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一 过度
水路比地上走倒是快些, 就是没怎么坐过船,人有些晕的厉害。
杜惜晴坐了几天船实在是受不住,找了个临近的码头停了。
这城因靠江靠湖, 水多又靠南便被称作泽南。
她本想着在这泽南休整个几日, 便再度启程,离京城越远越好,免得心里还有念想。
结果还没等她待上太久, 战事便爆发了。
虽说那皇帝昏庸, 这人一事无成不说, 活着还添乱, 可到底还是皇帝。
皇帝一死, 别说那下面的藩王蠢蠢欲动,甚至连些民间的能人都揭竿而起。
一时间, 好不热闹。
因着这般动乱,那城与城之间顿时紧张起来。
杜惜晴便留在了泽南,等周边局势缓和了后再走。
她虽不在朝中, 但身遭都是谢平疆的人, 于是朝中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送来。
几个藩王指皇帝死因蹊跷, 要谢祈安给个说法, 并大骂谢祈安狼子野心。
这些藩王便是打起来前也都要假惺惺一阵,好披着礼义廉耻的大旗,使自己这出兵看着名正言顺一些。
果不其然,这来回都没交涉过几次,就打了起来。
杜惜晴是不在意其中门道,只在乎谢祈安可有赢,可有受伤?
谢祈安杀敌凶猛,又在军中颇得人心, 一来一回倒是把那些藩王都打了回去,全无败绩,就这么稳住了局势。
谢平疆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时不时派人来说一声,告知她谢祈安的近况。
得知他并无受伤,甚至还更壮了些,杜惜晴便心中放松,却也有些怅然。
因着谢平疆除却说了他身体情况,便再不提其他。
杜惜晴心知皇帝那事不是那么容易能过去的,可仍旧会想……
会想,他会恨我么?会怨我么?
她以前从不在意的,不在意旁人怨她与否,恨她与否。
可现如今,倒是有些怕了。
又在想些有得没得的东西。
杜惜晴失笑。
眼下皇位空悬,一直无人上位,却依旧是个问题。
杜惜晴心知这绝对是谢祈安又犯起了糊涂,不愿上位。
她心中有些着急。
只是她急却没用,她早就知谢祈安是这样的性子。
杜惜晴在泽南又待了几日。
谢平疆那边来了消息。
说是宫中太后设宴宴请那些藩王。
多的,谢平疆在信上并未提及,只是让她待在泽南。
谢平疆虽未多说什么,可坊间的流言四起。
说是这宴席是为了挑下一任的皇帝。
百姓们饭后闲聊说话向来大胆,可杜惜晴听在耳中却是一惊。
因为她仔细一想,很有可能。
谢祈安那性子,本就无意那个位置,若是来个和他感情很深的藩王,指不定他就让了。
谢平疆又是纠结的。
杜惜晴越想越是生气,可又无法,只能让那谢平疆派来的送信人别再送信了,免得她看着生气。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
杜惜晴嘴上说着不想再看朝中之事,但心中还是牵挂的。
这谢平疆派来的人都极会看脸色,转天便又送了几封信过来。
杜惜晴瞥了信封几眼,慢吞吞的拆开,只是看了开头的十几字,便大笑了起来。
原来太后设宴只是个幌子。
古来就有鸿门宴一说。
谢平疆便是以太后设宴的名义,同那些藩王们设了个鸿门宴。
将人都骗来,再来个关门打狗,剁了好几个藩王的脑袋。
照理说这些藩王们也不傻,平时阴谋诡计也见得不少,怎就这般轻易的被骗了过来?
