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紧赶慢赶,太后要求的法华经赶在三天内抄完了,叶澜抄了一卷,谈轻自己抄到手快断了也才抄了两卷,大头还是裴折玉抄的。


    谈轻第三天凌晨才抄完经书,已经是哈欠连天神志不清了,裴折玉便让他先回去睡觉,等明天早上再派人送进宫里给太后过目。


    翌日一早,谈轻不意外起晚了,还是被雨声吵醒的,昨天叶澜来送经书时就说过让他先抄好经书,上午不来上课,等下午再来。


    难得睡个懒觉,谈轻迷糊地听了一阵雨声,听得昏昏欲睡,才想起来爬起床找裴折玉。


    他匆匆洗漱过就往书房去了,路上问过福生,雨是早上刚下的,他稍微松了口气。


    起码白天下雨的时候,裴折玉就算病发也不会很严重,还是他自己还可以控制的状态。


    谈轻撑伞到前院时,燕一正提着食盒从屋里出来。


    燕一匆忙行礼。


    谈轻摆了摆手,压着声音问他:“裴折玉醒了吗?”


    燕一道:“回王妃,殿下刚吃过药,正要歇下。”


    他刚说完,书房里中就传出裴折玉沙哑无力的嗓音,“是王妃来了吗?让王妃进来吧。”


    谈轻绕过燕一推门进屋,一眼就见到了裴折玉。


    他坐在书桌前,手中翻着一本书,披着长发,几缕黑发擦过脸侧,衬得本就脸颊愈发苍白,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阴郁柔美。


    谈轻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升起强烈的保护欲。


    见谈轻进来,裴折玉将手里的书反过来盖在桌上,扬起失了血色的薄唇,“王妃怎么来了?”


    谈轻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五色彩绳,“下雨了哦。”


    他说着走近裴折玉,果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从裴折玉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略微清苦。


    每逢下雨,裴折玉身上都是这种药味,之前那个雨夜亲自去山上接谈轻时药味更重,但是谈轻每次闻着都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可裴折玉服了药确实能保持清醒,谈轻也不能说这种让他不舒服的药有没有毒,只能说就算是以毒攻毒,也是对症的药,而他只凭直觉感知药物好坏,根本不懂医。


    谈轻不着痕迹皱了下鼻子,便凑到裴折玉跟前,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心下有些担忧。


    “还是很难受吗?”


    裴折玉淡笑道:“无事,不过是有些虚软无力。”


    他看向谈轻手上的五色彩绳,又有些无奈,“王妃还真是说到做到,真的相信在下雨天剪了五色绳让河水冲走,就能换来一年好运?”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伸出了左手,因为他今日不大舒服,手背上的血管青筋微微鼓起,衬得苍白纤细的手腕看着有几分脆弱。


    谈轻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不自觉放轻了嗓音,“信则有,不信则无,好运气谁不想要?再说了,跟你约好的事情当然要做到。”


    他低头开始解裴折玉手上的五色彩绳,裴折玉由着他,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天亮时经书已经让人送进宫里了,前两天查的谈淇诗集的事也办妥了,这里便是谈淇这几年来写的所有诗。燕一让人查过过,谈淇之前在国子监时写过的诗只能说平平无奇,连普通学子都不如,但自从两年前,他一次即兴作诗艳压秦如斐,从此声名大噪,所作的诗词与从前差距极大,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但他对外只说,是他突然开窍,厚积薄发。”


    谈轻才发现裴折玉刚才看的那本书就是谈淇出的诗集,而另一沓则是燕一让人抄录的谈淇从前在国子监作的诗,他拆下裴折玉手上的绳结,眼神便往诗集上瞟。裴折玉自觉帮他解他手上的五色彩绳,笑道:“王妃可以让叶先生或是秦二公子帮忙对比查阅,或许会从中得到一些惊喜。”


    谈轻握住刚解下来的五色彩绳,“什么惊喜?”


    裴折玉道:“谈淇的诗集里共收录了三十九首诗,其中令人赞不绝口的只有十首,而这十首诗风格迥异,不尽相同,其中三首诗与秦如斐的文风相似,剩下七首,也有类似叶先生作诗风格的。至于剩下的二十九首诗水平差一些,且不说主题五花八门,风格变化也极大,作诗之人多是借诗寄托心事,以我看来,这些诗不像一个人能写出来的。其中倒是有两首闺怨诗,与谈淇原本在国子监所作的诗风格相似,用词习惯也差不多,只是与这本诗集的其他诗对比,便显得奇差无比。”


    谈轻噗嗤笑出声,“那两首闺怨诗才是谈淇自己写的吧?他拿别人的诗出诗集,还凑上两首自己的诗,结果一对比,谁丑谁尴尬!”


    裴折玉解下他手上的五色彩绳,边说话边顺走他手上那根,从容自然地放在谈轻够不着的书桌边,“下雨天不便出门,五色绳交给我,我让人拿去处理吧。不过即便在我们看来,这些诗不太可能出自同一个人,但我派去的人也没有查到谈淇这几年里找过任何人代笔的蛛丝马迹。”


    “好吧。”下雨天不方便出门,谈轻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裴折玉说什么他都点头,“那你让人帮我许愿,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裴折玉怔了下,看向谈轻,“不给自己许愿吗?”


    谈轻理所当然说:“我什么都不缺,不用许愿啊。”


    裴折玉若有所思,垂眸敛去眼底思绪,又道:“我让人打听了一下,五天后是晋阳王儿子的满月宴,晋阳王妃生下三个女儿才得了这个幼子,故此大办宴席,宴请了不少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也许谈淇会想去。”


    谈轻歪了歪头,一脸迷茫。


    裴折玉轻笑一声,“晋阳王是父皇最小的弟弟,皇祖父的第九子,虽说不是太后所生,但也是父皇如今还在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姐妹之一,所以父皇待晋阳王还算宽和。”


    谈轻:“哦!”


    裴折玉问:“想起来了?”


    虽然在皇帝的那些还在世的兄弟姐妹里,他只记得陆锦她娘建安长公主,不知道晋阳王是哪个,但他知道晋阳王是什么人就够了,皇帝同父异母的小弟,年纪也不小了吧。


    谈轻便道:“老来得子,确实应该大办满月宴。不过晋阳王是你父皇的兄弟,谈淇只是七品小官之子,未必能够得上人家晋阳王儿子满月宴宴席的门槛。他就是想去,估计也得是跟着赔钱货才能进晋阳王府吧。”


    裴折玉抿唇忍笑,没有提醒他晋阳王才三十多岁,只说:“晋阳王不会宴请一个七品小官之子,但是会宴请太子将来的枕边人。今早宫中有个消息,王妃或许还没有听说,程姑娘被父皇认为义女,封为安阳县主,应当不会再做太子妃。皇后今早派人请左相夫人明日入宫,内务府也收到旨意,已经在准备太子大婚的婚服。或许在四皇子成亲前后,太子妃和两位侧妃会相继嫁入东宫,而内务府为两位侧妃赶制的婚服中,有一套是男妃的礼服。”


    谈轻听完一脸震撼,“等会儿,你让我捋一捋。所以之前皇后搞鬼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他等到整个端午节过去,算了算昨天皇帝就该上朝了,下药的事也应该有结果了,但是今天才听到后续,谈轻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没想到程姑娘真的不做太子妃了……她那天跟太后说的话是真心话吗?那孙俊杰呢?”


    裴折玉摸着他脑袋,耐心解释:“程姑娘生在关中,关中人大多豪爽,她初来乍到,大抵是不习惯宫中的尔虞我诈,何况那日王妃说的也有道理,皇后不喜欢的太子妃,如何能做得长久?孙俊杰之事有一就有二,程姑娘如今被封为县主,还得了封号,倒是比一些公主还要风光,也算是善终了。至于孙俊杰,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自从那天出事后就一直没出过宫,但皇后和太子应该会保住他的,再不济还有承恩公府,孙俊杰父亲也是父皇近年来重用的能臣,父皇自然也会给他留点颜面。不过皇后这两天也不好过,听说前两天太后找机会斥责她管理六宫不力,命她禁足三日,思过忏悔。”


    谈轻撇了撇嘴,幸灾乐祸道:“这么点事到现在还没个明白的结果,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确实应该恭喜程姑娘,避开了赔钱货那个火坑。姜还是老的辣,能对付皇后那个坏女人的,果然还得是太后。”


    太后的天然地位压制皇后,皇后也是活该被罚。


    但那男子的侧妃婚服……


    谈轻反应过来,似懂非懂,“照你的说法,内务府奉命准备太子太子妃的大婚礼服,两位侧妃中有一名男妃是可以确定的,而那个侧妃八成就是众所周知跟太子搞到一起的谈淇,所以晋阳王也邀请了谈淇?”


    裴折玉从书案宣纸堆中翻出一张请柬,推到谈轻面前。


    “前天请柬便送来了,说来也巧,我这两天让人去查谈淇时,他也收到了晋阳王府的请柬。”


    谈轻翻开请柬一看,果然是晋阳王府给的请柬,他瞥了一眼就合上了,了然地看向裴折玉。


    “晋阳王给谈淇请柬,这是着急讨好未来的太子侧妃吗?大家都知道赔钱货有多宠谈淇,晋阳王要是想讨好他,肯定要对症下药,而谈淇前两天刚在赛诗会被一位籍籍无名的明石先生压了风头,那么晋阳王会不会借这个机会,让谈淇挽回名声呢?”


    裴折玉眸中含笑,不答反问:“王妃以为呢?”


    谈轻啧了一声,丢开请柬,“这个晋阳王挺没意思的,既给我们发请柬,又邀请了谈淇。”


    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他隐王妃跟谈淇不和?早在长公主府时,他就已经表明过态度了。


    裴折玉心照不宣,只笑说:“若是往常,我只会派人送去贺礼,但这次,王妃想不想去?”


    谈轻说:“晋阳王到底是两边都想讨好,还是想要谁给谁垫脚呢?我也很忙的,考虑一下吧。”


    他这么说,就是不想去。


    想了想,谈轻忍不住问裴折玉:“那太子的男侧妃确定就是谈淇吗?怎么圣旨一直没下?”


    他总觉得这有点怪怪的。


    裴折玉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太子妃的人选一直在变,但既然皇后已经在派人接触左相之女,而父皇又已经下令让内务府赶制太子妃大婚的礼服,这个消息应该不会是假的。王妃不想让谈淇做太子侧妃?”


    谈轻是有些担忧,一脸嫌弃地说:“他要是做了太子侧妃,是不是就要压在我头上了?”


    “王妃害怕了?”


    裴折玉笑着捏了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手感柔嫩软滑,他上次捏过一回,便总想再捏一回,心道不怪谈轻还想摸他的脸颊。


    谈轻觉得裴折玉的癖好有点奇怪,不是摸他的头就是捏他的脸,但裴折玉喜欢他也就无所谓了,只说:“我是隐王正妃,他要是嫁给赔钱货,就是太子侧妃,究竟是亲王正妃大还是太子侧妃大?而且赔钱货是你的五哥,太子侧妃又算不算是你的五嫂呢?那到时我也得这么叫吗?”


    裴折玉看他掐着手指头理这些关系的模样,认真到让他忍俊不禁,自家王妃也太可爱了!


    裴折玉笑着摇头,无奈地握住他掐算的手,“按理来说,太子妃确实是比隐王妃权力更大,但那是太子妃,不是侧妃。我们即便要叫太子妃五嫂,也只能是太子正妃。而且嫁给太子便要入东宫,你我除非宫中宴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几回,王妃倒不必为此担忧,就算是碰上面,也不必你这个隐王妃给太子侧妃行礼。”


    谈轻这就放心了,“那就好,我才不给他行礼!”


    裴折玉对他的小脾气还算了解,只是每回都会被他逗笑,不过他下雨天时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身体总是格外虚弱乏力的,说了一阵话便开始乏了,谈轻自觉地抱起那堆燕一搜罗来的谈淇诗集跟他告辞。


    叶澜晌午还是来了,今天的课推到了下午,但谈轻抄了三天书手酸得很,叶澜讲过课后便没有给他布置什么功课,倒是与他一同研究了谈淇的那些诗。他的看法与裴折玉一样,认为这些诗不是同一人所写。


    这些诗的风格、意境跳跃太大,若真的是一个人所作,只能说这个人也未免太过强大了。


    尤其是诗集上出名的几首诗,风格一会儿伤春悲秋,一会儿忧国忧民,一会儿又愤世嫉俗,一会儿积极向上,用词习惯也不同,要用谈轻的话来说,这些诗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写的,那这个人得是精神分裂。


    看完这些诗,雨也停了,谈轻便让人送叶澜回去。


    日落时分,叶澜回到了国子监,刚进自己住的小院,就碰上一名学子,告诉他今天有人来找他,说叶家老宅一角被雨水冲塌了。


    叶澜早就搬出了叶家老宅,偶尔也会回去看看,因为他父亲还留了一些藏书在那里。


    担心父亲的藏书被水泡,叶澜没有多想,趁着天还没黑,匆匆赶回了叶家老宅一趟。


    好在父亲的藏书都收进箱笼里放在高处,没有被水浸泡,而叶家老宅被雨水冲塌的,也只是后院荒废了很多年的一间柴房。


    叶澜想到近来师兄的学子需要一些旧书,索性将用得上的旧书收拾一下,包起来带走。


    等他抱着旧书锁好老宅大门时,天已经暗了一半。


    叶家老宅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位置很是偏僻,这边也很久没什么人住了,叶澜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昏暗小巷,突然想起几天前谈轻跟他说过的话,心中无端紧张起来,抱着旧书匆匆走出去。他记得谈轻前两天说过的静和书局就在前面不远,还好书局也不算必经之路,所以他特意绕出巷子,想往湖畔的东街大道走去。


    可走着走着,除了他的脚步声外和屋檐雨水滴落的声音外,身后似乎有别的声音传来。


    叶澜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向地上的水坑,借着天光,隐约看到有个人远远在巷子深处站着。


    天色将黑的深巷里一片晦暗,乍一看到那道人影,叶澜心跳都快了几分,他从未觉得从叶家老宅到东街街尾的这条路这么长过。


    他也不敢贸然停下,依旧照着方才的步伐往巷子外走去,时而留意路过的水坑,果然看到身后那人一路上都在远远地跟着自己。


    叶澜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他身后跟着那人也加快了脚步,好在前面就是巷子口,外面是挨着湖畔的街道,叶澜没有回头,飞快往前跑去,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


    “等等!你是不是明石先生?”


    身后那人冷不丁出声,叶澜顿了下,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还推翻了巷子边靠着的一排竹竿,挡住身后的路。他没有回头,抱紧怀里包起来的旧书拔腿就跑,很快就听到身后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娘的臭书生……站住!”


    叶澜怎么可能听他的?


    听这语气八成是来者不善,叶澜跑到巷子外人来人往的城东湖畔街尾,正要松口气,回头就见一名满脸胡子的邋遢男人从巷子里出来,显然就是刚才跟踪他的那个人。


    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粗长的棍子,像是要追上来动手。


    叶澜神色一紧,快步往街上走去,却不慎撞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前站着的一个男人。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不仅避开了他还伸手推开了他,“什么人?郡主的马车都敢撞?”


    叶澜喘着气抬头看向马车上挂着的木牌,那上面赫然写着长公主府,他愣了下,就见车窗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人从车窗里往外看。


    那是个姑娘,叶澜觉得眼熟,对方却先认出了他,眉眼一弯,明艳容颜浮现两个梨涡。


    “哎,你是七表嫂的先生!”


    第82章


    听到七表嫂这个称呼,叶澜这才想起来了,这是跟谈轻玩得来的郡主陆锦,他在谈轻的庄子时见过陆锦,从前在国子监时也见过。


    叶澜正要行礼,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站住”,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从巷子里追出来的胡须大汉,他不再迟疑,看向陆锦。


    “有人在跟踪我!”


    他话还没说完,陆锦也看到了远处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皱了下眉头,“先上来吧。”


    叶澜没想到她这么爽快,顿了下,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他急促的呼吸才缓和下来,垂头行礼。


    “多谢郡主搭救。”


    陆锦支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着叶澜,像这样高挑清秀气质独特的人,在京中也是少见。


    “不用客气,叶先生,我可是早就认识你了。叶先生要去哪里?这么晚还回国子监吗?算了,我直接送你去七表嫂那里吧,安全。”


    叶澜本想婉拒,想了想还是点头,“劳烦郡主。”


    陆锦见他始终低头避嫌不看自己,啧了一声,也没有跟他再说话,只让身边的侍女给她拆刚买的点心,边吃边翻着手里的话本。


    传言都说陆锦与其母亲建安长公主一样喜欢调戏美男子,在叶澜面前她却是大方得体。


    传言果然是假的。


    如此一来,叶澜才自在些。


    从城东到隐王府,天色已然彻底黑沉下来,叶澜下了马车,再次向陆锦道谢,陆锦冲他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便回公主府去了。


    目送马车远去,叶澜已然恢复冷静,上前叩门。


    谈轻收到叶澜去而复返的消息时还在沐浴,叶澜从来不会半夜来隐王府,他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便让福生先过去将叶澜带过来。


    等福生把叶澜带到院子,他已经换好寝衣出来了,发尾还有些湿润,只好披散在肩上。


    “老师怎么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叶澜平时跟他见面时大多是在上课,他一向是衣衫整齐的,穿着寝衣的样子还是头回见。但谈轻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孩子,他见状只是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便惭愧垂眸,“是我唐突造访,给王妃添麻烦了。”


    其实谈轻跟他说过让他最近不要回老宅,是他一时情急忘了,所以才会遭遇今晚的事。他觉得此事谈轻应该知道,便直言道:“王妃,今夜我回了老宅一趟,离开时被人跟踪,果然是奔着明石先生来的。”


    谈轻笑容一顿,眼里多了几分担忧,打量着叶澜说:“那些人动手了吗?老师没事吧?”


    王妃果然没有追究他为何不听话回老宅,而是关心他有没有出事,叶澜心头一暖,缓缓摇头。


    “我没事。王妃提醒过我,我便多了个心眼,发现有人跟踪就跑了,路上碰到了陆郡主。”提到陆锦,他感激道:“那个人应该是想追上来动手的,多亏郡主送我来隐王府。”


    谈轻松了口气,“老师没事就好,郡主向来乐于助人,回头我替老师跟郡主道谢就是了。”


    他拉着叶澜进屋,又问:“老师带的是什么?”


    叶澜这才发觉自己一路上都不自觉用力抱紧怀中用布抱起来的旧书,此刻在谈轻面前,他才真正放松下来,“是我父亲留下的一些旧书,本想带去国子监给师兄的学生。”


    谈轻没了兴趣,只说:“天都黑了,老师今晚还是先不要回国子监了,就在这住下吧。”


    叶澜看他只字不提跟踪自己的人,好像并不怎么看重此事,却要自己留下,倒也没问,只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回国子监吧。”


    谈轻挑了挑眉,说道:“这可不行,万一老师又被坏人跟踪怎么办?老师今晚不留下的话,那我可就得去隔壁找安王妃来说理了。”


    提到安王妃,叶澜只好让步,“那今夜便叨扰王妃了。”


    谈轻就知道他不想让安王妃为他操心,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笑意,“老师跟我一起睡吧?”


    即便同样服过孕子丹,叶澜始终记得谈轻身为隐王妃的身份,闻言忙不迭摇头,“万万不可!王妃让人随意安排一间客房给我就行。”


    谈轻面露遗憾,“那行吧。”


    二人说一阵话,叶澜煞白的脸色比刚进来时好了一些,谈轻敛去眼底笑意,给福生使了个眼色,“让人送些吃的来,带老师去休息吧。”


    福生立马应是。


    等他跟叶澜一走,谈轻脸上笑容就彻底消失了,面无表情颇为冷漠,他转头便去前院。


    好在裴折玉还没有歇下,书房亮着灯火,燕一前脚进去通报,裴折玉就让谈轻进来。


    裴折玉穿着一身墨色寝衣,长发半披,俨然正要睡下,见谈轻过来,他的语气还挺稀奇。


    “方才叶先生不是来了吗,王妃又怎么会来找我?”


    谈轻猝不及防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酸气,心道裴折玉又吃醋了吗?他不由睁大双眼满目新奇地看着裴折玉,思索了下,有话直说。


    “我想跟你借几个人使。”


    隐王府本就是裴折玉的,府上来什么客人,他想知道自然不用谈轻说,可他没料到谈轻上来就这么说,察觉谈轻此刻的脸色也不像是在说笑,倒是有些冷,裴折玉唇边挂着的笑容微顿,“王妃要做什么?”


    谈轻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皱着眉头说:“今天有人在跟踪老师,要不是郡主碰巧路过,恐怕老师就要出事了。那个人奔着明石先生而来,八成就是谈淇派来的,他敢动老师,我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裴折玉并未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狠戾,他认识谈轻已久,还未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还是为了叶澜……诚然,他先前对叶澜的拈酸吃醋是有几分戏谑在,此刻他心中确实是对被厚待的叶澜有几分钦羡。


    裴折玉转身坐下,饶有兴趣地看向谈轻,“那王妃打算怎么办?让我派人把谈淇抓过来?”


    内务府赶制太子妃和两位侧妃婚服的消息瞒不住,一天时间内,京中只要有点地位的人应该都已知道谈淇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侧妃。


    谈轻当然不会蠢到直接跟谈淇交锋,免得得不偿失。


    “不用抓他。我已经有了怎么对付他的计划,只要你借几个好使的人给我,让他们去把今晚跟踪叶老师的那个人抓回来就行了。”


    裴折玉越发好奇,“哦?”


    “老师前不久参加过赛诗会,谈淇能这么快查到他不奇怪,那他应该也知道老师现在是我的授课先生,他敢派人动手,或许是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太子侧妃,可以为所欲为,也正好说明他已经急了。”


    谈轻勾唇冷笑,“晋阳王府的满月宴,我要去。”


    夜色深沉,谈家老宅。


    谈淇迟迟没有入睡,就坐在桌前等着,快到子时,房门才被人敲响,他一个激灵回神。


    “进来。”


    见到云生推门进来,谈淇已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怎么样,有没有找到那个叶先生?”


    自从赛诗会之后,再次看到一直在找的明石先生出现,谈淇虽不满被对方抢了风头,更多的却是兴奋——比起秦如斐等人,他更喜欢这个神秘的明石先生,因为他从未现身过,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熟识他都写过什么诗。如此一来,谈淇即便找到明石先生让他专门为自己代笔写诗,也不会有什么人能认出来揭穿他。


    偏偏这个人跟秦如斐有关,还是谈轻的授课先生。


    派人去叶家老宅动手引这个叶先生出来时,谈淇知道很冒险,可一边还有已经内定的太子侧妃之位作为底气,他又等了这么久,如今这个明石先生终于现身,他权衡过利弊,认为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


    要是这个明石先生识趣,他也不是非要对他动手。


    谈淇敛去眼底的阴沉,眼里蓄起泪水,无助地看着云生,“你知道的,我自从在宫里被大哥推下水,就已经写不出好诗了,为了留住太子殿下,我一定要找到这位明石先生!云生,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吧?”


    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靠这个借口让云生答应帮他抓人。这个云生这辈子虽然还没有成为四皇子的死士,可他人脉广兄弟多,比如能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人,可惜他太过心软,这颗棋子谈淇使得心安理得。


    云生看着他的泪珠滚落下来,整个人越发柔弱无依,心中那点困惑顿时悉数化为怜惜,忙扶住谈淇,“少爷先别急,已经找到人了,不过没有动手,这个叶先生最近好像很缺钱,还有代笔写诗的打算。”


    谈淇面露惊喜,抬眸看向云生,泪盈于睫,看去那样无辜又纯净,他还拍着胸口,一脸庆幸道:“那就好,云生,你们千万不要伤了他,这位明石先生作的诗虽说风格与我相似,但也是真正有诗才之人。”


    云生听他这么说,对这个明石先生有些不满。


    “这个人从前寂寂无名,也没听说作过什么好诗,那天他在赛诗会作的诗显然是仿着少爷的诗集所写,也就是少爷心慈手软……不过他毕竟是隐王妃的先生,若是能将他拉拢到我们这边,便不怕他泄露消息了。”


    谈淇抿了抿唇,对这话毫不心虚。他才不会告诉云生,他前两天故意仿照这个明石先生在赛诗会上的诗作假了一首所谓的草稿,让云生‘无意中’发现,再无意中说漏嘴,才好诱导他打破底线,动手抓人。


    这些事都是云生自己要做的,他不过是想要请明石先生写几首诗罢了,被查到也不怕。


    谈淇琢磨着自己的小算盘,也在为明石先生还想代笔写诗窃喜,可他向来谨慎,蹙紧双眉,敷了粉的脸上神情狐疑,“可这位叶先生现在奉旨给大哥授课,又怎么会突然缺钱,要继续做这代人写诗的生意?”


