜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杜惜晴:“阁下是?”
那人影脱下了头上的头盔,那屋檐下的挂灯照亮了她的脸。
谢平疆。
杜惜晴:“是你啊。”
谢平疆看着她,笑了笑。
“气出了吗?”
杜惜晴也是笑。
“出了,就是出过了一些,皇帝死了,对于这样的结局,殿下满意吗?”
谢平疆一顿,垂下了眼。
“你这是发现了啊。”
杜惜晴:“殿下还是坏事做得少了,竟然叫我晴娘……殿下是不是心虚得厉害?”
谢平疆垂目不语。
“我是说这一路走得这般畅通,还故意把我往前殿带。”杜惜晴自己本身就擅于拿捏旁人性子,戳旁人痛处,让人做些不清醒之事。
只是,这般拿捏来拿捏去,最终,却也是自己被拿捏了。
杜惜晴:“殿下你是真了解我的性子啊。”
谢平疆:“对不住,我本也不想这样做,可圣上那副模样你也看到了,冥顽不灵,就是要死了,也是这般……”
她叹了一口气。
“死不悔改。”
杜惜晴:“他都快死了,你也不用等多久……”
“我等不了。”谢平疆道,“他早就下旨令二郎前往边疆,若是现在不反,再以二郎的个性,他必然会应允,这京城中又有多少人能听我?”
杜惜晴:“你又怕伤了二郎的心,你心知我见到皇帝,必然忍不下那口气……”
谢平疆:“对不住,我实在是无法……”
“说实话,我倒要谢谢你,给了我机会把皇帝气死,我这前半生恨得人太多了,又没什么本事,就是想除了恨的人,也得拐弯抹角,费不少功夫,忍个一年半载才能得偿所愿。”
“现如今。”杜惜晴微微一笑,“虽说未上手,可见仇人被我气死……当真是爽快。”
谢平疆怔怔看她,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但杜惜晴也懒得再去揣摩这些人的心思了。
杜惜晴:“懦夫。”
谢平疆听到此句,一笑。
“晴娘说得对,我确实是懦夫,怕二郎怨我,只敢拐弯抹角的哄着你来。”
杜惜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圣上这事我心甘情愿,怪不得旁人,我说得是……你不恨吗?”
谢平疆一怔。
“你这般姿态我见过,因为我以前也是如此,哭唧唧的怨这世道,明明恨得要死,嘴上却不敢承认,只说是被这世道所逼不得不如此。”
杜惜晴哈哈笑了几声。
“但如今舒坦了,我就是恨皇帝,恨不得他去死。”
谢平疆抬头,又垂下了头,她咬紧了牙关,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张不开口。
杜惜晴:“这世道真是太可恶了,女人就该贤良淑德任劳任怨,恨不得怨不得,我不敢直白说恨,也不敢直白说爱……”
她说着又望向了谢平疆。
“你也不敢。”
“我没有!”谢平疆开口,“我承认我恨圣上,不然也不会这般设局……”
“你明白我说得不是这个。”杜惜晴打断她的话,“你比二郎聪明,更重要的是你还比二郎狠心……他对至亲下不了手,你可以。”
谢平疆:“你想说什么?”
杜惜晴:“殿下,你这般主动的想要造反,究竟是因为二郎?还是因为你?”
谢平疆:“不不不,我从未……”
“从未什么?”杜惜晴笑,“难道你就从未……”
“想过那个位置么?”
第70章 七十 我不忍……他再因我为难
谢平疆:“你在说什么?”
她大惊失色, 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杜惜晴都看乐了。
“殿下,这儿就我和你两人,何必再装?”
谢平疆停下了脚步, 她摇了摇头, 双眉下垂,神情落寞。
“……我不知道。”
杜惜晴又是一声笑。
“我不是装。”谢平疆连忙解释,“我只是……只是想, 二郎该如何?旁人会如何看他?又……如何看我?”
这般的话, 杜惜晴都没耐心听下去。
杜惜晴:“二郎在意么?”
谢平疆抿嘴不语。
杜惜晴:“我虽不懂朝中那些弯弯绕绕, 但我清楚,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在她过往嫁人的日子中便明白, 那能哄骗那些丈夫走上绝路的机会极少,若是错过了, 不知下一次还要等上几个月亦或是几年?
这种道理,想来换到谢平疆的身上也是如此。
杜惜晴:“眼下殿下您这般犹犹豫豫,这样的机会,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
“让我想想, 让我再想想。”
谢平疆仍旧有些犹豫。
杜惜晴便不再多说什么, 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谢平疆:“你要去哪儿?”
杜惜晴:“不知道, 这天大地大,总归是有我去处的。”
谢平疆皱眉道。
“你一弱女子能去哪儿?”