这还是因为谢祈安。
虽说这些藩王嘴上都骂着他狼子野心,可也如杜惜晴一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谢祈安是怎样的人。
谢平疆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她在信中写道。
“这些人将二郎视作心头大患,却又信他重情重义,对这些权势并不在意,竟都毫无准备的来了。”
写道此处,那信上却多了几块褶皱,似是被水点过。
谢平疆:“没想到……我竟也利用起了至亲至爱……”
杜惜晴见此,欣慰的同时,却有些伤感。
但她也清楚,这谢平疆终是迈出了这一步。
这样想,或许对谢祈安不太公平。
若是谢平疆面对大事还如谢祈安这般‘重情重义’,这才是完蛋了。
见谢祈安姐弟这边算是尘埃落定,杜惜晴彻底放下了心,上船继续南下。
她还是想回灵州看一看,看看这个自己曾经生长的故土。
只是这船到了半路,这路上便又爆发了战事。
这次是那揭竿起义的能人。
杜惜晴有时会想,她这一生是不是难以过上安生平静的日子。
不然她这换一个地方,就会出些事?
杜惜晴一开始被困在这小城时还不是很慌张,直至好些日子都未收到谢平疆的信,她便觉着有些不对。
于是护卫出去打听了几日的消息,回来告诉她。
“是那姓胡的草寇头子。”
说得便是那起义反抗的能人。
说是草寇其实不对,这能人在百姓嘴里的口碑颇为不错,鲜少听到手下带的兵有什么欺男霸女,或是抢夺百姓财物之事。
这打起仗来,肯定是要争地盘的。
而她呆的这个小城便是被那胡姓的能人占了。
杜惜晴本来还有些担忧。
毕竟她与那谢祈安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那一月她便是被护卫们护着在城里窜来窜去,躲来躲去。
可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去,被那能人的手下抓了个正着。
随即被拖着进了一栋民宅。
宅子倒不大,入了内在天井处就见着站了一群人,只有中间的男人坐着。
杜惜晴一见那宅中坐着的男人,便轻车熟路的上前膝盖一弯往地上跪去。
“胡大人……”
她还没跪在地上,就被一旁的女人拉着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还有原先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问道。
“姑娘不必如此,我曾听闻姑娘的威名,听说是姑娘气死的皇帝?”
杜惜晴一怔。
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男人的脸,见他不似生气的模样,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男人听到此句,当即哈哈大笑几声。
“那狗皇帝总算是死了,可惜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杜惜晴不语。
似是发觉自己失态,那男人笑了几声便收了声,冲她两手一握向她一作揖。
“吓着姑娘了!”
男人:“我听过姑娘的行事,实在佩服,本想见上一面,这不刚好见姑娘被那谢贼的人捉着了,这才出手……”
听到这里,杜惜晴就明白了。
看来是误会了。
她便同他解释了一番。
这人听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解释清楚后,杜惜晴道。
“既然如此,劳烦胡大人放我离城,我好继续前往灵州。”
“姑娘见谅。”
男人回道。
“我不能放姑娘走。”
听到此句,杜惜晴心中微叹。
她心知遇到这位胡大人,怕是没那么好脱身。
男人:“我并不是不想放姑娘走,只是我这一路打来,不光是周遭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连那夷人也不太安分,这个关头姑娘再去灵州,实在是危险。”
杜惜晴:“大人说的极是,我也并不是非要去灵州……”
“那便留在此处。”男人打断她的话。
杜惜晴一顿。
男人:“实话说罢,那谢家二郎实在待你不同,若是将你放了,我也不放心……”
听他说到这里,杜惜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怕是要将她扣下当作人质了。
*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多了,杜惜晴倒是适应良好。
再说了,胡大人说是不放她走,但待她也不坏,只是将她身旁那些护卫和侍女都赶出城去。