    云生想起今晚那人过来回报的话,也有些许不解,“这个叶先生是去那静和书局打听过,说自己近来手头紧,想要重新修缮老宅。更多的,我还未查到,但看他给隐王府授课已久,却始终住在国子监,吃用与普通学子无异,也没有什么人际往来,恐怕在隐王府并未被隐王妃看重。”


    谈淇不由暗喜,还不忘内涵谈轻,“恐怕是大哥不喜欢读书,原先在上书房时,太子殿下也说过,大哥连太师都敢顶撞,平日回了侯府也从未做过功课,他或许是没有看到明石先生的才华,才未重用。”


    反正谈轻一个不会写诗的人,现在还在重新学三百千这些开蒙书,谈淇认为以明石先生的才学在谈轻身边,简直是太浪费人才了。


    还是给他用好。


    他会让明石先生的诗传遍京城,甚至是整个晋国。


    谈淇说话向来喜欢暗示,也深刻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见小厮云生听他提到谈轻时不着痕迹皱眉的小动作,他就知道这眼药是上好了,紧跟着低垂眉眼,叹息一声,清秀面容随即浮现淡淡忧愁,“自从端午宫宴后,太子殿下一直不曾见我,云生,你说殿下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云生当即收起不忿,熟练地哄道:“少爷多虑了,知道晋阳王府邀请你之后,今日早上殿下不是还特意派人给你送了几身新制的衣裳吗?殿下的人也说了,等到了晋阳王府满月宴那天,太子殿下会来接你的。”


    “我只是太久没见到殿下了。”


    谈淇适时脸颊飞红,双眼仍是雾蒙蒙的,素白面颊几分清愁几分羞涩,拿捏得刚刚好。


    他这么柔弱纯洁,让云生不由自主想起家中病弱的妹妹,看着谈淇的眼神愈发怜惜。


    “少爷放心,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都在说太子殿下会有一位男侧妃,想必那便是太子殿下为少爷争取来的,就等见面时告诉少爷。”


    谈淇当然确信这个侧妃之位是自己的,太子早就跟他承诺过,以他的身份虽然做不了太子妃,但只要太子坚持,太子侧妃也做得。


    等自己成了太子侧妃后,连谈轻都要向他低头跪拜吧?谈淇想着,嘴角就止不住上扬。


    等着瞧吧,谈轻。


    第83章


    晋阳王府满月宴当天正好是大晴天,裴折玉能和谈轻一块去赴宴。谈轻平日不爱打扮,今天却特意起大早挑了身最华丽的衣裳,找侍女来仔仔细细地梳头戴了宝石金冠。


    不为别的,出门看戏,当然要穿得好看一点啦。


    裴折玉倒还是旧日的穿着,一身墨色低调矜贵,谈轻穿着件绣金丝的红衣服,跟他旁边站着,特别耀眼漂亮,也特别喜庆贵气。


    谈轻很是感慨了一番,还好他的战袍不是白色的,不然跟裴折玉站一块就是黑白双煞了。


    贺礼温管家备好了,去晋阳王府路上,裴折玉讲了些晋阳王的事,免得谈轻到时不认得人。


    晋阳王跟裴折玉、乃至大多数公主皇子一样,只有食邑没有封地,也跟皇室大多人一样,都是指望着皇帝给点好处才好过日子的。


    虽说晋阳王是皇帝的弟弟,他们倒也不必太过小心。


    先帝没有给晋阳王这个小儿子留下什么,他母妃出身低,娶的王妃在京中权贵里只能算中流,他只有亲王头衔,没有在朝为官,就是一个稍微好点的皇室闲散人等罢了。


    唯一的作用是给皇室开枝散叶,指望皇室给他拨点银子,好维持他表面风光奢靡的生活。


    皇帝对他不算热络,也始终没给他安排什么官职,他可不得找着机会就去讨好太子吗?


    就算他也是裴折玉和谈轻的长辈,谈轻背靠国公府,裴折玉认为,谈轻是不必怕他的。


    谈轻是这么理解的,“就是说晋阳王是个皇二代,可手中无实权,虽然我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官三代,但我外公能给我撑腰?”


    很正确,但用词直让裴折玉失笑,“国公爷虽说回京休养多年,但他是三朝老臣,战功赫赫,他也就只有你一个外孙,挣来的荣耀理当留给后人,不说晋阳王,便是太子和瑞王,不也得给你外公几分薄面吗?”


    谈轻更羞愧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废物啊,要是没有外公帮衬,根本没人管我是谁吧?”


    裴折玉挑眉,“我靠王妃封王,岂不是更废物?”


    谈轻不认同道:“怎么会呢?我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你不一样,你会写诗会作画,可厉害了,可惜没有得到任用。”


    之前老国公问过裴折玉要不要谋个官职,裴折玉最后婉拒了,因为他的隐疾,皇帝向来很介意,就算老国公帮他在朝中混个闲职,皇帝若不开心,也只会连累大家。


    想起这事,谈轻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略过不提,又问裴折玉,“你上次跟我说晋阳王妃有三个女儿,可福生说晋阳王有八个女儿!”


    裴折玉笑着点头,“对啊,晋阳王有一位侧妃,许多小妾,剩下五个女儿便是她们所生。”


    谈轻啧了一声,不置与否。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晋阳王府门前,晋阳王府已有了落魄的趋势,可晋阳王好歹是皇帝的弟弟,被邀请的贵人会给他几分薄面,只是远远比不上长公主府生辰宴的热闹罢了。


    因为身份便宜,马车到晋阳王府门前才停下,谈轻坐直了拍掉手上的点心碎屑,问裴折玉:“我衣服乱了没有?头发乱了没有?”


    诚然,谈轻本就生得好看,盛装打扮过更是惹眼。


    红衣给乖巧的少年添了几分张扬,灿烂若天上恒星。


    似乎除了大婚那天,裴折玉都没有见谈轻穿过红衣,而那天匆匆忙忙的,他也没怎么留意过谈轻,今日再穿红衣,他竟被惊艳到了。


    裴折玉看着捧着脸凑到面前来的漂亮少年,丹凤眼里有说不出的满意,轻笑道:“没有乱,王妃今日很好看,定能艳压所有人。”


    谈轻被他夸得有些羞涩,嘿嘿笑了笑,小声嘀咕:“倒也不必,只要艳压谈淇就够了。”


    裴折玉想起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挑眉笑了笑,便先一步起身走下马车,“下去吧。”


    等裴折玉下去后,才回头扶着谈轻,门前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刚到,认得出隐王府的马车和裴折玉,便猜到了马车上的人是谈轻。


    可在福生掀开车帘,谈轻弯身走出车厢那一刻,四周似乎静了一瞬,依稀响起抽气声。


    谈轻扫了眼被惊艳住的众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这才搭上裴折玉的手,踩着凳子下来。


    晋阳王府的管家已经迎上前来行礼,而后带他们入府。


    谈轻故作矜持地跟在裴折玉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路过的人多会同他们行礼,除非辈分和官职较高的,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瞩目。


    说真的,他心里还是挺爽的,这种场合人多热闹,不像宫宴,要他们行跪拜礼,只有别人给他们行礼的份,可他的脸也快笑僵了。


    好在在他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假笑还是维持到了正厅,随裴折玉跟晋阳王和晋阳王妃见上面。


    晋阳王比谈轻想象的要年轻,跟皇帝也有几分像,就是个挺着大肚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其实裴折玉后来告诉过谈轻,晋阳王才刚三十出头,所以看到晋阳王本人时,谈轻是吃惊的。


    皇室靠皇帝养着,倒是也养出了不少富贵闲人呢。


    晋阳王妃在晋阳王身边显得很年轻,大抵是因为刚生下世子不久,身形有些圆润,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影响她端庄雍容的美貌。


    裴折玉生性冷淡,跟晋阳王寒暄几句,晋阳王就交流不下去了,转头一看,就提到了谈轻。


    “没想到隐王妃也随侄儿你来了啊,有些时候没见着老国公了,老国公近来可好?他被罚俸那会儿我还碰见他,看着精神不太好呢。隐王妃平日闲着,也不多去看看?”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老国公,还提人家被罚俸的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教他做事吗?


    谈轻略一思索,面露微笑,“还好吧,平时上朝外公都会去的,晋阳王叔没见到他吗?”


    裴折玉刚才就是这么叫晋阳王的,他便跟着这么叫。


    晋阳王:“呃……”


    晋阳王笑容僵了僵,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没有给他安排官职,他哪里够格去上朝?


    裴折玉看得出来晋阳王似乎有些不快,本是冷冷淡淡话不多的人,倒也开口替谈轻补救,“王妃就爱说笑,国公爷近来身板还算硬朗。今日晋阳王府大喜,贵客真是不少,想必晋阳王叔也很忙,不必特意招待我们。”


    谈轻抬眼看他,晋阳王这胖子先乱说话的,他是反击。


    裴折玉回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这会儿就跟晋阳王吵开了?没必要,谈淇还没来呢。


    谈轻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冲晋阳王和晋阳王妃微微一笑,神情十分无辜。


    晋阳王这才又笑起来,大抵是觉得裴折玉比谈轻好说话,他话里话外还有点抱怨,“侄儿说的是,今日王叔确实忙得脚不沾地?那侄儿跟你家王妃便先去花园转转?说起来,侄儿成婚后比以往话多了许多,看来皇兄为你挑的这门亲事确实很旺你!”


    他说着看谈轻的眼神颇有几分欣慰,“当时我就跟皇兄说过,你家王妃面相好,身板正,一看就是旺夫能生养的,配你是正正好。”


    “?”


    谈轻:“那你也挺能生养的,这都生了八个女儿了。”


    晋阳王完全没听出来对方在嘲讽他,还乐道:“也是,多亏这八个女儿,才给我招来了这个小儿子,本王这晋阳王府也算是有人继承了。”


    谈轻:“……”


    这次不说他,裴折玉都沉默了,皇帝没有给晋阳王安排官职,其实对他也是一种保护吧?


    裴折玉默默按下自家王妃的拳头,“晋阳王叔先忙吧。”


    晋阳王被他两句话哄得挺顺心,这就安排人带他们下去,出了正厅,谈轻深呼吸一口气。


    正厅门前客人不少,裴折玉握紧谈轻手腕,轻声劝道:“王妃冷静,晋阳王是不太会说话。”


    谈轻摇了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觉得跟晋阳王说话挺折磨人的,他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裴折玉轻笑一声,这才松开他的手,“王妃受苦了。”


    谈轻大方地说:“没关系,今天是他唯一的好儿子满月的好日子,让他多开心一天也行。”


    裴折玉一听就知道他生气了,丹凤眼随即弯了弯。


    晋阳王府规格倒是比长公主府没差多少,很多来得早的客人,若是在前厅等得无聊,都会过来逛一逛,二人刚过来,就见到了裴彦。


    裴彦这回倒是不怕裴折玉了,冲他们远远招手,很快就过来同他们打招呼,“隐王,隐王妃,没想到你们今天也会来晋阳王府赴宴!”


    谈轻看见他也不意外,裴彦也是皇亲国戚,还是皇帝看重的那种,但听他的语气,谈轻没忍住问:“怎么,我们会来这里很奇怪吗?”


    裴彦带着小厮给裴折玉行礼,一边应道:“确实奇怪,晋阳王人缘差,我爹都不乐意来,非要我替他过来送贺礼,平时京中的宴会隐王妃也不怎么现身,怎么来这了?”


    谈轻愣了下,“晋阳王人缘很差吗?因为他不会说话?”


    裴彦猜到什么,看他的眼神带上三分怜悯,“看起来,王妃刚才也跟晋阳王碰上面了吧?”


    谈轻幽幽道:“还说话了。”


    裴彦差点笑出声,碍于裴折玉在,他收敛了几分,同情地说:“隐王和隐王妃受苦了。”


    谈轻抽了抽嘴角,打算略过这个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郡主今天没来晋阳王府吗?”


    他本以为是大家都知道晋阳王的脾气,却没有人告诉他和裴折玉,他相信裴折玉也不知情,因为裴折玉跟晋阳王显然就不太熟的样子。


    裴彦稍后他们半步,与他们逛着花园,边走边说:“她进宫了,这两天太后总召建安长公主进宫,可能是要帮忙筹备太子的婚事吧。”


    他忍了忍,忍不住低声问谈轻和裴折玉,“隐王,隐王妃,那天在宫里我跟郡主送程姑娘回寿安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宫宴后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东宫?太后还单独召见你们?你们知道吗?前天太后召我进宫时,竟然要我娶程姑娘!”


    裴折玉挑起眉梢,谈轻也挺吃惊的,但事关女子清誉,再好奇,他也是压着声音说话。


    “你答应了?”


    裴彦忙不迭摇头,“我哪儿敢啊!再说了,我根本就不想成亲啊!当时我都被吓坏了!”


    他说着做贼似的看了看左右,才神神秘秘地跟他们二人说:“不说这个了,反正我跟程姑娘都没这意思,程姑娘说她会解决。我觉得奇怪的是另一件事,真的很奇怪。”


    谈轻问:“什么事?”


    裴彦神情古怪,显然很想不通,“孙俊杰至今没有出宫,我前天进宫时,无意中听到宫人提到他,他现在应该在太后的寿安宫里!”


    听到这里,谈轻也觉得有些蹊跷了,裴彦看他和裴折玉的神情,又说:“还有,孙俊杰还在宫里关着,孙聘婷却被承恩公府送走了。”


    谈轻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了,“孙聘婷被送走了?可是太子的婚事不是还没有着落吗?”


    裴彦重重点头,“前几天连夜送走的,现在还没回来!”


    信息量太少,谈轻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也没想明白太后和承恩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正要问,花园一头传来一阵动静,裴折玉拉住他手腕,提醒他跟裴彦:“太子来了。”


    谈轻正跟裴彦吃瓜呢,还没讨论完就被迫中断,导致他看到花园入口那道明黄身影跟他身边弱柳扶风一般的白衣少年特别不顺眼。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现在来?”


    第84章


    不同于对待裴折玉这个隐王,晋阳王是陪着太子过来的,他与太子一路说着话,谈淇不便插嘴,但总觉得一进花园,众人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怪,都在往湖边看,等到小厮云生提醒后,他才看到不远处的谈轻。


    乍一眼看到湖边那个矜贵华美的红衣少年,谈淇愣住,正好谈轻身边有人提醒,红衣少年也回过身来,轻抬下巴斜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是说不清的冷艳贵气,谈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再看自己身上这身太子特意让人做的素白云纹锦衣,一口气憋在了心口。


    红衣总是比白衣夺目的。


    如此一对比,他好像完全被谈轻踩到了泥地里。


    只是眉目清秀又如何比的过真正明艳大气的美貌?


    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危机感,轻轻拉了下太子衣袖,敷了粉的白皙面容上恰到好处露出惊诧之色,微抿起苍白的薄唇,怯生生地看向谈轻那边,“殿下,大哥也在。”


    太子近乎本能地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去,就见到了站在湖边的裴折玉和谈轻,他们都是同样的年轻,都有着出色的容颜,格外相衬,似乎此刻站在裴折玉身边的谈轻,也比往日在他身后追随时更加灵动耀眼,太子有过一瞬惊艳,而后便是不甘。


    谈轻离了他,跟着裴折玉,怎么还越活越漂亮了?


    晋阳王也看到了不远的两人,忙着拍马屁,这便笑呵呵地跟太子说:“正好,今日隐王和隐王妃也来了,太子殿下和隐王妃渊源不浅,您身边这位谈淇公子也是隐王妃的堂弟,不如过去与隐王妃打个招呼?”


    太子迅速回神,看晋阳王的眼神有些不满,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这个晋阳王!


    他现在对谈轻只有忌惮和质疑,要不是那天在端午宴上,谈轻让他多喝了一杯酒,他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就醉了?之后还被……


    那天的事跟谈轻有没有关系,太子还没有找到证据,他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精力去查,他也不想见谈轻,当即拉住谈淇的手,低声说:“今日孤陪你来晋阳王府,只为补偿上次失约,你玩得开心就好,其他无关之人,我们无需理会。”


    太子总感觉谈轻会知道那天的事,然后来嘲笑他!


    谈淇暗暗松了口气,太子果然对谈轻没有兴趣,他看着太子眼底的愧疚之色,心中暗喜,却故作大方地说:“没关系的,太子殿下,上次在宫里大哥让人把我赶走也是因为我有错在先,不该无召入宫,我不怪大哥。这次有太子殿下陪伴,我相信大哥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来的。”


    他这话说的太子都虚,太子都不敢信谈轻在他面前有什么不敢做,。但这阵子确实忽略了谈淇,闻言看他的眼神越发温柔,然而嘴上还是坚定地说:“不必了,晋阳王叔,孤有些乏了,想带谈淇下去歇会儿。”


    可晋阳王显然不想错过这个讨好太子的机会,正好裴折玉和谈轻竟主动走了过来,晋阳王那张白胖的圆脸立马笑出了褶子,“太子殿下您看,隐王和隐王妃已经过来了。”


    不知为何,太子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同时现身时,心中总难免升起要攀比的冲动,见他们果然过来,便也不再提先去歇息的事,拉住谈淇的手挺直胸膛站直,颇具威严。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心说这人怎么突然跟斗鸡似的?但也不妨碍他过来看热闹的心情,他抱着裴折玉胳膊上前,不说行礼,还拉住裴折玉不让他行礼,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睛,“老远就看到太子殿下了,自打端午宫宴后好久不见,听说太子好事将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喜酒?”


    太子听见端午二字就来气,绷着一张脸冷哼道:“怎么,孤大婚时,隐王妃也要来喝喜酒吗?”


    谈轻呵呵一笑,“那可不一定,我也很忙的,没有闲心去喝你的喜酒,也没什么银钱随份子。不过看到太子殿下总难免想起当年同为伴读的太子表弟孙俊杰,听说他很久没见人了,太子殿下有什么头绪吗?”


    跟着他们过来的裴彦闻言心道绝了,不愧是谈轻,什么都敢问,他也竖起了耳朵偷听。


    说真的,他也好奇。


    可是提到孙俊杰,太子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好像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黑着脸不回话。


    谈轻脸上的假笑变成了真笑,还是嘲笑的那种。


    就算太后说孙俊杰喝药后无意识冒犯了赔钱货,万幸没有成事,可是看赔钱货现在的样子,估计当时兵荒马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真的很难不幸灾乐祸啊!


    晋阳王什么都不知道的也跟着乐,“都说太子好事将近,王叔我也很是期待,到时可得好好恭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才是。隐王妃也真是的,随份子多大点事,怎么还拿到太子殿下面前说来了?隐王府拿不出贺礼,镇北侯府和国公府还能拿不出来?”


    谈轻笑容顿住,差点忘了这个不会说话的晋阳王了,这人还真是多嘴,这有他什么事吗?


    他可不惯着晋阳王,露出标准假笑,“晋阳王叔还真是高看我们镇北侯府了,我双亲去得早,又有那些不省心的亲戚,镇北侯府早就被掏空了,至于国公府,晋阳王叔,嫁出去的女儿你还能让她回家连吃带拿吗?”


    还别说,晋阳王的反应挺叫人意外的,他毫不犹豫摇头,“这不成,本王可是有八个丫头呢,都让她们回来本王的儿子怎么办?”


    跟随在侧的晋阳王妃听到这话,脸上笑容也没绷住。


    谈轻也是无语凝噎,老国公肯定是会补贴他的,但晋阳王八个闺女有他这爹也真是不幸。


    没想到这晋阳王真是油盐不进。


    谈淇看谈轻内涵他们二房不成,在晋阳王面前也没占上风,也在心中窃喜,面上却装作大方的模样,柔声劝说道:“晋阳王勿怪,大哥只是爱说笑的性子,自然不会缺银钱,不过是看大哥想不想送贺礼罢了。”


    太子不太想让谈淇跟谈轻说话,总有种不安的直觉,可既然话都说了,他也知道谈轻现在什么德性,不就是不想随份子?他堂堂东宫太子,还能差谈轻那一份贺礼吗?


    太子还是会给谈淇撑腰,看谈轻的眼神也越发不满,“隐王妃嫁人后倒是越来越小气了。”


    裴折玉从容笑应,“殿下有所不知,隐王府家底不如镇北侯府,倒是辛苦了王妃,嫁过来后一直精打细算,替臣弟打理好王府。”


    太子气又不顺了,微眯起眼看向裴折玉,他就是想踩谈轻一脚,老七又来插什么嘴?


    当谁不知道他俩现在沆瀣一气?


    谈淇还记着上回在宫里被裴折玉赶出宫,即便他看裴折玉这张脸是挺好看的,可只要裴折玉站在谈轻那边,他都毫不犹豫将他视为对手,何况太子明显不喜欢他,谈淇毫不犹豫跟着踩上一脚。但他向来是柔弱无辜的,这种时候,他自然也是细声慢语地拱火,“大哥竟也会管家了?”


    他说着露出无辜神情,近乎慌忙地解释说:“啊,我不是说大哥不会管家……只不过,从前还在侯府时,大哥一直都不愿学着管家,承蒙陛下眷顾,镇北侯府是有些家底,可也抵不住大哥在外豪掷千金。”


    他面露欣慰,看向谈轻,笑叹道:“若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大哥如今都学会管家了,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替大哥高兴吧。”


    谈轻啧了一声,小白莲今天有赔钱货撑腰,见着他时非但不躲了,还主动招惹他是吧?


    他也不是吃素的好吧?


    谈轻斜睨他道:“你这么喜欢提我爹,你们二房算计我爹给我留下的侯府爵位时,你抢我的东西时都不会心虚吗?你到底是真的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记挂他们,还是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不过故意提起他们,来刺激我这个自小没了爹的人吗?”


    谈淇惊愕而又无措,“大哥怎么会这么想?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为何要这么对大哥?”


    谈轻嗤笑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以为谁还不知道?以前在府里你就想取代我,夺走我爹给我留下的一切,现在被我揭穿了赶出了侯府也不消停,我倒是想问问,谈淇,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爹?”


    不等谈淇继续演戏,他便说:“别跟我来虚的,我两个爹是为国战死的,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随便便拿来做筏子的工具。以后你再敢在我面前提到他们,就别怪我无情了,你再提一次,就赏你一个耳光。”


    谈淇唇瓣抖了抖,无助又委屈地躲到太子身后。


    “殿下!”


    太子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然而谈轻先一步摆手警告道:“莫非太子殿下也觉得谈淇做的没错?你要是应了,那我可真就心寒了。可怜我两个爹为国捐躯,没想到身死之后还要被太子的小情人当成玩具!”


    这话太子可不敢说,镇北侯夫夫是他父皇当年特意追封的,他可以看不上,却不能为了护住谈淇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老臣寒心。


    见太子不说话,谈淇心下暗骂一声,到底还是自己先道歉了,就是开口时还是委委屈屈的,“大哥别生气,我就是太过思念大伯父和大伯母,小时候他们还抱过我……我是真心实意的,太子殿下绝没有那个意思。大哥对我和太子殿下有误会,但大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提了就是。”


    谈轻都不想跟他说话,但谈淇戏瘾很大,谈轻看他一眼,他就惊弓之鸟一般捂住嘴巴。


    而见谈轻皱眉,裴折玉眸光一转,便执起谈轻的手,温声道:“王妃对镇北侯和侯夫人的思念不会比任何人少,王妃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谈二公子可知,你每次提到他们,便是在往王妃心口上扎刀?”


