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路崎岖,马车不好走,只能在山下等着,将那些刺客处理完毕,燕一马上按谈轻给的指引安排人将山洞里的叶澜和福生接下山。
山脚下,一前一后两架马车静静立在磅礴大雨中。
众人护着背着福生的人和叶澜上了后面的马车,燕一这才打伞回到前面的马车,透过敞开的车帘看到裴折玉和裹着披风蜷缩在他腿边睡着的谈轻,披风还是不够长,露出他白皙精致,却布满血痕的双脚。
谈轻是和裴折玉先一步骑马下山的,他浑身都湿透了,又一直头疼,习惯早睡的生物钟让他早已困乏,安全之后,上了马车就睡过去了,连之前赤脚跑了许久弄得脚上多了不少血口子都完全没有感觉。
还没等燕一出声,本该在闭目养神的裴折玉忽然伸手拉过披风,将谈轻的双脚盖住了。
燕一惊觉,忙躬身行礼,“殿下,已经找到叶先生和福生,刺客也都解决了。可惜他们宁肯服毒自尽,也不愿落入我们手中。”
裴折玉按了按额角,因马车内灯火昏暗,脸色看着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越发沙哑。
“回吧。”
燕一面露迟疑,压着声音说道:“殿下,方才我们的人在山上发现了不少被藏起来的刺客的尸体,依属下看,福生受伤昏睡不醒、叶先生要照顾他,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些刺客,会不会是……”
他没有说出名字,只默默看向睡梦中的谈轻。
裴折玉垂眸看向安静睡在身侧的谈轻,他这个时候毫不设防,也不像往常那样板正的躺着,整个人蜷缩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颊上还有几道被树枝擦过的血痕,狼狈可怜,像只刚被捡到的小野猫。
似乎因为雷雨声太大,吵得他梦中也不得安宁,他裹着披风往裴折玉身边挪了挪,脸颊蹭在腿边,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
裴折玉没有说话,伸出手扼住他的后颈,似乎他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断这截脆弱的后颈。
燕一见状提心吊胆起来,不忍出声:“殿下……”
他说这些,只是意想不到自幼娇生惯养的镇北侯府小公子也会杀人,却没想过要他死。
裴折玉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谈轻后颈,果然得到谈轻在睡梦中下意识蹭着他掌心的回应,他眼底涌上几分浅淡笑意。
就跟摸小猫似的。
而后,这双丹凤眼转而看向燕一,似笑非笑。
“还有事?”
“……”
原来只是摸着玩,不过殿下确实挺喜欢王妃的……
燕一干笑,“无事。”
裴折玉便回眸看谈轻的睡颜,淡声道:“回吧。”
大雨下了一夜,谈轻醒来时,还能听见雨声,屋里光线昏暗,点着灯笼,依稀是午后。
这是熟悉的房间,他在庄子住了很久的屋子。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一阵一阵的抽痛,好一阵才缓过来,伸手想按按太阳穴,才发现双手都被包起来了,再一看,身上也早已被换上干燥的衣物,双脚也被包扎起来了。
谈轻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好像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依稀记得有人帮他换衣服、擦干头发,然后就没了,他也没有追究那个人是谁,回过神朝外喊了一声,“有人吗?”
开口时谈轻才发觉嗓子难受,声音也有些哑。
好在门外紧跟着有人进来了,不是往常守在他身边的福生,而是庄头老吴的娘子田婶。
见谈轻掀开被子要起身,田婶匆忙上前,“王妃可算醒了!千万别下地!您的脚受伤了,昨夜王爷叫大夫给您上过药了,现在可不能下地,王妃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小的们,可是渴了?我给您倒杯热茶来!”
听她这么说,谈轻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晃了晃双腿,迷茫让他顾不上剧烈的头疼。
田婶端茶回来,小心地送到谈轻手边,还好谈轻的手指没有被完全包起来,可以自己接过茶碗,他抿了两口温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喉咙好了些,连头疼都舒缓了几分。
“福生和老师呢?”
“王妃放心,大夫给福生小哥看过,处理过伤口,福生小哥今早就已经醒了,不过喝过药又睡了,没什么大碍。叶先生也无事,只是有些受凉,这会儿正在哄小世子,小世子倒是吓坏了,一直在哭。”
谈轻点头,“那就好。”
他看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又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未时了。”
谈轻算了算,果然是下午,他这一觉醒来,感觉脑袋空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
“王爷呢?”
田婶支吾不语。
谈轻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昨晚雨那么大,裴折玉都来接他,还淋了雨,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二话不说,将茶碗塞给田婶,双脚就落地踩上了鞋子,随手抓起一件外衫给自己披上。
“我去看看……”
他说着一顿,又问田婶,“他还在庄子吧?”
田婶慌忙接过茶碗,“在的……”
谈轻松了口气,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去,头发没梳,脸也没洗,步伐匆匆往外走。
田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来,“王妃,您的伤还没好!王爷吩咐过不能让您下地的!”
也就是谈轻刚醒来,头脑有些不清醒,跟衣带搏斗了好一阵,才让田婶追上来,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亲自打伞将人送过去了。
下了一夜的大雨到这会儿已然转小,院子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风一吹,还透着丝丝冰凉。
到裴折玉院子时,谈轻正好碰到从裴折玉屋里出来的燕一,也不用叫门了,直接进去。
燕一都愣了下,回过神来赶紧回头追谈轻。
然而谈轻已经见到裴折玉了,他人正靠坐在矮榻上,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脸色确实十分苍白,一脸难掩的病容。
“王妃?”
谈轻见到他才真正放下心来,这会儿燕一也追进来了,急道:“殿下在喝药,请王妃……”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裴折玉冲他摆了摆手。
燕一当即意会,躬身退下。
谈轻直直站着,也不说话,小口地喘着气。
裴折玉见到他时,总是忍不住笑的,薄唇嘴角微微扬起,搁下药碗,便向谈轻招手,“王妃脚上有伤,还是先过来坐下吧。”
谈轻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鞋子里的双脚,突然无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隔着茶几与裴折玉一同坐到矮榻上。
裴折玉笑问:“脚不疼吗?”
谈轻摇摇头,定定看着他。
裴折玉被看得有些茫然,“为何这么看我?”
谈轻黑白分明的双眼亮晶晶的,紧紧盯着他,“昨晚雨那么大,你还出门,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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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玉失笑摊手,“王妃看我如今哪里不好?”
谈轻的眼神很狐疑。
裴折玉只好解释,“这阵子一直下雨,我都快习惯了,也吃了不少药,暂时不会病发。”
谈轻说:“那你的风寒好了吗?”
裴折玉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药碗,“还得喝药。”
谈轻立马端正坐姿,将药碗轻轻推到他面前。
“那你喝吧……要不我喂你?”
他改变主意的同时,就要伸手去拿茶几上托盘里的勺子,裴折玉先他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就好。”
他说着端起药碗,毫不迟疑当着谈轻的面一口喝完碗里的药,谈轻在袖袋里找了找,没找到手帕,干脆直接拿衣袖给他擦嘴角。
裴折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哭笑不得地往后退了退。
“好了,我没事。”
谈轻只好作罢,“好吧,之前你也喂过我喝药,我还想亲手还回去,你这药都不苦吗?”
他耸了耸鼻子,边说着边凑近药碗,却嗅到一股子草药的苦腥味,登时皱起了一张脸。
裴折玉笑出声来。
谈轻捏着鼻子,满眼佩服地看着他,“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可真厉害。而且昨晚还是你亲自带人去救的我,我没想到你还会用弓弩!裴折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我又欠了你一份大恩情!”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救了我,裴折玉,我决定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裴折玉听他说完,便收敛了笑容,挑眉道:“原来王妃先前并没有想跟我一直做朋友吗?”
谈轻眨了眨眼,冲他呲牙一笑,试图补救,“之前也是好朋友,现在是永远的好朋友!”
裴折玉笑问:“是吗?”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转移话题,“裴折玉,你昨晚真的好帅!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人来啊?”
裴折玉被他夸得直笑,摇头轻叹一声,“要去救我的王妃,当然要多叫些人才更有把握。”
谈轻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再问刚才的问题,心底暗松口气,好奇地问他:“裴折玉,你昨晚用的那个弓弩射得好准!我听说你以前在上书房经常缺课,还以为你不会碰这些兵器,原来你这么厉害!”
他只用一箭,就杀了那个想靠近谈轻的刺客。
那一箭也算是扎进了谈轻心上,他是真的服!
裴折玉笑应:“我不喜欢在上书房上课,因为身体所累,我没有跟着其他皇兄伴读一起练骑射,不过所有人都要会骑射,我自然也要学。我学会了,便不去上课了,说起来,以前的骑射课你也经常缺课。”
谈轻心道那是原主不是他,不过原主缺课骑射课,到底是不喜欢这些、觉得没人管很没意思,还是怕自己表现得太优秀,他也不清楚,他勉强听出来,裴折玉这话似乎是在旁敲侧击他昨夜在山上杀人的事。
他跟裴折玉也没有什么好瞒的,直言道:“我以前或许体力上跟不上他们,可是我现在打架也是很厉害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是,王妃确实很厉害。”
裴折玉笑着点头,看着他脸颊上还没消的红痕,又问他:“伤还疼不疼,上过药了吗?”
说起这个,谈轻举起一双被包起来的手,一脸无奈,“只是一点小伤,你们怎么让人把我包成这个样子?我行动都不方便了。”
裴折玉只问:“真的不疼?”
他一再询问,谈轻也就不再装了,不过还是很嘴硬,用两根手指比了比,“一点点疼。”
裴折玉便笑道:“等回去让人换过药后,就别再下地了,这两天也先不要再碰到水了。”
谈轻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不点灯,好黑啊。”
裴折玉笑着看他。
谈轻回头看他,撇嘴说道:“我一个人在屋里好无聊,都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不想回去。”
他说完,肚子很不应景地咕噜一声,很是响亮。
谈轻登时脸颊红透,捂住肚子低头,就是不看裴折玉,生怕他一开口又让自己回房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待在裴折玉这里,大概是因为裴折玉救了他,他看见裴折玉就会安心,下意识有些依赖他。
裴折玉挑眉看了他一眼,弯唇笑了笑,便扬声叫燕一进来,谈轻见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让人将王妃的饭食送过来,就摆在这里吧。”
谈轻惊喜地瞪大双眼。
直到燕一应声而去,他才压抑不住心口激动,眼巴巴地看着裴折玉,又故作矜持地问裴折玉:“我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裴折玉假装自己看不出来他溢于言表的期待,忍笑道:“这些天一直下雨,我一直躺着,今日倒是不困,反倒有些无聊了。”
谈轻悄悄捏了捏拳头,笑眯眯地跟他说:“那等我吃过饭,我给你读话本,就不无聊了!”
果然,裴折玉不出他意料之外地应了声好,谈轻心下窃喜,没等一会儿,就有人送饭菜来了,因为谈轻脚受伤了,裴折玉索性让人摆在茶几上,都是几个谈轻平日爱吃的菜,只是看起来今日做得有些清淡。
饭菜这么快就送过来了,显然是早就给谈轻准备的,谈轻不由心头一热,当他喝到带有淡淡的水系异能的汤时,更是惊喜不已。
裴折玉看他喝了一口汤就呆住不动了,问道:“听说你平时就喜欢喝用山泉水炖的汤,我就让人去取水,王妃不喜欢吗?”
谈轻摇头。他喜欢用山泉水炖汤,是因为桃山上的山泉水含有水系异能,效果跟他平时喝的补药差不多,能帮他舒缓精神力紊乱而带来的头疼症状。他没想到裴折玉会这么细心,有些感动,也有些无措。
“谢谢你,裴折玉。”
裴折玉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笑着的,此刻也不例外,伸手摸了摸他来时随手扎的高马尾。
“不用道谢,王妃也帮了我很多,我这是投桃报李。昨天让你等了那么久,吓坏了吧。”
谈轻头发很厚,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裴折玉摸过一两次便上了瘾,感觉不亚于摸猫毛。然而没摸两下,谈轻的马尾被他揉得松松散散,裴折玉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很快收回手,给谈轻夹菜,“多吃些。”
谈轻倒是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马尾已经快垂到后脑勺了,发带都快滑下来了,因为裴折玉的投喂,他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细节。
他只在想,裴折玉对他真好。
吃饱喝足,雨还在下。
谈轻履行承诺,在裴折玉这里找了话本,给他读话本,然而裴折玉这里的话本不是他送的那些已经读过的,就是裴折玉自己带来的山水游记,谈轻选了一本游记,打开一看,原本自信的表情十分精彩。
很多字他都不认识!
叶澜的课才上到百家姓,他认识了不少字,可都是最简单的,而这种游记基本都是手抄本,不同书写体他很难认出来字来……
可是跟裴折玉承诺过的事不能不做,谈轻只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给裴折玉读游记。
裴折玉一边忍笑听着,一边研究棋谱,听闻还是先前宁王送他的,倒也不觉得无趣乏味。
只是听着听着,磕磕绊绊的读书声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彻底没了,裴折玉抬起眼一看——
谈轻已经窝在软枕上睡着了,游记都盖住脸了。
裴折玉终究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取下盖在他脸上的游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谈轻后脑勺那根摇摇欲坠的发带也掉到了矮榻上,厚厚的乌黑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也挡住了谈轻半张睡得红润的脸颊。
才是十七岁的少年,正值青春年少,还未完全长开,原本明俊的容颜此刻看着十分秀丽漂亮,只可惜脸上有几道碍眼的红痕。
裴折玉看着他脸一阵,还是起身找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小心地放到谈轻手掌里。
谈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沉下来了,几缕金光透过窗格洒进屋中,正是雨后的暮色霞光。
雨总算停了。
屋里太安静,谈轻睡得有些懵,看着窗上的霞光,冷不丁有种自己被全世界遗弃的错觉,手动了下,却摸到一个硬物,谈轻摸索着将手里的硬物拿到眼前,便见到一枚玉佩,玉质清润通透,雕刻双鱼逐水。
这是昨天他让宋道长带回去给裴折玉的信物。
不知想了什么,谈轻耳尖爬上一抹绯红,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连裴折玉都不在,他便爬起来找到放在茶几上的发带,随手抓了几把头发将头发扎起来,穿鞋出门。
燕一正守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抱着剑看着屋檐下滴答滴答落下来的水珠,听到房门从里开启的声响,他匆忙回身行礼,“王妃。”
谈轻打着哈欠点了下头,一抬头,就见到远处青山雾绕,残阳霞光透出天边的景象,山间的雨后暮色安安静静的,让人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他捏着双鱼玉佩,忽然想约裴折玉一起来看这么好看的日落。
“你们王爷呢?”
燕一欲言又止。
谈轻问:“到底怎么了?”
燕一这才如实告知,“宫中来了人,说太后挂念王爷,要王爷回京,王爷正在前厅接待。”
“宫里的人?”
谈轻心头一紧,太后对裴折玉本就不咸不淡,怎么可能挂念他要他回去,他不用想,都知道八成是奔着昨天那一场刺杀来的。
裴折玉会被责罚吗?
谈轻抓紧玉佩,想都没想,就往前厅跑去,燕一根本没有时间阻拦,只好跟着谈轻过去。
二人到前厅时正好与一个骂骂咧咧的老太监擦身而过,谈轻险些撞到他,听见他似乎哎呀叫了一声,紧跟着自己就倒在边上了。
谈轻心道这人碰瓷吧,斜他一眼就飞快地跑进前厅。
前厅里只有裴折玉一个人在,但是桌上放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有血,谈轻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站定。
“裴折玉,你受伤了?”
第72章
不用再问,谈轻就看到了裴折玉手上的血痕,看着不深,可猩红的一道血印有些骇人。
谈轻还记得上次在宫里看过他手上也有许多陈年旧疤,这道刀疤就挨着那些交错的旧疤,当时在宫里划伤那一道还是鲜红的,他皱着眉头伸手,在碰到裴折玉的手前又收回手,回头吩咐燕一,“去拿药来。”
燕一也看到了那道伤,急忙应是,往外走去。
谈轻知道简单处理外伤的方法,稍稍冷静了下,看裴折玉的伤口还在冒血,便扶着他坐下,将他的衣袖往上拉开,露出疤痕交错的手臂,按住他伤口上方,一脸谨慎。
“你先别动,先止血。”
裴折玉似乎感觉不到疼,双眸含笑看着谈轻,“放心,我有分寸,血一会儿就止住了。”
谈轻微愕,“你自己伤的?”
裴折玉自嘲一笑,“太后的人让我带王妃和小世子回京,连王妃有伤在身也全然不顾,我只能病发一次,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只有宫里的人知道裴折玉身有隐疾,但大部分人所知的都是裴折玉病发时会癫狂杀人。
“难怪那个老太监跑那么快……”
谈轻恍然大悟,可还是极不认同地说:“可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自残啊,你不疼吗?”
明明受伤的人是裴折玉,可谈轻却比他还紧张,裴折玉轻笑道:“习惯了,就不疼了。”
谈轻顿了顿,垂眸看着他小臂上的那些旧伤疤,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须臾才闷声说道:“可是别人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裴折玉笑看他,“王妃会吗?”
谈轻看他还笑得出来,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幽幽看着他道:“我当你是朋友才会心疼你,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可不会!”
裴折玉依旧笑着,“王妃心疼我,我就知道我平日对王妃的好没有错付,这就足够了。”
谈轻拧紧了眉头,“你这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好像在哄他一样。
正好燕一取了药和纱布回来,谈轻给裴折玉擦干净手臂上的血,接过燕一递给的药瓶。
“给我吧。”
见裴折玉点头,燕一将金疮药交给他,放下一并带来的纱布,这才躬身退到了前厅门外。
谈轻将药粉轻轻洒在裴折玉伤口上,因为怕手抖,手有些僵硬,“可能会疼,忍着点。”
裴折玉反而很放松,看着药粉覆盖伤口,眉头也没皱一下,谈轻很快拿过纱布,熟练地给他包扎起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刚才你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应付太后的人,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作为代价呢?”
裴折玉笑问:“还有什么法子?”
谈轻将纱布一圈圈缠过他的手,说着抬头看他,眼神认真而又困惑,“比如带我们回京?”
裴折玉笑道:“这个时候回京,王妃之前为了救小世子让自己置身险境岂不是白费了?”
谈轻只是觉得裴折玉平日在他面前看着温和,总是笑着的一个人,但遇事时多是运用消极的法子,裴折玉对他这么好,他不想裴折玉继续自残,怎么可能会不疼?他便道:“回京后,我们还能再想别的办法的。”
裴折玉摇头笑道:“懒得再想了,太后不想要小世子活下去,我们回去也只是自投罗网。”
谈轻小心地将纱布打了结,闻言实在是不解,“我从昨天碰上刺客时就开始想过到底是谁要对小胖子下手,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直到今天太后派人来,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幕后之人,真的只是太后吗?”
他是见过太后的,当时还觉得太后看着慈眉善目的,但他也知道太后绝对不会如表面那样简单,却愣是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狠。他在这个世界安逸了太久,突然遭遇刺杀,一时间还真的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谈轻站直起来,看着裴折玉欲言又止,裴折玉放下手让衣袖遮掩伤处,见状不由失笑。
“王妃怀疑另有其人?”
谈轻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在裴折玉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个名字。
裴折玉让他坐下,笑道:“我知道王妃在想什么,太后本来没必要杀安王府小世子,连父皇都有意让小世子入上书房读书,可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刺杀小世子,被我们救下后,太后的人甚至明目张胆地来向我们讨人,太后此举,看着确实有些欲盖弥彰,想替幕后之人顶替罪名。”
他笑叹一声,才接着说:“太后除了帮父皇顶罪,还能是帮谁呢?安王身份尴尬,即便多年前拥护先皇的旧臣都被肃清过一遍,可安王只要活着一日,他对父皇都是一种威胁,父皇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谈轻吃惊地看着他。
裴折玉便笑道:“王妃是没想到,我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说出父皇要对安王动手的事?”
谈轻被他说中心事,索性直言,“你平时在你父皇面前那样恭敬,我还以为……不错,我确实是有过这个猜测,当时我被那些刺客逼到山坡上时他们还给我机会,当我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突然急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急?”
裴折玉笑容讽刺,“父皇爱惜羽毛,怎会让污名沾身?如今他厚待安王一脉,朝中谁不得说一句陛下对先帝已是仁至义尽?可若不处理安王一脉,对他的皇位以及太子继位终究还是有威胁的,只是父皇容忍安王多年,这次为何会突然出手呢?”
谈轻忽然有个猜测,“安王之前体弱多病,或许真的是中毒了,而你父皇或是幕后之人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是他……现在安王出京求医,这个人突然动手,也许是安王求医的事有了眉目,或者出了意外?”
裴折玉道:“王妃的猜测不无道理,也许那个人担心安王知道中毒的真相,不想让安王顺利解毒,所以才对安王唯一的儿子下手。”
谈轻问:“安王夫夫还能回来吗?”
裴折玉道:“他们在望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目前看来,那个人的手已经伸向小世子,该是急了,安王夫夫多半还没有出事。”
谈轻一想也是,小胖子还那么小,如果双亲离世,他不久后就会被接进宫中上书房读书,皇帝有的是机会控制他,但现在这么着急要杀他,估计真的是安王夫夫没有出事,他们有所忌惮,才会拿小胖子开刀。
这么一想,谈轻按着额角,疲惫地叹了口气。
裴折玉问:“昨夜淋了雨,果然是病了吗?”
谈轻没有生病,只是想得太多,头疼的后遗症就严重了些,“我只是在想,从我大病醒来到遇刺之前,我的生活中偶尔会碰到一些晦气的人,有点小纷争,总体来看还算是安逸的,直到这次遇刺,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安稳。”
这个安稳的异世界里,虽然不像末世那样,遍地都是危险、充斥着杀戮与绝望,让人们只能聚集在基地里,与大自然对抗,可是这个地方看似安稳,让他安心,实则风云暗涌,随时会突然冒出来一支冷箭。
当然,他不是说这个世界不好,比起末世,这里已经好太多。而他来到这里这么久,也逐渐明白原主的身份注定他之后不会像平头百姓那样生活,他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也该面临这个身份同时带来的危机。
谈轻由衷感慨,“说起来,我宁愿做个小老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着自己的三餐操劳奔波,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的。”
裴折玉笑说:“若王妃是个普通百姓,便不会成为我的王妃,我岂非要失去很多乐趣?”
谈轻斜他一眼,想想还是没忍住问:“你知道安王中毒的事也许跟你父皇有关,为什么要答应他在他离京求医后帮他照顾儿子?”
他有种直觉,裴折玉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帮了安王会被牵连,但他就是帮了安王。
裴折玉笑着提醒他,“王妃何不再多猜猜,我插手此事,会不会早就知道有人会动手,让安王和小世子出事,等着安王被逼反?”
谈轻觉得他在开玩笑,“你怎么老是跟我说笑,那我问你,安王造反,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折玉垂首一笑,轻声道:“是啊,安王造反,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父皇可是我的父皇。”
谈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试探自己,但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虽然裴折玉对皇帝可能没有太深切的孺慕之情,其他皇子不也是差不多?他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瘫坐在圈椅里,“不想了,头疼。”
裴折玉忽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要请大夫吗?”
谈轻顿了下,抬眼看他的手掌,等他松手了才说:“不用,我就是紧张的,缓一下就好。”
裴折玉弯唇一笑,似乎挺喜欢他乖巧的模样。
谈轻伸手摸了摸裴折玉摸过的额头,感觉自己手心凉凉的,不像裴折玉的手心那样温暖,他面露新奇,又担忧地说:“你吓跑了太后派来的人,我们不会被迁怒吧?”