杜惜晴笑着瞥她一眼。
“殿下觉得我弱么?”
谢平疆一顿,似是被她噎了一下。
“……不弱。”
杜惜晴:“你觉得这天下没有我能过活的地方吗?”
谢平疆又是一顿,随即她深看了杜惜晴一眼,失笑道。
“我竟觉得,这世上没有能难到你的事……你无论到哪儿,也能过得很好。”
杜惜晴:“那便是了,我要走了。”
她回过头, 再度望了眼那高耸的宫殿,这世上大抵不会有比这些宫殿更高更气派的地方了。
杜惜晴:“我原以为……我是贪慕虚荣,是爱这些玩意的。”
说着,她笑着抖了抖身上的珠玉吊坠。
“我之前还骂殿里那些上人,就是国破家亡了对这些达官贵人又有什么影响呢?”
杜惜晴:“结果被这些上人一说,我发现我和这些达官贵人也没有太多区别……我都快忘记我究竟是想要什么了……”
“晴娘。”
谢平疆叫了一声。
杜惜晴:“我讨厌这里。”
谢平疆:“你想过二郎吗?”
“殿下你觉得这事过后,我与二郎还能同先前一样么?”杜惜晴反问道。
谢平疆沉默不语。
杜惜晴:“看,你们这些人便总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谢平疆:“……对不住。”
杜惜晴:“做了便不要后悔。”
谢平疆闭上了眼,眉头紧锁着,又侧过了头,随着一声叹息。
“你顺着台阶往下走,会有人接你,把你送上船……我给你备了些地契和银两,会有人护送你……”
杜惜晴看着她,笑了。
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谢平疆还是未睁眼,似是不敢看她一般。
“这圣上死了,应是能拖他些时间,走水路他也不容易发现你的去处……”
杜惜晴静静听着,却听着她话中有些哽咽。
“……我们还能再见么?”
杜惜晴:“殿下,珍重。”
*
——啪——啪
湖水拍打岸边,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响声。
杜惜晴单手撑着头坐在船边。
这湖她也不知道名字,整个京城似乎就没有她熟悉的事物,她来这一遭也仿若走马观花。
可杜惜晴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怨恨。
那满腔的痛与恨泄了个干净。
“姑娘坐好,船要开了。”
船夫说道。
杜惜晴嗯了一声,往后又坐了些。
一旁的侍女端了张小茶几放于她身侧,还放了个小炉子,又拿了件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侍女:“姑娘天寒,可要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杜惜晴点头。
谢平疆还算厚道,虽说算是利用了她一把,但事后的补偿却也给得很足,眼下她坐着的这船就不小,有厨房还有厢房,听船夫说容纳几十人都不成问题。
是了,谢平疆还分了些护卫给她。
如此这般,杜惜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
她仰头望向岸边。
其实这里离着皇城很有些距离,可夜里只有那块是亮堂堂的,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杜惜晴有些忍不住地想,谢祈安到了皇城么?他瞧见了床上的皇帝么?他会……恨我么?
怎就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杜惜晴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是,情之一字,乱人心神。
随着晃荡的水声,船离岸越来越远。
杜惜晴还是盯着皇城,她也不知自己是在看什么。
——哗啦
不远处暗中忽然传来一道水声。
杜惜晴吓了一跳。
“姑娘后退!”
护卫的反应比他更快,先是将她扯到身后,随后拔刀,将刀尖对准了水面。
杜惜晴被人一路推着都推进了船厢之中,只能隔着人群的间隙往外看。
那举刀的护卫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手中的刀收了回来,就这么跪在了船边。
杜惜晴一愣,心忽地怦怦直跳起来。
——啪
便见着只湿手抓上了船沿。
那跪在一侧的护卫立即伸手。
可还不等护卫的手完全伸出去,湿手便是一撑,一道人影直挺挺从水里跳了出来,都没有踉跄一下便站稳了身体,随后侧过了身,往船厢这边看来。
那围拢在他身侧的护卫和侍女当即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杜惜晴怔怔地望着那道人影。
是谢祈安。
他此刻望着,颇有些狼狈,一身盔甲便如灌满了水的碗,淅淅沥沥的向下倒着水。
杜惜晴见此场景,心中有些无奈。
“你怎么来了,为何不去皇宫?”
谢祈安却是往前走了几步,直冲她而来,那水流了一地,随着他的靠近,还有些水溅到了杜惜晴的鞋面。
他望见那些水滴,停了下来。
“我听闻有些人说你将耶耶……”
说到此处,他却是一顿,似是说不下去般。
杜惜晴直接接了下去。
“那些人说得是真的。”
谢祈安猛地抬眼,那发上垂落的水滴落入眼中,又从通红的眼眶滚落。
杜惜晴心中一痛,却仍旧咬牙说道。
“奴家将皇帝气死了。”
谢祈安:“你非得这般同我说话吗?”