    谈轻愣了下,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用一双丹凤眼看着他,眼底似乎极致温柔。


    “人死为大,谈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多年,理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不是故意为之,又怎会一次次揭开王妃的伤疤?”


    谈轻反应过来,暗暗瞥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勉为其难地配合裴折玉,露出倔强之色,“没事,我可不像有些人,说两句话就哭哭啼啼,找男人出头。但我可是镇北侯唯一的儿子,谁也别想辱我两位父亲!”


    他这么说,周围众人自然还是觉得他比谈淇更占理,但奈何太子在,谁都不敢乱说话。


    谈淇这戏也演不下去了,暗瞪裴折玉一眼,便作势要抹眼泪,再抬头时眼圈已经揉红了,衬着苍白的脸愈发柔弱可怜,“原来大哥是这么想的,看来是我误会大哥了,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哥也莫要太过伤怀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谈轻就差给他一个白眼,小白莲脑子转得挺快。


    他还在想裴折玉还有没有后招了,要是不想演了,他是真没耐心跟小白莲接着演戏的。


    谁知晋阳王等了半天,这会儿冷不丁找到插嘴的机会,“谈淇公子说的也对,隐王妃也不必总想着过去那些事。太子殿下跟你既然没成,你以后就跟着隐王老实过日子就是了,可太子殿下跟隐王到底是亲兄弟,哪有兄长成婚,做臣弟的连份贺礼都不送的?隐王妃这样可不行,你听晋阳王叔一句劝,再不济,这谈淇也是你堂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就算是有什么不对,做大哥的也得包容啊。”


    谈轻跟裴折玉都沉默了。


    这也有晋阳王的事?


    谈轻挑眉,他还教我做事?


    裴折玉默默松开谈轻,这事还是让谈轻来吧。


    太子跟谈淇听到这话,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开始暗爽,可没料到下一刻,晋阳王就调转枪头,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们俩说:“不过谈淇公子也是,镇北侯夫妇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没事总在你大哥面前提他们干什么?也是该打嘴巴的。你大哥既然教了你,你站着老实听就是了,你们不仅是堂兄弟,日后说不定还是一家人,莫要让太子和隐王在你们当中为难啊。”


    谈淇:“?”


    太子也品出几分不对味,看晋阳王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谈轻呵呵一笑,看戏般抱起胳膊来,“晋阳王叔真是闲得慌,自家的事还没处理清楚,就去掺和别人的家事,忘了你小儿子了吗?”


    谈淇幽幽说道:“今日,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吧。”


    晋阳王一脸无奈神情,“隐王妃还是太年轻了。”


    谈轻当场翻了一个大白眼,“年轻不好吗?年轻就不用愁中年发福还掉发秃头的问题了。”


    晋阳王下意识摸了摸有些光的脑门,脸色难看,谈轻心知这货纯粹是针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想着又撞了下裴折玉胳膊。


    “隐王殿下,明天起就老老实实跟我晨练吧?你也不想人到中年,肚子就跟怀胎十月一样大吧?你该学学我外公,只有多吃多睡多运动,平时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晋阳王低头看着自己比晋阳王妃怀孕时还大的肚子,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张嘴正要说话。


    裴折玉看在眼里,即刻应声,“王妃说的是,外公身体硬朗,才能接着替父皇与我晋国百姓守护边关,震慑漠北,再立战功。”


    晋阳王嘴里没声了。


    他能仗着自己是长辈教谈轻做事,可卫国公威名赫赫,回京休养多年仍挂着大将军的官职,他是闲散王爷惹不起,只怪谈轻生得好!


    晋阳王如何羡慕嫉妒恨谈轻不知道,谈轻耐心不多,也懒得跟他搁这演戏,直接问:“今天不是晋阳王叔儿子的满月宴吗?怎么不见晋阳王叔抱孩子出来给大家看看?离开席还早,晋阳王叔就没有安排什么节目吗?”


    晋阳王也是个能伸能缩的,紧跟着又眯眼笑起来,在面色不善的几人之间显得格外的显眼。


    “对对对!太子,隐王,本王的小儿子你们还没见过吧?王妃,快让乳娘把孩子抱来!”


    晋阳王妃应声先走了,晋阳王这就领着众人往花园中纳凉的水榭而去,一路上笑呵呵的,跟刚才好像没跟谈轻吵起来过一样。不过他主要招待的是太子,太子因为刚才的事对他有些不满,也挺受用他的奉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晋阳王显然是要讨好太子的。


    谈淇脸皮也厚,刚刚才被晋阳王说教过,这会儿跟在太子身边又恢复了温柔小意的模样。


    谈轻跟裴折玉没兴趣跟赔钱货争这份殊荣,慢悠悠地落在后面,裴彦这才找到机会跟他们说话,一脸佩服地给谈轻竖起大拇指。


    “厉害啊!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和建安长公主,你还是头一个说的晋阳王没法回嘴的人!”


    谈轻对这个成就敬谢不敏,撇嘴说道:“要不是我背后有外公撑腰,你看他还说不说?”


    这还得是裴折玉机灵。


    裴彦也知道是这份理,也不妨碍他觉得谈轻厉害,“反正刚才我是爽到了,平时皇亲国戚这些谁家办什么宴会,晋阳王这个显眼包没少埋汰人,不说我,连我爹都被他气到过,也就是他不敢招惹那些比他大的老王和长公主,皇上也不爱搭理他。你是不知道,上回晋阳王吃瘪还是在几年前,居然当众说建安长公主不守妇德!”


    陆锦她娘,谈轻在宫宴上见过几次,也只是认得出人而已,他只知道这位长公主明艳矜贵,奢靡艳丽,比陆锦更胜三分,而且身上有股独特的傲气和野心,俨然是一位盛世才能宠出来的公主。说起来她的花边新闻一直不少,养男宠也向来坦然。


    谈轻还挺好奇的,“结果呢?”


    裴彦一脸解气地笑道:“建安长公主压根就不气,只跟他说年纪轻轻就丑成这样,当他的姐姐都觉得丢人,他当时就气得跳脚了。”


    这不就跟谈轻刚说的差不多吗?


    谈轻噗嗤一笑,跟裴折玉说:“晋阳王是活该,不过我是认真的。裴折玉,你长得这么好看,也不想中年以后长成晋阳王那样吧?”


    裴折玉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丹凤眼顿了顿,看谈轻的眼神颇为无奈,“王妃放心,我会保重自身,尽量老了之后不变胖。”


    他早就知道,谈轻就是喜欢他长得好看的脸。


    谈轻放心了,“那就好。”


    到了水榭,晋阳王好像已经忘了刚才的过节,邀请一路过来的贵客以及裴折玉和谈轻坐下,不过太子终究是太子,与主人一同坐在主位一席,谈淇同他一块来的,自是坐在他身边,而谈轻和裴折玉只能坐次席。


    为此,谈淇看向谈轻时,眼底暗藏几分得意。


    谈轻压根不想理他,跟着裴折玉坐下,不一会儿,晋阳王妃就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来了。


    晋阳王的小儿子才是满月宴的主角,晋阳王妃一抱过来,在场的皇亲国戚和大人夫人们都说了一些吉祥话,夸赞她家孩子养得好,谈轻也看了一眼,那孩子确实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像一个发开了的白面馒头。


    就是太小只了,谈轻没忍住跟裴折玉吐槽,“好小只,连牙齿都没有,好像馒头一样。”


    裴折玉失笑道:“刚满月的孩子都是这样小的,不过晋阳王叔家的孩子确实养的好,寻常人家三个月的孩子都未必有他家壮实。”


    末世基地的幼崽都是集中一处喂养的,谈轻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便多看了几眼。


    晋阳王留意到他的眼神,想都没想就开口,“隐王妃……”


    谈轻抬眼看去,给了他一个饱含警告的冷漠眼神。


    晋阳王摸了摸反光的大脑门,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裴折玉全程看着,轻声笑道:“看样子,晋阳王叔应该是想问王妃要不要也生一个儿子。”


    谈轻道:“我也猜到了。”


    裴折玉看他脸色复杂的模样,笑问:“可我看王妃似乎对小孩子很好奇,王妃想生吗?”


    谈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才不想生,再说了,我跟谁生啊?”


    裴折玉笑容微顿,就见谈轻露出恐惧神情,飞快摇头,“我吃了孕子丹,又不能跟别人生,再说了,生孩子很麻烦的,我又不是来这里生孩子的,我是来养老的!管好我自己就行了,养孩子还影响我养猪!”


    裴折玉不由笑出声来,“养猪也好,还能吃肉。”


    谈轻对他的理解感到十分开心,“裴折玉,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果然是懂我的!”


    裴折玉摇头失笑,丹凤眼里却有几分认真,“我不清楚王妃从前都经历过什么,不过只要王妃开心,在隐王府想要怎么生活都好,我不会要求王妃做什么,反而很庆幸,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有王妃的陪伴。”


    看他这么认真,谈轻愣了下,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以后长成晋阳王那样,我也没关系的。只要你开心,你想发胖就发胖。”


    他讨厌晋阳王,主要是因为晋阳王多管闲事,可裴折玉不是,在裴折玉身边,他一直很自由。


    就算裴折玉发胖,应该也是个长得好看的胖子,他对谈轻这么好,胖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不知道水榭中谁突然提到晋阳王儿子的名字,晋阳王这个年纪才跟晋阳王妃生下第一个儿子,会请封为世子应该是肯定的,可问到名字,晋阳王却迟疑了,因为他还没有给他儿子起名,还想请太子给他的儿子起名。


    谈轻正好听到这里,也是叹为观止,登时没了刚才跟裴折玉说悄悄话的氛围,转头跟裴折玉咬耳朵,“不是吧,晋阳王也不收敛一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巴结太子?他怎么不干脆直接让他儿子认太子当爹?”


    裴折玉早知谈轻很容易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见状也只能无奈一笑,“晋阳王的儿子与我们是同辈的,认太子当爹不合礼数。不过晋阳王好像确实有些着急了,父皇拒了给他儿子起名的事,他竟找上太子了。”


    太子俨然也没想到有这一出,晋阳王府的人来送请柬时专程说了一句也邀请了谈淇他才来的,他此刻看晋阳王的眼神有些冷淡。


    “既然父皇让晋阳王叔自己给堂弟起名,依孤看来,还是照父皇说的办吧,晋阳王叔说对吧?”


    晋阳王就是个吃软怕硬的,皇帝不敢惹,太子是储君,他也不敢不从,只是被太子拒绝,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正巧晋阳王妃怀里的小世子忽然大哭起来,晋阳王回头一看,二话不说就骂起晋阳王妃身边的小女儿。


    “你个死丫头片子,没事弄哭你弟弟作甚?一边玩去!”


    小郡主被骂得眼圈都红了,怯生生地躲到晋阳王妃身后,晋阳王妃忙着哄儿子,也没心思多管,只匆匆打发下人把小女儿带回去。


    水榭中气氛忽然冷清下来,谈轻看到哭着被送走的小郡主,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厌烦来。


    裴折玉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喝口茶吧。”


    谈轻不太想喝,他感觉晋阳王就很离谱,可他也不是晋阳王家人,也不想管。他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后,思索了下还是嫌弃地搁下了。


    “算了,这茶我喝不下。”


    裴折玉在桌子下捏了捏他的左手,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谈轻才多给了点耐心。


    好在晋阳王知道在太子面前不能太失礼,一招不成又出一招,转过头就当无事发生,笑吟吟地问谈淇:“听说前几天西市的赛诗会谈淇公子也去了,还拿了第二名,不如谈淇公子今日再做诗一首给我们瞧瞧?”


    听到这话,谈轻一个激灵回神,裴折玉早就收到消息晋阳王家的宴会会安排一个现场作诗的节目,谁知等了半天,晋阳王才上主菜。


    这消息不光他知道,谈淇也知道,当日送请柬去谈家老宅的晋阳王府下人就特意提点过谈淇,暗示他可以开始准备新诗带去晋阳王府。


    谈淇愣是没想到,晋阳王就这么直接叫他作诗,这么一听,根本不是要捧他的诗才,反而更像是……把他当成给大家助兴的玩具?


    没想到晋阳王的开场白这么糟糕,看到谈淇脸都绿了,谈轻真的很难不笑出声,嘴角抽搐着跟裴折玉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晋阳王根本不是在针对你和我或者什么人,他的嘴巴是在无差别攻击在场的所有人!”


    第85章


    别说谈轻拉着裴折玉开始偷笑,太子听完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他带来的人,晋阳王就这般折辱?这像是在讨好他的姿态吗?


    晋阳王妃也是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抱着怀里的小儿子笑容僵硬地打着圆场,“太子殿下与隐王莫怪,我家王爷心直口快,其实本无恶意。只是前几日拜读过谈淇公子的诗集,很是神往,故而今日才想求诗。”


    谈淇的脸色好看了点,半是谦虚半是幽怨地回道:“承蒙晋阳王和晋阳王妃抬举,但谈淇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寻常学子,不敢献丑。”


    晋阳王大抵是听不出旁人话里暗含的深意的,闻言大手一挥,说道:“这有什么?你看在座的人哪个身份不是比你贵重的?本王既然能邀请你来,肯定是因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本王也挺喜欢你那些诗的。”


    听到这里,谈轻直接笑倒在裴折玉怀里,引来众人瞩目,太子见他与裴折玉这般亲密,心里那口气越发不顺,黑着脸出声。


    “隐王妃笑什么?”


    谈轻毫不掩饰,趴在裴折玉肩上边笑边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高兴的事哈哈哈!”


    谈淇哪能不知道谈轻是在笑话自己,脸色便跟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般,红了又绿煞是难看。


    岂料晋阳王好像真的不会看人脸色一般,明明忌惮谈轻背后的老国公,还巴巴地问谈轻,“什么事情,也值得隐王妃这般高兴?”


    谈轻瞥向谈轻,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庄子上养的公猪下崽了,一胎下了九个!”


    晋阳王总感觉这好像是在隐喻什么,摸了摸光滑的脑门,怎么想都想不通,“公猪会下崽?”


    谈轻笑得更大声了,身上力气都没了,肚子一抽一抽地疼起来,窝在裴折玉怀里一边抽气一边大笑不止,裴折玉摇头失笑,无奈地扶住他后腰。二人亲密无间又无比自然的姿势,在太子眼中显得越发碍眼。


    可提到猪崽,太子不由得想起上个月去谈轻的庄子发生的事,登时面色黑沉,如鲠在喉。


    水榭中的众人陆陆续续反应过来谈轻所言,也有几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其中就有裴彦。


    事实证明晋阳王妃不像晋阳王那样愚蠢,她虽然能感到有点被内涵到,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柔声出言道:“今日是我晋阳王府的好日子,难得太子殿下、隐王隐王妃还有谈淇公子都来了,如今离开席还早,依我看,不如便如我家王爷提议,作诗助兴,也好打发时间。正好我家王爷近来格外爱读诗,前几日有事未能去西市的赛诗会凑个热闹,实在是遗憾了许久,今日咱们晋阳王府也办个小小的赛诗会,在座的公子小姐都可以参与,便由太子殿下、隐王评价,选出诗魁。前阵子太后娘娘赐了本王妃一套鎏金红宝石头面,便以此做彩头,大家看如何?”


    晋阳王跟自家王妃面前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紧跟着说:“既然如此,本王也将先前皇兄赐本王的歙砚拿出来,添作头名的彩头。”


    这话一出,不说那些与这显然无关的夫人大人,水榭里的公子小姐们可就心动了,不提这两个物件本身价格就不会轻,只要它们是太后和皇帝御赐的物件就值得无数人趋之若鹜,若得了,那可是长脸的事。


    或许是看有晋阳王妃提点,晋阳王可算是正常了一点,太子思索了下,也取下腰间佩戴的红玉金鱼玉佩,递给身旁的内侍,“既然晋阳王叔与晋阳王妃都如此大方,孤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这块玉佩也添作彩头。”


    晋阳王跟晋阳王妃拿出来的是太后跟皇帝赐他们的物件,太子随身佩戴的玉佩的价值也不亚于前者,关键这是太子殿下当场亲赠!


    即便明知太子和晋阳王这是在捧谈淇,水榭中的众人还很难不意动,就算是拿不到头名,能在太子面前露一下面,也是极好的!


    太子对谈淇有信心,认为这玉佩终究是要落到谈淇手上的,也不想让谈轻和裴折玉好过,找着机会就开始内涵他们,“老七跟隐王妃府中生活拮据,依孤看这彩头便无需他们出了,还望晋阳王叔不要介意。”


    晋阳王也没想让裴折玉跟谈轻出彩头,因为刚才被谈轻骂过,他现在还不想再招惹这位主。


    可是太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陪着笑应好。


    谈轻笑够了,索性窝在裴折玉怀里看戏,反正在人前他们都默契地扮演着恩爱夫夫,听到这话,他直接给太子翻了个白眼。


    “这倒也不必,我们隐王府的家底肯定是比不得太子通身贵气的,但父皇和太后赏赐的东西我们也还是有的,福生,拿出来吧。”


    他一个眼神,福生当即领悟,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将其打开,躬身上前展示给众人看。


    锦盒里只放着一块做工精细的白玉麒麟玉佩。


    太子跟谈淇一看见这块玉佩,脸色都变得很精彩。


    这不就是谈轻大病醒来后,太子为了安抚谈轻,随手摘下让谈淇替他送去的那块腰佩吗?


    白玉麒麟佩玉质不亚于方才太子摘下的那枚红玉金鱼佩,在座都是权贵出身,不会看不出来,等谈轻解释完更是抻长了脖子。


    “太子也知道,我跟我家王爷平日就靠那点俸禄过日子,不过好在太后娘娘和父皇怜惜,时不时赐下一些物件,这块玉佩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送的,反正放在仓库里面也是垫桌脚的,倒不如拿来做个彩头。”


    太子咬牙道:“垫桌脚?”


    谈轻呲着一口小白牙,嚣张地说:“这东西在父皇和太后赏赐的物件里成色最差,又占地方,送都送不出去,只能拿来垫桌脚。”


    这话说得太子脸色愈发阴沉,这块玉佩在送出去之前他常随身佩戴,就算没有刻着他的名字,也该有人能认出来,谈轻居然这么对待他所赠之物,难道不应该跟以前一样,他给点什么都供着吗?果真是跟着老七时日久了,越发不识抬举了!


    不管太子心情如何,晋阳王对于谈轻没有破坏他想搞的小诗会还是挺满足的,这就笑呵呵地让下人接过这玉佩,又问过在场可有人要参与,果然有不少小姐和公子站出来,可这种时机怎么能缺了谈淇?


    晋阳王笑着询问谈淇,“本王确实喜欢谈淇公子的诗集,不知今日能否有机会读到新诗?”


    谈淇心中自是愿意的,却装作羞怯看向太子。


    太子就喜欢他这般乖巧听话的样子,又温柔大方,比起叛逆嚣张又小气的谈轻更让他顺心,便温和地点了点头,“想去便去吧。”


    谈淇这才起身,颔首道:“那,谈淇便献丑了。”


    戏台子已经搭好,谈轻撇了撇嘴,抱着胳膊后仰靠在圈椅上看戏。这小诗会就是要求自己即兴作诗,而主人家的晋阳王也拟了主题。


    如今已是炎热夏日,水榭中放了不少冰盘,才能让众贵人舒适凉快,而水榭下正好开着一大片莲花,诗题便是这满池莲花。


    晋阳王府下人手脚麻利地在水榭一侧清了场地,准备好笔墨纸砚,交给主动参与的贵人们。


    作诗也需要时间,晋阳王定了一炷香时间,余下看热闹的众人便吃着瓜果冰碗打发时间。


    这期间又有贵客陆陆续续应约而来,知道这里有热闹看,大多聚集到了水榭这边,六皇子也来了,一到就先过来拜见太子,然后远远避开谈轻跟裴折玉,也不跟他们说话,生怕招惹到他们,又要脱一身皮。


    谈轻回了他一个白眼。


    在一炷香烧完之前,秦如斐和谈明也一块来了。


    谈明也收了请柬,秦如斐却是谈轻叫来的,两人在门前碰见,打听到隐王和隐王妃跟太子等人在水榭里看人写诗,索性一块来了。


    这水榭里就太子跟晋阳王最大,他们来了要先去拜见太子和晋阳王,太子不太待见谈明,也不至于对他怎么样,只是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秦如斐一现身,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显得颇为热切,尤其是对面的六皇子。晋阳王可不想让秦如斐也来参与,怕谈淇争不过他。


    秦如斐也没这意思,顶着六皇子的眼神跟着谈明直奔谈轻和裴折玉,就在他们身后坐下。


    六皇子当场呆住了,不禁开始怀疑秦如斐到底是谁的伴读啊?为什么最近老是跟谈轻玩?


    于是,六皇子看谈轻的眼神很悲愤,好像谈轻不仅敲他竹杠,还撬墙角挖走了他的伴读!


    谈轻懒得理他,因为秦如斐上来就小声问他:“王妃这么着急让我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他自从赛诗会那天后就回了桃山学堂,谁知道刚考完月考,谈轻就让人叫他赶紧回京。


    还非得来晋阳王府找他?


    一炷香已经到了尾声,谈轻也不跟他多废话,只说:“让你来看戏啊,来都来了,戏已经快开场了,先坐好老实看着就是了。”


    秦如斐心道什么戏?


    他可没看到这水榭里有让人摆戏台子的意思,回头看向谈明,谈明也是一脸迷茫地摇头。


    一炷香烧完,谈淇是最早收笔回来的,他回到太子身边时见到秦如斐,露出诧异神情。


    “秦二公子也来了。”


    秦如斐之前看他是有些不甘,但现在整天忙着学堂的事,他早就没心思去回忆以前被谈淇的诗惊艳到自惭形秽的心情了,见到他也只是心情平平,两人本来也不熟,他就只是客气地点了下头,“谈二公子。”


    谈淇颔首回礼,神情遗憾,“今日晋阳王府也有一场诗会,倒是不知道今日秦二公子会来,可惜今日读不到秦二公子的新诗了。”


    晋阳王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似的,颇有些刻意地说:“哎呀!本王倒是忘了,秦二公子也是年少成名的小诗人,可惜秦二公子来得晚了些,王府的诗会时限已至,不如就请秦二公子与大家一同品鉴如何?”


    秦如斐觉得这两人都挺奇怪,但谈轻似乎更奇怪,因为谈轻拍着手说:“那可真是太好了,说起来,秦二公子还是上回西市赛诗会的评委呢,真巧,那晚赛诗会的评委和拿了第二名的人现在都在场哦。”


    谈淇面不改色道:“谈淇不擅长作诗,这次若还有不足之处,还请秦二公子多加提点。”


    秦如斐骑虎难下,总觉得谈轻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可也没人让他反驳,他也只好应下。


    谈淇这才安心,没有秦如斐出手,这头名他拿定了,正好这时其他人也都写好了,让人收了起来,谈淇也回到太子身边坐下。


    所有人的诗都有署名,收在一起待人品鉴甄选,晋阳王说让太子跟裴折玉品鉴,其实还是请了几位今日来赴宴的朝中文臣来品鉴。


    毕竟人家是皇子,怎么可能亲自去读这些诗?


    最后几位文臣一众择出三首较为出众的,晋阳王便让人送过来,在太子和裴折玉面前诵读。


    权贵中的公子小姐大多自幼就要学习琴棋书画,而且主动来参与诗会的,也不可能是完全不会写诗的人,就是水平有些参差。


    在翰林院学士眼中,只当是小孩子的玩乐罢了。


    没被选中的人无不遗憾,被选中的三个人则很惊喜,这毕竟是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其中一个人是谈淇。


    晋阳王暗自跟其中一个文官使了个眼色,便让人开始诵读,前两首都有人出来认领,一个得了太子一个点头,一个得了一声挺好,晋阳王也没问裴折玉,只问六皇子和秦如斐,秦如斐还能怎么说?当然也是夸挺好。


    谈轻不懂诗,只觉得这种互夸的环节有些无聊,下巴靠在裴折玉的肩头,开始神游天外。


    最后读到了谈淇压轴的新诗,与晋阳王有点勾结的文官立马就开始大夸特夸,读完之后,水榭中众人也确实有人叫好,因为从气魄上来看,谈淇的新诗就已经超越了前两首,晋阳王拍马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想不到谈淇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般气魄的好诗!看来这次头名是非你莫属了!”