裴折玉反问:“那我也想问王妃,让宋道长带小世子回来,自己以身涉险,留在山上引开那些刺客时,王妃就没有害怕过吗?”
谈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怕的,我还有点生气,你派来保护我的人,都因为我死了。”
裴折玉看他神情低落,不由安慰道:“我已命人将他们厚葬,也会多照拂他们的家人。”
“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谈轻说着笃定地看向裴折玉,“再说了,我答应过安王妃,你也答应过安王,我请宋道长送小胖子回去,就可以让我们履行承诺,我也相信,你不会不管我,会派人来接我的。”
裴折玉怔了下,又问:“那若是我当时突然害怕被父皇迁怒,在那之前就知道你们会遇险,却任由事情发生,或是将宋道长与小世子拒之门外,也没有派人去救你呢?”
谈轻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奇怪,理所当然地回道:“我相信你不会是害怕被你父皇迁怒的人,否则皇后欺负我你也不会出头了。至于你说的这些,你不是没有把小胖子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还亲自来救我了吗?而且不救我,你就不怕我外公迁怒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显然是用的说笑的语气。
裴折玉似乎被问住了,“那倘若,我不怕被任何人迁怒,只想要搅混一切,让它乱起来呢?”
“啊?”
谈轻思索了下,便苦恼地捂住脑袋,“你今天的问题好多啊,我想得头疼,等哪天我头不疼了你再跟我玩这个你猜我猜的游戏吧。”
他只当是裴折玉没有安全感,假借开玩笑跟他讨要安全感,他是很想给,可他觉得裴折玉问的问题越来越远,他想不出来答案。
裴折玉平日什么都不干,老老实实一个人,搅混水干什么?要说这是贵妃干的还可信点。
“那就当我是在说笑吧。”裴折玉一双丹凤眼凝望着谈轻,“兴许就是因为王妃放弃跟宋道长离开的机会,却让宋道长救小世子,这份慷慨让我感到十分动容,我那天才会带着那么多人,亲自上山去找王妃。”
谈轻眨了眨眼,与他对视。
裴折玉忽而勾唇笑了笑,“王妃是我这十八年以来,唯一一个要跟我做朋友的人,倘若王妃不在了,我的生活应该会很无趣的。”
谈轻愣了愣,“我……”
他忽然有些心疼裴折玉。
即使生在末世,很多人害怕他,相对的也有很多好人相信他,愿意与他做朋友,对他好,他以前是有过朋友的,还不止一个。
可是裴折玉告诉他,他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
谈轻忽然有种责任感,将手伸过去,握住裴折玉的手背,承诺道:“你也是我的好朋友,裴折玉,你不会孤单的,我会陪着你。”
裴折玉挑眉,“看来我并非王妃唯一的朋友。”
谈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正确答案的,心虚而郑重地说:“但我在这里的朋友也只有你、福生和裴彦他们,最好的就是你。”
这话并不能让裴折玉满意,他伸手揉了揉谈轻发顶,将他刚扎好的马尾弄乱了,“是吗?”
谈轻放弃挣扎,任由他摸。
“老师也会经常摸我头出气,你想摸就随你吧。”
裴折玉手僵了下,“叶先生?”
谈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现在的叶老师,但也是叶老师,你就当是我梦里的老师吧。”
叶澜同样服过孕子丹,可裴折玉听着,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但谈轻下一句就让他满意了。
“现在也只有你能摸。”
裴折玉笑起来,抚平他呲出来的几根碎发便收回手,“有王妃在,我身边果然不会无趣。”
谈轻的神情却有些认真,跟裴折玉说:“那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我,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是会生病的,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会尽我的所有力量帮你。下次如果再有什么事,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自残。”
是裴折玉平时在他面前温和的状态让他忽略了,裴折玉心理或许真的有些问题,谈轻不是个多事的人,却也想拉裴折玉一把。
裴折玉救过他,作为朋友,他不能坐视不管。
裴折玉顿了顿,“如果,我并不是王妃眼中那样可怜无辜的人,王妃还会这么关心我吗?”
谈轻都不用想,笑说:“你救过我,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吗?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
裴折玉笑而不语,跟谈轻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疲乏,回房休息了,还让人扶着他回去。
谈轻觉得自己脚上那点伤不算什么,等裴折玉带燕一离开后才回去,他没有回房,先去了福生那里,福生住在他院子隔壁,离得近,方便照顾谈轻,谈轻过去时,庄头叫来照顾福生的小孩见到他就要行礼。
谈轻冲他挥了挥手,便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福生还躺在床上睡着,额头上的高温已经退了下去,脸色好了许多,就是嘴唇太干了。
谈轻默默叹了口气,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就听见他沙哑的梦中呓语,“干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少爷,我对不起你……”
“干爹?”
谈轻歪了歪头,平时福生很少提到他干爹,也就是国公府伺候老国公的福伯。没想到生病受伤的时候,梦里还记挂着要保护他。
这次福生也是为他受的伤,谈轻决定回头少安排福生一点事情,让他有空回国公府看看他干爹干娘,毕竟人也才十几岁的小孩。
细算下来,福生好像比原主小一点,可本事却不小,帮着谈轻跑上跑下,平时还会算账。
这破小厮还是挺能耐的。
谈轻站在床边看了一阵,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还没回房间,就见到堂屋里的宋道长和叶澜,叶澜还抱着个眼睛肿得包子一样的小胖子。
谈轻有些意外,“宋道长?我刚才还在想天快黑了去打扰你会不会不太好,你就来了!”
他说着忙走过来,不打熟稔地给宋道长拱手,“宋道长又救了我一回,真的太谢谢你了!”
宋道长微微侧身避开,伸手虚扶他一把,微笑道:“王妃无事就好,贫道总算不负所托。”
谈轻满脸感激地看着他,“加上这次,宋道长都救过我两回了,还冒死帮了我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宋道长才好。”
他说完看了叶澜怀里的小胖子一眼,昨天送小胖子回来,宋道长肯定也碰到了追兵,他可以不管的,但看小胖子脸上连个疤都没有,可见宋道长为了护着他没少费工夫,可算宋道长真的是位仁善的出家人!
宋道长没有邀功,只摇了摇头道:“王妃客气,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贫道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贫道今夜前冒昧前来,是为了向王妃告辞,师尊催促贫道回京,贫道怕是不能为隐王殿下看诊了。”
他师父可是钦天监司正,虽说他没什么职务,谈轻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理解,“没关系,宋道长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感激都来不及,既然宋道长有急事要先走,那我这就派人备车马明日送宋道长回京。”
他想起来自己醒来时放在房间桌上的那柄匕首还是宋道长给的,赶紧回头让田婶去取。
天已经黑了,现在回京城门也已经关了,宋道长便听谈轻的,拿回匕首,便很快告辞。
送走宋道长,谈轻才来得及跟叶澜说话,还逗了下黏在他怀里的小胖子,“他又怎么了?眼睛这么肿,小胖子变小哭包了?”
小孩子不懂昨天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不过昨天裴濯小胖子显然吓得不轻,听到谈轻的话却是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转过头就抱住叶澜的脖子,将小脸藏进了叶澜怀里。叶澜无奈失笑,只好先将他放下,小胖子落了地,还抱着叶澜大腿,生怕被扔下似的。
“濯儿还小不懂事,昨天被送走,还以为我们不要他了,在生闷气呢,还请王妃勿怪。”
谈轻啧了一声,倒也没跟这小屁孩计较,只道:“老师怎么过来了?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也没多久。听闻宫中来人,要接隐王和王妃回去,便一直在等人来叫我们出发,只是没想到……”叶澜眼神复杂地看着谈轻,扶他坐下,“王妃脚上有伤,先坐下吧。”
谈轻顺势坐下,闻言好笑,“老师放心,那老太监已经被裴折玉吓跑了,我们不回去。”
叶澜正色道:“多谢隐王和王妃对濯儿的几番回护,可惜叶澜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
他话还没说完,谈轻就吓得被口水呛到了,激烈咳嗽起来,叶澜愣了下,忙给他顺气。
谈轻摆摆手,缓过气来,惊道:“老师要以身相许?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消受不起!”
叶澜面色僵了下,而后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以身相报,日后隐王和王妃若需要叶澜做什么,叶澜必尽力为之,绝不会推脱。”
谈轻瞥了眼躲在他腿后偷看的小胖子,挑眉道:“老师不是他的父母,不用替他道谢,老师是我的老师,我对老师好才是应该的。”
叶澜摇了摇头,眼里浮现出几分羡慕,“可我不是王妃的那位老师,但想必有王妃这样好的学生,王妃的那位老师一定很欣慰。”
谈轻想了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先前确实是将叶先生当成我心目中的老师看待,叶先生没有生气,认真教我学习,那是叶先生脾气好,如果叶先生很介意,那……”他到底没说狠话,只满眼希冀地看着叶澜,“我还是希望叶老师能陪伴在我身边,说真的,我大病初醒后,见过的人里只有叶老师是我熟悉的人,看到你在,我也对这里有了一点归属感,我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可先生现在也是我的老师,我还能叫你老师吗?”
叶澜温声道:“我并非介意,只怕自己承担不起,会让王妃失望,王妃愿意,我便还在。”
谈轻顿时长松口气,笑道:“那就好,老师也别跟我客气,就当我是你的学生就好了。”
“不一样的。”
叶澜垂眸道:“自从叶家出事后,在流放途中,伯父为了护住我重病离世,是我让大哥没了父亲,后来回到京城,大伯母便带着大哥离开,我找了他们很久,知道先前在隐王府再见到大哥,我才知道,原来伯母因为此事落下心病,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大哥一边照顾病中的母亲一边抄书补贴家用,却还是因为叶家子的身份遭遇了许多不公,前几年大伯母病重,是因为安王出手,才得到缓解,可在大哥成婚后不久,大伯母还是走了……”
他轻轻吸一口气,忽而上前轻轻拥住谈轻,谈轻当场懵住了,一动不动地僵硬着身体。
“老师……”
“我只是想多谢王妃。”叶澜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谈轻看不到他的脸,“我对不起大哥许多,反倒是我所迁怒怨恨的安王帮了大哥,但大哥没有怪我,依旧视我如亲弟,王妃,其实我很惭愧。我对不起太多人了,可我始终无能为力,就像昨晚在山上,王妃亲自冒雨涉险,而我只能留在山洞里等待,我想了很久,只恨我太懦弱无能,想偿还大哥,却什么也做不到,想报答王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谈轻逐渐放松下来,便听见叶澜沙哑的声音。
“如果,我也可以保护你们,那该有多好……”
谈轻暗叹一声,伸手轻拍着叶澜后背,“其实老师已经做得很好了,老师不用自责的。”
叶澜沉默须臾,才低着头松开谈轻,抬手挡住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小声吸了吸鼻子,谈轻便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片刻后,叶澜缓了过来,只是眼睛有些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妃看笑话了。”
谈轻只道:“老师没事就好,其实那些责任本不该由你来担负,我希望老师能自由地做自己,不要被那些外物和俗世困住。”
叶澜怔了下,苦笑道:“多谢王妃,我会的。”他说完便拉着小胖子上前,说道:“濯儿,你要记住了,王妃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昨晚没有王妃以身相替,将你送走,你现在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不管以后如何,你都要记住王妃是你的恩人。”
小胖子不太理解他们刚才的行为,眼神十分迷茫。
谈轻也笑了,摇摇头,拉过小胖子,“老师不用这样,我们自家人之间别说这些,再说了,小胖子还这么小,以后的事还远着呢。”
叶澜被他这句自家人怔了怔,抿紧唇又松开,将眼底的内疚压下去,点头道:“好,我听王妃的。王妃也该换药了,我来帮你。”
说起这个,谈轻想起一件事,“好啊,不过昨晚回来,到底是谁给我换的衣服和上药?”
叶澜将方才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闻声笑道:“是我。回到庄子后,王爷似乎风寒加重,身体不适,又不放心他人照顾王妃,我同样服过孕子丹,便让我来为王妃上药,药我带来了,我先扶王妃回房吧。”
谈轻的伤在双手和双脚,还有膝盖和小腿也有一些淤青擦伤,小胖子在这里不太方便。
谈轻随口应好,心思已不在他们叔侄身上,他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原来不是裴折玉啊。
真让人失望。
第73章
谈轻的手脚受伤后,叶澜暂时给他停课了,最早那几天,担忧上次刺杀他们的幕后之人一次不成功还会再动手,小胖子的吃住都让人每天盯着,好在直到谈轻的伤掉了痂,他们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双手的血痂掉了之后,谈轻就要接着上课了。
休息了好几天,他天天不是吃就是睡,在裴折玉空闲时跑去找裴折玉,给他读书,然而这些天时不时下一场雨,裴折玉却是风寒还没好全,就又接着躺了好几天。
等到福生好点,回谈轻身边伺候他,谈轻才没那么无聊,复课那一天,他还挺不习惯的。
这段时间他心里也紧张,没再出过庄子,最多偶尔去养猪场转一圈,现在写字都很陌生。
叶澜这段时间也没去学堂,整日陪着小胖子。他们被刺杀回来后,已经住在学堂的秦如斐也回来看过他们,让谈轻好好养伤,就一手包揽学堂的事,虽说谈轻本来就不怎么管学堂,还好有周执平时帮着他。
这次刺杀的事怕老国公担心,谈轻和裴折玉都没让人把这消息传出去,连谈明都没告诉。
等天真正放晴,已是半个月后,谈轻身上的伤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裴折玉的风寒也好了,等了半个月没等到太后或者皇帝的后手,反倒是等来了皇帝派人送来的一些补品,以及对他们遇刺受伤的慰问。
皇帝好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遇刺一样,只让人叮嘱他们在庄子好好养伤,不着急回京。
谈轻没想明白他的意思,问裴折玉,裴折玉也是摇头,不管怎样,他们暂时也不想回京。
而在皇帝的人来过没几天,离开京城去望京求医已有一月的安王和安王妃,终于回来了。
那天裴折玉的风寒刚好彻底,谈轻拉着他在院里散步,安王忽然造访,他们也很吃惊。
等二人带着福生和燕一到前厅时,安王夫夫已然抱着哭唧唧的小胖子哄了一阵,叶澜就安静地在边上站着,比他们来得要早。
许是因为赶路,安王和安王妃风尘仆仆,肉眼可见瘦了不少,但安王的气色和精神好了许多,已经不需要坐轮椅,可以站起来了。
看安王妃红着眼睛抱着小胖子哄人,谈轻跟裴折玉对视一眼,默契地打算晚点再进去,免得打扰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的重逢。
不过几人还没走,安王便看到了他们,让属下扶着过来,“隐王,隐王妃,你们来了。”
闻声,安王妃很快抹了眼泪,牵着小胖子上前。
裴折玉只好领着谈轻进去,颔首笑应,“安王,安王妃,看来安王的病好了不少,恭喜。”
安王笑道:“还得多谢隐王和隐王妃帮忙照看我家世子,让我此番求医没有后顾之忧。”
他回头与安王妃对了一眼,安王妃抿着唇点了点头,按着小胖子的脑袋,让他在裴折玉和谈轻面前跪下磕头。小胖子懵懂照做,惊得谈轻往后退去,裴折玉也面露诧异,“安王,安王妃,你们这是……”
“隐王和隐王妃救了濯儿的命,承得起濯儿这一拜。”隐王妃没有让小胖子起来,哑声道:“若没有隐王妃舍身相救,濯儿或许早就……濯儿,你要记住,从今日起,隐王叔叔和王妃婶婶便是你的再生父母。”
不愧是叶老师的堂兄,作风都是一样的,谈轻心说这他可受不起,下意识抬眼去看安王。
安王不阻止吗?
事实上,安王非但不阻止,还认同地点了头,推开搀扶他的小厮,朝二人拱手郑重一礼,“王妃说的对,若没有隐王和隐王妃相助,濯儿出事,我在望京也不会安宁,更别提治病。你们救了濯儿,也是救了我和王妃,我会铭记于心,这份恩情,就算是让濯儿做你们的孩子,也不为过。”
安王妃跟着行礼,正色道:“隐王和隐王妃对濯儿恩重如山,这段时间,也为我们安王府承担了不少压力,事已至此,我们不敢说日后不会牵连二位,但也会尽力不让你们受我们牵连。至于濯儿,二位对他这么好,我和王爷回京途中便决定,让他认你们做干爹,不论日后如何,只要我们安王府还在,濯儿还在,隐王和隐王妃今后若有用得上我们安王府的地方,我们定会竭尽全力,报答这份恩情。”
他说着拉着小胖子催道:“快,叫干爹干娘。”
谈轻:“……”
原主这身体才十七岁,他才不想这么早当娘!
谈轻无措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看在眼里,笑着摇头,抬手虚扶起安王,“安王和安王妃无需多礼,保护小世子,是你们离京前我与王妃承诺过的事,王妃先前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责怪我们将小世子带出京城,才让他遇刺。”
“对对!”谈轻忙不迭点头,拉着小胖子起来,“你们这么严肃,我都吓呆了。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我和王爷还年轻,不着急当爹,再说了,我们本来也是小胖子的叔叔婶婶,答应了照顾他就会做到的!”
裴折玉道:“安王和安王妃这样客气,可就显得与我们生分了,不提旁的,我们也是邻居。”
小胖子一脸懵懂地仰着脑袋看他们,显然没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安王妃却是又红了眼眶。
安王面露动容,轻叹一声,轻按住他的手背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听隐王和隐王妃的,但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日后若有需要的时候,隐王和隐王妃也不要跟我们客气。”
安王妃认真点头。
裴折玉看谈轻松了口气,眼里笑意更深了几分,笑应:“安王放心,我和王妃也不是那种客气的人,倒是安王和安王妃一路赶路回来累了吧,这几日便在王妃这处庄子住下吧,等歇一阵再回京也不迟。”
安王与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点头应好。
“如此,便叨扰隐王妃了。”
裴折玉显然要给他们一家人重逢叙旧的时机,谈轻推掉一个儿子,见状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要求?”
他年纪小,脸嫩,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看着就很讨喜,加上他是小胖子的救命恩人,安王笑道:“隐王妃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谈轻也不是要说别的什么,指向小胖子,颇有些无奈地说:“能不能让他别再叫我婶婶了,我也是男的,他叫我婶婶就怪怪的。”
平时他带小胖子出庄子转悠,小胖子都喊他婶婶,他一开始觉得尴尬,后来逐渐无视,刚才安王妃让小胖子认他和裴折玉做干爹干娘,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那个干娘。
这也太违和了!
安王却是一愣,安王妃不由失笑,他能理解谈轻的心情,大抵与他初为男妻是差不离。
安王妃低头看了眼还含着手指头的儿子,无奈地扯出他的手指,与谈轻商量道:“那,日后,便让濯儿唤隐王妃作小叔叔吧?”
谈轻眼前一亮,“这个好!”
依照安王跟裴折玉堂兄弟的关系,小胖子就该叫裴折玉叔叔,叫谈轻婶婶,现在婶婶这个称呼换成了小叔叔,听着可顺心多了!
安王妃笑了起来,当场拉着小胖子改口,小胖子也没太多优点,就是听亲爹话,把婶婶改口成小叔叔,反正谈轻是满意了。
几人在前厅里叙旧一阵,谈轻便让福生和老吴带安王和安王妃和小胖子一家人去安排住处。
原先小胖子跟叶澜住一起,现在双亲回来了,他黏着两个爹都来不及,当然是跟着一块住。
没想到安王和安王妃还真的回来了,还把病……
或者说是毒给解了,谈轻跟裴折玉感慨两句这两人福大命大,也没有再多说,再往深处谈安王和皇帝的事,便不是他们两个能管的了。
安王和安王妃在庄子住了两日,陪伴小胖子在庄子里外转悠了一圈,便带着孩子回京了。
送他们走时,叶澜站在门前,长长松了口气。
谈轻问:“老师也想家了?”
这几天安王一家团聚,叶澜却没怎么与他们在一块,不是给谈轻上课,就是去学堂旁听。
他显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没办法跟安王坐在一起,但也从不会去叨扰他们一家人。
可是他的家,早已经没了。
但这次谈轻问起来,叶澜却释然一笑,“是啊,突然有些想念小时候,爹娘还在,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在时,家中曾经也很热闹。”
谈轻拍了拍他肩头。
这样无声的安慰让叶澜心下动容,笑容却有些狡黠,“可我是王妃的老师,王妃在哪里,我自然要跟着,王妃,今日的课还没上。”
之前落下了不少功课,最近的课越来越紧,谈轻每天的课时增加了一半,下午还要上课。
一天到晚上课也会累的,除非是看别人上课,就像谈轻这嚣张每回去学堂视察一样爽快。
谈轻手僵了僵,慢慢地缩回去,当做无事发生,回头跑向裴折玉,与他一块回庄子里。
“那个,裴折玉!今天还要我给你读书吗?”
叶澜看着他跑远,不气反笑,摇头笑叹一声。
福生见状也没忍住偷笑。
安王夫夫回京后没几天,裴折玉也跟谈轻提了回京的事,他们已经离开京师快一个月了,现在安王夫夫都把小胖子接回去了,学堂和桃山这边根本不用他们亲自看管,他们也是时候该回王府了。最后待在庄子上那几天,谈轻很是不舍,搂着两只小胖狗天天上桃山下田地地乱跑,还要拉裴折玉上山,但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裴折玉真的不爱爬山。
把养猪场需要注意的事项跟庄头老吴再三叮嘱过,谈轻一行人也上了回京城王府的马车。
他们吃过早饭出发,晌午就到了,还先把叶澜送回了国子监,直到站在隐王府大门前那一刻,谈轻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在庄子太久没回来,他快忘了自己住哪儿了。
回到隐王府的唯一好处就是,厨子做饭好吃。
王府主人不在,厨子似乎做饭都没什么乐趣,知道他们回来就做了满满一桌菜肴,还有不少新菜,因为王妃爱吃特意琢磨的。
谈轻胡吃海塞了一顿,隔天一早,就和裴折玉带着庄子自产的一车子特产去了国公府。
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福生跟国公府的往来信件里,福伯说老国公就爱吃他们庄子送来的菜,因为是外孙谈轻送的。
老国公之前差点被昔日旧部下连累最后被罚俸禄的事过了一个月,避嫌也避过了,于是刚回京,谈轻和裴折玉就上门来看他。
原本谈轻是想自己来的,跟裴折玉说时,裴折玉说他要是不去,外界男包不会谣传他们夫夫貌合神离,所以两人就一块来了。
到国公府时,早就过了早朝的时候,两人一进门就被老国公训了一顿,因为之前遇刺的事,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后来皇帝并不掩饰地派人到庄子送礼,老国公才打听到原来他们在外面碰上刺客了。
刺杀之事非同小可,老国公这回连裴折玉的面子都没看,先训了两人一顿,才让人进门。
谈轻只好答应他下次要是遇上事不得隐瞒,在国公府吃了顿饭,才跟裴折玉回了隐王府。
这次来,也许是听说之前谈轻遇刺,裴折玉亲自带人去救他的事,老国公对裴折玉的态度有所变化,还破天窗地问他想不想入朝堂,裴折玉当时没答上来,谈轻想帮他说话,结果一插嘴就被老国公骂了。
说他们现在年纪小,有他在还能护着,可等他不在了,谁又会护着他们?裴折玉要是入朝堂有点事做,日后隐王府也好过些。
这事老国公让裴折玉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他刚直了一辈子,本来不想与任何皇子有过界的关系,可谁让谈轻最后嫁给了裴折玉?