还分了间带院的小房子给她。
这当然是比不上谢祈安待她好的,可见这谢大人同他夫人也一起住的屋子和她住的差不多大,杜惜晴便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那侍女都没了,她发觉这衣裳都有些穿不明白了。
杜惜晴不是什么为难自己的人,干脆买了几个侍女回来。
按理说这打仗的时候,卖儿卖女的可不少,但眼下这座小城里竟没几个,很是花了些功夫,也费了不少钱才买了两个回来。
杜惜晴心中奇怪,却也隐隐感觉到,这胡大人应当是个不错的大人。
虽说是不让她走,也没这么拘着她。
她便这么安稳地住了下来。
但还是因被这胡大人扣的突然,杜惜晴有些财物没来得及留下来,这一住便住了快一年,手头留的钱就有些撑不住了。
这好日子过多了,许多事情便没了数,连钱花多花少都没有计量。
杜惜晴将院中的侍女都放了出去,家中人多虽是省事,但花钱的地方也多。
开源节流,流节了,就该想怎么开源了。
对此,杜惜晴还算是有些经验,在嫁给猎户前,她也算是过过一段自己养活自己的日子。
她二娘做菜包子手艺一绝,采些野菜再配点豆腐,吃着的口感就和那肉包子差不多。
于是杜惜晴便做起了包子。
许久未做这种活,光是揉面就是很废了些功夫。
还废了好几笼才调出那似肉的口感。
杜惜晴没敢多做,找人打了个能装炉子的拖车。
她这住所离坊市不远,早上推一会儿便到了。
便是这么一小段路,她都推的气喘吁吁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晚来了一步,坊市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
杜惜晴寻了半天,才找了空位。
这找位置也是有些门道的,得找那些卖汤汤水水的。
杜惜晴原以为这些东西她都忘了,可一上手,便都记了起来。
放好拖车,支起摊子,她便小声叫卖起来。
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周遭都是大声叫卖的小贩,杜惜晴便也大起了声音。
没过多久,便有人前来问。
杜惜晴有些磕磕绊绊的说了几句,接着卖出了第一个包子。
而后,她望着手里的几枚铜板。
一种难言的喜悦忽地涌上心头。
这和以往的喜悦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更踏实,又更畅快的感觉。
不用跪在地上,也不用说些违心话,更不用拼了命的揣摩那些上人所思所想。
想得最多的不过是怎么把料调的更好吃些,亦或是起的更早占些更好的位置。
这是她赚得钱。
这一个早上,包子都卖了出去,杜惜晴数了数手里的铜板,一共有三十文。
回去的路上,恰巧见有人卖米饼,两文一个。
杜惜晴买了一个,又花几文买了碟米粥。
这米饼刚入口,那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她终于是能花上自己赚的钱了。
杜惜晴觉着自己应该是有病的。
以往待在京城好吃好喝的,一整天胡思乱想,这不开心那不合心意的,眼下天不亮就起床揉面,她竟觉得浑身都有力气,乐在其中。
她这菜包卖得颇不错,连续几日都卖得干干净净,来得晚的食客还让她多做些。
人若是忙起来,那时间也是过得极快的。
这一晃眼也不知是过去多久,直至那枝叶遍黄,叶片落了一地。
杜惜晴这才意识到这又是转秋了。
也不知谢祈安过得如何,这一年多了,更不见城外有消息传来。
她心中有些忧虑,想着要不要从胡大人那边旁敲侧击一番。
这般想着,她手下揉面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还会怨我吗?
他还会……想见我吗?
我怎么也这般优柔寡断了?
杜惜晴笑着摇了摇头。
她又加快了揉面的动作,最近生意好,她多支了个板子,干脆一边揉面一边包,然后再一边卖了。
“两个包子。”
听到这声,杜惜晴头也不抬,两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拿出个纸包转身就去够蒸笼里的包子。
也不知是刚想到了谢祈安,她竟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将包好的包子往前递去。
随着抬头,她听到了一声。
“晴娘。”
第72章 七十二 罢了
“你恨她吗?”
阿姊并没有指明这个她是谁。
但谢祈安知道阿姊说的是杜惜晴。
说是恨也算不上, 可若说是不恨,却也心中不痛快。
此中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谢祈安:“……阿姊你恨么?”
“我恨什么?”