    谈淇心下暗笑,也有些不屑,晋阳王懂个屁诗!


    他这诗可是让那位明石先生、也就是谈轻的授课先生写的,这位明石先生的诗远能与巅峰时期的秦如斐并肩!宴会上写诗主题多是咏物,晋阳王的人也早就暗示过他,他只需稍作改动,便能凭借这诗拿下头名。


    不过在明面上,谈淇还是谦逊的形象,他垂眸道:“晋阳王殿下过誉了,皆因今日晋阳王府的莲花开得极好,让谈淇心中有感而发。”


    晋阳王就喜欢谈淇这种识趣的人,当即笑起来,转头又问太子和六皇子对这诗的看法。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太子为了避嫌,也只点头说了一句还不错,六皇子倒是直白多了,激动道:“谈淇公子的诗写得越发好了!”


    比起谈淇得了头名,太子更想看谈轻不爽的样子,紧跟着就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谈轻二人。


    “看来这次,隐王妃这块麒麟玉佩是要给谈淇了。”


    谈轻心道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稍稍坐正了些,与裴折玉肩挨着肩,笑得很是从容。


    “送都送不出去的东西,你们想要给你们也无妨。看来太子已经确信谈淇一定能拿走呢?”


    太子当他是死活不肯认输,心中自觉扳回一城,暗爽了一把,还不忘一块嘲讽起裴折玉。


    “事实摆在眼前,六弟和几位大人都觉得谈淇的诗是这里最好的,七弟妹莫非要因为私下的恩怨昧下这块玉佩不给?七弟啊七弟,你可还在这里坐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七弟妹出尔反尔,丢人现眼吧?”


    裴折玉笑应:“太子殿下息怒,王妃向来行事磊落,不至于为了块送不出去的玉佩出尔反尔,王妃这么问,自有王妃的用意。”


    一口一个送不出去的玉佩,听得太子这个玉佩的原主越发憋屈,没好气道:“是吗?那还请七弟妹说说,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谈轻啧了一声,说道:“我能有什么用意?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不过我的族兄近来也入了国子监,你对这诗怎么看?”


    他看向谈明,谈明的脸色却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


    谈轻最不喜欢看人婆婆妈妈的样子,当即不耐烦地说:“让你说你就说,你磨蹭什么?”


    六皇子看不惯他这个颐指气使的样子,皱了皱眉,没忍住开口:“这位谈世子怎么说也是你的族兄,你怎么这么跟你的兄长说话?”


    谈轻反问:“我跟自家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六皇子哽住,神情显然是觉得谈轻很不可理喻。


    谈淇见状心中嘲笑谈轻只会得罪人,即便长得好看,可实在愚蠢。他如今身份低微,不方便说谈轻什么,可现在找到机会,他自然要替六皇子和谈明这不识抬举的说话,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好感,欠下人情。


    因此,谈淇一脸不赞同地替谈明喊冤,“大哥,六皇子说的对,你有话就跟谈明哥好好说,到底是自家人,又不是手下奴才。”


    谈轻挑眉,小白莲这是见缝插针地挑拨离间呢?


    谈明的脸色很古怪,频频看向谈轻,太子看他这个样子好像很为难,眼睛忽而一亮,“谈明,你有什么话便直言,今日孤在这里,败德辱行者,鸡鸣狗盗者,都休想如愿!你若有难处,尽管说出来,孤会替你主持公道,即便欺压你的人位高权重,孤看谁敢嚣张跋扈到孤面前来!”


    表面主持公道,实际就是盼着谈明状告谈轻!


    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赔钱货还是没安好心!


    他冷呵一笑,随后扶着心口,装出夸张的惊恐之色,抱紧裴折玉胳膊说:“好吓人啊!王爷,他们是不是想合起伙来欺负我?”


    裴折玉看了看他,再看神情复杂的谈明,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沉稳镇定,伸手轻轻拥住谈轻,“王妃莫怕,即便你曾经与太子殿下是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本王知道太子殿下不是听信谗言之人,且太子素来刚正不可,绝不会冤枉任何人,若是有人胆敢污蔑王妃,想必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人的。”


    他说到最后看了谈明一眼,谈明似惊恐低头。


    太子始终看不懂裴折玉这个弟弟,听他话里话外,也不知是真的相信他,还是想讨好他让他放过谈轻,但若是后者……他冷笑一声,看到谈明的反应,以他看人的经验,谈明对谈轻应该是敬畏多过忠诚。


    太子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应:“七弟说的是,但若七弟妹有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七弟和七弟妹是明白的吧?”


    他也不等谈轻和裴折玉多说,便将视线转向下面的谈明,“谈世子,你有何委屈,说说吧。”


    水榭众人噤声。


    谁能料到,他们只是来晋阳王府喝个满月酒,居然能看到有人请太子做主,要状告隐王妃。


    晋阳王这回都不敢出声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轻还是一脸不知悔改的嚣张模样,冲谈明警告道:“谈明,你可得想好了,一旦说出来,惹了太子殿下不快,就算是我都未必保得住你的性命。”


    谈明怔了下,面色微妙。


    虽然不知道谈轻跟谈明之间发生了什么,谈淇也乐于看到他们撕破脸皮的样子,心下暗喜,面上却故作担忧地劝着谈明,“谈明哥,你别怕,想说什么便说吧,有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会为你做主的!”


    太子就等着谈明状告谈轻,好给他借口惩戒谈轻,闻言自是笑应,“你有话便说,孤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会无端打骂你。”


    谈明嘴角一抽,只得起身走出来,缓缓走到堂中跪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谈明下意识抬头看向谈轻,看到后者忍笑到嘴角抽搐的小动作后,他苦笑一声,终于开口,“回太子殿下,微臣要说的事与微臣无关,而是谈淇公子的诗,与微臣几位友人写的话本中的一首诗太过相似,微臣这才想不通,也不知该如何说出,绝不是有什么人在欺辱微臣。”


    这话一出,太子跟谈明两人期待的表情都崩了。


    六皇子虽然跟谈轻有仇,但也不是非要冤枉他弄死他,何况文人最忌讳的便是剽窃之事,他神色一正,竟有几分严肃,“谈明,你说谈二公子的诗与你友人所作相似,可有证明?可不要空口污蔑他人!”


    谈明也不慌,从袖中取出一本桃红色封皮的话本来,看向谈轻道:“回六皇子,因为隐王妃爱看话本,微臣时不时会将新出的话本送去隐王府给王妃看,这话本便是今日早上新出的,那诗就在这话本上。”


    他甚至翻开话本,将话本故事中插入诗的那一页转向六皇子,“六皇子请看,便是这诗。”


    六皇子本身就格外爱书画诗词,对这种事情比较在意,立马便让侍卫将话本取来,还将那诗读了出来,读完后他神情微怔,“这诗确实相似……而且意境远在谈二公子那首咏莲之上,连用词也更为精妙!”


    他这话无疑是打了谈淇的脸,而谈淇听完这首诗却愣了,起身夺过六皇子手中的话本。


    看到话本上的这首咏桃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厮云生见状忙上前来,一看那诗也愣了,这不是……他前两天让那明石先生写的诗吗?


    竟然是一字未改,出现在了这本新话本上面!


    主仆相视一眼,当即明白过来,他们被坑了!


    这时,水榭中也有几个贵女小声讨论起来,“我刚刚就想说了,这诗怎么跟人家话本上的诗这么像,完全就只是换了个花而已!”


    “我也是!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在,我也不敢说出来。”


    “我也不敢说……”


    几人说的是声音不大,可这会儿水榭里太安静了,她们的话众人都听见了,无疑成了谈明所言的辅证,六皇子看谈淇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狐疑,“谈二公子,方才你所写的那首咏莲,真是你即兴所作的吗?”


    他没有直接问谈淇是不是他自己写的,已经是给谈淇留了面子,还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云生比谈淇更为冷静,当场接道:“回六皇子,近来我家公子身体不适,已许久没有心思作诗,这诗本是我家公子两个月前便有了思路,直到今日见到晋阳王府的莲池,我家公子才将这首诗完善地写了出来。”


    谈淇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心中已然开始慌乱,尤其是看到谈轻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眼神时。


    好在他早有打算,仿了几篇草稿留在谈家老宅里。


    谈轻真是学聪明了,居然让他那位叶先生来骗人!


    谈淇定了定心神,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去好似一朵正被风雨摧残却坚韧不拔的小白花。


    太子和六皇子看在眼里,不由得开始心疼谈淇。


    六皇子近乎殷切地追问谈明,“你说这话本是你的友人所作,那写这诗的人又是谁?”


    还不等谈明回话,谈轻就笑着说道:“不用问了,这诗是我专程请我的老师写的,我喜欢这话本,所以想给这话本锦上添花。”


    太子见他出声,倒是对他也掺和此事没有半点意外,只冷下脸道:“七弟妹,谈淇的诗是在两个月前就在写了,你这话本是新出的,最早也不会是在你那位先生给你授课之前写的,孤可是知道,你的那位先生给你授课,可还没有两个月。”


    谈淇闻言抬眸看向他,双眼雾蒙蒙地蓄了水光,这般惊喜又信赖的眼神让太子心下悸动。


    太子随即冷斥道:“七弟妹,孤知道你不喜欢谈淇,但你也莫要无中生有,污蔑谈淇!”


    谈轻噗嗤笑出声来,慢悠悠地站起来,抚掌道:“好好好,一个字都没说,就足以让太子跟老六替你颠倒黑白,真是厉害。”


    六皇子一听这话是在讽刺自己,也气得不轻。


    “谈轻,你别胡说!”


    谈轻捂住耳朵说:“你好吵,吵得我耳朵疼。”


    裴折玉跟着起身,“六哥,你别太大声,我家王妃自从落水后便落下病根,容易头疼。”


    “你说我吵?”


    六皇子被他们俩联合起来,气到心肝肺都疼。


    谈轻给了裴折玉一个感动的眼神,看向谈淇,“谈淇,之前晋阳王说了,今天是要即兴作诗的,你说你拿了自己两个月前就在想的诗出来完善一下也不是不行,我就问你一句,你确定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谈淇知道谈轻这句话可能是陷阱,但他现在骑虎难下,如果否认了,他的名声同样毁了。


    云生也明白这道理,急道:“隐王妃,我家……”


    “打住。”


    谈轻摆手,“我问的是谈淇,你这小厮懂不懂规矩?太子和晋阳王隐王都在,你插什么嘴?”


    裴折玉侧首看向福生,吩咐道:“这小厮太吵了,只怕心里有鬼,拉他下去,好生审问。”


    福生应是,正要上前,谈淇眼珠一转,忽而挺身挡在云生面前,反过来质问谈轻,“大哥这是要拉我的小厮去哪里?屈打成招,让他也来指认我吗?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污蔑我!”


    太子眉头一紧,旋即起身道:“谈轻,你……”


    谈轻才不会给赔钱货质问自己的机会,先声夺人,依旧在问谈淇,“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你在这里写的诗,是你自己的吗?”


    裴折玉温声附和,看似无害,实则让人无法拒绝。


    “你避而不谈,是因为这诗本就不是你所写吗?”


    太子的话被打断,完全抵不过谈轻和裴折玉二人接连的质问,谈淇心头一慌,实在没办法,慌乱之下咬牙认了,“是,是我写的。”


    谈轻得到满意答复,摆手让福生回去,“回来吧。”


    谈淇认了之后,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肩上无形的担子更重了,他白着脸看着谈轻,气息变得沉重,心中慌乱极了。


    太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冷睨谈轻二人一眼,便上前扶住似乎摇摇欲坠的谈淇,“七弟,七弟妹,你们两个放肆够了吗?”


    谈轻笑了,“诗是他自己在这里写的,这么多人都看着,让他承认是他自己的放肆吗?”


    裴折玉一脸纯良道:“太子殿下,王妃说的对。”


    太子看他们二人越发不顺眼,但谈轻已然不需要他的戏份,转头便问一直沉默的秦如斐。


    “秦二公子,晋阳王是请你帮忙品鉴谈二公子的新诗的,你怎么坐在那里一直不出声啊?”


    事到如今,秦如斐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宴会变成这样一出闹剧,哪里不明白只要自己一开口,肯定要招惹麻烦,他面色古怪,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颇为幽怨地看了谈轻一眼,而后叹息一声,“微臣在想一件事。”


    谈轻又问:“什么事?”


    六皇子觉得他对自己昔日的伴读有点无礼,又觉得他太过跋扈,不满地说:“谈轻,现在在说诗的事,你不必拉秦如斐下水。”


    谈轻当他不存在,接着问秦如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在现在这种关头走神?”


    秦如斐与他对视一瞬后,无奈地苦笑一声,转而看向谈淇,“说不相瞒,谈二公子这首诗,微臣两年前就看过相似的。那时微臣家中长兄的师弟所作,他近来也在京中小有名气,笔名叫作,明石先生。”


    话音落下,谈淇睁大了双眼,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水榭中众人也是一静,明石先生不就是前些时候在端午赛诗会压了谈淇一头的诗魁吗?


    看到众人的反应,谈轻笑起来,假意惊诧道:“好巧啊,我的授课先生正是国子监祭酒秦大人的师弟,他也有个笔名,叫作明石先生。更巧的是,先生在话本上的这首诗,正是他用两年前的旧诗所改的。先生还告诉过我,这首诗不仅秦二公子读过,连他的师兄祭酒大人也读过。”


    当谈轻说完这话时,不说谈淇整个人僵住,太子和六皇子也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谈淇。


    水榭里再没有人敢说话,谈淇说他有两个月前的草稿作证,可谈轻的先生也有国子监的祭酒秦大人还有太师之子秦如斐证明。


    谁的话更可信,还用想吗?


    而造成这一僵局的谈轻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让众人看齐,歪头看向太子,是一脸的无辜。


    “太子殿下,还记得你亲口说过的话吗?有你在,败德辱行者、鸡鸣狗盗者都休想如愿。”


    他掐着手指头,复述着太子刚才说过的话,冲他笑得一脸天真,“如果谈淇剽窃我家先生的诗是真的,太子要包庇谈淇吗?”


    不等太子开口,裴折玉唇边噙着笑意,说道:“王妃不必担忧,太子殿下向来说到做到,殿下也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太子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如果愤怒能化为实质,他现在就是一只喷火兽。


    第86章


    事已至此,谈淇却一言不发,太子与他曾背着谈轻好了三年,知道他向来乖巧单纯,柔弱可怜,却也并非完全不了解他偶尔透露的一些小心机和野心,用旁人的诗扬自己的名声,在他看来其实无伤大雅。


    偏偏谈淇太不谨慎,竟让谈轻察觉,还当众揭穿。


    太子觉得谈淇太给自己丢人了,可到底是自己选择的人,太子也不能任由他被谈轻一压到底,如此一来,丢的可是他的颜面。


    于是太子沉声道:“仅仅是两首诗相似罢了,想来只是巧合,七弟妹未免太小题大做。”


    谈轻呵了一声,“巧合还不够吗?到底是我小题大做,还是有人想要包庇自己的小情人?”


    裴折玉亦语重心长地劝道:“臣弟以为,今日唯有查清此事,才能昭显太子公正无私。”


    这二人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太子面色愈发不善。


    “此事孤自然会派人彻查,若谈淇冤屈,也好替他平凡,将真正污蔑他人者绳之以法。但今日是晋阳王府小公子的满月宴,不该扫兴。”


    谈淇闻言,满目期艾地看着太子,若是让谈轻继续纠缠下去,他的名声今天就要全毁了。


    还好,太子会保他。


    太子明显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真让他现在搪塞过去了,他根本不会彻查,而是私下动手脚,替谈淇完善那些借口,最终只会得出一个结果,谈淇没有剽窃。


    早已经猜到会这样,谈轻又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太子殿下平日在朝中为父皇分忧,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好让你亲自去查?”谈轻提议道:“不如还是交给顺天府衙门吧。”


    顺天府尹那老头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油条,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安排他在这个位置上,太子很清楚顺天府尹不敢得罪自己,上回孙俊杰被送进天牢是瑞王的人先插手了,他才难办,谈轻就真的相信顺天府衙门会给他想要的公道吗?太子心下嘲笑谈轻太过天真,也认为这对自己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至少他可以借顺天府尹之手保住谈淇,便也保住了自己的脸面。


    太子便道:“也好,孤会派人通知顺天府尹。”


    谈轻笑容满面,“这就不用太子殿下费心了,顺天府衙门的人,我已经让人带过来了。”


    他回头看向裴折玉,冲他眨眼,裴折玉摇头笑了笑,吩咐福生道:“去叫他们进来吧。”


    闻言,在座众人无不愕然。


    连太子都站不住了,睁大眼睛看向正利落往门前走去的福生,“谈轻,你让人报官了?”


    这事要是他私下处理还好,谈轻却让顺天府衙门的人当场来到晋阳王府,这不是故意让他没脸吗?太子看谈轻的眼神越发冷漠。


    “你这是不信孤?”


    “这还要问吗?你心里不清楚吗?”谈轻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太子那么忙,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你出手了。”


    他的意思显然不只是话面上那么简单,摆明了就是不信太子,早就预留后手,太子是有徇私之意,感觉到他在明朝暗讽,脸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水一般,目光沉沉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二人,“倒是不知道七弟和七弟妹竟对孤这般体贴,孤实在受宠若惊,受之有愧。不过只是两首诗相似这种小事,让顺天府衙门来审也太浪费了。倒不如请七弟妹那位先生出面,好与谈淇当面对质,是谁偷了谁的诗?”


    谈轻抚掌大赞,“偷这个字用的好!不愧是太子殿下,一语中的!剽窃他人的诗作,又怎么算不上偷呢?既然是偷窃,捉贼这种事自然该由衙门来处理,不过这次就不需要我家先生出面了,谈淇在就够了。”


    听到‘偷’字,谈淇指尖一颤,苍白脸上浮现惊慌之色。


    福生很快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燕一领着一名顺天府衙门的小吏,还带了两个衙役,没人发话,就是晋阳王也不敢让人拦。


    太子在此,他们几人地位卑微,自然是要先来行礼的,除了燕一,小吏与两个衙役都战战兢兢地,实打实地给太子下跪磕头。


    太子是认得裴折玉身边的侍卫燕一的,见到他现身便明白了,难怪今天裴折玉身边不带侍卫了,原来是去顺天府衙门找人了。


    如此一来,太子不难猜出谈轻跟裴折玉是有备而来,这顺天府衙门的小吏恐怕早就来了晋阳王府,就等谈轻和裴折玉叫他们过来。


    这也就能轻易猜到,谈淇是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但太子脸上的笑容却是冷漠又讥讽。


    “七弟,七弟妹,即便是诗作剽窃,也用不着顺天府衙门,你们为了府上先生的一面之词闹出如此阵仗,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谈淇怔了下,隐约感到几分安慰,是了,他又没杀人放火,顺天府衙门能拿他怎么办?


    太子会保他的!


    这么一想,谈淇定了定心神,眼中挤出水雾,扶着心口摇摇欲坠,声音也委委屈屈的,“我不知道大哥那位先生两年前写的诗为何会与我的诗如此相似,想来这当中有误会,我们坐下好好解释清楚就是了,又何必请来顺天府衙门的人?大哥就这么恨我?毁我清誉,还要送我入天牢吗?”


    谈轻无视他,摆手叫顺天府衙门的小吏起来回话,“看来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你们就先给太子殿下好好说说,他的小情人谈淇到底犯了什么事吧。”


    闻言谈淇神色忽而一紧,若是说他犯了法,那应当就是周景行……谈轻连这都查到了!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惊恐过,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那小吏先前在水榭外,也对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略有了解,生怕被当朝太子误会,急忙将府衙中通判所写的文书双手奉上,“回太子殿下,今日一早,隐王府的燕一大人押着一名窃贼送到顺天府衙门,那窃贼自称有人看上一位明石先生的诗,让他不计代价去抓住此人,但因明石先生是国子监派来给隐王府王妃授课的叶先生,窃贼未能如愿,便退而求次偷盗了明石先生的诗作与一些银钱,且将诗作高价卖给谈淇公子。此案牵涉到隐王府上的叶先生与谈淇公子,那窃贼又有契书与银钱作证,自称抓人一事乃是谈淇公子授意,大人不敢怠慢,特命小人前来,请谈淇公子到衙门一趟,例行询问。”


    小吏常替顺天府衙门的通判办事,手脚麻利,说话利落,条理清晰,语速虽快,也足矣让在座一众贵人完全听清楚事情的经过。


    与此同时,众人看谈淇的眼神免不得多了几分鄙夷,谈淇要证据,证据这不就来了吗?


    没想到他不仅剽窃别人的诗,还找人去抓人家!


    这人表面柔柔弱弱,没想到心肠竟是如此歹毒!


    众人小声嘀咕起来,谈淇听不清,也从那些或鄙夷或嫌恶的眼神猜测到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不由脊背生寒,满眼恐惧地看向谈轻,即便没有提到周景行,这些也足够让他感受到谈轻现在变得多可怕。是他太小看谈轻了,以为只要将仿作的草稿时间定在叶澜来到隐王府之前,就绝不会被人揭穿,当然,他也小看叶澜了。


    没想到叶澜竟然会是国子监祭酒的师弟,连秦如斐都认得他,他们是故意用旧诗做局的。


    他被骗得好惨!


    太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这小吏说的不假,也怀疑谈淇真的会这么做,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宣扬出去,他还能怎么保谈淇?保谈淇,他的名声会被连累,若不保,那是跟了他三年的谈淇。


    太子心中是有些埋怨谈淇的,此刻也没想就这么放弃他,正想着对策,谈轻便又开了口。


    “上次端午赛诗会老师拿了诗魁,没两天就被一个地痞流氓缠上,好在老师运气好,碰到认识的好心人相助,顺利逃脱,谁知那流氓后来又偷了老师的旧诗和银钱,我可没老师这么好的脾气,马上就跟我家王爷要人蹲了好几天,可算是抓到这个人,今日一早,我便叫人将他扭送到衙门去,好叫顺天府尹给我隐王府做主。”


    事实上,他是借裴折玉的人手做了一个局,查到那个谈淇派来抓叶澜的人常去赌场,设计让此人欠下一笔银两,再让人暗示他可以找最近让他做事的谈淇多要点银子。


    这赌徒自是不敢说隐王府已经派人严密保护叶澜,也不敢说抓人失败的事,免得没了这个冤大头替他还债,果然落入陷阱,一边哄着谈淇,一边想方设法再接近叶澜,偷了他让叶澜故意落在老宅的旧诗。


    同时,谈轻早就将叶澜改好后却明显能看出来与旧诗七分相似的新诗送去给写话本的桃山七子,让他们合理加进今天新出的话本里。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并不知情的谈淇也很谨慎,拿到旧诗后怕会被拆穿,也自己改动过,但他水平不行,又怕改动太多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能看出来原诗的模样。


    而两年前的叶澜的作诗水平与两年后相比,自是两年后更胜一筹,更别提谈淇还改得更差了,到最后两首诗放一块,谁丑谁尴尬!


    简而言之,谈轻放了几天的长线,今天新话本上市,谈淇也来了晋阳王府,谈轻不再犹豫,让燕一去拿人,先扭送到顺天府衙门。


    谈明跟秦如斐双重作证也是一环,但就算今天谈淇没有用这诗,顺天府衙门的人也会来。


    因为那个赌徒骗谈淇说叶澜要卖诗时,他特意派人提点赌徒留下契书,好再要点银子。


    赌徒大多贪心,自然是留了契书,还拿了谈淇的信物,可惜契书是那个小厮云生签的,由始至终,谈淇都没有亲自出面见过赌徒。


    谈淇固然十分小心,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让他名声扫地,且他还真敢用叶澜的旧诗……


    可见他近来或许是得意忘形了,又或许是他真的很着急想要挽回自己被秦如斐和叶澜接连压下的风头,想要风风光光嫁进东宫吧。


    若他一开始没有动叶澜,谈轻还想不到这个计策。


    现在这个发展,也只能说是谈淇自作孽,报应来了。


    谈轻三言两语将事实与自己胡诌的部分说完,一脸无辜地冲在座众人摊手,“如今衙门的大人查出来了,这个小贼原来是这位谈淇公子找来的,可更巧的是,他刚写完的新诗居然这么像老师被偷走的旧诗!”