他也只能为老不尊一回,为这个外孙儿婿谋出路。
谈轻一听这些朝廷事就头疼,坐不住,走前还找借口去老国公兵器库里顺走了一把匕首。
大概怕他们再碰上刺客,老国公嘴上抱怨他小时候不愿意学武,还是给挑了最好的匕首。
他们走时,老国公就拄着拐杖送到门前,谈轻爬上马车时冲他摆摆手,便跟裴折玉走了。
回来后裴折玉就回了书房,谈轻跟福生两人带着老国公硬塞给他不少的贴几礼物回正院。
如今已经正式入夏,树上蝉鸣声声,日光晒在人身上有些发烫,回屋时谈轻脸都晒红了。
他一边跟福生说话,一边拆着老国公给的礼物,都是些他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还有原主以前喜欢的珍玩和南方来的摆件之类的。
“刚才说了让你留在国公府住几天,你怎么没听?”
福生在边上帮他收拾礼盒,理所当然地说:“我要伺候少爷啊,我走了谁来伺候少爷?”
谈轻撇嘴道:“王府多的是人,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人看着。而且你之前受伤做梦时都一直喊着干爹对不起,我都看见你给你干爹送你跌打药油了,他最近腿脚不好,你不放心就先回去照顾他几天呗。”
上回福生伤口发炎高烧,是病得挺突然的,但他年轻,好得快,退烧后第二天就没事了,就是伤了筋骨,养得慢了些,现在伤口也早已经长回去了,好全之前只要不干用力的粗活都没事,没落下后遗症。
也是他这次醒来后,没再盯着谈轻奇奇怪怪地看了,好像回到了以前,还是任劳任怨地在他身边伺候着,给管着帐,正常得很。
他不问也罢,谈轻能猜到答案,知道他接受了。
然而福生听到谈轻这话,手上一顿,一脸不可思议,“我受伤那时有说过这种梦话吗?”
“不记得了吧?那你等着,我给你还原一下。”
谈轻回想了下,故意压着嗓音,假装一脸虚弱地模仿道:“干爹,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少爷,全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看他假哭都学了,福生的表情很复杂,“少爷……你别学了!我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
谈轻摸了摸鼻子,“就是这样,我骗你干嘛?”
福生还是不可置信,抹了把脸,又问谈轻,“少爷,我除了叫干爹,还说了别的胡话吗?”
谈轻眨眨眼,反问:“你说了什么你不知道?”
福生睁大眼睛,“比如?”
这破小厮真不好诈。
谈轻知道福生有自己的秘密,只要无伤大雅,他都可以纵容,因为福生是他穿过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一直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试图保护他、替原主出气的人,他便也没再哄骗福生,“没了,我只听到这里。”
“那就好……”
福生下意识松了口气,引得谈轻挑眉看向他。
福生:“……什么事都没有!”
好吧。
谈轻也就不管他了,拆完礼物,还是觉得自己挑的匕首最好,柄上镶嵌的蓝宝石也好看。
晌午的时候,谈明来登门造访,也问了几句关于刺客的事,原来这事京城早就传开了。
谈明还有功课在身,顺手带来了新的话本就走了,再晚些,安王和安王妃带小胖子过来。
小胖子习惯跟谈轻一块玩,来隐王府也当是自家一样,两个爹回家后,他还待在这里,蹭了谈轻和裴折玉一顿晚饭才回家。
回京休息了一天,叶澜准时来上课,小胖子和安王妃偶尔过来玩玩,还跟谈轻打听了小胖子在庄子爱玩的滑滑梯是怎么修建的。
谈轻便让福生过去教他家工匠。
除了回京第一天闲着,他之后几天都在忙着上课。
王府管家让人来给王爷做夏季的衣裳,顺道过来给他做了几身,但新衣裳还没做好,休沐日先到了,裴彦和陆锦送约他出去听戏。
裴折玉最近天天跟他一块吃晚饭,已经成了习惯,可是谈轻每回跟朋友出去玩,裴折玉基本都是婉拒,这次也是谈轻自己去。
谈轻根本听不懂戏曲,就当是出来玩,但这次去戏楼听的戏让他很惊喜,因为这是陆锦让人排的新戏,演的是他家出的话本,桃山传还没写完,看的人也不算多,还是桃山救母的故事比较适合排成戏。
虽然依旧听不懂,谈轻还是认真听了,一来是新奇,二来,先前秦如斐告诉他有人接触到话本那边的管事,说要在京城戏楼里排戏,他还不知道是谁,没想到是陆锦。
反正他只需要时不时鼓掌,除此之外,就是全程在听裴彦和陆锦还有陆锦的小姐妹八卦。
他们在包厢里,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基本都在聊最近京城里的事。
首先是四皇子的婚期快到了,就在六月末,还有就是三皇子瑞王的王妃有孕的消息传开了,算算时间,已经有三个月,算是稳了。
当然,贵妃的两个儿子近来双喜临门,太后和皇帝难免更偏向她这边一点,皇后也急了。
裴彦猜测,太子的亲事应该会在这些天定下来,最迟也不会超过五月下旬,成个亲都要跟贵妃所出的瑞王还有四皇子较劲似的。
这消息陆锦保真,她最近被太后吩咐,天天带着太后的侄孙女程若蝶在京中游玩,而这些天程若蝶跟太子接触过几次,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中间人,她才有时间闲下来跟大家出来听戏,她还有个内幕消息。
不久后会有一场宫宴,太子妃会真正被定下来。
但陆锦又说,皇后对程若蝶并不满意,近来她常被召进宫中陪伴程若蝶,听到一些风声,皇后或许会阻止程若蝶成为太子妃。
因为皇后更看好朝中几位将军和左相家中的女儿。
陆锦的小姐妹田姑娘也在其中,她爹在兵部有实权。
好在她爹的官职并不很高,而皇后更看重左相。
左相颇得皇帝宠信,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纯臣,跟瑞王、太子这些党派都不沾边,也是个老油条,他家里确实有个女儿,就是很少出门,听说是自小身体不好,但他夫人出身河东名门,娘家势力也不小。
父亲在朝为官,得皇帝宠信,几乎是文官之首,只矮右相一截,母亲又是名门出身,左相家的小姐简直是皇后的梦中媳妇。
对此,田姑娘着实松了口气,觉得她爹虽然粗鲁了一点,不上进了一点,可也是件好事。
谈轻听完其实挺无语凝噎的,皇后还是太贪了。
对于太后,谈轻也没有好印象,因为之前刺杀的事,所以他全程安静地听着,并不参与。
陆锦也察觉说起太子的事时谈轻显然话少了,带头转移了话题,跟他说起孙俊杰的事。
“七表嫂,你回来后知不道孙俊杰现在怎么样了?”
谈轻吃着花生摇头。
裴彦和陆锦笑得莫名古怪,谈轻便有些好奇。
“怎么了?”
裴彦拿折扇遮掩脸上幸灾乐祸地笑容,低声说道:“自从你跟隐王把他送进天牢,承恩公府就一直倒霉,他爹孙侍郎也被弹劾了好几次,几天前,孙俊杰才从天牢里出来,承恩公府到处找大夫,原来这小子瘸了一条腿,承恩公府的准亲家安国公府世子也麻利地给自家小孙女退了亲。”
谈轻有些意外,“退亲?”
不仅是退亲,还有孙俊杰的婚事,这家伙都有人要,不过也不重要,他现在也没人要了。
陆锦笑道:“孙俊杰那家伙瘸了腿的消息都传出去了,承恩公府找多少大夫都治不好,还请过御医,人家也说接不回去了。承恩公府急了,到处找媒婆,去搜罗京中适龄的官家姑娘,要人家门当户对,是公侯世家出身,又要人家长得漂亮,会照顾人,不能嫌弃他们的瘸腿孙子。”
谈轻啧了一声,这不跟皇后选媳妇一个作风吗?
可见皇后真是承恩公亲生的。
几人边听戏边聊天,京城的事就没他们不知道的,不说谈轻,福生都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
知道谈轻之前遇刺,散场时几人又送了他礼物,谈轻哭笑不得,最后抱着一堆礼物回家。
回到隐王府时,谈轻下马车时看到门前有一辆马车刚走,进门路过客厅就见到了裴折玉。
谈轻好奇地走进去,“刚才是有客人来了吗?”
真不怪他好奇,裴折玉平时不出门,除了隔壁的安王和宁王,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找他。
裴折玉正要回书房,看见谈轻身后的福生抱着高高一摞礼盒时已是了然,笑着捋顺谈轻额前的碎发,“看来今日王妃玩得很开心。”
谈轻道:“还好吧。”
裴折玉这才回道:“确实有人来过,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说起来,还怕王妃觉得晦气。”
谈轻越发好奇,“什么人啊?”
“宫里的人。”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厌烦,“端午将至,过两天宫中设宴,届时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命妇都要去,我和王妃也要进宫。”
谈轻先是嫌弃不想去,而后想起来今天跟大家聊起的八卦,登时皱起眉头,“不是吧?”
裴折玉看他一点也不意外,便问:“怎么了?王妃可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什么内幕?”
他不问,谈轻也会说的,只是说起来的时候心情并不是那么美妙,还有些难言的嫌弃。
“我们今天刚聊过,说赔钱货的太子妃会在最近的宫宴定下来,没想到宫宴这就来了!”
第74章
端午节正式到来的前天晌午,谈轻再不乐意,还是穿上了新做的夏衫和裴折玉进了宫。
像这种大宴群臣的宴会,一般都是有什么大节日或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悬,今次大办宫宴是为了什么,有资格进入宫宴的人都心照不宣,而这种宴会不似上回皇室家宴,规格更大,规矩更多,连入宫的时间也早了很多。
谈轻刚午睡醒来,还是打着哈欠跟着裴折玉上马车的。虽说与安王府相邻,但安王打算避嫌,没有跟他们同时出发,这片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同路进宫的马车也不少,到宫门前,谈轻和裴折玉就下了马车。
还好谈轻是个男王妃,皇帝免了他跟皇后请安,而太后喜静,早就免了皇子皇子妃的请安,太后宠爱的宁王妃、最近有孕在身风头正盛的瑞王妃和公主们愿意先进宫跟太后请安也罢,谈轻这个男媳妇,一般没有召见,实在没必要往后宫跑。
至于常嫔,裴折玉没说要去看她,谈轻也没去。
两人一进宫,便直奔宴席,这次宴会规格大,不设在后宫,而是太和殿,上大朝的地方。
谈轻是没来过的,平时皇帝上朝也不在这里,过去一看,宴会早已布置完整,许多王公大臣都已早早到了,各有各的小团伙,长长的宴席一直摆到门外,四品以下的官员命妇及家属都只能坐在大殿外面。
内侍引着二人往座位上奏,裴折玉以为谈轻怕生,牵着他过去,路上不少大臣向他行礼。
进了大殿,谈轻还见到了老国公,远远冲他招了招手,但老国公朝他摇了头,意思是让他老实待在裴折玉身边,别过来来找他。
在这种时候,他总会避嫌。
谈轻便跟着裴折玉坐下,看看四周,打眼还见到了几个熟人,皇子自是与皇子坐得近的,旁边几个位子都还空着。挨着裴折玉的位子不出意料果然是老六裴浩,见到他们坐下,老六当即拉下脸扭头走人。
谈轻嗤了一声,不搭理他。
倒是右手边的八皇子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裴折玉回应两句,问候一下,两人就没话说了。
几个皇子里就他们最小的三个不怎么得宠,也没什么权势,坐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好说。
谈轻吃着点心,偷偷跟坐在后面一些的裴彦和陆锦打了个手势,等了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到了,几乎坐满了大殿里的位置,安王一家也来了,安王坐着轮椅来的,回京后,他并未对外透露他身体已康复。
也许是为了昭显皇帝仁爱,他们的位置挨着皇子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轻眼花,总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孙俊杰的背影,但再看时又没见到。
正好时候差不多了,太和殿外内侍一声皇帝驾到,大殿内外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帝后和太后、贵妃以及余下三妃也领着剩下的皇子公主们来了,谈轻麻利地拍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跟着裴折玉起身行礼。
皇帝落座免礼,群臣才敢起来,剩下的皇子公主们纷纷就座,听皇帝说了一通开场白,这才开始上菜,皇帝又赏了几个大臣什么菜,谈轻压根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外公也被皇帝赐了一道菜。
这大概是代表了什么殊荣吧,谈轻也不太理解,老老实实地跟着裴折玉坐下小口吃饭。
不是他不爱吃,御膳房的菜色当然不普通,可宫宴上的菜谈轻一般吃得少,怕出什么事。
谈轻午觉没睡够,吃了几口就开始犯困,偷偷看皇帝跟人说话,这场合也只有皇帝能畅所欲言,其他人都得老老实实当鹌鹑。
太后与皇后还是坐在皇帝的左右侧,贵妃要往后一些,余下妃子坐在后排,太子和宁王一个坐在太后手边,一个坐在皇后手边,往后排一边是亲王长公主,一边是瑞王以及按照序齿往下排的皇子公主。
值得一提的是,程若蝶今日也坐在太后身侧,穿着打扮都比以往见面时更为华贵端庄。
这次建安长公主的位置似乎往上挪了挪,就在谈轻对面的斜下方,陆锦跟着她娘和她爹驸马宣平候坐在一块,宣平候是位清俊文士,与建安长公主之间显然貌合神离。
谈轻还看到皇帝也给陆锦她爹娘赐了一道菜。
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起身叩谢,谈轻细听才知道,是陆锦她哥陆世子在军中立了功,好像是前阵子镇压了关外一处部落的骚乱。
陆锦他哥升官肯定是会的,家人也该得赏赐。
不过这种小部落的骚扰远远比不上兵强马壮的漠北对晋国的威胁大,祥妃所生的公主不就被送去和亲了?先帝和镇北侯夫夫也是在与漠北之战中,战死在西北,皇帝就此又提了一嘴朝中缺良将,希望像陆世子这样的少年将军再多一些,替他守好晋国。
直到开席,奏起舞乐,由会一向会来事儿的贵妃和瑞王牵头,殿中氛围才热闹了些。
谈轻不懂欣赏歌舞,觉得挺无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便贴近裴折玉小声问:“你父皇怎么一直没说给程姑娘赐婚?”
原主就是被一拖再拖,快被定下婚事的时候出了事。而此刻谈轻看着坐在上面的程若蝶,却见皇后对她和颜悦色,还赏了酒。
陆锦说过的,皇后对太后侄孙女不满意,还想换人。
可现在这样,皇后是认命了?
不争取左相家的姑娘了?
裴折玉不知道他是想吃瓜,只知道他肯定无聊,弯唇笑了笑,低声说道:“赐婚圣旨已拟好,在散席之前父皇应当会让人宣读。”
谈轻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圣旨都拟好了?”
裴折玉笑道:“我瞎猜的。”
谈轻摇头,裴折玉肯定是在什么渠道得到了内幕消息,仔细一想,这种宴会应该也没人敢乱来,除非搞事那个人不怕被砍头。
两人几乎贴着脸说话,远处的太子看在眼里,忽而皱起了眉头,给身旁伴读使了个眼色。
郑伴读颔首,端着一壶酒直直走向谈轻二人。
“隐王殿下,隐王妃。”
谈轻瞥了这人一眼,不认识,不过他认得出来,这人刚才就站在赔钱货身后,他其实今天就没怎么看赔钱货,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喷,毕竟当朝太子被猪崽拱进粪坑这件事,怎么看都太过好笑了吧?
不过赔钱货身边的人来这里找他,又是来搞事吗?
谈轻不着痕迹拧起眉,扯了下裴折玉,暗示他警觉些,赔钱货真不长记性,又来犯贱了!
裴折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淡然颔首,“郑大人怎么来了,可是太子殿下有事?”
郑伴读面带笑容,躬身将手中的酒壶送到他们桌上,“太子殿下赐酒一壶,邀王爷共饮。”
谈轻挺想翻白眼的,皇帝赐菜给大臣,那是代表了皇帝对这位臣子的看重,而赔钱货赐贡酒给裴折玉,那九成九是在折腾他!
这酒里不会有毒吧?
谈轻紧紧握住裴折玉的手,不让他伸手碰那壶酒,还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瞪了赔钱货一眼。
太子果然在看着他们,见到谈轻威胁的小动作,他眼里闪过一抹冷笑,朝着裴折玉举杯,“今日的贡酒还不错,七弟应当会喜欢吧,听闻七弟与七弟妹前段时间遇刺了,之后又突然病发,还要照顾受伤的王妃,着实是辛苦了,孤敬你一杯。”
他们的位置隔得不远,交流可以清楚地听见,谈轻很难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幸灾乐祸。
那郑伴读闻言也配合地倒了一杯酒,送到裴折玉面前,皱着眉头正要说话,裴折玉便轻轻拍着谈轻的手背将他拉开,他低声说道:“放心,他不会在酒里动手脚。”
裴折玉很清楚,这里是皇帝眼皮下的宫宴,这酒又是太子派身边的亲信送来的,他不可能当着群臣的面毒杀自己的七弟。一旦这么做了,他的太子之位就真的要不保了。
但在裴折玉的手接过酒盏之前,谈轻还是按住了他的手,裴折玉想说什么,谈轻却先一把夺过郑伴读手里的酒壶,郑伴读大惊。
“王妃!”
谈轻拿了桌上的空酒杯,将酒杯斟满递给郑伴读,瞥着太子,“既然要共饮此酒,这杯酒就劳烦郑大人给太子送去,本王妃亲自倒的酒,太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他不懂别人是怎么劝酒的,也没打算劝谁,微扬起下巴,指节在桌上一盘菜上敲了敲。
太子本是轻蔑冷笑,目光落到他指尖所指那盘猪肘时,笑容一僵,而后整张脸都黑了。
这不就是在提醒他上回被猪拱进粪坑的事吗?
好你个谈轻!
太子彻底没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瞪着谈轻。
郑伴读显然很为难,不知道这酒要不要送去。
唯有裴折玉看懂了太子为何动怒,也看懂了谈轻的小心机,他实在没忍住勾唇笑起来。
不过谈轻不让他碰那酒,他就老老实实地不碰。
僵持一阵,终究是太子先败下阵来,想起当日被猪拱进粪坑时有多狼狈,他就险些被恶心得要吐出来,他心里窝着火,又怕现在的谈轻真的会将这件事说出来,只得满脸屈辱地扯了扯嘴角,“好啊。”
郑伴读如蒙大赦,忙端着酒送回去,太子眼神冰冷地盯着谈轻和裴折玉,沉着脸接过那杯酒,动作过大洒了半杯,他也没有管,只举着酒杯跟裴折玉说:“七弟,请!”
他自己送的酒,知道酒没什么问题,说完,太子一仰头,黑着脸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
谈轻啧了一声,这人还真敢喝。就因为亲眼看着他没碰到酒,就觉得酒不会有问题吗?
不过太子都喝了,裴折玉与谈轻耳语一句,便伸手拿起酒杯,向太子举杯示意,同样一口饮尽了酒水,或许是喝得急了,酒水刚入喉他呛了一下,狼狈地咳嗽起来,没一会儿,就咳到整张白皙的脸都红透了。
太子这才顺了心,他特意送去最烈的酒,就是知道他这个自小身体虚弱的七弟会受不住。
谈轻忙扶着裴折玉给他顺气,还不忘瞪太子一眼。
太子折腾过裴折玉,想着有把柄在谈轻手里,便悻悻地放下酒杯,跟别人交谈去了。
见状,谈轻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然而一低头,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挡住外人视线小声问裴折玉,“怎样,都吐了吧?”
裴折玉举手给他看了眼衣袖,他惯常穿着一身玄黑,今日也不例外,此时他右手宽松的衣袖上隐约有些水渍,也变得沉甸甸的。
两人假装裴折玉不胜酒力,谈轻让裴折玉侧首靠在自己肩上,小声问:“酒没问题吧?”
裴折玉低声应道:“应当没有,但这贡酒太烈,还有一股药味,我这身子只怕虚不受补。”
“赔钱货果然没安好心。”
谈轻撇了撇嘴,又偷偷瞥了一眼上方同贵妃说话的皇帝,“你喝醉了,我们能先走人吗?”
裴折玉假装缓了过来,从他肩上坐直起来,抚着心口微微低头,一边低声轻咳,一边回道:“刚才开宴,只怕不能,再等片刻吧。”
谈轻很失望,也没办法。
也许是他们这的动静有些大,开席后不得不坐回位子上的老六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一眼。
“喂,老七没事吧?”
刚才太子的人送酒来,他靠的那么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谈轻跟太子说话也没有避着人。
看裴折玉好像半天没缓过来,老六有些不忍心。
可谈轻看他也不顺眼,当场冲他翻了个白眼。
“关你屁事!”
老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别开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谈轻悄悄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裴折玉:“……咳咳。”
他一不小心,真的笑到咳嗽了。
谈轻见他真咳了起来,也不管讨人厌的老六了,赶紧给他倒水,裴折玉缓了一阵,余光却见太子的人扶着他往大殿外走去。
看太子扶着额角,走路摇晃的样子,显然已有几分醉态,这才开宴没多久,太子就醉了?
如他所见,今日宫宴是给太子赐婚的日子,太子和程若蝶盛装打扮,怕是等的就是皇帝赐婚那一刻,太子今天也没怎么喝酒。
也就是……
刚刚谈轻让人送去那杯烈酒?
直到看着内侍送太子离开的身影出了大殿殿门,裴折玉还没有移开眼,谈轻见他好像在发呆,也觉得新奇,“你在看什么啊?”
裴折玉回头看他,丹凤眼里还有几分不解。
“太子似乎醉了。”
谈轻偷偷从袖兜里拿出自己在王府带来的松子,一边剥一边吃,应得很是随意,“哦。”
裴折玉本想问什么,现在也不用问了,摇头笑了笑,朝谈轻伸手,“给我吧,我来剥。”
谈轻正缺个人给他剥松子,他喜欢吃这种带壳的坚果,可他剥的还不够他吃,有个人帮他剥壳,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立马笑起来,将一把炒香的松子放到裴折玉手上。
“那就交给你了!”
裴折玉无奈失笑,耐心地给谈轻剥起松子。
宴会过半,殿中似乎少了一些人,不是不胜酒力就是出去方便了,或是乏了出去透气。
新上的戏曲实在无聊,奈何太后喜欢看,皇帝乐于在这种时候让他亲娘开心,谈轻不爱听戏,吃完松子无聊,也想出去走走。
裴折玉二话不说,带他悄悄从大殿里溜了出去。
远远走出太和殿,在附近的花园散步,谈轻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影,他拍了拍裴折玉肩头,指向不远处,“那人是不是孙俊杰?”
前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站在宫墙下的树下跟一个内侍交头接耳,看衣着不像宫里的人。
裴折玉看去时,他正好转过头来,一看他那张脸,裴折玉也皱了下眉头,“确实是他。”
孙俊杰也见到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忽然大变,跟身边那个内侍说了两句话,那内侍便匆匆走了,眼见裴折玉和谈轻相携走来,他扭过头也跑,这样子更诡异了。
谈轻叫住他,“站住!”
孙俊杰下意识停下来,神色僵硬地看着他们。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便向他走去,谈轻道:“看见我们就跑,又干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没有!”
孙俊杰摇头摆手,眼里满是恐惧,好像见到煞神似的,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谈轻也相信他应该不敢说,比起一条腿,他大概更怕被老国公找上门,“那你跑什么?”
孙俊杰支吾道:“我,我就是见到你们,我害怕……我,我要去找太子表哥,先走了?”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敢动脚,显然是在询问谈轻二人,见裴折玉不说话,谈轻撇了撇嘴。
“随便,只要你不惹我们,我也不会再动你。”
“多谢王妃,多谢王爷!”