阿姊说着, 脸上还带起了笑。
“若不是她, 我也生不起别的心思……”
是了,阿姊与他完全不同。
谢祈安:“我有时会想,若阿姊你真为大郎, 兴许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阿姊道:“还是圣上宠你太过, 令你总是什么都想要。”
谢祈安也笑了起来。
“以往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现在却是想要什么, 都得不到……”
他不恨杜惜晴, 他心知那般境地,如何能对皇帝没有怨气。
可他又会想……
若是待她更好一些, 便如他在战场上所受的伤终会好一般,晴娘心上的伤痛是否也会好。
她是否不会再恨,也不会再记着那些事……
是否……也能为他退步?
谢祈安:“我心知她恨这个世道, 恨圣上……我就想对她更好些, 再好一些, 便是水滴石穿了, 她也总会顾及着我……”
谢祈安:“可她怎能,怎能这般狠心?”
可笑的是,他一边怨她狠心,却又心知若是有得选,她还是会那般将圣上气死。
便是清楚这一点,谢祈安才更是难受。
谢祈安:“我不知……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着这般境地了,他脑中竟然还是想着她。
谢祈安:“我怎能这般下贱?听闻圣上被气死了,第一反应竟是去找她, 想着定要问个清楚,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为何不愿为他退步。
为何他又心中清楚,她退不了步。
阿姊望着他,良久忽地笑了,只道。
“既然如此想不通,你想不想出一口气?”
谢祈安想也没想,当即回道:“你要作甚?”
阿姊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般紧张是给谁看?我还能欺负她不成。”
说罢,阿姊摇了摇头。
“……有时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虽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说,要是你我再狼心狗肺些,早就将她捉了回来,关起来,哪还想那么多。”
说着,阿姊话音一转。
“话又说回来,自她被那姓胡的扣下之后,许久未见有信送来。”
谢祈安一顿,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杜惜晴,更未同她写信,只是听阿姊读她所写的信。
仿若这般,便也不算是在意,掩耳盗铃一般。
谢祈安:“应是胡大将我们的人都赶了回来,没人送信……”
说着,他又是一顿。
“我们再送些人过去。”
阿姊摇头。
“那姓胡的算是个正人君子,虽是把我们人赶回来了,但也不拘着人,她若是真想写信,信早来了。”
谢祈安沉默片刻,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还是派些人去看看吧,若是她过得不好,便……”
“便把人接出来?”
阿姊接上他的话。
谢祈安不再言语,转过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那信便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杜惜晴写得。
“还真是到哪儿,她这日子都过得不差。”
阿姊翻着那探子送来的信,感叹了一声。
谢祈安听到这句,心中一松,紧接着,又感到了些许微妙的不爽。
其实这世间本就这样,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哪怕是曾经折磨他许久的圣上。
阿姊:“二郎,我从前不敢问你,可这段时间见你不似那般在意,所以我也想问,你见圣上死了,心里是如何想的?”
谢祈安被她问得一愣,脑中不自觉地回想那日的场面。
谢祈安:“我见着耶耶时,他身子干得只剩一层皮,我被吓了一跳。”
他应当是感到悲痛欲绝的。
谢祈安:“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心中难受,可我心里又觉得……”
他闭上眼,难以开口。
“……松了一口气。”
晴娘父亲死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想的吗?
谢祈安:“原来,我也不是那般重情重义。”
阿姊:“也是难为你了。”
说罢,阿姊一叹。
“你若是真想,便去看看她吧。”
谢祈安当然有想过去见她。
他想看看她过得如何,是否有想过他。
可他虽不恨,心中却是有怨的。
谢祈安心想,他到底不是圣人,难以不求回报。
所以总会想着,他付出那般多,那般的喜爱。
为何……为何她就是不回头,也从不妥协……
谢祈安有时甚至会想,既然她这般绝情,那这一生他也不要再去见她。
可偏偏……偏偏……
阿姊告诉他。
“晴娘卖起了包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般头脑发热的一路骑马,便到了那湖边的城旁。
见了城门,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似是知道他头脑会发热一般,那城门前早就等着一人,那是阿姊先前派去的探子。
探子递了一套旧衣过来。
谢祈安换了衣服,接过探子递来的路引。
阿姊还真是将他摸透了。
谢祈安心中失笑,但也捏着路引和那入城的人一道,混入了城中。
这进了城,他反倒踌躇不前起来。
这般头脑发热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也太过儿戏。
他心中有些后悔。
但就是这般巧,那天蒙蒙亮,应是一天最忙碌的开端。
坊市间人来人往,揽客的吆喝声不停。
米面的香甜气味飘散开,谢祈安想到了阿姊说她正在卖包子。
他便忍不住地想,做包子应当是很辛苦的,她是缺钱么?为何不找他要?