    谈轻看向太子,笑容十分嚣张,“太子殿下,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到了此刻,你觉得谈淇的诗是他自己写的吗?”


    太子死鸭子嘴硬道:“此案还未查清,七弟妹倒也不必太早断言,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吗?”


    谈轻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看向晋阳王,“晋阳王叔,依你看,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今天这事闹的,晋阳王全然忘了自己要讨好太子,只觉得这事一波三折的,实在是刺激,他由衷地飞快摇头,“这哪是巧合?这不是明摆着就是谈淇派人偷了你家先生的诗,还在我这晋阳王府充当自己所作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晋阳王妃就急得用力拽他衣袖。


    晋阳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看向谈轻,谈轻哈哈一笑,没再理他。


    “连晋阳王叔都是这么想的,大家看了这么久,心里应该也有数了吧?”他说着转眼看向谈淇,弯成新月的双眸中藏着几分讽刺,“看到别人在赛诗会上压了自己一头就要抓人去写诗,真不知道谈淇公子这几天作的那些诗里,到底有多少真的是自己写的,又有多少,是别人写的呢?”


    “谈轻!”


    太子冷斥:“事情还未查清,你莫要胡言乱语!”


    裴折玉微微皱眉,看似漂亮纯良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太子殿下,王妃向来直言直语,但说的大多是实话,他这般猜测,也并非全无道理。太子殿下若是真的相信谈淇是清白的,不妨我们今日一同移步去顺天府衙门走一趟,谁无辜谁又是贼,一查不就知道了?”


    谈轻不遗余力地嘲笑道:“怕是有人心虚不敢去吧。”


    太子顿住。


    若真听裴折玉的,这么多人都去顺天府衙门,就算主持审问的是顺天府尹,即便忌惮他也未必会如他所愿保谈淇,何况为了这种事情去衙门,谈淇的名声定然全毁了。


    太子死死盯着裴折玉,别看老七平日一声不吭的,实则阴险至极,简直就是一尾美人蛇!


    谈轻跟他混到一起,也近墨者黑变了一副蛇蝎心肠!


    他的顾虑,谈淇和小厮云生也不难猜到,眼见谈淇吓得几乎站不住,云生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狠心咬了咬牙,忽然上前跪下来。


    “是我找人去抓叶先生的,也是我让人去偷诗的!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少爷无关,还望太子殿下明察,少爷是清白的!”


    他一站出来,谈轻就拧起了眉头,神情微愕。


    云生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紧跟着又道:“自从数月前在宫中落水后,少爷的身体就愈发虚弱,根本无力在写诗,小人见少爷为此日夜忧愁惶恐,实在不忍心。那夜在端午赛诗会看到明石先生的诗与少爷的诗风格有几分相似后,小人就生起恶念,背着少爷找人去抓那位明石先生!”


    他这番话,瞬间让太子和谈淇在这个左右为难的僵局中找到了破口,谈淇虽然还是不敢出声,太子却当场找回场子,指着云生跟谈轻说:“七弟妹也看到了,此事都是这个奴才所为,谈淇也是被他连累的。”


    谈轻看他的眼神像个傻子,“空口无凭,太子殿下是觉得我们在座这么多人都是傻子吗?事实摆在眼前,他这么着急跳出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替罪羊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顶罪,这也不值得吧?”


    大部分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所以他们一听谈轻这么说,看云生也觉得他就是替罪羊。


    太子哽住,“你!”


    谈轻不搭理他,低头看向云生,“刚才我问谈淇那诗是不是他自己的,大家都听到他承认了。也是你告诉我们,这诗是谈淇两个月前就有了想法的,可你现在又告诉大家,这诗是你让人偷的?云生啊云生,你自己想想你这前后不一的口供,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信度吗?还是你觉得在座诸位都是蠢货,你说什么都相信吗?”


    云生心思缜密,正要反驳,却被谈轻抢先一步,先声夺人,“你什么都不用再说,首先我也不是顺天府衙门的审判官,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只需老实回答,今天谈淇写的这首诗是不是偷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座众人都是达官贵人,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八百个心眼子,也不会有太愚蠢之人,谈淇有太子护着他们不好说,云生不过一个小厮,身份卑微,在座众人已然坦然地指指点点起来。


    六皇子早就沉默下来,因为他也不想做蠢货,他现在看谈淇的眼神有些迷茫,也有些呆怔,他想不通为何谈淇自己能写诗却要偷别人的诗,一边又觉得谈轻说的有道理,那么谈淇的诗集有几首是他自己的?


    单就这首诗八成是偷的,六皇子心中已很是失望。


    太子找到空隙正要插嘴,裴折玉眼疾口快,紧跟着语调幽幽地接道:“你可得想好了,若在顺天府衙门,一再推翻先前的供词,你的所有话便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主子谈淇身上的嫌疑,终究还是洗不清的。”


    云生神色紧绷,冷汗直流。


    见状,太子冷冷瞪向裴折玉。


    而谈淇此刻也是咬紧下唇,满心不安地看着云生。


    云生看向谈轻,神情复杂,本以为自己可以破局,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入了谈轻的圈套。


    从带着改过的叶澜的诗踏入晋阳王府的那一刻起,或者是在得到这首诗时,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谈轻比他预料的还要深不可测。


    承认,谈淇就是偷诗贼,前几年积攒起来的名声势必保不住了,却可以免入顺天府衙门。


    若不认,他之前为了维护谈淇的所有话都成了废话,保不准谈轻还有后手让他万劫不复。


    死过一回的镇北侯府谈小公子,心机也变得深沉了。


    云生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最终不得不低头承认,“诗是我偷的,那是因为晋阳王府派人来送请柬时说过,希望少爷作诗,可……”


    “打住!”


    谈轻不想给他卖惨的机会,摆手道:“有些废话你不用在我们面前说,我们都是清醒的人,有眼睛会自己看,会自己听,不需要任何人的言语诱导。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说明谈淇肯定是知道这诗不是他自己写的,还将别人的诗拿来自用,在晋阳王府自称自己写的。总而言之,那就是谈淇对我们所有人都撒谎了,他不仅骗了我们,骗了晋阳王叔,也骗了太子殿下。”


    他看到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黑,意味深长地笑道:“敢当着当朝太子和晋阳王、两位皇子与诸位大人面前,拿着偷来的诗面不改色地撒谎,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前科,又骗过多少人,除了他自己,谁又知道呢?”


    这话俨然是导火索,霎时让在座众人想到更多关于谈淇的事,一回想,似乎全是破绽。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裴折玉看在眼里,心道自家王妃认真起来吵架根本没人是对手,然而太子和谈淇俨然并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够了!”


    太子一声暴喝,让整个水榭骤然间安静了下来。


    这并不包括谈轻。


    谈轻抱着胳膊笑问:“太子殿下听不下去了?这是想要堵住悠悠众口,护住小情人吗?”


    “谈轻!”


    太子能容忍他揭穿谈淇,却不能容忍他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面色一沉,低气压席卷整个水榭,在座一众达官贵人纷纷噤声。


    谈轻可不怕他,当即茶里茶气地躲到裴折玉身后,学着谈淇说话的调调,说道:“好可怕!王爷,太子殿下这是要责罚我吗?”


    裴折玉手臂一抖,险些将谈轻甩开,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王妃,他沉默一阵,“晋阳王叔和这么多大人都在,王妃替大家揭穿了小人的真面目,太子殿下奖赏你都来不及。”


    太子气得嘴唇直抖,他快要被谈轻跟裴折玉气死了,裴折玉居然还阴阳怪气要他奖赏?


    不过裴折玉有句话说的没错,太子可以不怕晋阳王,却也堵不住在座这么多赴宴臣子的嘴巴。


    他权衡利弊,最终咬着牙说:“既然小厮云生已经认罪,便将他带回顺天府衙门审问,在叶先生被偷窃一案还未证实谈淇确实参与之前,谈淇便是无罪之身,待顺天府衙门审问过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这话无疑是在包庇谈淇,即便用太子威势震慑众人,太子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孤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七弟和七弟妹留步。”


    太子盯着谈轻和裴折玉须臾,便拉着谈淇拂袖而去。


    分明晋阳王才是这里的主人,到头来太子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但也没有人拦他们,众人低着头恭送太子,谈轻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今天他只是想要给叶老师出一口气,顺便揭穿谈淇偷诗的诗,谈淇名声扫地,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也不至于现在就要谈淇死。


    晋国有晋国的律法,他还没有证据能让谈淇被判处死刑,何况谈淇还是太子护着的人。


    小说世界里的主角攻受,哪儿是这么容易下线的?


    太子的靠山可是皇帝啊。


    即便明白这些,也不妨碍谈轻最后恶心一把他们。


    在他们走出水榭之时,谈轻唇边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幽幽叹道:“说起来,谈淇的诗集我也看过,那么多诗里相似的也就只有几首,该说不说,谈淇风格还挺多变的。”


    众人本就开始怀疑,听到这话便觉得有了共鸣之声,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谈淇的背影。


    这哪儿是多变,简直像是收录了不少人的诗篇。


    太子跟谈淇似乎顿了顿,却当做没听见,之后走得更快了,没一会儿,人就出了水榭。


    他们走后,顺天府衙门的人自是要押着云生回去,但见过谈轻这位隐王妃大发神威,连太子都敢刁难,几人临走前特意向他告辞。


    水榭里众人也在偷看谈轻,好像还在期待什么。


    谈轻简直无语凝噎,冲他们摆摆手,“走吧走吧,戏已经唱完了,我们也要回王府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让燕一去衙门盯后续就行了,太子为了保谈淇肯定还是要去捞人的,让他捞,反正坏的又不是他们的名声。


    于是谈轻看向裴折玉,用眼神询问他,现在走不走?


    裴折玉轻笑颔首,倒是礼貌地回头跟晋阳王行了礼,“晋阳王叔,本王与王妃就先告辞了。”


    他们也不等晋阳王说话,谈轻就拉着他出门去了,晋阳王都来不及回答,众人也十分失望。


    今日之后,谈轻这个隐王妃不好惹的形象肯定是要在这些达官贵人心中彻底扎根了。


    谈轻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想赶紧离开,因为晋阳王这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太过让人无语,他一刻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今天这一场口水仗大获全胜,他准备奖励自己,请裴折玉去上回说好的西市畅意楼吃饭。


    裴折玉失笑,王妃亏待谁也没亏待自己过的嘴巴。


    走出晋阳王府大门时,谈明跟秦如斐也追了上来。


    两人神情都有些怪,谈明终于明白谈轻为何让他带上新话本到晋阳王府,这根本不是带给谈轻的,是带过来证明谈淇偷诗的铁证。


    今天之后,谈淇的名声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是毁了。


    谈明不是替谈淇可惜,只是颇有些感悟,真是人干什么都不能干坏事,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天不管,王妃也能给你一锤子锤死!


    秦如斐想的要复杂多了,因为想问的太多,他先问了叶澜,“王妃,叶先生现在可还好?”


    谈轻与他们一同往外走去,边走边回道:“挺好的,他这些天都住在隐王府,没出门。”


    秦如斐这就放心了,他又太多想不通的事情,欲言又止,“说起来,谈淇曾经与我思路相似却胜过他的诗,也是他自己写的吗?”


    谈轻笑了一声,拍拍他肩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也跟今天这首诗一样,只是改的呢?”


    秦如斐若有所思,本来想问谈轻让他过来是不是就只是为了证实谈淇的诗是叶澜两年前在他和兄长面前所作,现在是不想问了。


    这件事只有叶澜知道,谈轻会知道定是叶澜说的,今日让他来,也是为了给叶澜作证。


    叶澜是秦如斐家中长兄的师弟,与秦如斐也相识,他觉得谈轻这样子先斩后奏不太好,他向来钦佩叶澜的才学,以前还请叶澜改过诗,能帮叶澜作证,他是自愿的。


    不过他在想的,还是他刚才问过谈轻的那个问题。


    谈轻只道:“谈淇偷诗的事肯定瞒不住,今天之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将他的诗集拿出来一首一首的细查,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你们也别瞎想了,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饭?”


    他说着拉住身边裴折玉的胳膊,“我今天正好要请裴折玉去畅意楼吃饭,你们一起吗?”


    秦如斐跟谈明登时脑子一空,什么都不再想了。


    他们俩始终对裴折玉十分敬畏,一看裴折玉正笑着他们,两人非但没有觉得荣幸之至,心底反而无端涌上几分莫名其妙的寒意。


    在谈轻身边,裴折玉总是温和有礼的,这便看着二人温声笑道:“二位一同去也无妨。”


    秦如斐跟谈明不约而同地摆手婉拒了,“还是算了……我们便不打扰隐王和隐王妃了。”


    笑话。


    人家恩爱夫夫俩人单独出去吃饭,他们掺和什么?


    很有自知之明的两人相视一眼,齐刷刷点下头。


    裴折玉笑容不变,牵起谈轻的手遗憾道:“看来今天王妃只能单独请我一个人吃饭了。”


    “本来就说好请你吃饭的。”谈轻当没看这两个送货的眼神交流,冲他们摆手,“那我们先走了,你们回去吃晋阳王儿子的满月酒席吧。”


    秦如斐跟谈明对了一眼,毫不犹豫摇了头,还是算了吧,晋阳王府的席,他们不太想吃。


    不管今天晋阳王府的满月宴结果怎么样,谈轻是拉着裴折玉去畅意楼美美地吃了一顿,还顺道在西市逛了逛,日落时才回的王府。


    今天忙了一整天,坐马车回到隐王府时,谈轻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差一点就睡着了。


    裴折玉扶他下马车时,谈轻还是哈欠连天的样子。


    裴折玉笑道:“这么困,不如睡醒了再吃晚饭?”


    “我醒了!”


    谈轻立马清醒,睁大眼睛说:“觉可以不睡,饭不能不吃!我今天还让人做了莲子羹呢,放冰鉴里冻了半天了,应该可以吃了!”


    现在天气热,他就爱吃口冰的,说着已馋得舔唇。


    裴折玉看他就跟小孩子似的,天天就记挂着那口吃的,顺手将他耳边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笑道:“王妃今日辛苦了,想吃就吃吧。”


    谈轻冲他得意地嘿嘿一笑,转头冲福生狐假虎威,“看到没有?我的靠山让我想吃就吃!”


    福生无言以对。


    他平日里是不让少爷吃太多冰的,免得他身体虚弱吃坏了肚子,少爷怎么就不知好歹呢?还拿王爷吓唬他,以为他会害怕吗?


    但裴折玉看过来时,福生立马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不错,他就是害怕。


    少爷有了靠山,出息了。


    谈轻心满意足,这就拉着裴折玉往王府大门走去。


    还没进门,隐王府大门前停下一架马车,意识到有客人上门,二人便停下来,接着就看见裴彦从车夫身边下来,又有侍女扶着往日跟陆锦玩的田姑娘和李姑娘下车。


    裴折玉笑容微顿,用眼神询问谈轻,他倒是不记得,今日自家王妃还约了朋友来做客。


    谈轻看到他们上门也吃惊,“裴彦?你们怎么来了?”


    裴彦也不知为何,行色匆匆的,上前跟裴折玉行礼,没等裴折玉回应便反问谈轻,“王爷王妃是刚回府吗?陆锦今日可开过王府?”


    “啊?”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他们离开晋阳王府后就没见过裴彦,当然也没见过没去赴宴的陆锦,“你不是说陆锦被太后召进宫帮忙了吗?”


    田姑娘和李姑娘走得慢,两人牵着手过来先行了礼。


    李姑娘说:“午时寿安宫的程县主让人给我传信,说郡主今日进宫,是因为太后和皇上要封郡主做太子妃,郡主不愿,建安长公主却答应了,郡主与长公主大吵一架,之后便跑出宫,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谈轻听完人都懵了一下,“什么?让谁做太子妃?”


    田姑娘是个慢脾气,这会儿也只有她能冷静下来,她便长话短说,解释道:“程姑娘说,前两天左相的女儿病重,根本没有入宫,说是与太子八字相克,不宜为太子妃。如今皇上便希望郡主和太子殿下亲上加亲,只待钦天监合过八字,册封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的圣旨便会下达各府,一位侧妃是靖西侯府的嫡长孙女,另一位男侧妃出自承恩公府,正是孙俊杰。”


    这话里每个字谈轻都认识,可组合起来他愣是听不太懂,他眨了眨眼,回头问裴折玉。


    “你听懂了吗?”


    裴折玉神情也有几分微妙,“原来先前所有人都以为会是谈淇的男侧妃,竟是孙俊杰?”


    谈轻嘴角抽搐,离谱到他半晌只能评价两个字——


    “逆天。”


    第87章


    现在关键已经不是孙俊杰替他姐孙娉婷嫁给赔钱货,还顶掉了谈淇原本的位置,谈轻更在意的还是他们说陆锦不见踪影的事。


    “郡主没回家吗?”


    李姑娘摇了头,忧心忡忡道:“我收到消息便先去过公主府了,长公主府的奶娘说郡主在出宫后就没回过公主府,长公主也不让人去找她,说郡主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只安排了一个侍女跟着郡主……后来我们又去了宣平候府,他们说郡主来是来过,可当时宣平候忙着照看侯府四房生病的侄子,郡主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一个是陆锦的母亲一个是父亲,但两人对陆锦似乎都并不如何关心。


    宣平候府的状况,谈轻平时跟裴彦陆锦混久了也略有耳闻,宣平候闲赋在家,与住在长公主府的女儿并不很亲近,对陆锦的大哥陆世子也不甚在意,却对侯府中几个兄弟的孩儿格外照顾,就差直接过继了。


    坊间传闻,是宣平候与建安长公主分居后,怀疑陆世子和陆郡主都不是长公主给他生的。


    谈轻不太爱打听朋友不愿意说的家事,可眼下看陆锦这对不称职的父母竟还没有她的这些朋友关心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郡主跟两位姑娘走得近,你们应该知道她平日爱去什么地方玩,都去找过了吗?”


    裴彦摇头,“都找过了,以我对陆锦的了解,她不喜欢太子,不会嫁给他,要是皇上执意赐婚,恐怕她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傻事。”


    李姑娘也在替陆锦担忧,“可是郡主已经说了不愿嫁,太后和皇上不会还要逼婚吧?”


    裴彦只能说:“陛下的旨意,不是会轻易改变的。何况长公主答应了,这事就算定了。”


    这些事在门前不便多说,谈轻轻咳一声,问过王府守门的家丁,也没有陆锦来过的消息。


    看裴彦几人越发担忧,谈轻道:“先找到郡主再说吧。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宋道长那呢?”


    他忽然想起来,陆锦这段时间还挺喜欢找宋道长的。


    起码在他认识陆锦至今,陆锦对宋道长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最早是开春时宋道长捡到她踏青时放的风筝,之后陆锦就开始追他了。


    是不是一见钟情谈轻不知道也没问过,他就总感觉陆锦跟玩过家家似的,反正救命恩人宋道长也没说什么,见面时陆锦也不怎么提。


    裴彦几人一愣,齐齐摇头。


    “没去过。”


    “去看看吧。”


    谈轻回头跟裴折玉说:“我跟他们去宋道长哪里找找看,你先回去吃饭吧,我很快回来。”


    裴折玉就知道他不会不管这件事,平时陆锦跟裴彦给他送礼物带他出去听戏,那些好意他都记着,朋友出了事,他肯定会帮忙。


    裴折玉也没打算阻拦他,只道:“一起去吧。”


    谈轻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就带几人去宋道长那里走一趟,顺便把裴彦捎带上他们的马车,免得让他再跟李姑娘家的车夫抢位子。


    福生帮谈轻去宋道长家送过礼物,认得去宋道长家。


    说来也巧,宋道长租住在城东一处宅子,正好与叶澜家的老宅离得不远,那天叶澜在东街会碰上郡主,就是因为郡主来找宋道长。


    陆锦很少跟大家提起宋道长的事,还是来送过礼的福生更了解宋道长的事情,谈轻先前也是从福生口中得知,宋道长租住的院子不大,他本人也很少回这个院子住。


    他的师父是钦天监监正,他是无品级,但时常替他师父跑腿,忙碌起来根本没空回家。


    钦天监这官职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平时是不起眼,但因为很多事情是要直接跟皇帝汇报的,在满朝文武官员中还算特殊。


    到了宋道长租住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巷子太小进不去马车,谈轻看巷子黑幽幽的,不好走,下马车后就想让裴折玉在车上等。


    裴折玉想说他其实没那么娇弱,到底还是陪着谈轻进了巷子,福生打着灯笼走在前头,还没到宋道长门前,就见到门前的火光。


    一个穿戴整齐的侍女提着灯笼站在紧闭的院子门前,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诃子裙头戴珍珠发钗的少女正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因为低着头,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谈轻让福生别说话,让后面的两位姑娘先过来,两位姑娘一见到陆锦便惊喜地跑过去。


    闺中密友之间总是有更多话可以说的,李姑娘跟田姑娘团团围住陆锦,好一阵嘘寒问暖,而后边跟陆锦说话回头看向谈轻这边。


    谈轻几人走过去,正好听见李姑娘百般庆幸的话。


    “多亏隐王妃提醒,我们才到宋道长这里走了一趟。”


    陆锦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没哭,看起来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因为坐久了腿麻,她站起来时抽着气说:“七表哥和七表嫂怎么都来了?我等一天了,裴瑛跟陆文洲还没来,倒是让你们看到我的笑话了。”


    裴瑛跟陆文洲正是她爹娘,大概也只有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直呼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


    裴彦跟她说话就不大客气了,直言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坐在人家门口等什么?”


    陆锦瞪了他一眼,眼睛却倏然红了,闷声道:“打算找宋道长私奔来着,结果人不在家。”


    她自己都觉得丢人,吸了吸鼻子,看向谈轻和裴折玉,“你们都知道我要做太子妃了?”


    谈轻轻咳一声,“知道了。”


    没人提到长公主跟宣平候,显然没人来找她,陆锦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丢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捂住脸边哭边痛骂起来,“我就知道!裴瑛就是想卖女儿当太子岳母,陆文洲只在意他们陆家男丁,压根就不管我!我怎么摊上这样的父母?我怎么这么倒霉,让那个乌鸦嘴说中了,真的被安排给太子亲上加亲啊!”


    她哭得太突然,谈轻措手不及,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捏了捏他手掌,让他先别着急。


    李姑娘跟田姑娘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郡主先别慌,这亲事不是还没有定下来吗?”


    这俨然不能安慰到陆锦,她哭得更大声了,“别提了!裴瑛说是因为我上次怀了程若蝶的好事,太后才让我替她嫁给太子,还说这是我的福气……这福气谁想要啊?”


    两人听到这话都没话说了,裴彦啧了一声,说道:“这福气还真有不少人要抢,事已至此,你哭也没用,天黑了,先回家再说吧。”


    陆锦立马收了哭声,瞪着他道:“我不回去!”


    裴彦瞥了眼紧闭的院子大门,“宋道长也不在,你在这里等也没用,我答应过你哥,他不在时要帮他照看你,你不回家要去哪儿?”


    陆锦悲从中来,扶住心口痛抽泣道:“我活了十七年,连个跟我一起私奔的人都找不到……为什么皇上要我接这破太子妃的位子?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你裴彦呢?”


    谈轻本来挺担心的,听到这里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裴彦也是被陆锦气得啼笑皆非。


    “你自己想想,我姓裴,太子也姓裴,我们都是皇室,怎么可能会让我做什么太子妃?”


    陆锦不服,“那我跟他不也都有老裴家血脉吗?我名声都这么差了,还是逃不过太子!”