孙俊杰面露大喜,谢过两人后就跟逃命似的扭头跑走,一瘸一拐的,在转过头的瞬间,他脸上的恐惧统统变成了浓浓的怨毒。
谈轻哼了一声,没再搭理这个晦气的家伙,就沿着这条宫道与裴折玉接着散步消食,走着走着耸了耸鼻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入宫一段时间,现在已是日暮,但入夏后一天热过一天,裴折玉见他鼻尖还有一层薄汗,便问:“太热了不舒服那?我们回去吧。”
谈轻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是。是孙俊杰那小子身上一股子香气,闻着怪熏人的。”
孙俊杰都走远了,裴折玉也没法找他回来,但能呛到谈轻的味道,他脸上却有些困惑。
“什么香气?”
他跟谈轻一起碰见的孙俊杰,可没闻到香气。
谈轻反应过来,他对香气比较敏感,尤其是与草木相关的气味,但普通人不是这样的,他跟裴折玉解释:“就是一股很淡但是很甜腻的花香,我对花香敏感,所以能闻到。”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闻着还怪不舒服的。”
裴折玉突然问:“身体可有不适?”
谈轻愣了下,笑道:“没有,应该不是毒药。”
裴折玉还是没有放心,看了看天色,说道:“刚才那出戏也差不多结束了,先回去吧。”
谈轻这回没再拒绝。
两人正要往回走,路过一处花丛时,忽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两人不由止步,闻声看去,桥下赫然站着两个人,都穿着内侍的衣服,一个身形瘦弱的,另一个捂着脸,显然是刚挨打的人。
应该是两个小内侍吵起来了。
两人本来不想管,准备要走时,听见那边的声音,谈轻猛地拉住裴折玉,示意他再听听。
裴折玉丹凤眼里浮现出不解之色,倒也多听了两句,而后挑起眉梢,跟着谈轻看过去。
那边的话语还在继续,瘦弱的那人却语出惊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谈轻帮过你那病弱的妹妹,你动摇了,连你也要看不起我是不是?没见到太子,我是不会走的!他说过今晚会来,就算必须要选程若蝶太子妃,程若蝶也只不过是我的挡箭牌!”
这声音听着不似二人印象中那样或委屈或温婉,可毋庸置疑,说出这话的人就是谈淇!
谈轻冲裴折玉嘘了一声,满脸坏笑。其实谈淇他爹是升官了,可也就是自从七品升到了七品,根本不够格参加今天的宫宴。
难怪要扮成内侍偷偷进宫。
不过今天是程若蝶被赐婚封为太子妃的日子,太子居然跟谈淇承诺扔下人家去陪谈淇……
裴折玉闻言也沉默了须臾,但也纵容谈轻接着偷听,那边厢谈淇的小厮在哄谈淇,谈轻却是听得啧啧称奇,贴着裴折玉耳边同他耳语,“真是刀子剌屁股,开了眼了,谈淇跟赔钱货这俩人还真是绝配!”
裴折玉眉心一跳,谈轻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让他有些不适,而且谈轻这描述是不是……
太粗鲁了些?
谈轻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又一脸鄙视地说:“他们偷情上瘾了吗,换个正宫还要偷?”
裴折玉:“……是吧。”
第75章
桥边宫道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谈轻和裴折玉站在那边,很快就被谈淇和他的小厮发觉。
小厮云生顾不上脸颊上的红肿刺痛,劝道:“少爷,我们还是先回东宫等太子殿下吧。”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太子迟迟没有返回东宫,谈淇才会着急找过来,见到谈轻二人的瞬间,他也有过惊慌失措,很快平复下来,他没听小厮劝说,平静地上前行礼。
“原来是隐王和大哥,参见王爷。”
不愧是主角受,心理素质比赔钱货还好,看起来半点没受之前被猪拱进粪坑的事影响。
谈轻乐意看他笑话,却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拉着裴折玉后退,“别乱攀亲戚,我记得今日的宴会你跟你爹都是没资格进来的,你穿着太监的衣服偷混进宫想干什么?可别连累了镇北侯府和整个谈家。”
没有资格进宫参加宫宴正是谈淇的痛脚,若是他们二房还在镇北侯府,便可随镇北侯世子入宫,可惜,新的镇北侯世子谈明是谈轻的人,油盐不进,谈轻和国公府都容不下他们二房,他们攀不上这门亲了。
其实自那回落水后,谈轻因为推他下水的传闻名声狼藉,可后来谈轻嫁人后坊间舆论逆转,骂他们二房的人比骂谈轻的还要多。
谈淇经营已久的才子名声因为他爹和谈轻一落千丈,现在书店还剩下一堆诗集卖不出去。
谈轻怄死了,可在谈轻面前还是柔弱无害的模样。
“大哥,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我在这里等他的。”
他委屈地看了裴折玉一眼,便似乎是忌惮谈轻一般,眼皮一颤,便怯生生地低垂下头。
谈轻感觉不对劲,回头看看裴折玉,顿时嗤笑出声,这副作态,整的他跟大恶人似的。
好一朵小白花。
然而裴折玉压根没看他。
谈轻凉凉一笑,撞了下裴折玉胳膊,小声提醒他,“他拿太子压我?王爷,你怎么看?”
裴折玉选择不看谈淇一眼,正好远处有一队禁卫军巡逻走过,他毫不犹豫出声,“来人。”
谈淇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谈轻也有些纳闷。
那队禁卫军很快近前,认出裴折玉后纷纷行礼,裴折玉摆手叫起,指着谈淇和他说:“这二人并非宫中内侍,不知如何混入宫中,看起来像是户部谈大人的儿子,今日本不该进宫的,将他们赶出宫去吧。”
话音落下,谈轻没忍住笑出声。
“噗嗤。”
裴折玉好损,谈淇要去找太子,还没到太和殿呢!
谈淇也是错不及防,但那些禁卫军听出裴折玉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资格进宫,却在禁卫军眼皮下混进宫来,他们不被治罪已是隐王给的恩典,不过是将他们赶走罢了。
小厮云生忙不迭护住谈淇,谈淇反应过来急道:“我是太子带进宫的人,隐王殿下为了给王妃出去,连太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云生想着赶紧取出进宫时东宫的内侍给的令牌,几个禁卫军认出东宫令牌,不由迟疑。
谈淇见状咬了咬唇,一脸幽怨地看着谈轻,“我不过是一时气急,与小厮私下说了大哥两句,大哥就这么小气,让隐王殿下将我们赶出宫去,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大哥果真要离间我和我的小厮不成?”
谈轻真是站着啥事不干也被拖下水,冤枉极了,“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用一点恩情换来一个给你卖命的人,又觉得你这小厮也会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挖走?就算你这小厮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兴趣好吧?挑拨离间损阴德,这种事我才不干,你们主仆不合,别拿我当借口,烦不烦?”
他看向云生脸上的巴掌印,又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谈淇,你在国子监读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早知道你一心攀附储君,可今天什么日子,你还敢混进宫,你想坏了程姑娘的好事吗?”
他不觉得嫁给赔钱货是什么好事,程若蝶是接替他被当做谈淇挡箭牌的人,他只觉得这很倒霉,但在大多数人心中自然觉得成为太子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谈淇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八成是不愿意让程若蝶好过,又或者是怕赔钱货会忘记他。
云生顿了顿,似乎因为谈轻的话对谈淇有些失望。
谈淇心头一沉,盛满无辜的眼底飞快蓄起泪光,“我不过是气急了说胡话,大哥何必揪着不放?何况是太子殿下让我在此等他,太子殿下还未来,谈淇又怎么敢轻易离开?求王爷成全,让谈淇留下吧。”
谈轻跟他算是撕破脸皮了,谈淇还是将哀求的目光投往裴折玉,盼望他能治治谈轻。
他想,至少看在太子的面上,隐王应该也不敢……
“让他们出宫。”
裴折玉冷淡的嗓音打断了谈淇的思绪,他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他们连太子面子都不给?
事实上,不久之前,太子还被谈轻阴了一把,没过来找谈淇,就是不知道在哪里醒酒呢。
可惜谈淇不知道这事,隐王一再吩咐,禁卫军只得领命,将谈淇跟他的小厮拉出宫门。
几个禁卫军将二人被扔出宫门外,谈淇踉跄了下,险些跌倒,好在云生及时扶住了他。
“少爷,您没事吧?”
看着近在咫尺却被禁卫军严密把守不能入内的宫门,谈淇整张脸都是黑的,他心里窝了一肚子气,正要狠狠甩开云生,想到刚才谈轻的话时手上忽而一顿,将面上的阴狠之色收敛起来,垂眸似泫然欲泣。
“云生,你不会背叛我的,是吧?”
云生并非没有察觉到谈淇的怀疑,但他很快就坚定地摇了头,“少爷救过云生,若没有少爷,云生早就饿死街头了。少爷放心,云生发过誓会永远忠心少爷,哪怕王妃再怎么挑拨,云生死也是云生的人。”
谈淇凝望着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撒谎,自认活了两辈子知晓未来的谈淇才缓了口气。
“好,我信你。”
云生尽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看向宫门处,“可太子殿下让少爷在东宫等候,我们却被……若太子妃的事真的成了恐怕对少爷不利。”
谈淇却对此事毫不担心,“此事我们不用管,皇后会出手。不管她看中的太子妃是谁都不可能会是我,但若是左相的女儿会更好。”
左相女儿出了名的体弱,说不定嫁过来没多久,得一点小病就死了,他到时哪怕只是个侧妃,只要太子宠爱他,他迟早能做君后。
不过这些话谈淇没有跟云生说,他对这个小厮还有所保留,想到上辈子云生的结局是为刺杀谈轻而死,他便渐渐放心了。这样的宿命,云生应该不会被谈轻挖走,可谈轻裴折玉居然敢一再这么羞辱他……
云生见他脸色不好,不免担忧。
“少爷怎么了?”
谈淇捏紧拳头,冷冷盯着宫门一阵,而后勾起唇角,语调有恢复以往的轻柔,却透着几分阴沉狠戾,“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程若蝶。希望皇后娘娘这次也能顺利,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留下不少祸端。”
禁卫军送走谈淇主仆后,裴折玉和谈轻便往回走了,谈轻笑了一路,裴折玉实在是不明白,问了谈轻,谈轻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谈轻笑够了,决定提点裴折玉,“谈淇在给你暗送秋波啊!那一套他常对男人用的,尤其是赔钱货!”
裴折玉拧起眉头,“王妃是说,他想对本王……”
谈轻被他的欲言又止逗笑了,“不一定是你想那样,不过他一定是知道我不好说话,所以才冲着你那个样子,八成是挑拨我们吧。”
谈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爱怎么看待别人,原主或许被骗了很多年,但谈轻可不能忍。
谈轻想了想,又说道:“一般谈淇这种行为,我管他叫做绿茶,不过他太低级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这人肚子里全是坏水!”
想到谈淇那个不知道死哪里至今找不到尸骨的前夫哥,谈轻慎重地拍了拍裴折玉肩头,“说真的,你还是得提防他一下,他为了做赔钱货的太子妃不择手段,没准哪天会将手伸到你身上,你得小心他。”
谈轻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他相信法律,也讲道理,但对付谈淇,没证没据,谈淇还有太子护着,他目前也没办法。还好谈淇现在没什么权势,他的身份也足够欺负谈淇,好为原主出气,谈轻便也不着急。
可是裴折玉不一样,在谈轻眼里,将自己当做唯一朋友的裴折玉太单纯了,说不定会被谈淇的糖衣炮弹哄骗到,他真的很担心啊。
裴折玉依稀能感觉到谈轻对自己的不放心,不由挑眉,“在王妃眼里,我就这么弱小?”
谈轻看裴折玉确实挺弱的,可为了照顾裴折玉的心情,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只说道:“总之你小心一点,谈淇有点邪门。”他说着认真起来,“谈淇知道的远比我们要多。”
比如,未来会发生的事。
谈淇是重生的人,知道他上辈子直到死前这段时间里这一世的人都不知道的很多大事件。
也许,谈淇也会知道裴折玉在那个前世里的结局。
谈淇一直在利用前世所知造势这点谈轻心里还是记着的,可惜他穿之前没能看完这本书。
裴折玉看他如此认真,也将谈淇的所谓秘密记在心上,打算出宫后就让人去查谈淇,可看谈轻这样,他也想逗逗谈轻,“王妃不想让我跟谈淇亲近,真的不是吃醋了?”
谈轻愣了下,“吃醋?”
裴折玉欣然颔首,“我只有王妃这一个朋友,王妃是害怕,谈淇会插入到你我之间吗?”
谈轻打量他一阵,便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缓缓后退,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抗议:“你这样说,我没准真的会吃醋,你不要跟谈淇玩!”
他的好朋友要是被谈淇勾搭走了,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窒息,裴折玉千万不要这样啊!
这样的话,他只能断舍离了!
他身边的晦气东西不能更多了!
裴折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促使他当场改口,“我开个玩笑罢了,王妃不让我做的事我就不做。”
谈轻松了口气,嗔怪地斜了他一眼,“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差点以为我要跟你绝交了!”
裴折玉笑容微顿:“……是吗?”
谈轻认真点头。
裴折玉暗松口气,那还真是好险。
他有种直觉,这个话题太危险,不能说下去了。
也许是老天开眼,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断他们,陆锦远远朝两人招手,带着侍女走来,“七表哥,七表嫂,你们也出来透气吗?”
陆锦不是从太和殿那边过来的,谈轻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出来透气的,等她近前也没有多问,“我们正要回去,要一起吗?”
“好啊。”陆锦利落地应着,她向来大大咧咧,但跟裴折玉其实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交集,只是谈轻也在,她说话总不好略过裴折玉,见裴折玉最近好像没小时候那样阴沉可怕了,陆锦才状着胆子多看他几眼。
“今天七表嫂穿得亮眼,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俩了。”
裴折玉在陆锦的印象中,从小到大都是安静阴沉,穿着一身好像要融入黑夜的衣服。可是自从他与谈轻成亲后,他每回出现在谈轻身边时,虽说依旧是穿着一身黑衣,在谈轻身边却似乎不再那么单调。
至于他具体的变化,陆锦也看不出来,只是一个多年来一直都很简朴、单调的人身边,多了一个被打扮得格外精致漂亮的谈轻,两个人站在一起这样强烈对比的变化,却又在两人并肩而行时显得格外和谐。
好男色的陆锦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她这七表哥和七表嫂,两人是真般配,都长得好看。
几人边说话边往回走,一阵南风吹过,谈轻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裴折玉默不作声拿出手帕递给他,谈轻缓过来,摆了摆手。
“我没事……”
他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多看陆锦一眼,“郡主刚才去看花了吗?这花香的味道好特别。”
闻着不是什么好花。
这话问得陆锦一愣,“没有啊,程姑娘有些醉了,我扶她下去休息一下,没碰到什么花。”她自己也闻了闻袖子,随后恍然大悟,“对了,刚才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赐了程姑娘几杯酒,听说是什么花酿的贡酒,程姑娘不胜酒力,太后就先让我扶她去休息,等散席再提赐婚的事。”
陆锦甩了甩今天特别换上的这身浅绿宫裙宽大的衣袖,依稀能看见上面有几点水渍。
“可能是我刚才扶了她一路,碰到了她的袖子上的酒吧,你们知道的,皇后赐的酒肯定是要喝完的,一个柔弱姑娘的酒量能好到哪里去?推不掉就只能偷偷漏出来一点。”
她故意压着声音,给了两人一个暗示的眼神。
谈轻明白,刚才裴折玉不就是把酒都吐了吗?
他跟裴折玉相视一眼,也很厌烦,“刚才皇后她儿子也是非要裴折玉喝酒,我们也吐了。”
陆锦看四周没有外人,吐了吐舌头小声吐槽。
“真不愧是母子。”
谈轻煞有其事地点下头,折腾人法子都一样。
裴折玉本是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伸出手拉住谈轻,“王妃觉得这奇怪的花酿的气味特别,是在哪里闻到过一样的香气吗?”
谈轻先是一愣,没明白裴折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倒也老实顺着他的话回想了下,“确实是有些熟悉,好像……是不久前闻到过。”
他顿了顿,颇有些惊愕地睁大双眼,又似乎不确定地重新问了陆锦一遍,“你确定,这花香是从皇后赏赐程姑娘的酒而来的吗?”
陆锦迷茫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这一路上也没碰见其他人啊,七表哥,你们怎么了?”
裴折玉也在看谈轻,像是在等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谈轻思索了下,最后还是点了头,“我们之前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碰到孙俊杰了,他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可是程姑娘身上怎么也有?”
陆锦呆了呆,“坏了!”
她想都没想,转头就跑,她的侍女只得跟上。
裴折玉和谈轻对了一眼,也默契地跟了上去。
宴会的时间不短,宴席上偶有喝醉的人,总不能在皇帝眼皮下闹事,一般自觉地会自己出去散散酒气,实在是醉的不轻,要么送回家,要么是先去专门的房间休息一下。
太和殿附近是有一些空置的大殿的,都知道今天是要给太子和太后侄孙女程若蝶赐婚,太子和程若蝶今天肯定不能提早离场。
所以他们若是身体不适,就只能先送到这里休息。
在中和殿侧边,就有一小排这样空置的殿宇。
陆锦先前亲自送程若蝶去的翠微阁侧殿,此刻匆匆赶回来,敲了许久门都没有人回应。
陆锦脸都吓白了,头皮发麻,让侍女直接将门撞开,还好门没有从里面锁上,一撞就开了,陆锦带着侍女进去后很快又喊他们。
二人进去时,陆锦的侍女正扶着躺在地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小宫女吃痛转醒,捂着后脑勺倒抽口气,后知后觉看清楚陆锦,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
“郡主……”
“别行礼了!”陆锦比她还急,“你家小姐呢?”
小宫女便是程若蝶带进宫的侍女,听陆锦这么说起,她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床榻,总算想起来什么,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对了,有个嬷嬷过来送衣裳,然后……她在背后打了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嬷嬷送来的衣服还整齐摆放在桌上,却不见程若蝶和嬷嬷,小宫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郡主,我家小姐呢?”
陆锦没有回答,她只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手脚也麻了,无助地看向谈轻和裴折玉,“完了,七表哥,七表嫂,我该怎么办?”
程若蝶是太后让她送过来的,现在却丢了,还从谈轻那里得知程若蝶和孙俊杰或许喝了一样有问题的酒,那程若蝶还能安全吗?
她怎么跟太后交待?
第76章
且不说程若蝶出事陆锦会不会被太后问责,程若蝶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跟谈淇勾搭上的赔钱货绝对配不上她,她出事或许还跟孙俊杰有关,让谈轻碰上了,他心里还是想帮忙的,于是他纠结地看向裴折玉。
这事明显是皇后干的,皇后跟太后斗法,陆锦跟程若蝶都是纯纯的棋子,他们不好插手。
陆锦也是谈轻的朋友之一,谈轻不会看着不管。
裴折玉却没有谈轻的顾虑,见他看来,只是缓缓点头,“王妃想帮郡主,便去找人吧。”
谈轻点头,跟慌得六神无主的陆锦几人说道:“皇后赐的酒八成有问题,说不定孙俊杰还真的跟这事有关,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程姑娘。”
陆锦定了定神,“七表嫂说的没错,那我现在就去找太后,我就不信,皇后敢忤逆太后!”
她说着就要走,裴折玉却道:“且慢!此事不宜声张,今日宫宴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皇后若是要阻止此事,仅仅灌醉程姑娘,或是将她藏起来还不够,此事既然卷进了孙俊杰,恐怕,是要做什么对她名节有损、令她无法成为太子妃的事。”
陆锦一愣,“对于一个姑娘而言,名节受损不外乎几种,程若蝶有太后护着,皇后应该不敢乱来,可事实上皇后做都做了,肯定不能给太后挽回的机会,那恐怕只有……”
再想到孙俊杰身上也有同样的花香,陆锦很难不怀疑皇后的恶心手段,当即面露嫌恶。
“不会是那样吧,皇后她不怕把太后得罪狠了吗?”
谈轻心里其实也有一个猜测,“不管怎样,我们先找到人再说,不过这皇宫这么大,皇后又是后宫之主,想动点手脚很容易,我们才几个人,一时间很难找到程姑娘。”
他这么一说,程若蝶的宫女眼泪急得都掉了下来。
裴折玉道:“若真如我们想的那样,那么程姑娘应该不会被带到太远的地方,毕竟太远了,程姑娘出了什么错也没人能看到。若我没有猜错,程姑娘此刻还在这附近。”
陆锦顿时安心不少,“好,那我们先去找人!”
他们合计了一下,兵分几路在附近几处任人休息的宫殿找人,但他们几个人还是太少了,裴折玉让巡逻的禁卫军把太和殿外的燕一跟福生叫了过来,还碰上了裴彦。
裴彦跟陆锦是自小就一块玩的,虽然平时碰上面了吵嘴比较多,可也是亲戚兼朋友,听闻此事后立马带着小厮跟上来一块找人。
日后渐渐西移动,若无意外,宫宴应该会在黄昏时分结束,最迟那时,皇后也该动手了。
谈轻自认嗅觉比常人灵敏,可也仅限于离那气味一米之内才能闻到,程若蝶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完全是盲找,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才将附近几座宫殿翻了一半。
这里几座供人休息的宫殿多是空着的,甚至门外上了锁,而找到翠微阁斜对面一处偏殿时,谈轻远远就见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谈轻拉着裴折玉往长廊柱子后躲,等到那人走出偏殿才走出来,“那个不是郑伴读吗?”
不久前还在太和殿里给他们送来赔钱货赐的烈酒。
裴折玉也认出来了,目光随之转向郑伴读方才走出的那处偏殿,偏殿门前还守着个内侍。
正好这时裴彦跟陆锦找到这边,跟他们汇合,谈轻冲他们嘘了一声,就指向那处偏殿。
陆锦眼前一亮,很快又冷静下来,“门口有人守着,程若蝶会在吗?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谈轻道:“不知道,刚看到郑伴读从里面出来。”
裴彦挑眉,“是太子身边的郑伴读吗?皇后和太子是亲母子,兴许屋里的人就是程姑娘!”
可这偏殿门前还有个小太监守着,谈轻几人商量了下,裴彦便扶着额头装出一副醉态,让小厮扶着,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走去。
不一会儿,裴彦主仆路过到了偏殿门外,小厮没扶住人就摔了下去,小厮软硬兼施,才将那内侍喊过来,两个人架起裴彦走了。
等裴彦主仆把人引走,几人立马过去,还好房门没锁,燕一打头阵,小心推开门,床上果然躺着个人,可几人看到后都很失望。
床上躺着的居然是太子。
谈轻一脸晦气,“怎么是他啊!”
太子睡得极沉,像是喝醉了,谈轻知道他怎么回事,没压着声音说话,也不怕他听见。
陆锦面露绝望,“完了。”
裴折玉问谈轻:“这里没有那种花酿的味道吗?”
谈轻摇头,赔钱货身上只有淡淡的酒味,还有就是他之前偷偷放到酒里的微量异能毒素。
就这么点,足够他睡上两个小时。
谈轻看陆锦这样,也有些不忍,劝道:“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也就剩这片没找过了。”
陆锦闷声应好,出门时屋外远远传来类似瓷器落地破碎的声响,陆锦下意识回头看向床上的太子,见他毫无反应,才松了口气。
谈轻耳里好,听那声音不是裴彦他们去的方向,想了想招呼几人出去找声源,没一会儿,几人就找到偏殿后面不远的临湖小楼。
走到楼前时,湖边水声掩不住楼里的吵闹,传出微弱的哭腔,“来人!放开我……来人!”
陆锦惊道:“是程若蝶!”
裴折玉一个眼神,燕一便悄声上前去,抽出匕首将房门内的门闩翘开,屏风后两个人影交叠,不过被压制在下方的女子显然在不断挣扎,有气无力地哭着发出求救声。
站在床边的男人扯开腰带,冷笑着将手伸向女子身上,“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再说了,你可是皇后姑母派人送过来的,你尽管大声叫,最好把人都引过来,让他们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不能做太子妃!”