他吼道,那眼中滚落的水珠多了好几颗。
杜惜晴心上阵阵刺痛,喉中也有些发酸。
“殿下想要我如何同你说话,说些好话来哄你吗?”
谢祈安:“为何不能?你最擅说些好听的话,为何……”
他说着,眨了一下眼,眼睫上挂着好几颗水珠,狼狈又可怜。
“为何不愿哄一哄?”
杜惜晴只觉心似是被人狠捏了一下,叹息一声,掏出手中的绢帕,往前几步。
“你当我不愿哄么?”
她用绢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水,只是那水实在太多,她便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用斗篷去擦他身上的水。
“可哄来哄去,也都是假的啊。”
谢祈安捏住了她的手,那手下力气颇重,捏得她一颤。
但随后他又立即卸了力。
“为何……为何,你明明清楚耶耶他那般躺在床上,即便你不多说些话……”
谢祈安通红着眼,许久才从嘴中挤出了一句。
“他也会死的……”
“是啊,皇帝迟早会死。”
杜惜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擦拭他脸上的水。
“可我忍不了。”
“这样的一位君主,糊涂事做尽,如今却见他风光一生,万万人之上,福都享了,最后却是老天长眼让他生了场病……有人说这是报应。”
说着,她笑着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报应?”
谢祈安呼吸渐渐变重,他眼眶更红,明明脸上的水都擦得差不多了,可仍有有一条水痕从他眼中淌下。
“你难道……就从未想过我吗?”
“我当然想过!”听闻此句,杜惜晴不知为何忽地有些控制不住,“若是放前几个,我早就琢磨着如何设局,如何让那些蠢物自取灭亡了,怎会如此……如此……蠢得当众说这些气话,只是为了出口气?”
她也想放下一切,就这样同谢祈安过下去。
她也想变作普通的妇人,同二郎谈情说爱,什么都不顾也什么都不想。
她甚至会想,若是一开始遇见的是二郎便好了……
杜惜晴:“……我怎么可能没想过?我一直都在想。”
她轻抚着谢祈安的脸。
“我想同你在一起。”
谢祈安当即攥住了她的手。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
他张了张嘴,似是有些激动,可话只说了一半,便卡住了。
杜惜晴却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问我为何不为你改变?”
谢祈安皱眉,双目与她对视一眼,又迅速偏开,没有回话。
杜惜晴叹道。
“殿下有时倒是格外的君子。”
放以往,那些男人觉得她让步为他们改变,理所当然。
压根不会像这般说不出口。
杜惜晴:“我想过要为二郎改变。”
她已经许久不再去想皇帝,也不再想那些恨与怨了。
可这世间,不是说不想,这些事便不存在了。
杜惜晴:“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原先想着见一见那些上人的狼狈模样出一出气,可真见了,才发现……根本忍不了,也根本改不了。”
她还想说很多,其实最好说些伤人话,最好一刀两断。
可那些话堆在嘴里,见到他那挂着水痕的脸,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原来这爱人。
是所爱之人痛,她也会痛啊。
杜惜晴:“我改不了,二郎你能做到对我所做之事视而不见吗?”
谢祈安依旧不语,可脸上的水痕却又多了一条。
杜惜晴余光往谢祈安身后瞥去。
那黑漆漆的湖面上忽地又多了几盏亮灯,有一只小船正驶来。
小船快极,不一会儿便靠到了跟前,那船头穿着盔甲的女人抬头望这边看来。
是谢平疆。
这姐弟……
杜惜晴心中无奈,却见着谢平疆举起了手中的竹管对准了谢祈安。
她心中似有所悟,将手搭在了他攥在自己手臂的手掌上。
“二郎,其实你不该来的。”
谢祈安终于开了口。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杜惜晴盯着谢祈安。
随着一声轻微的破风声。
谢祈安猛地一颤,转过了头。
杜惜晴一愣,就见着他脖子上插了一支竹镖。
她吓了一跳,附身就去看,随后就见着谢平疆从小船上跳了上来,道。
“对不住,我没拦住……那竹镖是麻药,二郎见你总是昏头,寻常是镖不住他的……”
杜惜晴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说是麻药,谢祈安却还是直直地站着,还是谢平疆上前拽了一下,他才缓缓地向后倒去。
即便如此,攥着她的手却没有松一丝。
谢平疆:“这……要不你还是别走了。”
杜惜晴摇了摇头。
“我留下来对谁都不是好事,本就是新旧皇帝交接的关头,我这气死老皇帝的人还在场,你们如何能服众?”
“再说了……”
杜惜晴一根手指接着一根的掰开了那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我也不忍……”
随着她这一声,一滴泪便这么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杜惜晴:“……不忍他再因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