    她越想越绝望,哭得更大声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这还真是,这朝代的表兄妹之间成亲的也不少,可没听过同族兄弟成亲的,这叫乱|伦。


    裴彦嘴角一抽,用眼神向李姑娘和田姑娘求助。


    还得是姑娘家懂姑娘家,陆锦抱着两个小姐妹哭过之后就好多了,就是还是不肯回家,不想见她那对父母,便先去李姑娘家借住。


    陆锦向来爱面子,哭完后就自觉丢人,回去时都捂着脸不好意思跟谈轻和裴折玉说话。


    先送三个姑娘到了李姑娘家,谈轻和裴折玉再把裴彦送回庆王府,这才折回隐王府去。


    再次回到隐王府时,已经快到戌时了,从午饭到这个时候,谈轻二人还没吃晚饭,饿得有些受不了,赶紧拉着裴折玉先去吃晚饭。


    谈轻胃口一直很好,可是因为陆锦这事,桌上摆了他想吃的冰莲子羹,他也心不在焉的,裴折玉见状无奈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还在想郡主的事?”


    谈轻头一回吃饭没吃两口就想放筷子,他想了想,叹气道:“刚才郡主说,太后是让她替程若蝶嫁给赔钱货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上次没有插手,最后程若蝶嫁给了赔钱货,现在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陆锦哭时说这话是挺好笑的,但回头一想,谈轻很难不去多想,陆锦是被他连累了吗?


    如果是,他今晚都别想睡了。


    裴折玉说:“是。”


    谈轻瞪大眼睛看他,裴折玉却又笑说:“也不是。”


    短短四个字吓得谈轻血压直往上飙,沉默一阵,还是默默放下筷子,“为什么这么说?”


    裴折玉笑道:“你先吃饭,我再跟你慢慢分析一下。”


    谈轻觉得他就是在哄自己吃饭,倒也听他的重新拿起筷子,然后看向他,“你接着说?”


    “好。”


    裴折玉摇头失笑,又给他夹了一块他最近爱吃的糖醋鱼块,“如你所说,如果程姑娘顺利嫁给太子,自然也就没有郡主什么事了,这句话是对的,但是错不在你我插手。”


    谈轻眼神迷茫,“怎么说?”


    “即使你我没有插手那天的事,没有人发现皇后和孙俊杰的算计,程姑娘也嫁不了太子。你我都清楚,皇后不会让程姑娘占了太子妃的位子,不仅是因为程姑娘不符合皇后对太子妃这个人选的要求,还有皇后对太后的不满。宫中只有极少人知道,皇后不是太后给父皇选的正妃,但先皇后是,皇后表面对太后还算孝敬,实则对太后和父皇追封先皇后的事不满已久,她不会让太后的侄孙女嫁给太子。”


    谈轻微微愕然,“你以前没跟我说过皇后还不满太后。”


    裴折玉眸中含笑,瞥了眼谈轻的饭碗,谈轻这才老实乖巧地把他夹的鱼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边嚼着鱼块边眼巴巴看着他。


    这个样子,倒是十分可爱。


    裴折玉笑道:“所以,就算我们没有插手,程姑娘也不会顺利嫁给太子,你我插手的结果,影响的是承恩公府孙家姐弟的身份调换。原本皇后就给承恩公府留了一个侧妃的位置,如今孙俊杰成了侧妃,孙聘婷必然是要替换下去的。两位侧妃中已经有了一个男妃,谈淇够不上太子妃的位子,这侧妃他定然也是没有机会了。”


    谈轻若有所思,“那新的太子妃人选为什么会是郡主?”


    裴折玉反问他:“可还记得那天端午宫宴,父皇赏给建安长公主和宣平侯赐菜的原因?”


    谈轻当然记得,陆锦跟他炫耀过的,“是因为陆锦大哥陆昭陆世子立了军功……原来是!”


    提点到了这个份上,谈轻要是还想不通就是个傻子。


    “一直以来,皇后都想要出身高贵或是家中掌控朝中实权的太子妃,而贵妃之所以能一直与她分庭抗礼,是因为贵妃兄长手握兵权!”


    裴折玉勾起唇角,接着给他夹他爱吃的菜,“立太子妃不是皇后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太子婚事可大可小,若储君之位稳固,他想让谁做太子妃都不算难事,偏偏王贵妃盛宠太过,王国舅又手握兵权,瑞王和四皇子也是子凭母贵。而太子一党本就只有一些文臣支持,近来承恩公府又频繁出事,如今朝中贵妃势力已力压太子,但父皇似乎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谈轻恍然大悟,“那封郡主做太子妃,是你父皇在帮赔钱货稳固太子地位吗?太子跟瑞王差距太大,对你父皇的皇位也不稳……要制衡太子和瑞王,就要给太子助力?”


    他突然有些头疼,“听说你父皇以前为了扶持贵妃母子,让王国舅接过我外公的兵权,现在为了打压瑞王,岂不是又要从这个王国舅那里分权,给郡主她大哥兵权?”


    胡乱揣测圣意,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但谈轻就是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裴折玉也不说什么隔墙有耳的话,他知道谈轻在外时向来有分寸,在家才这样放松而已。


    裴折玉便道:“王将军远在西北凉州,而陆世子在塞北守关,相隔甚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交集,不过父皇向来爱惜将才,最近似乎是有提拔陆世子的意思。今日裴世子他们不是提到另一位出身靖西侯府的侧妃吗?这靖西侯,原是驻守西南的一位老将,若他们所说属实,让一位正被父皇器重的少年将军唯一的妹妹还有一位西南老将的孙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和侧妃,这于太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对贵妃而言却是不小的压力。”


    谈轻眼前一亮,“那贵妃会出手阻止郡主嫁给太子吗?”


    “王妃是想借力打力?”


    裴折玉摇头,“王贵妃之所以得宠,便是因为她懂分寸。瑞王和四皇子固然夺了太子的一些权利,到底也不敢明目张胆威胁太子地位,因为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贵妃比皇后聪明,应该明白父皇的用意,急也没用,拆了这桩婚事,或许下一个太子妃身份会更贵重,还白白惹了父皇不悦。目前看来,郡主和靖西侯孙女身份虽贵重,但陆世子还只是一名小将,靖西侯又比你外公更早回京,只挂了个军中闲职,短时间内,对王将军影响不大。”


    贵妃要是懂得长远之计,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


    对于晋国的至高掌权者来说,皇帝现在的身体还很康健,并没有退位的意思,只要太子不犯大错,就不会被贵妃的儿子顶下去。


    他让贵妃一党如此壮大,若没有太子挡着,将来会被威胁到的就是他自己坐着的皇位。


    后宫中皇后和贵妃斗,朝堂上太子和瑞王四皇子兄弟斗,皇帝估计没想过让他们停下来。


    掌权者残酷无情,又怎么会在意手下棋子的想法?


    谈轻很失望,“聪明人跟蠢人果然是不一样的,要是贵妃跟皇后一样,郡主就不用嫁了。”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皇后若是聪明,就不会成为皇后了,贵妃太聪明,却只是贵妃。”


    谈轻不太理解,“啊?”


    裴折玉笑了笑,只说:“朝堂与后宫向来息息相关,太子的亲事若不能自己自主,便只能是政治联姻。建安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也是安王的亲姑姑,同样身份尴尬,让她的女儿嫁给太子,只会是父皇的安排。一位出身贵重的太子妃,两位侧妃,这样的安排便是天子选妃也不为过。何况太子妃和其中一位侧妃娘家都能碰到兵权,最后一位侧妃还是皇后娘家侄子,面子里子,父皇都给了皇后,皇后也应该满足了。而建安长公主可以借机重回朝堂掌权,也能昭显父皇对那位早早驾崩的先帝皇兄一脉的仁心,而宣平侯和陆锦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谈轻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陆锦被选为太子妃并不是他们的关系,而是朝堂势力的博弈与夺嫡之争的必然走向,可是作为朋友,他不认为这对于陆锦本人而言是好事。


    “郡主不会嫁给赔钱货的。”


    裴折玉也听懂他的意思,“王妃是想帮朋友一把吗?”


    谈轻迷茫道:“我可以吗?你也说了,这是你父皇的安排,我又没办法让他收回成命。”


    他说着想到一个办法,“郡主不能拒绝,但赔钱货可以,他要是拒婚,你父皇会考虑的吧?”


    裴折玉反问:“对自己有利的事,王妃觉得太子会拒绝吗?哪怕太子拒婚,皇后也不会同意,郡主的名声不算好,皇后都能容忍,可见若没有什么意外,婚事都会照办。”


    谈轻心想也是。


    娶了郡主,就得了一个正得皇帝提拔的少将军大舅子,兵权在握,赔钱货跟皇后不亏,而且四皇子婚事将近,瑞王妃又有了身孕,留给皇后选太子妃的时间不多了。


    谈轻有些头疼了,“那郡主还能用什么方法拒婚?”


    裴折玉不紧不慢地给他夹菜,“看来王妃真的很想帮郡主,其实这件事并不难解决,而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让陆世子出面。”


    谈轻道:“可是陆世子远在塞北,等郡主写信送过去,赐婚圣旨恐怕都已经定下来了。”


    裴折玉点头,“也是。”


    谈轻觉着吃饭都不香了,慢慢夹着白米饭往嘴里塞。


    裴折玉说道:“赐婚旨意还未下,王妃真的想帮郡主的话,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我让人整理一下陆家的情况,一会儿给你送去。”


    谈轻道了谢,说道:“我是想帮忙,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又怕不小心就会连累到你。”


    裴折玉不以为意,“王妃尽管做就是,我会给你兜底。”


    他不是头一回说这种话了,谈轻眨了眨眼,跟他说:“你还是头一个说要给我兜底的人。”


    裴折玉笑问:“不喜欢吗?”


    在末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因为体质特殊,不想给人添麻烦,谈轻学会的是忍,穿到这里后才放松下来,裴折玉是头一个纵容他、给他自由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


    “当然喜欢!”谈轻应得利落,承诺道:“裴折玉,你给我兜底,我也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裴折玉丹凤眼弯起来,并不多言,只催他快些吃饭。


    谈轻心里想着事,食不知味地快速吃过饭,就跟裴折玉分开回房,帮陆锦想办法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谈轻跟叶澜请过假,就去了李府。


    李姑娘父亲也是四品京官,说起来府邸跟谈家老宅不远,等路过谈家老宅时,福生提醒了,谈轻才发现老宅门前被人群围了起来。


    福生纯粹是幸灾乐祸,打开车窗给谈轻指着谈家老宅门前的热闹,“少爷看!昨天晋阳府的事都传开了,就算太子护着谈淇,他那小厮在衙门也死不承认,可谈淇偷诗的事证据确凿,现在不少以前买过他诗集的人过来骂他,书都堆在门口烧了。”


    昨天他们找人回来的晚,其实去顺天府衙门盯着审案的燕一早就回来了,早上谈轻醒过来后,福生就把昨天的后续都告诉他了。


    云生死活不肯承认谈淇知道他花钱找人抓叶澜的事,供词还是在晋阳王府的那一套——他说晋阳王府的人要谈淇写诗,可谈淇生病了写不出来,他迫于无奈就想去找人代笔,然后盯上了赛诗会的诗魁明石先生。


    结果他没想到他也被人骗了,对方偷诗来坑他的钱。


    而谈淇不过是怕晋阳王责怪,不得已用了他买来的诗。


    云生是谈淇的贴身小厮,能拿到他的贴身之物不难,加上谈淇没有亲自出面,云生又一力为谈淇开脱,等后来太子的人也到了。


    顺天府尹亲自出面和稀泥,因为叶澜没受伤,只打云生五十大板,罚了一些银钱了事。


    到头来,也只有那个当初跟踪叶澜的赌徒被关进去,云生最后还是被抬回了谈家老宅。


    可谈淇拿别人的诗充当自己的即兴之作,还有谈轻昨天的话引导,谈淇还是洗不白的。


    云生对谈淇倒是忠心,谈轻看了眼围在谈家老宅门前的人群,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


    福生还偷着乐,“现在谈卓都不敢出门了,等赐婚圣旨下来,二房还不知道躲哪儿哭呢。”


    谈轻觉得这个小厮蔫坏,“管他们呢,先去李府吧。”


    不过想到谈淇知道孙俊杰顶了他的位子,表情应该会很精彩,谈轻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李府,谈轻还没下马车,就看见李府大门开着,门前还站着两个禁卫军,他心下一惊,李府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没莽撞进去,留在马车上,让福生先去打探一下。


    福生利索下了马车,过了一阵子,匆忙忙地跑回来。


    谈轻掀开车窗帘子,一边盯着李府门前的两个禁卫军,压着声音问:“打听到什么了?”


    福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说是太后派来保护郡主的人,除了几名禁卫军侍卫,还有不少嬷嬷和宫人。还好他们不限制郡主外出,只是带着这么多人不方便再借住李府,也不方便跟少爷还有裴世子见面。”


    太后的人?


    谈轻微微皱眉,“太后动作好快,派这么多人来,看似保护郡主,其实是防着郡主私奔吧?看来郡主当太子妃这事应该是定了。”


    福生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又赶紧说:“刚刚碰到裴世子的小厮,让我把这个带给少爷。”


    谈轻不明所以,接过福生手里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裴彦约他去畅意楼见面。


    反正他现在不方便进李府见郡主,去找裴彦也行。


    谈轻看了眼李府门前,收起纸条说:“去畅意楼吧。”


    很多人都知道裴彦跟郡主是青梅竹马,但经常都漏了一个人,裴彦的好朋友也就是郡主的大哥陆世子陆昭,三个人是一块长大的。


    在裴折玉整理的信息里,裴彦自小跟陆家兄妹亲如一家人,兴许能联系上陆昭也不一定。


    第88章


    谈轻到裴彦纸条上说的畅意楼包厢时,裴彦早就在包厢里边喝茶边听着琵琶曲等着了。


    这会儿不早不晚不是饭点,畅意楼里的人并不很多。


    伙计领着谈轻进门,裴彦立马搁下茶盏,挥退弹琵琶的乐师,颇为谨慎地打量着门外。


    “没人跟着吧?”


    谈轻看他还叫了个小厮去门口望风,不由一愣,“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了,这么紧张?”


    “早上我去李府时碰上宫里派来的人了,被那嬷嬷警告不要坏了郡主的好事,走时又被宫人盯了一路,我特意跑到西市逛了一圈,还进了花楼一趟,那个宫人才走了。我怕王妃也会被盯上,就找了个伙计在李府门前等着。”裴彦颇为头疼地说:“或许是我们上回在宫里帮了程姑娘,太后知道我们跟郡主走得近,又知道郡主不愿意跟太子成亲,特意防着我们吧,这回连我们想见陆锦一面都不容易了。昨天我还觉得陆锦私奔也不是不行,谁知太后这么快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谈轻倒是觉得这不仅仅是太后一个人的意思,最怕太子娶不了陆锦的人,应该是皇后。


    “那怎么办?”


    裴彦一时也说不好,摇了摇头,招呼他先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现在让陆锦出京是走不通了,看宫里的意思,恐怕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让陆锦做太子妃,你我都不是陆锦的亲人,她的父母都答应了,为今之计,唯有她亲大哥陆昭出面替她拒婚,陆昭最近立了军功,他的话皇上会给几分薄面。但陆昭如今远在塞北,我已经给他传了信,等他收到消息,恐怕赐婚圣旨已经下来了,若是宫中着急的话,等他赶回来,没准太子已经大婚了。”


    谈轻接过茶杯,不确定地问:“陆世子会拒绝吗?”


    “会。”


    裴彦笃定地说:“我兄弟不像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他有自己的主见,否则当初也不会不顾他爹娘意愿,执意要只身去塞北从军。”


    背后议论兄弟的父母不是什么好话,裴彦不免心虚,又说:“陆锦打小爹不亲娘不爱,只有她大哥对她好,陆昭去塞北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个小妹,我作为他的兄弟,当然要替他看好他妹子!现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人选换了一个又一个,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而且嫁给太子就注定要卷入夺嫡纷争,皇后跟太子的为人你我先不提,陆昭肯定不愿意让他妹子下半辈子都被困在宫里。”


    裴折玉让人查到的消息虽然详细,但到底不如最了解陆家兄妹的裴彦亲口所言更真实。


    谈轻点了点头,“现在是逃也逃不掉了,那就只能等陆世子回信,郡主今日怎么样了?”


    “不太好,太后派了嬷嬷来,虽然不限制她外出,但连你我都不能轻易同她见面了,只有李姑娘和田姑娘可以近身,她最迟今天就要回公主府待嫁。”裴彦欲言又止,“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请王妃帮忙。”


    谈轻听出他言下之意,惊喜道:“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跟我见外什么,要我做什么直说吧,要不是郡主之前替我说话,我想要挽回名声也没那么容易,再说了,郡主还帮过我老师,郡主有难我当然要帮忙。”


    裴彦神情很是凝重,“我们帮陆锦拒婚,就是在违背皇命,我本来不想拉王妃下水的,但眼下时间紧迫……王妃,我查到昨晚皇上已经派人去长公主府取了陆锦的生辰八字送往钦天监,最迟三天,钦天监也该把结果呈上去了。若这结果有问题,或是太子和陆锦八字不合,严重可影响国祚,皇上应该会重新衡量这桩婚事吧?”


    “八字不合?”


    谈轻没想过这一点,便有些吃惊,“对啊,左相家的小姐不也是……你在钦天监有人吗?”


    据程若蝶在宫中给他们传来的消息,皇后原本看中的左相之女便是因为与太子八字不合,在进宫前一天突发旧疾,婚事才作罢的。


    然而裴彦摇了头,“没有,钦天监向来是握在皇上手中的,我哪儿机会接触到钦天监的人?不过我没有人在钦天监,王妃你有啊。”


    谈轻又是一惊,“宋道长?”


    裴彦摸了摸鼻子,“我知道这件事不宜再牵连其他人,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不会拉宋道长下水,何况宋道长还是王妃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也想好了,只需要王妃带我去见钦天监监正,改命书让我来就好。”


    谈轻也不是要拒绝,裴彦替他着想过,能不牵连宋道长就不牵连,他想着便点了下头。


    “那我要怎么做?”


    裴彦听他是答应了的意思,放下心头大石笑道:“我打听到钦天监监正最近一直都在观星台,陛下还算信重李监正,太子和陆锦的八字应该是要他亲自来算的,钦天监我们不便入内,但这观星台,我一个旧日的太子伴读,闲散皇室,没有差事要进去会有些麻烦,王妃却是能去的。”


    钦天监可以说本就是为皇家服务的,但它又隶属礼部,无关人士向来是不得入内的。


    而这观星台也是钦天监的重地,却不在礼部内的钦天监里面,而是在京城内城的西南角,谈轻作为七皇子的正妃自然是能进的。


    而且谈轻有最好的理由,他最近在奉旨读书,读到了不理解的内容来观星台学习不行吗?再不济,他可以用去找宋道长的借口。


    裴彦道:“篡改太子的合婚命书,被查出来不是小事,但等陆昭回来还不知要多久,若是可以从命书上让皇上改变主意,总会比等到赐婚圣旨下来再想办法轻松不少。”


    谈轻明白这是让自己慎重考虑的意思,不可否认,裴彦的想法是很大胆,但确实是个好办法,他点头答应了,约了裴彦明天见面。


    临走之前,谈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没想到宫里的人这么快就动作了,不过我也猜到郡主可能会被逼婚,就带了这个过来,你找个机会,把这个东西交到郡主手上。”


    裴彦接过瓷瓶,看着小瓷瓶小小一个,他完全可以一只手握过来不留缝,摇了摇里头好像还是水,不由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谈轻道:“一种带毒的药水。如果有人对郡主不敬,可以把水洒到那个人身上去,不过郡主最好别直接碰到这个,不然也会中毒。”


    裴彦手一抖,差点把瓷瓶给扔了,睁大眼睛问谈轻,“要是不小心中了这毒,会怎么样?”


    谈轻看他显然是在害怕,啧了一声,心下暗笑,“表面看不出来,会做噩梦、出现幻觉吧,身体也会不大舒服,或许会头疼,或许会长红斑。你放心,只要不碰到就不会中毒,而且一般御医查不出来。”


    他昨晚回去后虽然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派人来监视郡主,但也从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的态度中看出来陆锦在陆家是孤立无援的。


    如果建安长公主真的要卖女儿求荣,陆锦不会答应,那么她早晚都会走上逼婚那一步。


    所以他装了一瓶水,把浓缩的异能毒素放进去,在异能耗尽前应该不会被轻易查出来,但毒素量过大也会出现刺激过敏的症状。


    如果御医对着过敏症状下药,一时也查不到病原。


    这毒也仅仅是比之前对付谈卓和东升的毒素更浓一点,五分钟内发作,不要人命,同时毒素在体内维持的时限也缩短到几天而已。


    要谈轻种菜养花不行,但要给点毒素还是可以的,谁让他穿过来时还带了黑暗系异能呢?


    这话让裴彦既安心又不放心,他小心捧着手上的小瓷瓶,生怕洒到自己身上了,也不得不承认谈轻很细心,这药陆锦兴许用上。


    “那,这是内服还是外用?”


    谈轻看他怂成这样,嘴角一抽,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都行,沾到身上很快就能起效。”


    裴彦慎重地让小厮拿手帕将瓷瓶包起来,认真道:“王妃放心,我会让人送到郡主手上。”


    避免被太后的人发现他们私下联系有什么小动作,谈轻把药交给他就从后门离开畅意楼。


    回去时天色还早,叶澜如今还暂住在隐王府,谈轻去找他上了半天课,当晚早早就睡了,等天一亮,就带着隐王府令牌出门。


    这次出门,除了福生之外,他还带了叶澜去。


    叶澜模仿笔迹有一手,得知是郡主出事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谈轻随他一同到观星台来。


    因为怕李监正早早将合婚的命书送进宫里,裴彦来得很早,谈轻到时他已经在观星台外面等了许久,双方汇合后便进了观星台。


    谈轻用的是裴彦想的那个借口,说是读不懂书上的内容,所以今天特意带老师过来,一方面也想请教宋道长关于天文的知识。


    通报过后,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正是宋道长,观星台也不是什么军机重地,上书房也有天文这门课程,他又是王妃,所以宋道长自然而然地带着他们进了观星台里面。


    观星台内只有极少数钦天监的人,一路进去没有什么人,只有不少谈轻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比如摆放在平地上巨大的石制日晷、浑天仪等等,这些东西和独特的风水格局给整个观星台添上几分神秘色彩。


    不过由于李监正昨夜夜观天象,现下还在补觉,所以他们今日是见不到宋道长这位师父了。


    等宋道长领着他们到了紫薇殿,他们才见到其他人。


    从裴彦打听来的消息里,钦天监内的人大多数平日都在班房里上值,只有李监正喜欢待在观星台,还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住在这边。


    宋道长便是他的小徒弟,平日跟他师兄帮师父跑腿。


    李监正是道士,他的徒弟也是,比起宋道长的清隽出尘,他的师兄是个和气的中年胖道长,几人撞见他时他手中还拿着一本折子,行色匆匆的,大抵是没见到他们几人,边走边跟宋道长说话,“师弟,我要进宫将这奏章呈给陛下,师父那里……”


    他说到一半,才看到谈轻一行人,忽而噤声。


    宋道长颔首示礼,解释道:“这位是隐王府的王妃殿下,今日过来,是想看看天体仪。”


    平时这里只有钦天监相关的官员会来,不过早些年皇帝兴起了,也会来这里转上一转。


    胖道长很快便回神行礼,谈轻赶紧让他起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他手上的奏章上。


    要递给皇帝的奏章,最近钦天监除了给太子和太子妃合八字那事,还有什么要紧事?


    隐王妃到了,胖道长也不急着离开了,随宋道长一块迎一行人入紫薇殿,让道童上茶。


    谈轻也不是真的来学习的,坐下时隐晦地同裴彦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发现两人都目标一致地盯上了胖道长收起来的那本奏章。


    正好道童端着茶水送上来,裴彦灵机一动,瞥了眼茶水,谈轻当即意会,在道童快将茶水放到胖道长身边时冷不丁起身,拿起叶澜给他揣了一路的生僻天文书,借翻书的动作手肘状似不经意般撞向那小道童。


    “李道长,我还是看不懂……”


    小道童被撞得手一抖,茶水全都泼到了胖道长衣袖和肩膀上,紧跟着白瓷茶盏滑落在地,啪的一声极清脆地响起,茶水登时四溅,也打湿了谈轻的衣摆,谈轻故作吃惊地往后退了退,捂住嘴巴,脸色泛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茶水是温热的,冷不丁泼到身上,胖道长吓得跳起来,但看到满地碎片,他比谈轻更急,忙道:“王妃切莫乱动,免得踩到碎片!”