正到门前的几人正好听见这话,无不是一脸恶心。
就在这时,燕一终于出手,一个手刀敲晕了男人,将人拖到屏风外,陆锦见状赶紧领着侍女和小宫女上前,安抚受惊的程若蝶。
谈轻跟裴折玉站在屏风外没进去,拿脚踢了下男人将他翻过面来一看,果然是孙俊杰。
这家伙裤腰带早解了,衣衫大敞露出肚皮,看着怪猥琐的,谈轻没忍住厌恶地噫了一声。
“果然是他!”
不过比起之前无意碰见时,孙俊杰身上的花香反而越来越浓烈了,浓烈到阵阵花香中透着难闻的臭味,让谈轻不适地捏起鼻子。
陆锦很快从屏风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七表嫂,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气味,程姑娘说孙俊杰刚吃了这东西!不过程姑娘现在浑身无力,好像被下了药。”
谈轻不用接过来细看都闻到瓷瓶里浓烈的花香,他点了点头,“这东西估计有催情作用。”
他一闻到这味道,就是有种头皮发麻的亢奋感。
陆锦手一抖,差点把东西丢了,既恶心又鄙夷地说:“什么脏东西也敢拿进宫!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皇后怎么敢让孙俊杰玷污程姑娘,她就不怕太后和陛下动怒吗?”
谈轻倒是想通了,“她不想让程姑娘做太子妃,可这是太后的意思,皇帝是默认的,她只能从中作梗,让程姑娘做不了太子妃而她又不想被罚,就让人嫁给她侄子……”
“可是孙俊杰刚刚断了一条腿,又被准未婚妻一家退了亲,程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他?”
谈轻推断着,摊手道:“所以她们就给人下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太后根本没办法拒绝,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这样一来,太后她是得罪了,可她娘家却跟太后结了亲,都是一家人,只要以后承恩公府对程姑娘好一点,太后早晚会消气吧?”
他说完看向裴折玉,用眼神询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裴折玉淡笑颔首,“或许王妃说的,正是皇后所想。”
陆锦更气了,“好恶心的手段!”
裴折玉提醒道:“宫宴快结束了,皇后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该派人捉奸了。”
陆锦眉心一紧,“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先把这个猪头男扔下湖,来一个毁尸灭迹吗?”
她光骂人还不够,还狠狠踹了一脚孙俊杰,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踹的是下三路。
谈轻轻咳一声,说道:“郡主,事不宜迟,你们先去跟裴彦他们汇合,在事情闹大前把程姑娘送回太后宫里,路上小心一点,避开皇后的人,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没能将孙俊杰扔下湖,陆锦颇为遗憾,让侍女和小宫女背起程若蝶,走小道往太后的寿安宫去,她最近一段时间常进宫,熟门熟路,但谈轻还是吩咐福生跟上去帮忙。
几人走后,屋里就剩下谈轻跟裴折玉、燕一,还有躺在地上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孙俊杰。
谈轻道:“燕一,你回去看看太子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就把他搬过来,别让人看见!”
燕一本能应是,反应过来懵住。
裴折玉也有些困惑,却点了头。
燕一这才回神,迟疑地离开。
裴折玉问:“王妃想做什么?”
谈轻冲他神秘一笑,“一会儿隐王殿下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燕一背着太子回来,他身手好,加上这边偏僻,回去时那守门的内侍虽然回来了,可他从窗口出入,一路畅通无阻。
谈轻让燕一将赔钱货扔到床上,又指挥他把地上的孙俊杰也扔上床,燕一一脸迷茫地照做,还没等裴折玉再问,楼外便传来人声。
“来得好快!”
远远看到一群人从湖对面过来,谈轻轻呼一声,让燕一把门关上,搓搓手走向床前。
裴折玉分明也从窗口看见有人来了,却一点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已经开始捉奸了,王妃能说说这是在做什么了吧?”
谈轻挽起衣袖,略显兴奋,“我也没想干什么啊,皇后做的孽,让她亲儿子尝尝也不错。”
裴折玉顿了下,“什么?”
他还没有消化谈轻的话,就见谈轻呲着牙笑得跟小恶魔一样,将双手伸向太子的胸口。
在他的手快碰到太子时,裴折玉眉心一跳,伸手抓住了谈轻纤瘦的手腕,“你做什么?”
“脱衣服啊!”
谈轻皱了皱眉,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看裴折玉似乎不理解,他又理所当然地解释:“皇后是派人来捉奸的,要是他们都穿着衣服,奸情从哪里来?当然要脱光光了!”
谈轻撇了撇嘴,脸上笑容透出几分狡黠,“现在孙俊杰找不到对象,皇后着急给他娶媳妇,赔钱货又正好要成亲,他们不是绝配吗?”
裴折玉沉默须臾,逐渐理解了谈轻的想法,往日冷厉的丹凤眼看他时添上几分笑意,感觉谈轻的方法有些荒唐,但又似乎很解气。
不过……
裴折玉看了看握在手掌里白皙纤细的手腕,还是拉回了谈轻的手,可是谈轻听着外面捉奸的队伍越来越靠近,心里也开始着急。
“怎么了?外面快来人了!”
裴折玉轻握着他的手,余光瞥向太子微微敞开的衣领口,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之色。
“别脏了手,让燕一来。”
第77章
燕一最终听命扒光了太子和孙俊杰的衣服,没等谈轻多看一眼,裴折玉就拉着他要走了。
其实谈轻还是看了一眼的,孙俊杰也是个文武双废,肚子上全是赘肉,还是挺辣眼睛的。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喝了□□,被打昏后扔到赔钱货身上,还无意识地在拱着赔钱货。
谈轻噫了一声,“好辣眼睛!”
裴折玉拉着他往窗前走,不让他再多看一眼。
“那别看了,走吧。”
两人爬窗户走,燕一在后面熟练地抹掉他们留下的痕迹,几人前脚刚躲进湖边柳畔,以长公主为首的贵女们便到了这座楼前。
远远看着长公主的背影,谈轻着实有些吃惊。
“怎么会是长公主?”
裴折玉看了眼天色,“宴会快结束了,想来是父皇要下旨了,她们应该是来接程姑娘的。长公主生母是先皇后,与皇后向来不亲近,看来太后也未必没有防备皇后。”
那位先皇后在世时,是压着当时还只是侧妃的皇后的康王正妃,后来皇后成了皇后,康王妃还是皇帝追封的元后。因为这些,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和宁王与皇后太子一脉都不亲近,太后却很喜欢自己当年亲自为皇帝挑选的这位正妃儿媳。也就是宁王坡脚,无继位可能,所以太后和皇帝怎么宠爱先皇后的一对儿女,皇后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至于针对他们。
谈轻说:“太后是谨慎的,让陆锦和长公主陪伴程姑娘,却没想到皇后能给她侄孙女下药。”
他的笑容有些嘲讽,因为太后不久前派人刺杀小胖子裴濯,现在皇后就动到她头上来了。
这时,来接程若蝶的长公主和几名皇室贵女已经在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到了楼前。
那门燕一故意没关紧,一推就开,不用进去,所有人都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男人衣物。
一条朱红色的丝绸亵裤就挂在屏风上,正对门口。
众人都愣住了,这场面不用进去看,都知道有人在里面干了什么,这可是秽乱宫廷啊!
长公主反应极快,柳眉一竖,厉声训斥带路的宫人,“放肆!本宫是奉命来接程姑娘的,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宫?来人啊,将这胆大包天的宫女拖下去!”
宫人们跪了一地,一路同往的贵女们也噤若寒蝉。
长公主性烈,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谁敢得罪?
即便与之同行的,都是与她走得近的县主和小姐。
长公主瞥了眼那条明晃晃挂在屏风上的男子中衣,脸色也有些难看,随即拂袖便走。
“本宫倒是记茬了,先前郡主与本宫说她与程姑娘回寿安宫更衣了,走吧,去寿安宫。”
谈轻看着她刚来就要带着众人走,心中还挺遗憾的。
都到门口了,怎么就是不进去看看呢?她们不好奇吗?长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厉害,这时候要是有个人站出来抗议就好了。
不然他特意让燕一把太子搬过来,不就白干了吗?
不过皇后既然布置了这处捉奸大戏,没道理就让长公主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一个人站出来顶撞长公主,“长公主,方才我们一路从太和殿过来,可没碰到郡主啊,她何时同您说的程若蝶回了寿安宫?还有,这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中衣,刚才这宫人又说程若蝶就是在这里休息……”
这人引得谈轻又提起了兴致,看清楚那是谁之后,却拧起眉头,这贵女不就是孙娉婷吗?
皇后她侄女,孙俊杰他姐。
他就知道,皇后肯定会让人来捉奸,这么多贵女都在,长公主也在,她肯定得派个硬茬。
孙娉婷像她,疯起来没完没了。
果然,孙娉婷此刻看着屏风上的亵裤,面上一脸鄙夷,眼里却满是兴奋,她好像没看到长公主冷了脸,拎起裙摆往屋子里走去。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贱人,竟敢秽乱宫廷!”
长公主急道:“站住!”
孙娉婷反而加快步伐跑进屋中,长公主拦都拦不住,几个贵女也没忍住偷偷往屋里看。
可没等长公主发火,屋中忽然传出孙娉婷的叫声。
“啊!孙俊杰你这个王八蛋,快从太子表哥身上下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长公主眉心紧锁,匆匆带人进了屋中,绕过屏风一看,也同孙娉婷一样险些惊叫出声——
床上的人分明不是她刚才要维护的太后侄孙女程若蝶,而是两个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男人!
她还都认识!
一个是孙俊杰,一个是太子,此时此刻,孙俊杰正红着脸伏在太子身上,极其猥琐……
饶是长公主,也十分震撼。
须臾后,这座偏僻的湖边观景小楼里发出一阵兵荒马乱的叫声——“还不快将他们分开!”
“放肆!孙俊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护驾!保护太子殿下!”
谈轻听到动静也没忍住探头出去看上一眼,可惜隔得太远,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听起来,事情好像朝着更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以下犯上?”谈轻摸了摸鼻子,回头看向裴折玉,“赔钱货不会是被孙俊杰撅了吧?孙俊杰居然这么快吗?我们才刚走开多久啊!”
裴折玉沉默须臾。
若是事情真的像谈轻说的那样,那就……太荒唐了。
正好这时燕一将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引了过来,裴折玉忍笑牵上谈轻的手说:“该走了。”
“好吧。”
谈轻还是很好奇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长公主等皇室贵女如此惊慌失措,可禁卫军都引过来了,他们再留下恐怕要被抓到。
两人绕着湖畔走了一圈,回到宫道上与燕一汇合,当做无事发生,回了太和殿的宴席。
殿中换了舞乐,酒过三巡,皇帝正与身边的太后、皇后和贵妃说着话,太子不在,宁王和瑞王、四皇子等几位皇子才能说上话。
殿中众人各忙各的,裴折玉牵着谈轻静悄悄地回到座位,不料还没坐下就被皇帝点名,“老七和谈轻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谈轻愣了下,立马收敛笑容,拉住裴折玉衣袖。
裴折玉躬身行礼,一如往常恭敬而又平静,“回父皇,先前太子殿下赐儿臣贡酒,儿臣喜不自禁,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便与王妃出去走走,在湖边吹了一会儿风。”
说到谈轻,皇帝对他似乎总是更有兴趣的,“你家王妃前阵子遇刺了,朕心里一直记挂着,今日进宫一直不作声,莫不是吓到了?还是担忧朕让你此刻就交功课啊?”
要是没有听说过皇帝偷偷藏了原主生父钟思衡画像的事,谈轻就当皇帝对他的关心是因为看在外公的颜面上,可现在不一样了。
谈轻只觉得浑身难受,可文武百官都在,他不好下皇帝面子,便顺着他的话腼腆地说:“劳父皇记挂,儿臣没什么事,不过因为受了伤有些日子没法上课,所以这功课……”
他没把话说完,无声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纯真。
皇帝被逗笑了,宽和地说:“也罢,你身体弱,不急着交功课,什么时候写好了再交吧。”
谈轻一脸感动,“谢父皇。”
皇帝好像就是例行公事一样,询问了所有皇子公主,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八皇子,让他好好做功课,看起来俨然是一位仁君和慈父。
裴折玉这才拉着谈轻坐下,谈轻偷偷看了眼上面坐着的皇后和太后,小声跟他咬耳朵。
“今天贵妃和瑞王、四皇子在皇帝面前争宠,皇后还笑得出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啊,干了这种事,她在太后面前还装得挺孝顺。”
他们说话时,皇后还笑吟吟地跟太后轻声说着话。
裴折玉淡声道:“看来她真的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
谈轻闻言跟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开始偷笑。
宴会已经走到尾声,就等太子和程若蝶这两个主角回来,可是他们迟迟未回,太后显然乏了,扶着额角,面容上露出疲惫之色。
皇帝让总管太监过来,着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禁卫军统领忽而进殿,与总管太监耳语几句,总管太监面色大变,回到皇帝身边。
谈轻看着热闹宫宴下的众人,心知好戏要来了,笑着抿了口茶,偏头问裴折玉:“这次赔钱货今天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大丑了吧?”
裴折玉亲眼看见皇帝脸色变了,却说:“应该不会。”
谈轻想问为什么,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发话,“果真是年纪大了,朕酒量越来越差,已有些醉了,众爱卿且先喝着,朕得回宫歇着了。”
他扶着额角,语调含笑,如往常一般和气,这就命人起驾回宫,文武百官自是起身相送。
谈轻错不及防,跟着起身行礼,心中有些不解。
等太后和皇帝、皇后、贵妃等人离开,太和殿的氛围才真正热闹起来,也总算散席了。
可是太子的婚事还没定,就散席了,怎么回事?
众臣离席出宫,即便面上不显,心中也有困惑。
谈轻也很不理解。
裴折玉拉住他的手让他回神,低声解释:“就算方才太子跟孙俊杰被捉奸了,有长公主在,此事也传不出宫去,长公主而将此事告知父皇,让父皇定夺,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毕竟是储君,事关皇室颜面。”
皇室的颜面不能丢。
谈轻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觉得很讽刺,“可若是今天被捉奸的是其他人,早就闹大了吧?”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手心,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谈轻遗憾叹息,“好吧。”
裴折玉道:“我们回府。”
谈轻应了好,两人正要走,宁王就过来叫住了裴折玉。宴席上隔得远,他们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散席了,宁王便过来问太子赐酒的事,裴折玉推说没事,宁王才放心,可同样奇怪皇帝没提太子的婚事。
“说起来,方才皇祖母让长姐去接程姑娘,眼下长姐还没有回来,太子也是……”宁王有些担忧,“父皇匆匆散席,是出什么事了吗?”
瑞王冷不丁在他们身后出声,“本王也觉得很奇怪,对了,七弟和七弟妹方才出去那么久,可有看到过太子殿下和那位程姑娘?”
谈轻乍一下被吓到,好家伙,这人偷听他们说话!
回头一看,瑞王、瑞王妃和四皇子站在他们身后,刚刚插嘴的瑞王那张长得与贵妃相似的俊俏面容上一派泰然自若,自带威仪。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我与王妃在湖边凉亭歇了一阵,倒是没碰到太子殿下和其他人。”
瑞王俨然是个笑面虎,说话绵里藏针,“也不知道咱们太子殿下是出了什么意外,让父皇突然改变主意,收回赐婚旨意,莫不是此事与那位准太子妃程姑娘有什么关系?”
宁王道:“既已散席,都各自回去吧。不管什么事,自有父皇处置,你我做儿臣的听命就是。”
在宁王这位长兄面前,瑞王也收敛三分,“二哥说的是,王妃有孕在身,我便先回王府了。”
瑞王夫妇和四皇子走后,宁王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裴折玉肩头说:“你三哥就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醉了,便与王妃先回王府吧。说起来,七弟妹前阵子遇刺,也吓得不轻吧?”
他最后是问谈轻的,跟瑞王夫妇相比,宁王和温婉安静的宁王妃在谈轻眼里可好了百倍,何况宁王对裴折玉多年来的关心不假。
“我没事,二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裴折玉的。”
宁王没忍住笑起来,“好,那七弟就交给你了。”
出了太和殿,宁王和宁王妃、小皇孙便先走了。
福生逆着出宫的人群来到太和殿前与他们汇合,四周都是人,不好说话,福生比了个手势,谈轻就知道程姑娘被安全送到寿安宫了。
看来今天的事只能让皇帝私下处理,没戏看了。
谈轻很是失望,正准备出宫,谁知刚走出太和殿没多久,后头匆匆忙忙跑来几名宫人。
“隐王殿下,隐王妃留步!”
谈轻回头看去,面露疑惑。
为首的老太监上前行礼,“隐王殿下,隐王妃,太后娘娘有请二位前去寿安宫走一趟。”
谈轻挑起眉梢,回头看向裴折玉,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没完,太后叫他们过去是要问罪吧?
不过他敢做就不怕被罚。
去寿安宫路上,谈轻小声跟裴折玉说:“一会儿到了你父皇和太后面前,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支开了,至于我,我跟太子不对付,我对他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裴折玉摇头,丹凤眼含笑看他,“我怎么能让你定罪?”
“本来就是我干的嘛。”
谈轻捅了下他的胳膊,“记得,一会儿别乱说话!”
裴折玉看他说一不二的认真态度,丹凤眼里的笑意更深,轻叹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谈轻是仗着没人能查出来太子服下的微量异能毒素,也没人看到燕一偷偷将太子搬过来。
就算这事他们插手了,他不认就是,皇后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顶多骂他几句随便罚点什么,他现在爽了就够了,完全不带怕的。
到寿安宫前时,谈轻还特意给裴折玉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不要认罪,才跟着内侍进去。
然而二人带着侍卫小厮进寿安宫后,根本没见到太后和皇帝,正殿里只有陆锦和裴彦。
带路的老太监让他们在此等候太后,便退了下去。
陆锦和裴彦见到他们也很意外,纷纷起身上前,陆锦问:“七表哥七表嫂,你们也来了!”
谈轻这是第一次来寿安宫,但不妨碍他一眼看出这里是正殿,他看着二人,也很迷茫。
“太后不在吗?”
陆锦反而更迷茫地问他:“太后不是在太和殿吗?我们送程姑娘回来后,让人去给太后身边的郭嬷嬷报了信,郭嬷嬷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说是等宴会结束太后回宫。”
谈轻脑子快不够用了,嘶了一声,回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从容不迫,还有闲心跟陆锦和裴彦解释:“太和殿那边已经散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父皇和太后娘娘、皇后都提前离席了。”
他说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时,脸上神情看着很无辜。
谈轻默默给他竖了大拇指,想了想,撇嘴道:“也不知道太后派人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陆锦赶紧摆手解释,“我们只来得及让人去通知程姑娘被下药的事,其他的都没说过!”
谈轻倒不在意这点,“别紧张,你们是救了程姑娘的人,至于我和裴折玉被叫过来,应该是太后也查到了这件事我们也插手了吧。”
陆锦就怕误会,闻言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太和殿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太后平时是将程姑娘当亲孙女宠着的,怎么宫宴都结束了还没有回来?不会是漠北打来了吧?”
谈轻为她惊人的想象抽了抽嘴角,笑说:“要是这样,现在已经轰动满朝文武了吧?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最后也没提赐婚的事。”
陆锦愣了下,评价道:“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
裴彦眼神茫然,“怎么回事?”
谈轻抿唇笑笑,只能说:“不知道啊,皇帝突然就走了,太后娘娘和皇后贵妃也走了,我们还以为太后娘娘回了寿安宫,结果没有。不过我们回去之后,太子也一直没出现,说不定就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吧。”
他这么说陆锦和裴彦更好奇了,可谈轻却没再说了,深藏功与名,拉着裴折玉坐下。
裴折玉在这里,陆锦和裴彦都有些怵他,也没再多问,老老实实坐回去等太后回来。
等人的时间过得很慢,裴彦跟陆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谈轻无支着下颌打瞌睡,裴折玉倒是坐得住,还坐得很端正。
等到宫人进殿点灯时,谈轻提起精神伸了个懒腰。
他是真想不明白,太后叫他们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寿安宫也没戏看,他是真的无聊,也是真的好奇。
他当然能猜得到皇帝他们应该是在处理捉奸的事,他也很想知道赔钱货到底有没有被撅。
谈轻盼星星盼月亮的,寿安宫门前总算传来动静,谈轻立马坐直起来,眼睛蹭一下亮了。
裴折玉看在眼里,无奈摇头,听见殿外内侍跪拜太后娘娘时,他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
谈轻收敛笑容跟着起身。
没一会儿,太后进了正殿,陆锦和裴彦也认真起来,低着头跟上裴折玉和谈轻上前行礼。
太后面上难掩疲惫之色,透着几分苍白,在上首缓缓坐下,才开口让他们起来,说道:“蝶儿被下药的事哀家都知道了,多亏你们几个机灵,及早发现,才能及时救回蝶儿,你们几个都很好,全都有赏。”
陆锦忙道:“谢太后娘娘。都怪臣女一时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带走了程姑娘,臣女不求赏赐,只求太后娘娘不要怪罪臣女就好。”
太后面露欣慰,慢慢点头。
“哀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次若不是你们及时找到蝶儿,恐怕哀家的脸面也要被人踩在脚底下。陆郡主不必自责,你做得很好,该赏便赏,哀家向来是赏罚分明的。”
她看着底下几个年轻人,看到谈轻时,有些浑浊的眼球闪过一丝冷厉,又道:“天色不早了,郭嬷嬷,先送陆郡主和裴世子回府吧。”
郭嬷嬷屈身应是,陆锦和裴彦两个平时胆大的是大气不敢出,听命正要退下,不料太后接着又说:“老七和谈轻再陪哀家聊一阵。”
二人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谈轻和裴折玉,却见裴折玉和谈轻二人气定神闲,冲他们点头,陆锦便强压下心中疑惑,拽着裴彦走了。
他们走后,殿中宫人陆陆续续退出殿外,太后只留了一位大宫女,还有谈轻和裴折玉。
殿中宫灯明亮,却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屏退众人,又先送走陆锦和裴彦,只留了他们两个人,谈轻不用想都知道太后的意思。
她知道了,赏罚分明嘛。
大概是裴折玉和谈轻一个比一个镇定,太后微眯起眼,僵持片刻,还是她先开口,还是往日那般轻唤慈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透着不满,“老七,谈轻,上回宫宴哀家就知道你们大胆,却还是小瞧了你们。”
裴折玉微微低头,垂眸道:“皇祖母的意思孙儿不明白。”
谈轻跟着低头。
没有明说,他才不认呢!
太后冷笑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哀家是老了,可哀家人没糊涂,这宫里的事哀家想知道谁也跑不了!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哀家仁慈,还不老实交待!”
不愧是太后,原本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家,此刻发起火来,一身威势还是有些骇人的。
谈轻撇了撇嘴,想站出来说话,手腕却是一紧,他偏头看去,裴折玉正小幅度冲他摇头。
太后坐在高处,自然也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顿时气笑了,“老七,你是拿哀家当瞎子还是聋子,你们以为只要你们不认,哀家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究竟是谁,让你变得越来越放肆,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谈轻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在说他吗?
可裴折玉还是那副阴郁冷淡的模样,看似恭敬跪了下来,嘴上却叛逆地说:“皇祖母,没有人逼孙儿做什么,都是孙儿一意孤行。”
谈轻睁大眼睛看向他,想了想,还是跟着跪了下来,等了裴折玉一眼,不是说好的吗?
这家伙居然乱顶罪!
谈轻二话不说,抬起头跟太后说道:“太后,事到如今,我也就认了,裴折玉跟太子向来无冤无仇,没必要对付他,这事是我干的!”