可又想到他的人都被那姓胡的赶了出去,要钱怕是不太容易。
谢祈安心中懊恼。
可她那般聪明,难道就没想过如何去找那城中的探子吗?
谢祈安想。
她有没有想过同他求救?有没有想过再回到他身边?
谢祈安抬起头,远远望着那个包子铺。
见着她忙忙碌碌的掀起蒸笼,两手被包子都烫红了,却是笑着将包子包起来,随即又转身揉起了面。
她应当是没有想过的。
谢祈安忽然有些怨。
怨她怎就如此厉害,即便是换了任何地方都能活得风生水起。
又怨她,怨她为何……
即便是揉面揉的气喘吁吁,起得这般做些劳神耗力的活。
却都不来找他。
他也怨自己,怎就见了人。
便再也走不动路了。
“晴娘。”
他叫了一声。
见着那揉面的人抬头,只是刚一对上眼。
谢祈安心上一跳。
那满腔的怨气,便消散了。
罢了。
他心想。
第73章 七十三 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能选你想……
杜惜晴一惊。
她当即抬头, 明明周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
可她却一眼望见了那人群中站着的人。
仿若一切事物在这人面前都成了虚影。
而她的眼中只能看得见他。
杜惜晴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多问题想问。
譬如还怨她吗?又譬如为什么不来找她?
可种种疑问却在看见他的脸后,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的。
杜惜晴发觉他两颊凹进去了些, 眼下的青色看着也更浓重了一些。
他瘦了。
“二郎……”
杜惜晴开了口, 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从蒸笼里包了两个包子送过去。
“吃点吧……你都瘦了。”
这话一出口,杜惜晴都笑了。
谢祈安一言未发, 抬手拿走她手里的包子。
杜惜晴擦了擦手, 拿起自己的茶碗, 这是她自己用着喝茶的。
她有些迟疑, 想着他大鱼大肉吃惯了, 还能不能喝她的茶。
谢祈安直接走了过来,端走她手中的茶碗。
“我在边疆什么东西都吃得。”
杜惜晴失笑, 提起茶壶往茶碗中倒茶。
“这不怕怠慢了您。”
“您?”谢祈安抿紧了嘴唇,手中的包子都被他捏出了指印。
杜惜晴只得道:“我说错了,是二郎。”
他面色好了些许, 单手捧着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杜惜晴盯着他的脸, 许久未见,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 可见着了,反倒脑中空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祈安:“味道很好……”
他几口吃了包子,又不说话了。
杜惜晴只能端详起他的脸。
这做包子不需要那般细致的察言观色,她许久未曾这般仔细看人脸色,一时间生疏许多,竟有些摸不准他此刻心中所想。
杜惜晴:“二郎……可恨我?”
这话刚一出口,便见着他身体一震, 转过了头。
“你……”
他只吐了个字,似有怒气,可目光在扫过她的脸后,落在她沾了面粉的手后,整个人又似是泄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
“……你过得不好。”
他就是如此,即便是争吵,也是最先看她过得如何。
杜惜晴:“我过得很好。”
在同他说话时,就有客人光顾要了几个包子。
杜惜晴便转身装好包子,随后抽出空了的蒸笼,新包好的包子放进中。
一时间还有些忙碌。
谢祈安却似是不解:“这便是你说的过得好?”