    隐王妃近来在京中可是名声大噪,顶撞皇后、顶撞太子,皇上还不管,似有偏袒之意,谈轻嚣张跋扈的名声钦天监这边也略有耳闻,不说胖道长害怕被这位祖宗问罪,让这祖宗在这里受伤他可赔不起!


    宋道长也有些紧张,立即吩咐道童打扫,一边代他向谈轻请罪,“道童尚小,端茶的手还不稳,让王妃受惊了,王妃没有受伤吧?”


    谈轻摇头,担忧地看向胖道长,“我没事,李道长呢?要不我让人去请御医过来看看?”


    他看起来俨然一副不小心闯了祸,小心弥补的模样。


    看他没有动怒,胖道长暗松口气,恭敬道:“王妃不必多虑,茶水只是温热,贫道并未受伤,不必请御医的,倒是脏了王妃的衣摆。”


    谈轻像是才发现一样,拎起衣摆一看,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色的青衣,这会儿一看衣摆上的一片水渍十分明显,他当场拧起了眉头。


    “还真脏了。”


    叶澜适时上前问道:“此处可有干净的厢房?”


    这里还要打扫一阵,谈轻没有问罪,胖道长就很满足了,闻言忙道:“应该的,后殿有几处厢房,贫道这就让道童带王妃过去。”


    谈轻点点头,又惭愧地说:“道长也先去换身衣裳吧,这么热的天,衣裳湿了怪难受的。”


    胖人原本在夏天就难熬,被泼了一身热茶,虽说没有烫伤,但确实是听难受的,胖道长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做戏就要做全套,小道童战战兢兢领着谈轻和叶澜去后殿时,谈轻还一脸嫌弃地拎着衣摆,像是很难受的样子,等进了厢房,门一关,谈轻立马收起这副神情,揉了揉笑到发酸的脸颊,跟叶澜一块找窗户。


    小道童还在门前等着,里头不出声他也不敢进来。


    谈轻和叶澜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窗户爬出来,然后绕过那小道童回了方才的紫薇殿。


    胖道长果真也从紫薇殿出来了,急匆匆地往后殿走去,有裴彦和福生在那里牵制宋道长,谈轻跟叶澜毫不犹豫远远跟上胖道长。


    胖道长原本便是随他师父李监正住在观星台的,后殿有他的厢房,他方才在那里坐得难受,索性听谈轻的先回房换身道袍,一进门,便先将袖子里的奏章取出来,也没打开,只看看表面有没有沾到茶水。


    万幸奏章还是干净的,胖道长将其放到摆放香炉的桌上,转身便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他回来得急,门都没闩上,正好方便了谈轻,门一推就开了,两人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中。


    屏风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解裤腰带,依稀能看到胖道长的身影,谈轻往那里瞥了一眼,眼神示意叶澜快去改奏章。


    叶澜欲言又止,想提醒谈轻别看了,道长是出家人,谈轻又已经成亲了,这样不道德。


    然而时间不多,叶澜也只好将心思压下不提,小心打开那本奏章,谈轻也瞥了一眼。


    奏章上只有浅浅几行字,留了大片空白,里面夹着一张红纸,上面写满了字,谈轻看不懂,给叶澜打了个手势——写的是什么?


    叶澜不好出声,只能用眼神告诉他,这是合婚的命书,上面写了太子和郡主的生辰八字。


    谈轻只看懂陆锦的名字,他也知道没时间,指了指红纸,做了个拿笔的手势,眼神疑惑。


    叶澜看懂了,很快点头。


    谈轻就明白这是可以改的意思,赶紧将红纸推给他,叶澜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笔,思索了下,在红纸角落的两句批语后动起笔来。


    还好那里留了一些空白的地方,叶澜笔下飞快,字迹都与原本纸上的批语根本分毫不差。


    谈轻只看到叶澜在红纸上添了几个字,他手中的笔转而就落到奏章上,可笔刚在奏章上点了墨,屏风里就传来往外走的脚步声。


    叶澜心下一紧,回头看去,胖道长的身影正映在屏风上,一边扎着裤腰带一边往外走。


    他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


    谈轻实在是想不通,给了叶澜一个催促的眼神,脑子飞快运转,忽而捕捉到一点木系能量,正隔着屏风,似乎是在窗边的位置——


    是窗外沿着墙体的一种藤系绿植,谈轻不假思索调动异能,操控那娇嫩的花藤爬上半敞的木窗,赶在胖道长提着裤子走出来前,藤尖上的绿苗飞快抽长,无声爬上木窗,然后猛地将支着窗户的棍子拉开。


    不再有支撑的木窗啪一声落下来,屏风内的人似乎吓了一跳,转而朝窗口的位置走去。


    这片刻功夫,叶澜已经改好奏章改,轻轻吹干,再将红纸夹回去,收起笔,指向门外。


    谈轻不自觉屏住呼吸,立马拉着他悄悄地溜出去。


    两人刚跑到墙角后面躲起来,胖道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似乎也没细看那折子,往怀里一塞,整理好外袍发冠,便匆匆离去了。


    见状,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叶澜本是不易出汗的体质,这会儿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突然来了一阵风,引开了李道长。”他拉住谈轻手臂说:“我们先回去吧,那小道童也等很久了……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凉?”


    叶澜回头却见谈轻的脸色极苍白,不由大惊,“王妃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身体不舒服?”


    谈轻按着额角摇头,小口喘气,“没有,我吓到了。”


    一着急用多了异能,头颅里也是猛一下钻心的疼。


    叶澜不觉得谈轻是胆小的人,但见他实在很难受的样子,也不免揪心,扶住他说:“我们要先回去了,一会儿就回王府请御医。”


    谈轻摆手道:“倒也不用,我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可不想吃药,也不想让裴折玉担心,搀着叶澜就往回走,“先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


    叶澜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回去,回到厢房时门前那小道童果然等得很不安,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两人赶紧爬窗户进屋。


    虽然更衣是个借口,衣服都带来了,谈轻还是让叶澜帮他换了,两人出门时门口的小道童俨然放松不少,恭恭敬敬地随二人回去。


    原本二人去了太久,胖道长回来时谈轻和叶澜还不见踪影,裴彦只得跟他们解释说王妃出行自是要好好打扮的,几人又等了一阵,等到裴彦差点就让福生去催时,谈轻和叶澜正好回到紫薇殿,只是谈轻脸色太难看,几人登时没心情再想别的了。


    福生忙不迭上前帮忙扶住谈轻,“少爷这是怎么了?”


    方才胖道长心里还嘀咕怎么王妃换个衣服去了那么久,此刻见到人却是提心吊胆起来了。


    “隐王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让师弟给王妃看看?”


    宋道长闻言上前。


    谈轻自己知道自己什么状况,忙道:“没事,就是今天太热了,刚刚晒久了有点头疼。”


    宋道长便道:“近来入伏,王妃要小心,回去后请御医开一些清热消暑的茶汤喝了便好。”


    谈轻嗯嗯应声,在救命恩人面前说谎对他来说压力有点大,他悄悄给裴彦打了个手势。


    那是他们私下说好的手势,拇指跟食指掐成一个圆,后面三根手指竖起来,就是成事了。


    王妃果然聪明,用身体不适做理由正好可以走了!


    裴彦心下暗喜,开口道:“王妃身体不适,我们便先送王妃回王府吧,两位道长留步。”


    胖道长跟宋道长送他们到观星台外,谈轻已经缓过来一些,让叶澜和福生一左一右扶着上了马车,裴彦面露愕然,眼神有些担忧。


    “王妃真的病了?”


    谈轻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比刚才缓和了几分,“没什么事,事情成了,我们回去吧。”


    想到谈轻带着病还帮他到观星台改合婚命书,裴彦心下愧疚,“王妃帮了我们许多,回头我跟我兄弟说说,让他记着这份恩情。”


    谈轻没忍住笑起来,“这算什么,我也算是来观星台长见识了。说起来,老师,那个批语到底写了什么?你把它改成什么样了?”


    他这一打岔,裴彦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跟谈轻、福生三人一起眼巴巴地盯着叶澜。


    叶澜无奈失笑,“原本是夫妻相敬如宾的批语,听裴世子的改成八字不合,或有碍太子。”


    如裴彦最早说的影响国祚这种情况,说不定皇帝会对郡主不利,还是不适合改成这样。


    一个对太子不利的妻子,皇帝应该会重新考虑一下。


    谈轻觉得可以,“至少皇上会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让郡主嫁给太子,改得太过分的话也许会让钦天监发现,希望他们不要看奏章。”


    要是他们送上去途中检查过,那他们不就穿帮了吗?


    这点裴彦倒是很放心,笑说:“方才我问过李监正的大徒弟,那奏章是李监正亲自写下,让他直接呈给皇上的,没人敢动,而且他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妃会是谁。”


    谈轻惊喜道:“也就是说,除非是李监正亲自站出来,否则谁也不知道那奏章改动过?”


    叶澜松了口气,“知道的人越少,将来被揭穿的可能就越低,如此一来,王妃就安全了。”


    “正是!”


    裴彦摇了摇折扇,笑道:“好了,在这里待的越久嫌疑越大,避免东窗事发,我们先走吧!”


    他这是实话,谈轻正要让车夫出发,不曾想宋道长清亮而低沉的嗓音忽而在车外响起——


    “王妃留步!”


    闻声,马车里几人脸上的笑容齐齐僵住,你看我我看你一阵,裴彦小声说:“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宋道长还不一定就是来揭穿我们的呢,哪里会有人这么倒霉?”


    谈轻心道说的也是,深呼吸一口气,便露出假笑,慢慢掀开车窗的帘子,宋道长已经匆匆行至马车前,朝他一板一眼地行了礼。


    “宋道长怎么了?”


    谈轻故作柔弱地扶着鬓角,轻声道:“我今日身体不适,道长有什么事不如下次再说?”


    “恐怕还得请王妃再留一阵。”


    宋道长却不似往日客气,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让几人眼熟的奏章,里面还夹着一张红纸。


    “王妃是不是忘了带走这个了?”


    那奏章都拿出来了,谈轻哪里还能猜不到他们暴露了?他脸上笑容当场垮掉,回头眼神幽幽地看向裴彦,是谁刚才乌鸦嘴来着?


    裴彦白了脸,不敢说话。


    谈轻转回来趴在车窗上,欲哭无泪地吸了吸鼻子,冲外面的宋道长眨眨眼,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就差在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快怜惜我。


    “宋道长,你就当做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不好嘛?”


    第89章


    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对宋道长来说是不可能的,片刻后,谈轻一行人随宋道长回到观星台内的紫薇殿中,老老实实地排排坐着。


    之前来过这里的人都在,只有李道长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奏章还在宋道长手里,谈轻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引来了宋道长的注意,他看谈轻全无被揭穿的心虚害怕,脸上只有遗憾可惜,嘴角一抽,将奏章放在桌上,缓缓说道:“原来王妃今日来观星台,并非为了观摩天体仪,而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一看过来,叶澜福生和裴彦几个全都心虚地低了头,这才是正常被抓包该有的反应。


    唯独谈轻不是,他眼巴巴地看着宋道长这个帮过他以及救过原身的恩人,双手合十,一脸期盼,“真的不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吗?”


    宋道长微微拧眉,“王妃,这是要呈交皇上的奏章,轻易改动,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皇上发现,钦天监所有人都性命难保。”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谈轻脸色泛白,立马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们的。”


    见宋道长面露失望,知道他是谈轻救命恩人的裴彦忙道:“我给王妃作证,改奏章这事是我求着王妃来的,不是他想害道长!我们只是想帮陆锦,她不想嫁给太子,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谈轻点了点头,不过见宋道长神情如此严肃,他也不敢蒙混过关了,老实交待道:“之前皇后看中左相的女儿,却因为八字不合,太子妃的人选换成了郡主,郡主拒绝过却没有用,等合完八字就要赐婚了。”


    宋道长神色稍缓,却道:“所以你们是想用同样的八字不合的借口,让皇上收回成命?”


    谈轻再次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本来这奏章宋道长和李道长都没看过,应该不会连累到你们,李监正又那么忙,等奏章送到皇上那里时已经改不了了,到时就算李监正发现批语不对也不会轻易认吧……”


    说到这里,宋道长又严肃起来,谈轻面露惭愧,低头改口说:“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就算我们想帮郡主,也不能害了李监正。”


    裴彦欲言又止,末了叹息一声,起身说:“宋道长,这主意是我出的,与王妃无关,他只是被我硬拉过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宋道长,心情复杂,不可否认,这张脸颇有几分雌雄难辨的清隽秀气,不怪先前陆锦那样痴迷,他实在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其实知道皇上要让陆锦做太子妃后,陆锦去找过宋道长,或许宋道长也会觉得她往日的纠缠让你很困扰,但在那个时候,她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和她私奔的人,只有宋道长。”


    宋道长微微一怔,只道:“此事贫道不能帮你们,若被揭穿,便是害了贫道的师父师兄。”


    话说到这份上,裴彦只能认命地说:“我们为了帮朋友而来,宋道长为了护着师父师兄阻止我们,我也能理解。”他说着看向谈轻和叶澜,“但此时当真与王妃和叶先生无关,要抓,便抓我一个人就是。”


    谈轻稍稍睁大眼睛,小声说:“你在干嘛?大家都是一块来的,你怎么一个人顶罪了?”


    叶澜和福生齐齐点头,俨然也是不赞同的意思。


    裴彦却利落地摊手说:“本来就是我提出来的主意,是我请你们帮忙的,你们别掺和了。”


    宋道长看裴彦竟然在往自己身上揽罪,沉默须臾,而后慢慢将奏折收起来,出言打断他们的话,“此事贫道可以当没发生过,但……这奏折算是贫道不小心用茶水泼湿的,之后会请师父重写。至于其他事,王妃和裴世子想救人,贫道爱莫能助。”


    恩人愿意放过他们几人,不去报官或是找他师父,已经是帮了他们不少,谈轻面露惊喜,一把拉住还想说话的裴彦,起身道谢。


    “多谢宋道长宽宏大量,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


    大抵是因为谈轻道歉的模样太过诚恳,又或是碍于身份,宋道长对他还算宽和,“贫道知道王妃心善,但还请王妃切记三思而后行,王妃身份贵重,动辄牵连无数人,唯有保重自身,才能护住身边人。”


    若是换了其他人,谈轻未必会听他的话,可这是宋道长,且不说宋道长救过曾经在宫中落水的原主,前阵子还冒死帮谈轻把小胖子送回庄子,他的话谈轻认真听进去了。


    “谈轻受教。”


    宋道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扫过他身后几人,大抵是心虚,福生立马垂头。


    今日这事宋道长帮他们瞒了下来,他们也没在观星台待下去,马车缓缓往畅意楼而去。


    本以为今天会成事,裴彦已经约了陆锦在畅意楼包厢见面,畅意楼本就是裴彦自家产业,知道哪个包厢有暗门,不会让人发现。


    回去路上几人都很萎靡,没有人怪罪宋道长不帮忙帮到底,他们不是那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跟陆锦说今天的事。


    奏章算是白改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有好处的,谈轻跟裴彦几人说:“至少今天这奏章不会送到皇上面前,我们还能再想办法。”


    裴彦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王妃说的是!至少我们成功拖延了一天时间,还有机会!”


    他们俩活跃起来,叶澜跟福生也放松了不少。


    叶澜便问:“那今日的事,要如何跟郡主说?”


    裴彦立马道:“只说我们没找到改奏章的机会,至于宋道长,便别提了,免得她更难受。”


    虽说除了陆锦没人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宋道长,可好歹陆锦追了宋道长几个月,要是知道奏章改好了却被宋道长发现……


    她本就在为逼婚的事焦虑,知道后肯定更难受。


    几人齐齐点头。


    这事最好还是别告诉陆锦为好。


    马车入了熙熙攘攘的西市,最后停在畅意楼后门。


    下马车后几人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与表情,这才从后门进去,进了无人的包厢,里面有个暗门,打开门就是隔壁陆锦所在的包厢。


    他们路过时,就看到那包厢门前站着几个禁卫军和嬷嬷,守住门口,压根不让外人靠近。


    好在裴彦有先见之明,几人敲响暗门作为暗号。


    等到陆锦那边回应,一行人这才开门进去,就见包厢里除了陆锦跟她的两个闺中密友李姑娘和田姑娘之外,还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陆锦几人在一起玩的程若蝶。


    自从端午宫宴直到被封为县主,程若蝶就没怎么出宫,所以见到她时谈轻几人都很吃惊。


    陆锦显然知道他们今天去干了什么,一见到他们就惊喜地站了起来,跟他们解释说:“程姑娘是太后派来陪伴我的。你们放心,她不会告诉太后我们私下见过面的。”


    程若蝶见到谈轻也有些意外,屈身行礼,“没想到今日隐王妃也会来,上回在宫里是郡主和王妃裴世子救了我,还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道谢。不过太后对太子的婚事十分看重,担忧这次还会有什么闪失,所以特意派我来陪伴郡主,但我也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王妃和世子尽管放心,今日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谈轻恍然大悟,抬手虚扶了她一把,“郡主信得过程县主,我和裴世子自然也是信的。”


    之前太后要让程若蝶做太子妃,便吩咐陆锦陪伴她,如今换了要陆锦做这太子妃,程若蝶反倒成了陆锦的陪伴之人,二人间身份的置换何尝不是一种风水轮流转呢?


    更离谱的还有。


    裴彦感慨道:“该说不说,原本定了还没赐婚的三位太子妃人选,今天都凑到一块了。”


    先前的程若蝶、如今的陆锦,还有最早的谈轻。


    闻言,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到谈轻这同样不太顺利的被皇后断了太子妃之路的隐王妃身上。


    谈轻看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斜睨着他不说话。


    裴彦摸了摸鼻子,转过头跟陆锦说话:“好吧,跑了半天累了,先让我们坐下喝口茶吧。”


    李姑娘和田姑娘闻言忙给他们倒茶,陆锦顺手递给裴彦和谈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怎么样?”


    谈轻觉得这茶他喝不下去了,裴彦也是一顿,而后一口喝完杯子里的茶水,缓缓摇头。


    陆锦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裴彦忙道:“没找到机会,今天没碰上李监正!”


    后面那句话倒是实话,裴彦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陆锦俨然没有他们几人这样轻松,脸色很快变得沮丧,没精打采地自顾自回到桌边坐下。


    三个姑娘也不敢说话了,无声守着陆锦安慰她。


    裴彦说道:“倒也不必这么早丧气,我们还有机会的。而且我已经写信给你大哥,最迟一个月他也该回来了,到时让他来退婚。”


    陆锦闻言更丧气了,摇头闷声说:“宫里来的嬷嬷跟我娘说,皇后希望太子七月完婚,等大哥回来,我应该已经被送到东宫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如果定了七月初,那陆昭估计赶不上,如果定在七月末还有机会。


    陆锦越想越烦躁,双手狠狠抓着头发,“皇后为什么要那么急?我都说了我不要嫁了,他们为什么要装作没听到?而且昨天刚回公主府太子就来看我,说要跟我培养感情亲上加亲,谁要跟他亲上加亲?他跟谈淇的事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现在一见到他就很恶心!还好我手上有药,他一碰到就起了一手红斑,又叫疼又叫痒,难受得跑进宫找御医了,可要是那药更毒一点就好了,他死了就好……”


    “郡主!”


    身边几个姑娘听到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抱怨,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连程若蝶都是一脸凝重,“郡主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裴彦小心地瞥了眼门前,也压着声音说:“这话可不能让人听到了,小心你的小命不保!”


    陆锦呜呜挣扎开三个姑娘的手,没好气道:“要是真能小命不保就好了!我就是死也不想嫁给裴乾!而且他要娶的还有孙俊杰!想想以后要我跟孙俊杰还有裴乾待在一个地方,我就很想捏紧拳头揍死他!”


    她还真捏紧了双拳,忽而眼前一亮,“对啊!我可以谋逆让皇上给我们家治罪,裴瑛陆文洲跟我一起死都行!还有……就算这个行不通,我转头随便找个男人私通,我就不信裴乾宁愿戴绿帽子也非要娶我!”


    她越说越离谱,不说几个姑娘瞠目结舌,叶澜和福生也是大开眼界,裴彦也是无语凝噎。


    “你要是敢谋逆,你大哥陆昭也跑不了!还有,你现在都被宫里的人盯着,你以为你能去哪里?能干什么?还随便找个男人私通?”


    陆锦想说她眼前这不是有男人吗?但是回头一看,谈轻是隐王的,叶澜是吃过孕子丹的,福生还小就不管了,就只剩下裴彦了。


    她的眼神落到裴彦身上,裴彦心头一颤,忙抱住自己,“你这么看着我,想打我主意?”


    陆锦嫌弃地摇了头,瘪嘴道:“没一个好人选……”她越发绝望,恶从胆边生,“那我干脆跳河好了,到时太子可以坚持跟我结阴亲。”


    她这话说得阴气森森的,但大家都明白她就只能过过嘴硬,裴彦毫不犹豫给她泼冷水。


    “别想了,现在太后和皇后、太子的人都在盯着你,你跳河他们马上就能把你捞回来,只要你没有死透,太医院都能吊着你的命。”


    陆锦呜咽一声,绝望地趴在桌上,“那该怎么办啊!”


    “其实郡主说的有道理。”


    谈轻冷不丁出声,引得众人齐齐看去,与他们被陆锦的想法吓得一惊一乍不同,谈轻坐在角落,手捧茶杯,看去十分镇定自若。


    叶澜看他这么沉稳,便问:“王妃的意思是……”


    陆锦刷一下抬起头看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谈轻倒也不是装得冷静,而是认真想过陆锦的话,若有所思,“我觉得郡主说的对,如果太子死了,那郡主自然就不用嫁给他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吓到了,碍于身份,裴彦不敢捂他嘴,只压着声音急道:“王妃!你怎么比陆锦还大胆?这话能随便说吗?”


    陆锦也吓得目瞪口呆。


    “七表嫂,我刚才都是瞎说的!太子要是出了事,不说影响国祚,被查出来咱们这么多人都要被砍脑袋的,还会连累我们的家人!”


    希喁


    福生一脸紧张,“少爷三思啊!”


    谈轻摆手示意他们冷静,“我也知道,但是这个办法是最简单直接的。当然,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换一个办法,还是郡主想的那个,太子不死就让郡主死一下好了,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出事,婚事都办不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谈轻的话让太震撼了。


    什么叫死一下就好了?


    陆锦已然惊呆,愣愣看着指间抓起来的头发。


    缄默中是叶澜先开口接茬,“王妃是说假死?”


    他这么一说,包厢里的氛围才算是活过来,裴彦道:“是个好主意,可是办起来很难,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在太医院眼底下假死呢?”


    太医院御医的本领也不是吹的,不说是整个晋国最强,但顶尖那批大夫和药库都在这里。


    看陆锦眼里刚燃起的希望又因为裴彦的话黯淡下去,谈轻说:“其实结果死不死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没办法阻止皇上赐婚,我们现在只需要拖时间就行了,只要让郡主一病不起,拖到陆世子回来就能退婚。”


    陆锦眼睛亮起来,“那我从今天开始就装病?”


    叶澜提醒道:“有御医在,装病是没有用的,所以郡主就只能真病。而且还要病得相当严重,才有可能让大婚的日子尽可能往后推延。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让太子给未过门的太子妃冲喜的,此计或许可行。”


    裴彦还是不放心,“问题是陆锦现在好好的,我们要怎么让她病得连太医院都治不好。”


    谈轻思索了下,将茶杯放回桌上,认真道:“我有一种药,可以让郡主病得很严重,却查不出病因,不过这药对郡主的身体有一定的损害,服了药,郡主就是真的病了,在药效过去前会痛苦一段时间。”


    裴彦刚动摇的心又谨慎起来,“很伤身体吗?”