他认是认了,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也没让太后顺气。
“好你个谈轻!先前在皇帝面前带着老七忤逆皇后,哀家没说话,你当是为什么?皇后这些年来越发不稳重,是该吃些苦头,可她是皇后,是你们的嫡母,你刚嫁给老七,便敢指责嫡母不慈,哀家倒是觉得皇后先前责骂你时有句话没说错,你确实是不孝!如今还敢把手伸到太子身上,太子是储君,你怎么敢动到他头上!”
谈轻据理力争,“可要不是我们及时找到程姑娘,太后的侄孙女就要被孙俊杰玷污了!”
太后顿了下,沉声道:“你救蝶儿是有功,可将太子送到孙俊杰床上……你可知此举多余,又有多荒唐!倘若长公主去得晚了些,太子又该……谈轻,你竟还不知悔改,妄想用救蝶儿的事将功补过吗!”
谈轻本来就没在怕,听太后这欲言又止的,没忍住竖起耳朵,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太后,不如您详细给我们说说,太子被人怎么了?”
他生得精致漂亮,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人的模样,显得格外无辜,眼神却又很热切。
肉眼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很想知道太子到底怎么了。
太后的满腹怒火忽而滞住,指着谈轻的手开始发抖,“你……你……你是要气死哀家吗!”
裴折玉轻咳一声,拉住谈轻道:“王妃,先别问了。”
再问下去,太后得气出病了。
第78章
虽然因为之前的刺客,谈轻对太后有点小意见,可她到底是裴折玉的亲奶奶,见她气得脸都白了,谈轻也老实地收起了好奇心。
“我就随便问问,您不回答也行,别着急上火啊。”
太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厥过去,身边的大宫女急忙上前顺气,连裴折玉都抬头多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挑起,谈轻识趣地捂住嘴巴。
“我不说了。”
裴折玉倒没有责怪他,只是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后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刚缓下来,一看见谈轻就又来气了。别看谈轻和裴折玉此刻还跪在面前,可与正常的跪拜礼仪不同,他的态度仿佛跪着不过只是一个姿势。
他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敬意,即便她是当朝太后!
要是谈轻知道她心中所想,那么会告诉她他是对的。
这时代进宫见前辈都得跪,时势所趋,他压根没啥负担,只当跪着是一个单纯的姿势。
至于恭敬,那还真没有!
太后的气始终下不去,冷冷盯着谈轻道:“大逆不道,目无尊长,卫国公就是这般教你的?谈轻,你今日可真是让哀家刮目相看啊!”
谈轻心说连说三个成语,听起来都挺阴阳怪气的。
裴折玉捏了捏他手心,接着道:“皇祖母息怒,王妃天性单纯,容易冲动,并非故意激怒皇祖母的。他只是不善言辞,其实性情纯良,帮过不少人,还请皇祖母保重身体。”
到底是亲孙子,哪怕自小到大太后都没怎么管过裴折玉,在面对他时,盛怒的太后也还是放缓了语气,“老七,你不必如此护着他,这是哀家的寿安宫,不是卫国公府,你是皇帝的儿子,哀家看谁敢要挟你!”
谈轻面露诧异,看向裴折玉,不会吧不会吧,太后居然以为裴折玉帮他说话是被逼的?
他冤枉死了!
裴折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皇祖母多虑了,没有人要挟孙儿,在孙儿眼中,皇祖母与王妃都是极好的人,孙儿是真心认为王妃被误会了,才会帮王妃说话。”
“何况……”
裴折玉微垂丹凤眼,神情内疚,轻声道:“皇祖母,王妃一向乖巧听话,若无孙儿允许,是绝对不敢乱来的,此事,都是孙儿的错。”
太后本以为他是个老实听话的,没成想往日不声不响的他居然会为了谈轻顶罪,太后给了他机会让他推卸责任,他都没有这么做。
偏偏是这样,太后非但没有怜悯这个从前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孙子,还觉得他是给脸不要脸,在挑衅自己,太后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你说他乖巧听话,他这是乖巧听话该有的样子吗?”
太后指向谈轻,神情冷肃。
谈轻眨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裴折玉,又看向太后,没有说话,一张年少漂亮的脸在太后眼里仿佛写满了嚣张,极为可恨。
可他不说话,太后就不能忍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谈轻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眼巴巴看着太后,“那太子……”
太后脸都僵了,才听了三个字,就气得扶住抽痛的太阳穴,指着他向裴折玉愤怒指控,“老七你听听,你这王妃说的是人话吗!”
谈轻话还没说完呢,看她又是这个样子,也很无奈。
“是您先问我的,我就是好奇嘛。再说了,我就是问问,又不干什么,怎么不是人话了?我是把太子送到了孙俊杰那里,可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又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太子是被……”
太后头疼得厉害,气急道:“胡说!太子自是好好的!”
她说完,谈轻面露失望。
原来没成事吗?
太后看着他毫不掩饰的表情变化,心口堵着一口气,实在难受,没好气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长公主来得及时,才叫太子免于受难。可你应该知道,你动的是当朝太子,打的是皇家颜面!今日若叫你顺利脱身出宫,哀家又如何对得起先帝!”
谈轻不以为意,“要不是太子,今天出事的就是太后娘娘您的亲娘家侄孙女程姑娘了。”
太后怒道:“你休要狡辩!救蝶儿后你们大可与陆郡主他们到寿安宫来,可你偏偏要冒犯太子,蝶儿是哀家的亲侄孙女,女子贞洁固然重要,却如何能与太子相提并论?”
裴折玉微微皱眉,想要说话,谈轻却先自顾自站了起来,他跪得腿累了,想起身活动了下,当然,也是因为他不服气太后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太子是人,程姑娘也是人,程姑娘的贞洁怎么就不能跟太子相比?”
他反问太后,“要是如您所说,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及时发现程姑娘被人带走,让皇后的娘家侄子孙俊杰阴谋得逞,程姑娘丢了所谓的贞洁,除了当不上太子妃,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一,嫁给孙俊杰,成全这所谓的女子清誉,可这样一来,程姑娘的后半生都要被握在皇后和承恩公府手里,永远也逃不掉。而太后您也得为了顾全大局吃下这个哑巴亏;至于二,那更简单了,一死了之,再不用管身后事,也不必担忧自己会成为您的负累。太后您觉得,程姑娘会怎么选?”
太后怔了下,很快从他的话术中清醒过来,拧紧眉心,“救蝶儿与你拖太子下水并不相干!”
“其实是有关系的。”
谈轻非但自己起来了,还拉着裴折玉让他也站起来,接着说道:“如果没有让太子卷进此事,难保皇后还有后手,继续对付程姑娘。她不喜欢程姑娘,不想让程姑娘做太子妃,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太后娘娘您总不会不知道吧?而现在让她的儿子跟被她算计入局的程姑娘易地而处,太子承受恶果,她这亲娘自然也就没精力管别人了,不是吗?还有啊,太后娘娘,您真的觉得太子会对皇后跟承恩公府打的算盘一无所知吗?他如果知情却放任不管,您还会觉得他无辜吗?”
裴折玉看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人,眼底闪过一丝新奇,不得不承认,认认真真胡说八道的谈轻,在他眼中确是嚣张又可爱的。
站在对立面的太后角度看,他都觉得谈轻招人烦,可在他这里,却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
太后好歹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即便知道谈轻的话有几分歪理,却依旧不认同,沉声道:“你空口无凭,全是臆测,蝶儿的事,哀家不会放过算计她的人,可太子也是哀家的亲孙儿,又是储君,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在哀家看来,你今次救蝶儿,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趁机报复太子。”
她看向谈轻,眼神冷厉,“从你嫁给老七之后,你就开始针对太子和皇后。哀家承认皇后确实曾经在你差最后一步成为太子妃的临门一脚算计过你,还让你名声受损,上回宫宴你当众与皇后作对,哀家可以视若不见,但这次不行。你气也出过了,虽说不能嫁给太子让你心中有怨,可你既然与老七做了夫妻,就早该放下这些旧事,你千不该万不该再动太子!若还想保住性命,你便该知错悔改,而不是在这里跟哀家狡辩。哀家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还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你可得想好了,哀家的耐心不多了。”
这就是明晃晃在威胁他,可惜谈轻不吃这一套,呲牙一笑,“太后娘娘,证据我没有,可你有。程姑娘身上中的药源自皇后赐她的花酿,跟孙俊杰亲口喝下的药是同一种。我跟皇后太子不和大家都知道,我也就不否认了,但你要说我是因为不能嫁给太子才报复他,这我可不认。”
他收了笑容,认真道:“我不过是想让皇后的儿子也尝一尝皇后亲手促成的恶果。就算她是皇后,她也该为自己做下的恶负责,我不后悔这么做,也绝对不会低头认错。”
绕是太后在后宫尔虞我诈地斗了几十年,对上谈轻这双执拗而认真的眼睛时也是一愣。
诚然,谈轻年轻,漂亮,有时不讲理,不愿得饶人处且饶人,嚣张得有些招人恨,也有些像他外公,执拗,中通外直,嫉恶如仇。
但他缺了太后最在意的一点——他对储君并不忠心,对他们这些上位者并不真心敬重,甚至不计后果动了太子,让皇后自食恶果。
太后这辈子见过不少人,见过无数阴谋诡计,却从未见过谈轻这样的,说他疯,他有自己的道理,说他狂,他其实是有恃无恐。
太后脸色一沉,“你当真以为,哀家不会动你是吗?”
谈轻倒不是这么想,他不想让外公一把年纪还替他担忧,他这次确实占理在先,才敢故意得罪人,原本想着在皇帝面前还能狡辩几句,谁知太后先把他叫过来。他也没想把老人家逼急了,别把人气出事了,那就是大错特错,谁都保不住他了。
“我知道我这么做肯定有人不开心,肯定要被罚,但我已经出了气,你们该罚就罚吧,总之这事跟裴折玉无关,他是阻止过我的。”
谈轻暗暗瞪了裴折玉一眼,警告他这次不准顶罪了,才跟太后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程姑娘远道而来,战战兢兢学着做太子妃,却被皇后如此算计,受了这样的委屈传出去也只会让自己颜面尽失,皇后甚至给她安排后路,让她跟瘸腿的孙俊杰生米煮成熟饭。可要是换了太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一国储君,掉一根头发都能让一堆人急得吃不下饭,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他,谁又知道程姑娘的委屈?也不知道查明此事后皇后会怎样,但我这个拉太子下水的肯定跑不了。对了,太后回宫后还没见过程姑娘吧?”
太后被他问得眉心紧锁,“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谈轻摊手道:“这也不难猜,太后,你打算怎么罚我?”
他外公还在,太后既然没声张此事,应该不会罚得很重,否则他现在该被三堂会审了。
到时要是让人查下去,皇后的罪证也许会公之于众,但太子的家丑不会外扬,太子跟孙俊杰差点那啥的事根本就传不到宫外去。
太后道:“你就不怕哀家处死你?”
谈轻心道那他肯定死不了,他跟裴折玉成亲其实算是政治婚姻,皇帝拿他牵制老国公。
太后见他笑而不语,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能私下处死谈轻。
忽地,殿门前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儿,程若蝶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嬷嬷宫女,她应该是刚醒过来没多久,脸色苍白,周身无力,推开嬷嬷宫女进来时有些摇摇欲坠。
“姑奶奶,恕蝶儿无礼,蝶儿听闻您回宫,一时冲动便过来了,不曾想隐王和王妃也在。”
程若蝶屈膝向几人行了礼,待抬头看向太后时,眼眶倏然红了,身影一晃便跪了下来。
“求姑奶奶替蝶儿做主!”
太后脸色顿时变了,皱眉道:“蝶儿,你也是在干什么?郭嬷嬷,还不快将蝶儿扶起来!”
郭嬷嬷应声上前,程若蝶却摇头拒绝,哭诉道:“姑奶奶,蝶儿真的好害怕,今天郡主他们赶来之前,蝶儿差点就要咬舌自尽了。”
听到这话,太后面色冷下来,给郭嬷嬷使了个眼色,郭嬷嬷当即意会,让后面跟进来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将正殿大门关起来。
程若蝶依旧不肯起来,虚弱嗓音哭腔浓浓,说着深深磕了个头,“姑奶奶,求求您怜惜怜惜蝶儿吧,蝶儿好想爹娘,好想回家……姑奶奶教过蝶儿怎么做太子妃,可是如今还没有下旨,蝶儿就险些被人……蝶儿真的很害怕,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
太后听她言下之意,是不敢做太子妃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到底是娘家的亲侄孙女,受了这种委屈,她也心疼程若蝶。
程若蝶来了,裴折玉和谈轻便不宜留下了,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看裴折玉和谈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咬牙说道:“今日的事,哀家不希望再发生,你们先回去吧。老七,你看好你家王妃,莫要让他再胡来。”
听得出来,她本意并不想到此结束,可她也没办法。
谈轻看到程若蝶出现,就知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心下有些侥幸,谁知太后紧跟着就黑着脸点了他的名字,“至于你,谈轻……”
太后冷哼道:“今日的事,你若不懂就去问老七,他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次哀家会在皇帝面前保你们,下次可未必。你做错了,自然要罚,皇帝不是让你给他交功课吗,哀家记得上次接风宴,老七假借你的名义给哀家送经书,可到底不是你写的,哀家平日就喜欢念念经,你既然有心,回去后就亲手给哀家抄一部法华经,三天后,哀家就想看。”
谈轻笑容一僵,面露难色。
啥玩意儿啊,要他一个才认识一千多字的抄佛经?
可裴折玉立马就拉着他跪下,说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定会督促王妃三日内抄好经书。”
谈轻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殊不知他这幅为难痛苦的模样,却恰好叫太后出了心口那口恶气,嘴角止不住上扬,很快被她矜持地压了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
“那哀家就等着了。”
谈轻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太后娘娘,我觉得程姑娘想回家也挺好的,她还没嫁给太子呢,就被皇后这么对付,如果婚事照旧,一个让皇后不满的太子妃,还不是任皇后捏扁搓圆?就算您能护着程姑娘,又不能从早到晚都跟着她,没有成为皇后的太子妃多了去了……”
见太后脸色隐隐又有发火的趋势,谈轻当场改口,“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如果您希望程姑娘将来走上您的路,那我祝福你们。要是程姑娘不想要……太后娘娘,其实一个人一辈子都待在宫里,会很寂寞吧?”
他说完举起双手,“我说完了,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他故意说了这种话,当然要赶在太后发火前走人!
于是谈轻一伸手拉走了裴折玉,矜持如太后根本来不及插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虽然确实很恼火,但太后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程若蝶时,还是沉默了一阵,末了扶着额角疲惫地长叹一声,“蝶儿,你先起来吧。”
走出寿安宫大门后,谈轻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陆锦、裴彦,还有福生跟燕一,他这才松开裴折玉,快步上前同他们打招呼。
“郡主,裴彦,你们还没走?”
陆锦往他们身后瞥,看他们都没事,也没人追出来,显然松了口气,“我们在等你们。”
裴彦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没事就好。”
谈轻笑说:“放心,我们没事,不过程姑娘怎么突然过来了,还是跟那位郭嬷嬷一块来的。”
他刚才就觉得蹊跷,出来看到陆锦和裴彦后就有种直觉,程若蝶突然过来会跟他们有关。
果然,陆锦一脸谨慎地看看左右,压着声音说道:“是我们去请的,不过不是我们的主意,是七表哥的侍卫提醒我们这么干的。”
裴折玉的侍卫不就是燕一,谈轻看了看燕一,又回头看向裴折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通了之后,他还是免不得吃了一惊。
谈轻看向裴折玉,“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都不知道!”
他们一直在一块呢!
难怪裴折玉说不会有事!
裴折玉由始至终就没有过一丝慌张,闻声只淡淡笑笑,提醒几人道:“这里是毕竟是后宫,我们不便多留,还是先出宫再说吧。”
裴彦和陆锦齐齐点头,这宫里他们待着都不习惯!
谈轻也只好暂时收起了好奇心,一行人匆匆往宫门走去,去寿安宫时是黄昏,此刻出宫天色已经黑了,他们一路提着灯笼到的宫门前。
天色已晚,谈几人也不便叙话,陆锦如今住在她娘的公主府,跟裴彦家近,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也是同路,目送他们走后,谈轻和裴折玉才往自家的马车那边走去。
福生和燕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谈轻这才找到机会问裴折玉陆锦刚才说的事,夜间宫门前除了守门的禁卫军基本没有人,静悄悄的有些可怕,谈轻也不由自主压着嗓音。
“你今天什么时候跟燕一交待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裴折玉笑应:“在去寿安宫前。我本以为,父皇和太后、皇后应当都不会让此事传出去,那便只会私下处理,而太后定会维护程姑娘的名声,而皇后应当也怕自己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家儿子的事被父皇察觉,所以哪怕查到我们头上,也不会重罚。”
谈轻了然道:“所以在去寿安宫时,你就已经猜到这件事被太后隐瞒下来了,太后要私下处置,那你父皇应该就不会管了吧,而且太后的软肋很明显,只要有人去找程姑娘,让程姑娘帮我们求情,太后就没有时间罚我们了,你太聪明了吧!”
说起来,程若蝶也很聪明,陆锦不知道怎么回事,去请动了她,而她并不知情,只为恩情而来,也不提他们半句,避免激怒太后。
不过不管程若蝶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真心的,都在避免太后动怒的情况下帮了他们一把。
谈轻从来不吝啬于夸奖裴折玉,裴折玉每回听见都会笑,这次也一样,“我是有些小算盘,却不及王妃大胆。不过王妃由始至终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害怕,我猜,就算是闹到了父皇面前,王妃也有退路吧。”
谈轻嘿嘿一笑,一脸单纯地说:“那要是到了你父皇面前,我可就不认了,谁又看到我们把赔钱货搬过来了?他们又没有证据,可是我有证据,证明赔钱货送你的酒里有毒,害得我们喝了都不舒服,这酒赔钱货也喝了,说不定他就是喝了自己的毒酒神志不清,自己睡着睡着跑到孙俊杰那里呢?赔钱货不清醒,孙俊杰也不清醒吗?孙俊杰以下犯上时就算也不清醒,可药是他自己喝的,查下去肯定能查到程姑娘那里,皇后敢让人查吗?”
他说完之后,冲裴折玉眨了眨眼,“我说的没错吧?”
裴折玉挑起眉梢,“酒里有毒?”
谈轻说:“我说有毒它就有毒。”
还是致幻毒素,就算身体代谢了查不出,只要给谈轻接触到太医,太医就能测出毒来。
裴折玉恍然想起来,谈轻是有秘密的,他倒是觉得,谈轻就算是恶鬼,也是个可爱鬼。
如此一想,谈轻有什么后招也不重要,裴折玉说道:“都过去了,这事我们也不提了。”
“还是要提的!”
谈轻不满地质问他:“你怎么替我答应了抄经书的事?还要三天抄完,我手都要断了吧!”
他是真的很不乐意抄书,甚至不自觉撅起了嘴巴。
看他这小孩子气的动作,裴折玉丹凤眼中浮现笑意,“我模仿你的笔迹,帮你抄就是了。”
“诶?”
谈轻气消了,当即笑眯了眼,想了想又有些心虚地拉住他的衣袖,“刚刚我对你奶奶不太礼貌,你有没有生气?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可是上次我被刺杀了,我也生气。”
所以他故意说那些话气太后,就是想要出出气而已。
裴折玉有些意外,在太后面前谈轻是死活不认错,在他这里道歉却是相当利索,裴折玉都被他逗笑了,察觉到他眼底的不安,便伸手牵住他,“我明白的,没有生气。”
他又说:“今天不是让厨房包了粽子,天都黑了,你今天又没怎么吃饭,回王府吃粽子吧?”
想起出门前厨房飘来的阵阵粽叶香,还有宴会上怕出意外只浅尝一口的肉粽子,谈轻下意识舔了舔唇,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心动了。
谈轻心都要飘回王府厨房的粽子上了,咽了咽口水,加快步伐拉着裴折玉往马车走去。
“那我们快回家吃粽子!”
裴折玉总是喜欢听谈轻说话的,比如此刻,他说回家,会让裴折玉觉得往日冷清没有人气的隐王府,仿佛都让他有了几分期待。
裴折玉丹凤眼里笑意浅浅,由谈轻牵着走,微扬起的唇角透着几分无奈,嗓音如旧温和。
“好,回家。”
第79章
端午节一早,隐王府和很多人家一样,早早挂起了菖蒲艾叶,熏得谈轻起床后猛打喷嚏。
更早的还有来送礼的人。
有宁王府安王府的,还有长公主府、瑞王府、四皇子府和六皇子府,关系近的疏远的也好,自家人逢年过节都要备上一份节礼。
除了东宫,东宫大概还没处理好昨天的事。
还有老国公府和谈明在的镇北侯府,跟陆锦、裴彦两家都派人送了节礼来,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熟的皇亲国戚,还好谈轻不用管家,这些人情往来都交给管家着手回礼。
昨天他们就把节礼送进宫去了,不出挑也不出错,只管送不容易做手脚也不能入口的摆件就是,虽说太后后头骂了他们一顿,可最后回府时宫里的节礼还是送来了。
不外乎就是茶叶、粽子贡酒什么的,今年宫里没安排什么活动,只是今天不用上朝而已。
谈轻今天也不用上课,过节了给叶老师放假,今天又不需要进宫,有时间可以抄经书。
然而去裴折玉的书房找他一块抄法华经时谈轻斗志昂扬,看到经书的一瞬间人就蔫了。
好厚一本!
足足七万多字!
太后才给他三天时间!
裴折玉还说法华经的作用是消除业障,多内涵啊!
谈轻由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幸好裴折玉可以帮他抄,模仿他的笔迹几乎以假乱真,还抄得快,半天下来,谈轻抄了不到半卷,裴折玉的第二卷经书就抄完了。
谈轻本来就不喜欢抄书,抄了半天下来手都酸了,只能庆幸他在昨天去宫宴前就把叶澜安排的功课都写好了,不然现在还得更忙。
可还剩下六卷,太后真的相信他能在三天抄好吗?
这话谈轻问出来了,裴折玉只能说,三天抄完,要是谈轻三天不眠不休也是可以的。
谈轻无语了一阵,看天快黑了,果断扔了笔,催促裴折玉换衣服,跟他一块去逛夜市。
这几天晚上暂时撤了宵禁,京中这几年没有赛龙舟的活动,但每年端午夜市都是开放的。
谈轻还没逛过西市的夜市,听说晚上还有活动,白天宁王派人请他们去射柳他都没去,一是怕晒,二是要抓紧抄书,三是等到凉快一些的晚上再出去逛西市的夜市。
这几天桃山学堂也放假,秦如斐昨天就回来了。
谈明今天亲自来送的节礼,就说了他昨天跟诗社里的几个朋友说起今晚会有一场赛诗会。
不错,最早是秦如斐带谈明进的权贵圈子,现在跟谈明走得近的也是秦如斐几个好友。
谈明也加入了秦如斐之前跟几个好友建立的诗社,虽说被谈淇的诗社压了风头,可自从秦如斐那篇桃山诗传回京师后,诗社又热闹起来了。也不知道秦如斐怎么想的,还将他的诗社给改了个名,叫桃花社。
每回过节都有赛诗会,场地用来做噱头招揽客人,才子期盼在赛诗会出风头、无聊的人盼着有点乐趣,也有不少贵人加点添头,这次办赛诗会的是西市的酒楼长庆楼。
秦如斐写出桃花诗后大概是在学堂有感而发,又写了好几首新诗,在京中热度高涨不下。
谈轻也不懂诗,谈明没空他就只能找裴折玉解释。
其中有一首谈轻挺无语的,因为裴折玉说,大概意思,就是秦如斐在抱怨在学堂上课时忙不过来,育人不易,山长又不见踪影……
主题是内涵谈轻。
可秦如斐的诗迷还挺多的,一回来就风头直压谈淇,这次赛诗会,他坐的是评委席。
作为桃花诗社一员,作诗又是谈明的弱项,急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他便主动去帮秦如斐。
这些都比不上西市的吃食对谈轻的诱惑,他晌午后就没吃东西,就等着天黑出来吃顿好的!