杜惜晴笑着收拾起揉面的台面,擦了擦手。
“是啊,每天早出晚归,堪堪温饱,确实比不上以前的日子,但是这钱都是我赚的。”
杜惜晴早些年想着,只要过得好,这有什么不能忍?
“以往我总想着怎么讨人喜欢,好再弄些首饰衣裳,过得更风光些……可首饰有了,衣裳也有了,父亲却是说翻脸便翻脸,夫君说是疼爱,可若不小心惹怒了他们,那不也是翻脸不认人?”
杜惜晴:“我便渐渐懂了,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只能靠您的皇宫里去了。”
杜惜晴轻声道。
“难怪……”
谢祈安垂下眼。
“以你的本事,若是真想……怎会只在这里卖包子?”
他确实没说错。
要是她真想要荣华富贵,借着谢祈安的势在胡大人这里不说讨要些黄金万两,要些小钱好喝好喝的也是容易,甚至她都可以在信里写些软话求人寄给谢平疆,也是能哄些钱财过来的。
但是,她不愿意。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杜惜晴:“二郎,我这一生妥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你就是清楚。”谢祈安叹道,“我不会勉强你。”
杜惜晴笑道:“二郎便当我是恃宠而骄吧。”
谢祈安:“我想过,不如把你关起来,免得总说些话扰乱我心神,也总令我心中难过……”
他说着话时,双眼微眯,显出了一丝凶气。
可这般凶气却未能维持多久,在目光落到她脸上时,他便又叹了口气。
“可我舍不得。”
杜惜晴最怕他这般说话,只是一句便令她万千话语堵在心头。
谢祈安:“我不会逼你,但是我要同你说一些事情。”
杜惜晴一怔:“什么?”
谢祈安:“过不了多久,阿姊就要登上那个位置了。”
听到这句,虽说杜惜晴早有预感,可仍旧心中一喜。
“真的?”
谢祈安:“不是你说的能者居上吗?”
杜惜晴愣住了,她没想到他还会记着这句话。
“……你不介意么?”
“我介意什么?”谢祈安淡然道,“我是怎样的性子你们都清楚,更何况我本就无意那个位置。”
说罢,他笑了笑。
“你们当真是奇怪,阿姊这般问我,你也这样问我,倒像是我吃了多大的亏一样,古往今来,不都是能者居上吗?”
杜惜晴眨了几下眼,那眼中忽地一热,几串泪滚了下来。
“我……”
谢祈安从袖中掏出锦帕,贴在她脸上,轻柔地擦了擦。
“猜到你会哭了。”
杜惜晴笑了一声。
“二郎倒是了解我。”
谢祈安继续道:“还有一事。”
杜惜晴拿过他手中的绢帕,自己擦起了脸。
“还有何事?”
谢祈安:“我这次来,便是想见你一面。”
杜惜晴:“这话说得,若是二郎想见我,不是想见便见么?”
谢祈安却摇了摇头。
“争权夺利之事,向来是你死我活。”
杜惜晴呆住了。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同你走吗?”
谢祈安依旧摇头。
“原先是想的,但看到你过得这般自在就不想了。”
在那一瞬,谢祈安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阿姊曾问他。
“你清楚晴娘想要什么?”
阿姊曾问过他。
谢祈安想了很多。
他知道晴娘不喜欢被人强迫,也不怕吃苦,认准了便不顾一切地去做。
可这些种种,都在于……
她其实一直都没得选择。
所以不能逼迫她,也不能哄骗她。
谢祈安望着杜惜晴。
“胡统领是个好的君主。”
他还记得晴娘同他说过,一开始她嫁给猎户,便是因被地痞纠缠。
但若是胡统领,他的地盘应是不会出现这种事。
杜惜晴:“你什么意思?”
君主贤明,这百姓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所以这君主是姓谢还是姓胡,对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谢祈安:“我这与胡统领争权夺利,若是我胜,我便护着你,你还能卖包子。”
说着,他又是一笑。
“便是我输了、死了,你还是能接着卖包子。”
谢祈安:“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能选你想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就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