也就是谈轻非要请裴折玉去西市的畅意楼吃冰碗,他向来拗不过谈轻,只好出门了。
两人到了西市便下车步行,天色已晚,夜市却比白天时的行人还多,街上灯火如昼,自湖畔桥头往下看,夜幕下平静的湖面上漂着星灯与几条小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夜市卖的东西也多,吃的喝的用的,京中京外各地的特色都有,甚至还有西域来的东西。
谈轻一进西市,就被街上琳琅满目的物件吸引了视线,拉着裴折玉和福生几人到处乱跑。
裴折玉有时候都觉得,他像是养了个小孩子。
谈轻头回来夜市,看什么都新鲜,没一会儿,跟在他身后的福生手上就多了一堆东西。
碰到做糖人的摊子上时,谈轻逗留了好一阵,就为了看人家摊贩做糖人,最后也买了个小糖人,便跟裴折玉边闲逛边往湖畔另一头的长庆楼走去,路上还碰见几个熟人。
裴彦跟陆锦都是爱凑热闹的,不过今晚他们没组团出现,陆锦牵着一个小姐妹远远在一处楼上冲他们招手,好像是在跟姐妹们一块玩,湖畔碰见裴彦时他身边是一位谈轻不认识的小姑娘。看裴彦一脸不自在的神情,谈轻估计他应该是在相亲吧。
别看裴彦好像天天跟陆锦这些小姑娘玩,好像不太正经的样子,谈轻跟他熟了才知道,其实是他爹娘不让他随便出门,主要原因是他年纪不小了,他被皇帝选做太子伴读,本身就是因为他年纪跟太子相近,皇后都急着找太子妃了,裴彦他娘也急。
而且裴彦整天想往京城外跑,在上书房结课后的几年里用打理家里生意做借口没少往外跑,还不肯回来,他爹娘就不准他出京了。
除非他先成亲。
可裴彦以前的朋友多是江湖上认识的,或者是京中的权贵子弟,而陆锦就不一样了。
建安长公主跟裴彦他娘是好姐妹,加上自打建安长公主跟驸马宣平侯分居后,陆锦就跟着住在公主府,跟裴彦家近,常有往来。
当然,这不是要撮合他们。
裴彦他娘是喜欢陆锦当闺女的,但要是挑儿媳妇的话,她更喜欢陆锦身边那群小姑娘。
谁不知道,京中的贵女大都爱跟陆郡主打交道,而与陆锦走得近的都是品行好的姑娘。
她就是打着让裴彦与这些姑娘其中之一看对眼的算盘,才经常让裴彦送陆锦她们出门玩。
建安长公主其实不怎么管陆锦,陆锦跟裴夫人倒是好得亲母女似的,便给裴彦介绍过几个好脾气的姑娘,人家愣是一个没看上。
也不知道裴夫人的计划这次能不能成,谈轻思索着,转头就被其他小摊吸引了注意力,街上的吆喝声和行人的欢笑形成一副热闹的盛世夜景图,他也被这种氛围所渲染。
回头发现裴折玉没有跟上来,在不远跟六皇子说话,谈轻皱了皱眉,赶紧带福生跑回来。
六皇子大概是怕了他了,每回跟他说话兜里都要被掏干净,于是见到他来就扭头走了。
看他还算识趣,谈轻懒得理他,直奔裴折玉,“他怎么也在这,裴折玉,他没欺负你吧?”
裴折玉手里拿着谈轻刚才让人捏的猪头小糖人,也就是他生得好看,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也是矜贵从容的,手里拿个猪头都好看。
见谈轻过来,他轻笑道:“六哥倒也不是会欺负我的人,他只是来看今夜的赛诗会的。”
六皇子野心不大,就喜欢诗词,这点很多人都知道。
谈轻对他意见很大,“他虽然不像赔钱货那样逼你喝酒暗算你,可丽嫔跟皇后走得近,他也是个太子党。你在你父皇面前也不如他得宠,他万一听皇后的欺负你呢?”
裴折玉笑说:“自从你我成亲之后,丽嫔似乎就不如先前那样得宠了,六哥又与我同样是早已出宫建府的,出了宫想再进后宫机会不多,何况他前些天差事出了点差错被父皇责问,这阵子承恩公府频繁出事,太子和皇后也无暇顾及丽嫔和六哥。”
皇帝本想安排六皇子娶谈轻是真的,皇帝不喜欢有人忤逆也是真的,所以丽嫔跟六皇子拒绝了这门亲事后,母子俩就突然失宠了。
谈轻好奇道:“真的吗?你哪儿来那么多消息?”
说起来,老六也不算得宠,他跟他娘丽嫔都是皇后捧起来跟贵妃分宠、给赔钱货助力的,皇帝对他显然不像对宁王瑞王和赔钱货那样看重,也只是比裴折玉好一点。
不过人家亲娘在后宫还算得宠,每个月都能进宫,偶尔还能得皇后恩典多去看丽嫔一回。
同样出宫建府的裴折玉就不同了,常嫔在后宫就跟个隐形人似的,他又不得宠,也不像老六那样在朝堂混个闲职,可他好像每回关于朝堂和宫里的消息都挺灵通的。
裴折玉却笑着反问:“我在宫里长大,也是有点保命本领的,王妃不能给我留点秘密吗?”
谈轻冲他眨巴眼睛,“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
裴折玉笑容微顿,轻咳一声,将手里的猪头小糖人递给谈轻,这还是谈轻让小贩捏的,“撒娇也不行,不是要去长庆楼吗?到了。”
谈轻扁了扁嘴,拿过小猪糖人,狠狠一口咬掉大猪头,嚼着凉了之后变硬的糖块说:“我这不是撒娇,是在向你表达我的真诚!”
大猪头小人身的糖人被谈轻一口吃掉一半,分明有些诡异,在裴折玉眼中却有些好笑。
“我看见谈明了。”
谈轻立马抛开刚才的话题,踮着脚左看看右看看。
“在哪儿?”
裴折玉看向不远处。
长庆楼门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楼前挂着五色绸带,搭起一座高台,时而传出一阵喝彩。
果真如裴折玉所言,谈明的身影出现在长庆楼前的人群之外,身边还站着个高瘦青年。
谈轻跟裴折玉近前时,就着门前清晰的灯笼光,才看清楚谈明身边一身学子儒衫的高瘦青年就是刚从学堂回来的秦如斐,大概是这阵子在学堂天天愁着怎么教书育人,几天没见他又瘦了不少,头发也少了。
谈轻看着他隐约略有露白的发际线,摸了下鼻子。
不过还别说,秦如斐现在看着确实像个读书人了。
说起来,秦如斐为了学堂是忙得焦头烂额,很早就开始后悔自己被谈轻给的一个副山长的名誉给唬住了,居然真的接下了这个新学堂!要不是裴折玉当时在庄子,他早就跑路了,后来谈轻遇刺了,他也就忍了,到现在忙完放假,他居然觉得还好。
起码昨天回家的时候,他爹娘看见他时都很欣慰,他一边觉得过去一年里自己的颓废放纵太过荒唐,一边又隐隐有些自豪。不错,他又站起来了,他比以前更厉害了!
此次回京,遇到从前的朋友,又回到这个处处喧哗奢靡的环境,他一时还很不习惯。
所以这会儿见到谈轻,秦如斐是又敬又怨,刚见面就问他:“打算王妃什么回学堂?后天学子收假回来,就要开始第一轮月考了。”
就算有很多先生帮他,他也忙不过来的好不好!
谈轻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学堂,摊手说:“我刚回王府没几天,过两天还得进宫见太后呢。”
他就是纯粹敷衍秦如斐,才不会亲自进宫送经书,他自己还在上课,哪里会安排月考?
不过秦如斐也好骗,听谈轻搬出太后,登时收起满脸怨气,恭恭敬敬地向裴折玉行礼。
裴折玉摆手道:“你是王妃的朋友,不必多礼。”
谈轻这才发现还有个姑娘跟着秦如斐和谈明,还是他认识的,陆锦的小姐妹田姑娘。
田姑娘跟着行礼,谈轻知道这姑娘是秦如斐的诗迷,也喜欢读诗,会在这里也正常。
不过似乎是又菜又爱玩的那种,谈轻见过秦如斐改这姑娘的诗,据说比改学堂学子的功课还难评,可后来又送来他还是会给人改。
谈轻跟着裴折玉摆了摆手,顺手虚扶了谈明一把。
在门口说话不便,他们走到楼前又碰见了几个熟人。
安王妃牵着小胖子裴濯跟叶澜也正好到长庆楼前,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便衣的侍卫。
小胖子跟谈轻混熟了,一见到他就大声喊人——
“小叔叔!”
谈轻也很惊喜,“安王妃,老师,你们也出来玩啊!”
安王妃一向穿得朴素,要不是谈轻出声,秦如斐和谈明都认不出他,闻声赶紧行礼。
安王妃拉着小胖子上前,朝谈轻与裴折玉颔首示礼。
“今日过节,我带濯儿去看看阿澜,顺道出来散散心。”
安王没来,他自打回京后还是一直假装身体虚弱无力行走,看来是要隐瞒自己康复的事。
安王妃看了看四周,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问:“听闻昨夜隐王和王妃很晚才出宫,可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可需要安王府帮忙吗?”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笑着摇头,“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安王妃也来看赛诗会吗?”
他赶紧把秦如斐拉出来引荐给安王妃,叶澜跟秦如斐是认识的,安王妃本来也是寒门学子出身,对秦如斐这以诗才闻名的天才也颇有些向往,拉着小胖子叫人,秦如斐谦虚两句,这就引众人往长庆楼里去。
几人一进楼里,楼前的高台上正有人在读诗,秦如斐说赛诗会自然还是以端午为主题。
要参加的人写下诗,会匿名送到这处台上让人诵读,让长庆楼请来的评委品鉴投票,观众也可以投票,不过仅限每人一张票。
投票截止到戌时,诗魁能拿到长庆楼的头名奖品。
这时台上正读着一首新诗,听起来颇有些气势,安王妃驻足抬头看向台上,听人读完,台下的观众纷纷叫好,喝彩声比先前都高。
谈轻不懂诗,看到裴折玉也跟着看向台上,不免好奇,“怎么了?你也喜欢这诗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对上谈轻黑白分明的迷茫双眼,便笑着跟他解释,“只是觉得这诗似乎与端午无关,听起来是提到了端午的由来,可我听着是有些沉郁,怨气很重。”
谈轻听懂了,“也就是说这首诗算是跑题了是吧?”
裴折玉看向台下喝彩的人群,“倒也不算。不过这诗确实不错,不知是哪位学子所作。”
谈轻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一眼就见到了人群里蹦跶的六皇子,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谈轻一看到他就皱起眉头,“又是谈淇。”
听他提醒,裴折玉也看到了六皇子身边的谈淇。
有六皇子带着,谈淇身边围着不少恭维他的人。
可他们隔得不远,没一会儿谈淇就见到了他们。
谈淇登时脸色一僵,侧首同身边的六皇子说了什么。
六皇子却立马跟他拉开了距离,但想了想,又跟谈淇说了什么,就从谈轻这边走过来。
然而谈淇却是和六皇子分开了,像是故意避开他们,绕过人群,从另一边出了长庆楼。
见六皇子直直走来这边,谈轻冲裴折玉撇了撇嘴。
安王妃这才收回视线,却是微微侧首,低声问叶澜,“方才那诗,倒是很像你的风格。”
叶澜顿了下,“我从前写过这种愤世嫉俗的诗吗?”
他承认这诗不错,也跟裴折玉是差不多的看法,这诗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安王妃被他逗笑了,“你说话倒是越来越像隐王妃了,不过也好,比先前开朗了不少。”
叶澜沉默下来。
六皇子果然是来找谈轻和裴折玉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上来就说:“我只是碰巧偶遇到谈淇,不是跟他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谈轻压根就不想搭理他,闻言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
六皇子又说:“最近我可没得罪你啊,上次说好的新衣裳也让人送去你府上了,你别讹我!”
“衣服?”
谈轻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他是给裴折玉讹过老六两身新衣裳,他眨了眨眼,“我都忘了,那衣服后来送到王府了吗?那我回去试穿一下,要是不合穿我再找你改一下。”
六皇子被气到了,“找我改衣服?你当我是裁缝吗?”
谈轻嫌他碍眼,摆手说:“让一让让一让,挡到我了,吃这么胖,你平时没少捞油水吧!”
六皇子心道他那里胖?怒火蹭蹭往上涨,又防备地看着谈轻,“没有,我平时都吃素的!”
谈轻连皇后和太子都敢得罪,六皇子还记得自家舅舅在内务府里做事,平时确实也捞过油水,生怕谈轻下一个就动他家舅舅!
裴折玉看谈轻是真不想搭理他,便笑道:“六哥,我们只是来看赛诗会的,你不用紧张。”
六皇子狐疑道:“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也不知道他这六哥怎么想的,怎么每回瞧见谈轻都会傻得那么突出。
六皇子到底还是相信裴折玉这个弟弟的,可他还是不放心谈轻,也不想错过赛诗会这个热闹,想了想说道:“我也是来看赛诗会的,那你们在这边看,我去那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惹谁,怎样?”
谈轻当场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到底走不走?”
六皇子当他是答应了,这就领着人离开,边走边回头说:“我只是欣赏谈淇的诗,谈轻,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让太子误会了!”
谈轻看他莫名其妙的,实在没忍住骂人,“有病。”
不过听起来,谈淇今天肯定也会参加这端午赛诗会。
谈轻哪里还有看赛诗会的兴趣,拉住裴折玉衣袖跟他说:“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裴折玉自是应好,他们确实还没吃晚饭就出门了。
谈轻正要去问安王妃他们去不去,就看见门前有人搬着几个盆栽进来,一看到那几株长着鲜艳红果的绿叶盆栽,谈轻就被吸引了视线,没忍住拉着裴折玉靠近一点。
裴折玉问:“怎么了?”
长庆楼里点着许多灯,足以让谈轻看清楚盆栽果实,他总算从记忆中基地的植物手册上将其中一种植物跟这些盆栽生长的植物对上号来,激动地晃了晃裴折玉手臂。
“那个,好像是辣椒!”
裴折玉听懵了,“什么?”
秦如斐见状跟了过来,解释说:“这些好像是西域来的一种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庆楼掌柜看它长得挺好看的,就跟人买了下来,送给今晚赛诗会的头名诗魁。”
其实这几盆盆栽就是一个添头,头名奖励哪个都比这盆栽贵重,还有几位贵人添的彩头。
但谈轻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他只在意这些辣椒。
“什么花?你帮我问一下那个掌柜,他这是在哪里买的?”
秦如斐虽然很迷茫,但也如实说道:“掌柜跟几个西域来的商人买的,他们早就走了。”
谈轻不死心地问:“那除了他们还有人卖辣椒吗?”
他只尝过末世变异辣椒的怪味,可也知道末世前人们能把辣椒做菜做出花来,都很好吃的。
穿到这里之后他也不是没吃过辣,可茱萸的辣花椒的辣跟辣椒不一样,他想吃真的辣椒!
裴折玉很少见他如此在意一样物件,便替他跟秦如斐说:“这些辣椒我们可以买下来。”
谈轻忙不迭点头,这样也行,这几盆也结了不少辣椒,他可以买回去让人试着种一下。
秦如斐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那我去问一下掌柜?”
谈轻道:“快去快去!”
他们在这角落里待了许久,安王妃和叶澜好奇过来,正好听见谈轻跟秦如斐的对话。
叶澜看着被人摆上高台的几盆盆栽,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秦如斐就回来了,掌柜说可以送他一盆,直接让人抱了一盆出来。谈轻喜不自禁,让福生接过来,戳了戳红彤彤的果子。
这盆栽养得好,结果也多。
就是可惜只有一盆。
看谈轻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生怕不小心就戳破了一样,叶澜问:“王妃很喜欢这花吗?”
谈轻没吃过纯天然的辣椒是什么味道,激动地点了点头,“喜欢啊,我还想多种一些,可惜现在就只有这一盆,我得省着点用了。”
他都打算好了,明天就让王府厨子摘一点做来尝尝,剩下的全种起来,就种在后院里。
裴折玉看在眼里,给燕一使了个眼色,让他记下来,让人去找一下还有没有这种花。
谈轻吩咐福生抱好辣椒,就问安王妃和秦如斐去不去畅意楼吃饭,他们早就派人在畅意楼定了包厢,可秦如斐和谈明都走不开。
赛诗会上他们一个是评委,一个得帮忙打下手。
最后就只有安王妃父子和叶澜跟他们一块去了畅意楼,因为安王妃执意要请他们吃饭。
一行人离开长庆楼后,先前匆匆离开赛诗会的谈淇从街头的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他不明白,谈轻根本不会写诗,来赛诗会凑什么热闹?
现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一直没有派人联系他,谈淇昨天刚从谈轻和裴折玉那里碰过壁,碰上面也只能选择避开他们。
谈淇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他也不回赛诗会了,放下帘子,吩咐小厮这就回谈家老宅。
马车缓缓往西市外驶去,路上行人众多,进度极其缓慢,加上外面吵吵闹闹的,车厢内灯光昏暗过分安静,让谈淇有些心浮气躁。
小厮云生以为他在担忧赛诗会的事,劝道:“少爷放心,秦如斐是评委,不会下场比试。来参赛的都是些学子,少爷的诗远胜他们,这次赛诗会的诗魁该是少爷的。”
谈淇烦躁地说:“就算秦如斐也下场又如何?我能赢他一次,把他踩下去,就能赢他无数次!之前让你找的明石先生还没消息吗?”
因为秦如斐再次出现,还有谈家二房的丑闻,谈淇的诗集已经快卖不出了,之前的投入只堪堪回了一个本钱,这次的赛诗会,他一定要拿到诗魁,挽救他的名声。
可他记得的前世名诗不多了。
云生惭愧摇头,“少爷,这个明石先生就是个代笔,少爷能自己写出好诗,为何要找他?”
谈淇如鲠在喉,面色难看,他就是自己写不出来,也几乎用完了上辈子自己记得的那些好诗,所以要找到真正能写出好诗的那个人!
秦如斐和一些才子的诗他用过了,他只能去找这个前世在几年后颇具名声的明石先生。
他当即拉下脸,“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让你办一点小事这么久都办不好,话还这么多?”
云生愣了下,垂头认错。
到底是身边最有用的棋子,前世云生能混到谈轻面前刺杀他,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谈淇深呼吸将火气压下去,可他气不顺,再开口时哪怕是面露愧疚,语气还是有些冷硬。
“我不是有意的……太子殿下好像出事了,我总感觉有些不安,云生,你会原谅我的吧?”
云生确实觉得自从谈轻落水后谈淇变化有些大,但在他含着泪水的双眼注视下,很快便又心软了,“少爷说的哪里话,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怪罪少爷呢?”
畅意楼离长庆楼分别街头与街尾,离得不算太远,裴彦推荐谈轻去这一家,主要是这一家的菜色偏甜口,糕点和饮子都很出名。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谈轻就想吃点冰冰甜甜的东西,而这畅意楼果然没让他失望,起码他跟小胖子两个吃冰碗是吃得挺开心的。
吃过饭,安王妃就带小胖子回家了,几人在畅意楼分别,吃饱喝足,谈轻也不想再回去看什么塞诗会,跟裴折玉坐马车回隐王府。
本来说好请裴折玉吃饭,最后变成安王妃请他们吃饭,谈轻还怪不好意思的,等马车快晃回到隐王府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忙从怀里找出来两根五色彩绳。
“我在摊子上买的五色彩绳,说是系在手上可以驱邪,等到下雨的时候剪了,就会有一年的好运气!来,裴折玉,我们一人一根!”
裴折玉任由他抓住手腕,挑眉道:“这个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不是给小孩子戴的吗?”
谈轻拿出一根五色彩绳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比了比,尝试着给他系上,不以为意道:“小孩子戴了会有好运,大孩子也一样会有吧?”
他两三下给裴折玉绑了个蝴蝶结,没忍住笑出声,“好,就这样,下雨时你要来找我哦。”
裴折玉觉得这就是谈轻想在下雨天时陪他的借口,他没有回答,谈轻却将细瘦的手腕伸到他眼前来,手里是另外一根五色彩绳。
“给我也绑上嘛。”
裴折玉看他满脸期待的笑容,只好无奈地接过彩绳,但他的手指要比谈轻灵巧很多,不一会儿,就给他绑了一个可以活动的绳结。
谈轻看看自己手上的绳结,再看裴折玉手上的大蝴蝶结,登时老脸一红,笑不出来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绑的蝴蝶结看起来好丑。
谈轻心虚地说:“这也太丑了,我还是重新绑一个吧。”
裴折玉笑着缩回手,“怎么说也是王妃给我绑的,怎么会丑呢?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
谈轻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坚决不被他的糖衣炮弹迷惑,而且他这么说,他的脸更红了。
“别啊,我给你重新绑一个好看的,你这样子要是出门给别人看到,我会被人笑死的!”
裴折玉就是故意逗他的,谁让他使坏绑个蝴蝶结,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解开,看谈轻伸手过来,裴折玉忍着笑将左手高举过头顶。
“怎么会呢,只要我不说,谁知道这是王妃绑的?”
那别人也不可能会觉得裴折玉平时这样孤僻内敛的一个人会给自己绑一个大蝴蝶结吧?
谈轻后悔自己使的坏,想站起来抓他的手,不料马车猛地一个颠簸,他冷不防摔到裴折玉怀里,嘴唇毫无防备贴上裴折玉脸颊。
嘭一声,动静还不小,马车外的福生和燕一立马紧张地问:“王爷,少爷,你们没事吧?”
谈轻没回话,睁大眼睛趴在裴折玉身上,温热柔软的嘴唇跟同样柔软无暇的脸颊严丝合缝地贴着,不说是他,裴折玉也愣住了。
这氛围也太尴尬了,谈轻手忙脚乱爬起来,抿了抿嘴唇,一脸心虚地说:“对不起。”
裴折玉轻咳一声,缓缓坐起来,从容笑应:“没事,王妃也不是故意的,方才可有摔伤?”
谈轻从他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看不出来一丝半点的不自在,登时松了口气,“我皮糙肉厚的,伤不了,你呢?不过你的脸好软哦。”
跟豆腐一样,软软滑滑,没有一丝瑕疵,谈轻没忍住盯着他的脸颊看,“可以摸摸吗?”
裴折玉一时沉默住了,王妃这是在跟他耍流氓吗?
因为二人一直没有应声,马车外的燕一又叫了一声。
“殿下?”
裴折玉应道:“无事。”
燕一显然放松下来,又道:“殿下,已经快到王府了。”
裴折玉应了一声,可气氛并未因此而变得融洽,谈轻还在盯着他,眼巴巴的可怜极了。
裴折玉又咳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把自己绑着蝴蝶结的手递到谈轻面前,“王妃说的也有道理,那请王妃重新帮我绑一个结吧。”
谈轻看他完全不回应摸脸的事,就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不由面露失望,但好歹裴折玉肯伸手了,他又笑起来,握住裴折玉的手。
不过蝴蝶结好解,新的结谈轻不会,他拿着五色彩绳在裴折玉的手腕上比了又比,全程握着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掌,让裴折玉感到莫名烫手,他却迟迟没有绑好。
裴折玉看他对绳结无可奈何的样子,最终叹息一声,接过五色彩绳,手把手教他打结。
他教得细,把绳结绑了又拆,谈轻一眼就学会了,拉着他的手试着绑了一次,这次倒是正常的活动结了,五彩丝绳编成一根,绑在裴折玉骨节分明的手上,煞是好看。
谈轻胸腔内升起一种成就感,“裴折玉,你好厉害!”
裴折玉无奈纠正他,“是王妃厉害才是,一学就会了。”
谈轻喜欢听他夸奖自己,一脸骄傲地看着他手上的绳结,又举起左手上挨着裴折玉的手比了比,看到绳结一模一样,才满意点头。
正好马车停下来,到了隐王府门前,裴折玉先下了马车,回头再扶谈轻下来,两人还没进王府大门就看见温管家带人在门前搬东西,走近一看,居然是几盆辣椒盆栽。
谈轻的心思一下被牵走了,松开裴折玉往门前跑去。
“好多辣椒啊!”
粗略一数,有八盆,可他明明只带了一盆回来的……
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是你让人去买的吗?”
裴折玉同样迷茫,抬眼瞥向温管家,温管家急忙上前回话,“回殿下,王妃,这是长庆楼那边送来的,说是今夜赛诗会头名所得。”
这话把谈轻听懵了,“可是我没有参加赛诗会啊,裴折玉,你背着我偷偷参加了吗?”
算算时间,赛诗会在他们吃完饭后确实已经结束了,可是裴折玉全程就没离开过谈轻视线范围内,倒是吃饭时叶澜出去过一阵。
见裴折玉再次摇头,谈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温管家想了想,又说:“对了,长庆楼的伙计说,这些是一位叶先生让他们送过来的。”
谈轻认识的人里,会参加赛诗会还能拿到头名的叶先生,可不就是给他教书的叶澜吗?
看着那些辣椒,谈轻愣愣道:“这些全都是我的了吗?”
裴折玉也猜到了叶先生是谁,微眯起眼,“应该是。”
谈轻这才回神,欢呼一声,展开双臂奔向几盆辣椒。
“太强了!我好喜欢老师!”
闻言,裴折玉不着痕迹挑起眉头,指腹摩挲着手上的五色绳,幽幽回眸瞥了燕一一眼。
燕一:“……”
这也不能怪他啊,他这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找辣椒呢,谁知道叶先生就把殿下比下去了!
第80章
得到九盆辣椒的兴奋与快乐,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叶澜准时来上课,还没进书房,谈轻就跑出来迎接他了,“老师,你终于来了!”
叶澜受宠若惊,“王妃怎么了?”
谈轻啧了一声,转头回屋,叶澜跟着进去,就见谈轻抱着一盆辣椒出来,“昨晚我们回来时长庆楼的人送来了好多辣椒,说是一位叶先生得了赛诗会的诗魁,让他们送来的,老师,是你让人送给我的吗?”
叶澜恍然大悟,笑说:“看来没出什么大事。王妃不是想要辣椒吗?我便让人送来了。”
谈轻确定那些辣椒真的都属于自己后,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看叶澜的眼神也越发炙热,“老师昨晚真的拿了诗魁吗?”
辣椒树盆栽并不小,几乎挡住谈轻的脸,叶澜怕谈轻抱不住,上前接过,帮他放回地上。
“不过一次赛诗会,不算什么。王妃若想学作诗的话,我倒是可以教王妃一些浅薄的基础。”
其实谈轻力气还是挺大的,但也没跟叶澜抢,一听叶澜说要教作诗,他顿时就萎靡了。
“呃,这个以后再说吧。”谈轻更好奇的是叶澜昨晚怎么拿的诗魁。他亦步亦趋地跟叶澜身后,“老师,昨晚你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去的赛诗会?可惜我吃完饭就回家了,没再去长庆楼,不然说不定还能看到老师登台拿奖!”
叶澜摇头失笑,“我是托大哥身边的侍卫去长庆楼送的诗,剩下的都交给了秦二公子。就算王妃昨夜回去也见不到我登台,那时大哥已经送我回国子监了,王妃能拿到你想要的辣椒就好。”他想了想,又说:“昨夜秦二公子给我送东西来时也说过,后来揭开署名,那位谈淇谈公子的诗与我的只差几票,我也是险胜。”
谈淇的诗,就是安王妃跟他说以为是他写的那首。
说起谈淇,谈轻下意识皱起眉头,“谈淇当然比不上老师,差几票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写的诗有多好。”那诗还不一定是谈淇写的呢。
谈淇剽窃别人在后来写的好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叶澜听说过他不喜欢谈淇的事,便不再提谈淇,不过依旧非常谦虚,“我也是侥幸赢了,倒是不知道王妃要这些辣椒有什么用。”
在叶澜看来,这被谈轻叫作辣椒的就算是西洋来的奇花,也只是花而已,他认识谈轻以来还没见他这么在意过什么,对此很难不奇怪。
“当然是用来吃啊!”
谈轻笑了起来,蹲在盆栽前指着红彤彤的辣椒说:“老师看这个果子,它就叫辣椒,是可以用来做菜的,老师今天先别走,中午我让人把它做了,老师跟我们一块尝尝!”
他昨晚就看过,这些辣椒盆栽都没有什么暗物质,没有毒,可以吃,他早就想好要怎么吃了,就等叶澜过来确认这些真的是给他的。
“没想到老师给我弄来这么多,这下好了,这些辣椒结了这么多果子,我就不用省着用了,可以吃一半留一半做种子!我打算先在王府后院试种,要是能养活,以后就在庄子多种一点!老师想吃就来摘!”
叶澜笑道:“王妃喜欢就好。”
谈轻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叶澜刚才说过的话。
“老师,你说赛诗会到最后会公布诗作人的署名吗?”
叶澜道:“对,怎么了?”
谈轻站起来,神情有些复杂,“要是平时的赛诗会大概没什么,可老师这次压了谈淇一头,我担心他知道那诗是老师写的,会对老师不利,而且老师还是给我上课的先生。”
之前陆锦就提到过几嘴巴,她爹那边有个堂弟也在国子监读书,正好是谈明同窗,跟她说话谈明入了国子监碰上过谈淇的同窗,没有对他明面上动手,但是在背后搞小动作替谈淇出气也是有过几次的。
八成是因为之前祭拜镇北侯夫妇是谈明没给谈轻面子,又怨恨谈明继承了侯府的爵位。
不过谈明从来没跟谈轻提过,自己私下解决了。
谈明固然是让人省心,可谈淇跟他身边的人也挺恶心人的,谈明还有个侯府爵位傍身,叶澜却什么都没有,谈轻免不得担心他。
叶澜却笑说:“王妃不必担忧,我帮人代笔作文章多是用笔名,昨夜赛诗会的诗署名也是前几年替人润笔写文章时的一个笔名。”
即便他父亲已经平反,叶家子到底是不便入仕途,叶澜也无心入仕,可叶家早已随当年那场冤案倾倒,他独自一人生活,哪怕有父亲的友人接济,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他的体力不行,代笔给人写文章作诗是最适合他的。
叶澜垂眸敛去眼底黯然,说道:“我有段时间生活拮据,偶尔会替人写一些文章挣点润笔费,避免被人认出来,便多用了几个笔名。这次的笔名是我几年前写诗用的,若会招惹什么纷争,废了也就废了。”
谈轻知道他家里什么状况,闻言越发担忧,“老师给我上课这么久,我还没交束脩呢。”
叶澜听他是要给自己束脩接济自己的意思,忙笑着摇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也只是不想再麻烦接济我的几位叔父,才私下给人代笔,后来师兄让我进国子监帮忙,每月都会给我一份月钱,足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何况自从给王妃上课后,国子监每月会给我一份俸禄,我如今衣食无忧,若非要说用得上钱的地方,便是买一些笔墨纸砚,或是想要的孤本画作,但国子监藏书量极大,我很少会碰到国子监没有的书画。昨夜我也拿了赛诗会头名,也得了一些银钱与贵重之物,王妃不用担心我没有银钱用。”
谈轻狐疑道:“真的?”
叶澜笑应:“真的。”
谈轻勉强信了,“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说的就是老师吧?之前秦如斐跟我说老师写诗也很厉害,我居然没在意。老师也真是的,居然瞒着我偷偷参加赛诗会!”
不过因为一个谈淇,就把老师以前经营过的笔名给废了,谈轻还是觉得太不值了,又问:“老师的笔名是什么?你用的是笔名不是真名,有秦如斐在,谈淇应该很难打听到你本人这里,也用不着废了。”
叶澜倒是无所谓,“那不过是我许多笔名中的一个,就算不废,也已经很久没有再用了。”
谈轻还是好奇,“说不定我以前还读过老师的诗呢?”
叶澜不觉得谈轻会是喜欢读诗的人,但也如实叫道:“我那个笔名叫明石,从前还住在旧宅时,在那边的一个书斋给人写过几首诗,当时写的诗大多没有署名,只有帮我联系卖家的书斋掌柜知道我这个笔名。”
谈轻本想回头让人搜集一下老师写过的诗,老师写的诗他当然要捧场,可听完却是愣住。
“明石?”
这名,听着挺熟悉……
谈轻忽而瞪大眼睛,“老师说的那个在你们家旧宅附近的书斋,是不是叫作静和书局?”
叶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面露赧然,“王妃还真的读过我那时的诗吗?我那时心境不好,写的诗也不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昨晚安王妃跟他说谈淇的诗风格与他相似,他就很惊讶,仔细一想,一年前的他确实愤世嫉俗,若非一路以来有这么多人帮他,想必他将来还真会写出怨气那么重的诗。
谈轻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说老师的诗不好,我就是……老师,我问你,你去国子监后,是不是就没回过旧宅?也没去过那书局?”
叶澜神情越发迷茫,“我确实没再去过书局。”
谈轻心道这就对了,他非但没有放心,还更加担心叶澜。“老师知不知道,有人一直在私下托这静和书局帮忙找一位明石先生。”
叶澜一愣,“为何?”
谈轻也不好说,因为那个人是重活一世的谈淇。
谈淇知道这位明石先生的诗作会在几年后出现在宫中,即便他的诗风格沉郁,让人读来有些不适,可也叫人印象深刻,而谈淇根本写不出多好的诗,只能剽窃别人的诗!
之前碰上秦如斐时,谈轻不能确定谈淇是不是真的用了秦如斐后来写的诗,但他可以确定,在他穿过来之前看过的那本小说里就直接明说了,谈淇就是用了这位此刻籍籍无名的明石先生在几年后所作的名篇。
而在书上,这位明石先生的诗之所以会出名,是因为他的诗被前世的君后原主谈轻读到,君后都觉得好的诗,自然有人争先捧读。在谈淇上辈子病逝前的几年,这位明石先生在京中名声与秦如斐不相上下。
可他一直到谈淇死后都没有现身过,谈淇也不认识他,只知道他的诗受人追捧,连帝后都在夸,确实是好诗,便想在他扬名前找到这个人,让这个人给他写诗,谈淇才能维持他是个擅写诗的少年天才的形象。
然而现实是自从谈轻穿过来后,剧情走向就变得截然不同,至今谈淇都还没有嫁到东宫。
截止到谈轻在书上看过的东宫剧情,谈淇一直没找到这位明石先生,谁知道谈淇重生以来就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在谈轻身边?
谈轻直愣愣的眼神让叶澜认真起来,“王妃这么看我,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也不是得罪。”
谈轻摇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叶澜,“在我看来,这对老师来说应该只是无妄之灾。”
谈淇重生以来,知道以自己的文采没办法在科考中脱颖而出,只能立一个身体虚弱但又诗才横溢的天才人设,踩着秦如斐成就自己的名声,他若要一直隐瞒真相,就绝不会让明石先生现身人前。要是让他找到叶澜,他肯定会让叶澜给他写诗,可避免暴露真相,他又会怎么对叶澜?
谈轻信不过谈淇的为人,这人可是朵黑莲花,表面多洁白纯净,心里就有多阴毒狠辣。
叶澜是个聪明人,从谈轻的反应足以看出此事对他无益,他便说道:“之前与我联系的书局掌柜早已被新东家辞退,回老家去了,我也只与他一人联系,就算有人要查这个笔名,应当一时也查不到我头上来。”
谈轻还是不放心,“老师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吗?”
叶澜思索了下,“听口音像是西北人。我与他联系时向来是我主动找他,他也不知我住在哪里,更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西北是挺远的,谈轻心想,就算谈淇让人去查,也得废些时间精力才能找到人,再通过找到老师就更难了。谈轻松了口气,又说道:“老师,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叶澜道:“王妃但说无妨。”
谈轻便问:“一个从来不会写诗的人得了天赐的机会,抄了别人的诗为自己积累名声,伪造天才形象谋取名利,该怎么揭穿他才好?”
叶澜若有所思,“抄他人的时,那是剽窃,若属实,便让被他剽窃之人站出来揭穿他。”
谈轻又问:“可如果那些被他剽窃诗作的人,在当时还没有写出来被他剽窃的那些诗呢?”
叶澜被问懵了,“若被剽窃诗作的人当时还没写出来,谁又能证明那人的诗是剽窃的?”
谈轻道:“对啊。”
谈淇不就是这样?他现在出名的诗都是抄几年后别人的好诗,目前还没有人站出来说他剽窃,就足以证明谈淇抄的诗应该还没有写出来,或许是还没有他剽窃的那一份那么完美,最多会觉得是巧合撞了主题。
亦或者像秦如斐那样自负的人,觉得同样的想法,谈轻可以写得那么好,自己却被狠狠地比下去了,为此心态崩溃,一蹶不振。
谈轻摇头,“算了。总之老师记住了,如果最近有人通过这个笔名接触你,你千万不要承认,而且不要让对方接近你。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关起来给别人写诗的话。”
这是最坏的结果。
叶澜微微皱眉,“我知道了。”
谈轻其实想过老师会觉得他大题小做,没想到老师这么平静的答应了,他反倒有些惊愕。
“老师不问为什么吗?”
叶澜闻言反而笑了,“我相信王妃不会害我。”
谈轻心下动容,老师居然无条件相信他,真好。
叶澜没有再问,抬眼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快到上课的时间了,王妃可还要准备一下?”
谈轻面色一僵,收起一脸的感动,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澜,“老师,我今天是来请假的。”
叶澜笑容微顿。
谈轻赶紧解释:“前天不是宫宴吗?我们不小心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我三天抄完法华经,可是那经书太厚了,裴折玉说除非我三天里不眠不休才有可能抄完,现在一天过去了,我们只抄了不到两卷……”
叶澜皱眉道:“昨夜大哥问起,王妃怎么不说?”
谈轻低头,“就是抄书,用不着安王府出手。”
叶澜想来也是,看谈轻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那便等抄完再上课吧。王妃很聪明,三个月熟读三百千绰绰有余,我能教王妃的,也不过只是帮王妃练字,把字写得更好看罢了。”
谈轻知道自己上课还是很轻松的,如果将这两个时辰的练字时间换成抄书,他自己也能多抄一些,叶澜不介意就好,“谢谢老师!”
既然不用上课,叶澜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先走了。
谈轻跟他约了中午来吃辣椒做的菜,就去找裴折玉。
燕一见他进院正要去通报,谈轻赶紧摆手让他站回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探头往门里看。裴折玉正坐在书桌前抄书,边上放着一卷经书,微垂下一双漂亮又冷厉的丹凤眼,少了几分生人不近的冷淡。
谈轻趴在门上偷看,没有出声,
他还记得昨晚坐马车回来时不小心碰了裴折玉的脸一下,不过贴脸而已,好朋友之间也会这样,裴折玉不介意,他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没忍住盯着裴折玉的脸颊看。
他还记得那个触感,软软滑滑的,还挺好亲。
正好裴折玉提笔蘸墨,动作间冷不防抬眼看了眼门前,谈轻便被发现了,他警觉地回神。
“是我!”
裴折玉顿了顿,从容沾了墨水,翻过一页经书接着抄,还分心与他说话,“不去上课吗?”
谈轻抱着自己抄到一半的经书进屋,解释道:“我跟老师请假了,老师刚刚去隔壁安王府教小胖子了,还说要帮我抄一卷经书。”
裴折玉写了几个字便放下笔,握着手腕淡声笑道:“原来是叶先生走了,王妃才来找我。也好,有叶先生在,王妃应当可以赶在三天内抄完经书,那也不需要我了吧。”
谈轻愣了下,这话怎么有点酸?
他看向裴折玉绑着五色彩绳的左手手腕,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匆匆放下手里的经书,上前握住他的手给他捏起手腕。
“没有啊,老师只帮我抄了一卷而已,剩下的经书那么多,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抄不完的!裴折玉,你手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谈轻的手心总是温暖柔软的,贴着略有些酸的手腕,不大熟练的按摩也让裴折玉感觉舒服了一些,他薄唇微扬,“本以为今早王妃不过来了,我便多抄些。王妃不去上课了,也不去看看叶先生给你送的辣椒吗?”
谈轻眨了眨眼,“我还差好多经书还没有抄完呢,总不能看你一个人辛苦吧。对了,我打算中午把辣椒做菜吃,还约了叶老师和安王妃,你中午跟我们一块吃饭吗?”
裴折玉挑起眉梢,“原来那叫辣椒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谈轻把他的右手握进温暖的手心里,不大熟练地揉揉捏捏,其实应该说是玩。裴折玉的手指纤长好看,他都有些爱不释手,嘴上还不忘回话,“就是辣的,比我们吃过的茱萸花椒都辣,应该是好吃的。”
他昨晚偷偷尝了一口,感觉辣度还可以,也很特别。
裴折玉不能吃辣,不过眼前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倒像是一只漂亮的小花猫,似乎也只有在他面前时,谈轻才会露出这样的好似撒娇一般的神情,他抽出手摸了摸谈轻头发,却说:“你们吃就好,我这几天没什么胃口。再说了,我在,只怕你们都放不开。”
安王妃和叶澜、谈轻都是吃过孕子丹的人,叶澜若要过来,安王估计不会现身,就像昨天在畅意楼,裴折玉在时他们也不自在。
端午节过后,天气日渐闷热,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知道裴折玉的小毛病,谈轻也不强求,抓住他的手掌接着给他捏手臂捏肩。
“我回头再让人种辣椒,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做。”
裴折玉挑眉看他,丹凤眼里涌上笑意,“怎么今日如此殷勤,王妃还有话想跟我说吗?”
谈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帮我抄经书很辛苦,而且你抄得又快又好,你要是先累倒了,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他边说边忍笑。
裴折玉跟他说过只有他这一个朋友,所以对他跟叶老师太亲近,而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帮他抄书,可能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吧?
谈轻还没有蠢到听不出裴折玉在内涵他,阴阳怪气的,原来裴折玉也是会吃醋的呀!
不过裴折玉脸皮薄,谈轻没有明说,又转到他身后去,尝试给他捏肩,“福生平时好像就是这么给我按的,每次按完都会舒服很多,裴折玉,你觉得这个力道怎么样?”
会捏肩的人跟不会捏肩的人动作是完全不同的,谈轻怕捏坏他,没怎么使劲。裴折玉只觉得肩头跟触电似的怪难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按住谈轻的手拉开他,笑说:“还是算了,王妃先来抄经书吧。”
“好吧。”
对于不会的事情,谈轻也没什么执着,何况还剩下大半经书没有抄完,时间却不多了,他这就听裴折玉的,自己搬了个圆凳,坐到裴折玉对面,裴折玉书房里不会缺笔墨纸砚,这就给他备了纸笔递给他。
谈轻伸手接过,却没有动笔,盯着裴折玉的左手看。
裴折玉留意到便伸出左手,露出衣袖下的五色彩绳。
“在看这个?”
谈轻挽起袖子伸出左手跟他的手腕一比,两人身高差距在,体型也不同,他的手腕比裴折玉的小,却比裴折玉肤色深了一个度,可是手腕上绑着的五色彩绳是一模一样的,连绑着的绳结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肤色也不是不白,只是他白净的肤色跟裴折玉的显然不一样,裴折玉的肤色是没有血气的苍白,手上脉络青筋都清晰可见。
谈轻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太瘦了,要不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都跟我晨练怎么样?”
裴折玉笑容微顿,按住谈轻有着小肉窝的手背。
“还是先抄书吧。”
谈轻撇了撇嘴,裴折玉果然很宅,就是不愿意跟他一起晨练,不运动身体怎么养得好啊?
他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翻开经书,开始抄书。
裴折玉轻笑一声,“王妃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谈轻愁的也不只是他,咬着笔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他,“我刚才问了老师一个问题,该怎么揭穿一个剽窃他人诗词的人,可是没有想出答案,裴折玉,你可以帮我吗?”
裴折玉不觉得这个问题能难住叶澜,遂道:“叶先生没有给出答案,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谈轻眼前一亮,“是啊。我们说的那个人,他写诗不行,却抄了别人的诗用来谋取名利,可是他抄的那些诗都是别人目前还没有完成、但在将来会很有名的名篇……我的意思是这个人知道未来的很多事情!”
这些他说出来怕吓到叶老师,但裴折玉是知道他的秘密的,他觉得裴折玉可以接受,“就是说这个人,他知道未来几年会发生的很多事情,也知道未来几年里的一些名诗,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偷了别人在将来所作的诗占为己用,还用这些诗牟利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怎么揭穿他才对?”
裴折玉搁下笔,“王妃说的这个人,是谈淇?”
谈轻惊道:“你怎么知道?”
裴折玉失笑,“你先前告诉过我,谈淇有很多秘密,也许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而王妃的忧愁是从昨夜赛诗会之后才有的,昨夜的赛诗会谈淇正好出现过,王妃说的这个人会是他,这一点并不难猜测。”
谈轻在方才这一瞬间还以为他有没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穿来的,听完倒也没有太失望,只能说裴折玉太敏锐了,“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谈淇,我听说他之前一直私下派人找一个叫作明石先生的人,这个人是给人代笔写诗的,写的还不错。谈淇是可以写诗,可他那些出诗集的诗不一定都是他自己写的,他要找明石先生,我怀疑他是想把人找出来专门给他写诗,好让他维持他现在的名声。而不巧,他在找的那个明石先生,就是叶老师。”
裴折玉似笑非笑,“王妃在担心叶先生的安危?”
谈轻握住他的手,冲他眨眼,“裴折玉,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揭穿谈淇吧?”
裴折玉看着他的手,轻叹道:“王妃还是那么关心叶先生,为了叶先生才来找我的吧?”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比起老师我更加关心你的。”
可是说这话时,谈轻都没有直视裴折玉,裴折玉心知谈轻在哄自己,但不可否认,他被哄得很开心,只能无奈笑叹一声,“也罢,不管王妃说的是真是假,你怀疑谈淇,要揭穿他,就得找出证据,若是王妃苦于没有证据,那,便制造证据。”
谈轻顿了顿,忽而眼睛亮起来,激动地握紧裴折玉的手,“裴折玉,你真是个大聪明!”
裴折玉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不是好话?”
“……我这个语气是好话。”
谈轻道:“谈淇本身写不出来好诗,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即兴作诗,只要他作的诗有问题,就会在大家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裴折玉只负责给他思路,闻言只说:“然后呢?”
谈轻挠了挠脸颊,“有一点点想法。不过这次谈淇被老师压了风头,肯定会在近期再找机会挽回名声。我不是很清楚他都写过什么诗,要先查一下他的诗,再做打算。”
裴折玉道:“这个好办,我让燕一帮你查一下。”
谈轻立马笑起来,抱住裴折玉的手蹭了蹭脸颊,口中直呼:“裴折玉,你真是个大好人!”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有事裴折玉,无事叶老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