    谈轻只能说:“这是药,也是毒,等药效过去后身体会比之前虚弱一些,但可以养回来。”


    裴彦不免迟疑。


    陆锦却斩钉截铁道:“我吃!”


    裴彦和三个姑娘都不放心地看着她,陆锦却是一脸坚决,“你们帮我退婚,本来就是在违背皇上的意愿,再说了,皇上定了的事,我不吃点苦头,又哪里是能轻易解决的?我要是不真的病了,大婚就得接着办!而且我了解我娘,她铁了心要做太子岳母,恐怕会在我哥回来路上动手脚。”


    说到建安长公主,她自嘲一笑,颇为讽刺,“我早知道,我是我娘的累赘,早在她跟我爹分开那年,他们两边都不想要我这个没用的女儿,如今能拿我换来荣华富贵,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将我卖给太子。当然,我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么懦弱,又怎么敢为了我违抗皇命?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就是想帮我退婚,我当然也要争气一点,才能对得起你们!”


    裴彦顿了顿,安慰道:“我相信你大哥会帮你的。”


    陆锦重重点头,微红双眼透出笑意,“我知道,我也相信大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天家婚事不是那么容易退的,这两天我娘跟我说了很多,我不想掺和到夺嫡纷争里头,而我不想嫁,就得拿命去赌。”


    谈轻就猜到陆锦会答应,陆锦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突然被皇家逼婚,普通人早就慌了或是认命了,她不认命是有大家在帮忙的原因,还有就是她本就在坚持自见。


    这回没有人再劝说,但每个人都很担心,谈轻看在眼里,勾起嘴角安抚道:“你们也不用这么害怕,那药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毒。”


    唯一被安慰到的人只有陆锦,“我相信七表嫂!”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门外还有宫里的嬷嬷和侍卫等着,谈轻和裴彦几人不好在包厢里待太久,跟陆锦约定了拿到药就托人送到她手上,几人便从暗门回了原先的包厢。


    为了不露馅,他们还吃了一顿饭才离开,在这期间,隔壁的陆锦等人也已经打道回府。


    裴彦思来想去,觉得陆锦说建安长公主会让人拖住陆昭不让他回来退婚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匆匆吃过饭就回去安排人接应陆昭。


    谈轻同他分开后便带着叶澜和福生回了王府,没有再上课,也没出门,一头扎进房间里。


    日暮时分,裴折玉习惯地到了正厅与谈轻一起吃晚饭,饭菜早已经摆好,却不见谈轻。


    他觉得有些意外,这两天谈轻忙归忙,但还是会天天准时来吃饭的,让燕一去打听后,才知道谈轻自从午后回来就没出过房间。


    若非谈轻拉着,裴折玉往常都在前院书房用饭,眼下摆着满桌往日谈轻爱吃的菜人却不在,裴折玉没什么胃口,索性过去找他。


    谈轻院子里没什么下人,他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用到什么时才会叫人,裴折玉找来时,福生正坐在正院一处厢房门前发呆。


    燕一轻咳一声,当即把福生惊醒,忙不迭起身行礼,裴折玉让他起来,看向紧闭的房门。


    “王妃在屋里?”


    福生应是,又说:“少爷说了,谁都不让进。”


    裴折玉挑眉,“王妃用饭了吗?”


    说起这个,福生面露担忧,“还没有,少爷说,若是王爷问起便让王爷先吃,不用等他。”


    裴折玉听这意思,是连自己也不让进了,唇边的笑意微微一顿,“今日王妃碰到什么了?”


    要问今天发生的事那可太多了,福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裴折玉,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好在他支吾的片刻,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谈轻的脑袋从里头探出来,脸上蒙着面巾。


    “裴折玉来了?”


    裴折玉唇角微扬,看着他遮脸的白巾,不由好奇。


    “王妃这是……”


    谈轻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拉下遮脸的白巾跟他说:“我还没有忙完,你先去吃饭吧。”


    裴折玉当作没听到他话中不想让自己进屋的意思,缓步上前,问他:“王妃在忙什么?”


    谈轻一时也说不好,“这……”


    裴折玉看他犹豫,唇边笑意淡去,垂眸道:“我不饿。看来王妃屋中有秘密,连我也不能进去。也罢,我先回去了,王妃忙吧。”


    他这样子好像有点不高兴,可怜兮兮的,谈轻心头一软,解释说:“也不是什么有秘密,我很快就过去吃饭……算了,你进来。”


    看见裴折玉转身要走,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萧瑟,谈轻还是没忍住叫住他,裴折玉唇边勾起笑意,回头时却是一脸的惊喜与迟疑。


    “不会打扰王妃吗?”


    谈轻看他担忧的神情,心道裴折玉真是太小心了,忙道:“没事,已经差不多了,来吧。”


    裴折玉笑眯眯走近过去,一进屋,房门就被谈轻牢牢关紧,留下燕一和福生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都看到裴折玉在偷笑,但是他们不敢说。


    福生嘴角抽搐,思考一阵要不要告诉少爷,最后默默转身。算了,反正少爷不会在意。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谈轻拉着裴折玉进门,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的巾帕给裴折玉系上,因为裴折玉比他高,他只能踮着脚。


    裴折玉弯着腰,迷茫眨着丹凤眼的样子很是无辜。


    “为何要蒙面?”


    谈轻把他的脸给牢牢遮好,也给自己系上面巾遮好脸,拍拍手,重新拉起他往里间走。


    “遮住脸能挡一些毒。”


    这厢房原本是个空房间,不知道谈轻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大半天,裴折玉闻言不由愕然。


    “毒?”


    “嘘!”


    谈轻隔着遮脸的白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裴折玉绕过屏风这才松开他。看清楚屋中状况,裴折玉未被遮住的眼睛倏然睁大。


    这里间哪里还是普通厢房?里头全是勃然生长的各种绿植,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屋中大半空间,那些或是红褐色或是墨绿色的藤系植物甚至挤满几面上,爬上屋顶横梁。


    仔细一看,这些覆盖屋中家具的绿植都只是盆栽,花盆还在地上摆着,唯一没被覆盖的书案上点着一盏琉璃灯,桌上摆放许多瓶瓶罐罐,看起来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难怪一进房间,裴折玉就觉得有些阴冷,此时此刻,看着这幅怪异的景象,他也耗费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谈轻。


    “王妃,这是……”


    谈轻嘿嘿一笑,往书桌走去,站在藤蔓织就的笼子里转了一圈,“惊喜吗?这是我种的!”


    裴折玉沉默下来,屋子快被撑破了,惊喜在哪里?


    但看到谈轻这么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捧场地开了口。


    “……王妃何时种的?”


    “今天啊。”


    谈轻还想看到裴折玉惊讶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是这么镇定,不免泄气,走回来问他:“裴折玉,你好冷静,你怎么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吓到的样子?胆子也太大了吧。”


    裴折玉看了眼屋子里疯长的绿植,脸色有些微妙。


    “王妃这是养的什么?”


    谈轻看了眼门口,确定没有人进来,便拉着裴折玉绕过铺满地面的藤条走向桌子,小声说:“我需要炼一种药,所以养了一些带毒的植物,裴折玉,你不要说出去啊。”


    裴折玉本是步伐平稳的,闻言脚下一顿,谨慎地跟紧谈轻走的每一步,“这些都是毒草?”


    “对啊。”


    谈轻的回答稀松平常得好像裴折玉在问他吃饭了没有一样,其实这些毒草都是他今天回来时买来种子偷偷用异能催生的,不过担心吓到裴折玉,他就不告诉裴折玉了。


    在末世基地里自带暗黑系异能的他,不仅是杀器,在制毒方面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除了养大他的叶博士,没有人知道他会炼制|毒|药。


    但今天既然跟郡主说了有让御医查不出来的毒,谈轻就少不得要偷偷再炼一回毒|药了。


    现在药还没有练好,屋中用暗黑系异能催生的毒草毒性还是很强的,谈轻担心裴折玉不小心碰到,就给他介绍了一下这些毒草。


    “这个带刺的是断肠草,这个紫色的藤碰到汁液就会皮肤溃烂,这个花香味可以致幻……”


    他每说一种,裴折玉眉头就跳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谈轻一样一样地跟裴折玉介绍毒性,说到角落那小小一盆的白色喇叭花时停顿了下。


    “呃这个就不说了。”


    他略过那纯白的小白花,一脸认真地叮嘱裴折玉:“裴折玉,现在这里是我养毒草的秘密工作间,除了我就只有你可以进来哦,你要小心,别让自己碰到它们中毒了。”


    这屋子里的毒草,样样都是剧毒,还都长得如此茂盛,裴折玉很想问谈轻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把这些毒草搬进王府的,他竟然没有察觉,但话到嘴边还是及时打住了。


    这满屋子的毒草,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小心。


    裴折玉丹凤眼里充满了谨慎,紧紧拉住谈轻的手,目光停留谈轻略过不提的小白花上。


    “王妃怎么不说这是什么毒草?”


    谈轻都刻意跳过这花了,裴折玉还要问,他知道裴折玉就他这么一个朋友,担忧裴折玉心里不平衡,谈轻没办法,只好说出答案。


    “这个啊,就是让男人不举的毒花,你想碰一下吗?”


    裴折玉本是随口一问,闻言目光一顿,转头看着谈轻,语气幽幽,“王妃希望我碰吗?”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嘀咕道:“原来你知道不举啊。”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更幽怨了,“我是不应该知道吗?”


    谈轻看裴折玉平时清心寡欲的,年纪也不大,刚才裴折玉问时他觉得裴折玉不一定知道,现在他可以确定了,裴折玉真的知道。


    他不说话,在裴折玉眼中便是被说中了,他微眯起眼睛,呵呵轻笑,听去颇有些渗人。


    “王妃懂的好多啊。”


    听这话阴阳怪气的,谈轻在面巾遮掩下悄悄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一般一般,不如你多。”


    第90章


    跟满屋子毒草待在一起,正常人都受不了,裴折玉沉默一阵,面不改色地看着偶尔在他面前皮得不行的谈轻,“王妃为何要制药?”


    说起这个,谈轻就笑不出来了,一五一十地跟裴折玉说了今天的事,最后摇头叹了口气。


    “原本裴彦是想改了郡主跟赔钱货的八字阻止你父皇给他们赐婚的,结果让宋道长发现了,还好宋道长帮我们隐瞒下来,但这事要是被发现,钦天监的人都得替我们背锅。我想来想去,还是稳妥一点好,只要郡主病得很严重,就算赐婚圣旨下来了,他们也不能抬着郡主的尸体进东宫吧?”


    “宋道长?”


    提到这个人,裴折玉不着痕迹挑起眉梢,“宋道长确实帮过王妃不少,是个心善之人。”


    帮过谈轻这么多次,却也不图回报,在他看来,这宋道长若非极心善,便是另有图谋。


    不过裴折玉并未在谈轻面前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谈轻始终记着宋道长的恩情,他抬眼看向那些毒草,“所以这药,王妃打算自己炼。”


    谈轻就是这么意思,现在去找药也没什么渠道,他自己制的药可以确保不会被太医院太早看出来病因治好,他也就是耗费异能催生以及提炼药效,不过这里没有他要的器材,要凑齐药材,也要废些时间。


    “赐婚应该就在这几天了,我要赶在赐婚前后把这药弄出来,而且自己做的药也更安全。”


    裴折玉微拧起眉头,指向那些毒草,“也就是说,王妃这几天都要亲自接触这些毒草?”


    谈轻点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过你还是别过来了,避免不小心沾上什么毒。”


    他会提炼毒素,制作毒药,可不会解毒治病。


    裴折玉看他如此认真,丹凤眼里浮现出一丝无奈,“王妃与郡主只是普通朋友,却为了帮郡主退婚做到这一步,连我都有些羡慕了。”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别忘了郡主帮过老师的,还帮过我说过话,送过我不少礼物,现在郡主有难,我当然也要帮忙,礼尚往来嘛。”


    裴折玉若有所思道:“我知道王妃一定会帮郡主,让郡主暴病确实是个能拖延大婚的好办法,但这样一来,郡主恐怕会很辛苦吧。”


    谈轻只能说:“我尽量在不会轻易被御医看出来的情况下少放一点毒素,让郡主好受些。”


    裴折玉皱眉,“如此看来,王妃是决心要制药了。”


    谈轻再次点头,虽说裴折玉看着还是跟往常一样平静,可他站在这屋子里显然有点束手束脚不敢随意动作的感觉,谈轻也觉得这里挺危险的,而且裴折玉身体那么虚弱。


    于是谈轻毫不犹豫按住裴折玉肩膀,将他推到屏风外,“好啦,你看也看过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等绕过屏风,谈轻才放心松开裴折玉,“你本来就那么瘦,不吃饭身体会更差,快去吧!”


    平时每一餐都不会落下,无比珍惜食物的谈轻,这会儿为了炼药竟然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裴折玉没有听他的,扯下面巾说:“若是我有方法可以阻止父皇赐婚,王妃还会炼药吗?”


    炼药制毒让郡主暴病拖延婚期,本就是还算稳妥的下策,但裴折玉这话还是让谈轻心存侥幸,眼睛亮起来,“你有什么好办法?”


    眼前少年脸上蒙着白绸面巾,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清晰倒映着裴折玉的面容。


    裴折玉总是喜欢看他这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嘴角微微扬起,“不急。宋道长说过奏章会请李监正重写,但李监正要忙的事情很多,奏章再快也要明日早朝后才会递进宫里,父皇在等着他的奏章,不会太早赐婚。我们还有时间,王妃不必着急,先与我去吃过饭,再说也不迟。”


    谈轻一时拿不准裴折玉这是在哄他还是真的有办法了,眼神迟疑,“你不是在哄我吧?”


    裴折玉睁着丹凤眼看他,神情无辜“我只是不忍心看王妃为了这件事废寝忘食,整日与这些毒草待在一起,只怕忙没帮上,我先成了鳏夫,所以我还是得想办法帮王妃。”


    谈轻被他这话逗笑了,“我不会被这些毒草毒倒的!”


    裴折玉道:“我也没有哄王妃。”


    谈轻回头看看屏风里那些疯长的毒草,犹豫了下,有些无奈地说:“好吧,那就先吃饭。”


    其实他才催生了自己目前能找到的一些毒草,还有很多药材没找到,现在做的只是准备功夫,等福生让人找齐药他再开始提炼毒素也不迟,谁让裴折玉这么黏人呢?


    不过仔细想想,谈轻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至少因为他,裴折玉晚上规矩吃饭了。


    谈轻特意吩咐不许人靠近这个房间,就跟裴折玉去饭厅,不过刚碰过毒草,不说谈轻,裴折玉也是盯着让谈轻洗干净手才用饭。


    饭菜重新上桌,谈轻已经迫不及待催促裴折玉,裴折玉仔细擦洗过双手,叹气坐下来。


    “那好,我们边吃边说。”


    他说着将筷子递给谈轻,谈轻老脸一红,反手给他夹了一筷子他往日常吃的清炒蘑菇。


    “好,你慢慢说。”


    裴折玉看着他殷勤的动作,眼底笑意更浓,“其实今日王妃和裴世子去观星台改八字命书这个法子,我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法。”


    谈轻给自己夹了块樱桃肉,耸了耸肩,便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神情很遗憾。


    “可惜被发现了,而且我后来想过,我们确实有点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会连累其他人。”


    裴折玉点头,“因为你们是私改奏章,还是在太子大婚一事上从中作梗,一旦李监正发觉不对闹到父皇面前,你和裴世子都逃不掉。”


    谈轻也有些后怕,“还好最后宋道长帮我们瞒下来了,要是不能用八字不合的借口摆脱这桩婚事,那要怎么阻止你父皇下旨赐婚?”


    裴折玉近来喜欢上给谈轻投喂,一看他停下筷子就忍不住给他夹菜,耐心极了,“这借口不是不能用,而是要用对,倘若是由李监正亲自提出,父皇自然会考虑,即便不听,日后陆世子退婚时也有理由。”


    谈轻眨巴眼睛看他,惊喜道:“原来你认得李监正吗?”


    遗憾的是裴折玉摇了头,谈轻笑容消失,面露失望。


    裴折玉看着他变脸,心下也是好笑,慢吞吞地补充道:“我虽然与李监正无甚来往,可我认得一个人,也只有他,能请动李监正。”


    “你怎么不早说?”


    谈轻斜睨着裴折玉,这家伙就爱卖关子,害他白失望了,很快又眼巴巴地盯紧裴折玉。


    “谁啊?我们能请动吗?”


    裴折玉看着他说:“要请动他,我得用王妃的人脉。”


    谈轻睁着眼睛,一脸迷茫,“我哪有什么人脉啊?”


    裴折玉接着给他碗里夹菜,提醒道:“李监正曾得先帝提拔,也就是安王那位早死的父皇,算起来,他本来就是先帝的旧臣之一。”


    “而前段时间,王妃正好拼命救过安王家的小世子。”


    谈轻瞪大双眼。


    裴折玉看着他,缓缓说道:“故而我才会说,若要请动李监正出手,便要用王妃的人脉。安王如今是身份尴尬,可先帝给他留下的东西可不少,王妃可要考虑清楚,是否要为郡主与太子的婚事请安王出手。”


    兜兜转转,原来能帮上忙的人就在隔壁安王府!


    谈轻面露喜色,又不免惊疑,“这会连累安王一家吧?”


    裴折玉说:“若不能帮忙,安王便不会应下。王妃或许不知,在包括叶先生父亲在内的几位旧臣蒙冤入狱前,坊间曾有过一则流言——当年先帝暴毙,真龙一脉式微,父皇从兄侄手中窃夺皇位,乃是窃国蛟龙,这晋国皇位总归是要回到真龙一脉的,而这真龙一脉,便是先帝之子安王。”


    谈轻有些吃惊,“难怪安王不过是出京求医,宫中却派死士来刺杀他儿子……那流言到底是谁传的?这不是要把安王架在火上烤吗?不过这事也跟那位李监正有关吗?”


    裴折玉道:“当年有人说这流言拥护安王的先帝旧臣散布的,只为逼父皇还位于安王,而这后来也成了叶先生的父亲与几位大人入狱时屈打成招的罪状之一,以至于如今根本难以查清流言源头。结果你我都知道,是安王主动放弃了储君之位,才让几位旧臣得以平反,而父皇为了此事曾肃清朝堂,又让李监正出面平息流言。”


    谈轻皱了皱眉,不太理解,“李监正没帮安王吗?”


    裴折玉摇头,“彼时李监正人微言轻,不过是父皇随时可以让人替换的臣子,也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李监正替父皇办好事,父皇才一直留着他。当年的事,现在已经很难说清楚,或许散布谣言,的人是想逼反安王,又或是想逼父皇处理安王一脉,在那之后,李监正与安王似乎再无来往。”


    谈轻抓到了一个关键词,“似乎?”


    裴折玉会心一笑,“表面看来,李监正与安王并无来往,但他实则一直都是安王的人。”


    谈轻啊了一声,“那安王当年怎么不让李监正帮他?只要李监正证实他就是真龙天子……”


    他说到这里卡壳了,反应过来后来当了太子的是赔钱货,稳住的是裴折玉父皇的皇位。


    裴折玉失笑,“如今看来,当年那个流言其实只是一个引子,最终以朝中那些先帝给安王留下的旧臣被肃清为结局告终,那时安王年幼,身体病弱,而父皇登基多时,皇位稳固,若连安王自己都承认这所谓的真龙天子之名,拥护他的旧臣定会为之疯狂,若当真做出逼宫之事,想必死的人只会更多。而安王最终选择让出储君之位,证明他无意在那时与父皇争,便没必要暴露那些先帝给他留下的暗桩。”


    谈轻觉得自己听得快头晕了,抱住饭碗扒了一口饭,“好乱……所以你早就知道李监正是先帝留给安王的人?那你父皇岂不是也……”


    裴折玉笑说:“我知道李监正还忠心于安王的父皇,只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父皇不信神佛,李监正既然还好用,先用着也无妨,父皇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谈轻觉得他的话有些矛盾,“你说你父皇不信神佛,那八字不合这个借口岂不是没用?”


    “父皇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不信。”


    裴折玉一言惊醒梦中人。


    谈轻恍然大悟,钦天监本就是皇帝的另一张嘴,帮他稳固皇位的一个工具,皇帝想让钦天监说的话才能流传出去,百姓根本不关心谁当皇帝,只在意能不能吃上饭。


    所谓的真龙天子,本就是掌权者给自己身上套的一个让自己的皇位合理化的名头罢了。


    百姓饭后闲暇之余才会迷信这些东西,它就是把双刃剑,太平年头是皇帝稳固权势的工具,动乱之时就是有心之人投机取巧的借口。


    谈轻问:“安王会答应吗?”


    “建安长公主是安王的亲姑姑,即便先帝驾崩后她与安王逐渐疏远,但郡主也是安王的亲表妹。若王妃信我,便将此事交给我,我会让安王出手,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谈轻愣了下,“什么要求?”


    裴折玉叹道:“王妃会炼制毒药这件事绝不可外传,以免引来祸端。若我能解决此事,我想请王妃不要再炼制毒药,太危险了。”


    说了半天,裴折玉还是不同意他炼毒药,谈轻愣了愣,想说其实没有那么危险,可裴折玉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他咬着筷子思索道:“阻止你父皇赐婚,你有几分成算?”


    裴折玉眸中含笑,“以我对父皇的了解,若是王妃将此事交给我,我便有九成的胜算。即便是父皇,也查不到你我与安王头上来。”


    其实从上回裴折玉冒雨带人去接谈轻那一夜后,谈轻就知道裴折玉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么一穷二白,那天带来的人肯定是他自己养的,他手下也是有不少人能办事的。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谈轻犹豫不决,又问:“那你能确保郡主的安全吗?要是到了最后郡主出事了,我们可就是帮倒忙了。”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看来王妃并不信任我?那你我打赌,若是我能阻止父皇赐婚,王妃就不再炼药,若是我做不到,王妃仍旧可以继续你的计划,让郡主服药装病,等到陆世子会来再提退亲。但这当中变数太多,就算王妃对你的药有足够的信心,也不要轻易去赌皇后和太子会不会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何况连建安长公主也是希望郡主嫁给太子的。”


    谈轻摇摇头,神情严肃起来,“我是想帮郡主,但也不希望你出事。裴折玉,你想做这件事就交给你,不过你得小心,不准出事。”


    听他严肃的口吻,裴折玉唇边笑意也添上几分真心,“好,王妃信我,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出事,但王妃也要记得不准再碰毒草。”


    谈轻啧了一声,怎么说呢,要是他告诉裴折玉,其实他才是那株最毒的毒草会怎么样?


    他到底没有说出来,裴折玉为了不让他碰毒草真是煞费苦心,反正现在材料还没有找齐,他想来想去,让裴折玉先试试也行。


    万一成功了呢?


    裴折玉像在期待什么的双睛在凝视谈轻,浓长睫毛在眼睑上打出小扇般的阴影,美貌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也容易让人心软。


    谈轻叹气,“好吧,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出声。”


    当然了,就算裴折玉不说,他也会帮忙兜底的。


    裴折玉满意笑了,挑眉道:“我还真有件事要请王妃帮忙,我知道王妃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也不知王妃能不能助我完成一件神迹。”


    谈轻听他说的神神叨叨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神迹?”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八字不合并不能轻易动摇父皇,但若有与当年真龙天子相似的谣言再起,必然能引起父皇注意。所以我们不仅不能让李监正说郡主八字不好,还要她命格贵不可言,命中注定追随真龙天子。父皇正值盛年,如今还在扶持瑞王和四皇子与太子斗,又怎么会任由太子成为那个真龙天子,威胁他这个昔日被称为窃国蛟龙的皇帝座下皇位呢?”


    这个计划执行起来一定会腥风血雨,但裴折玉说过不会有事,谈轻就相信裴折玉能办到,便问:“我要怎么做才算得上是神迹?”


    裴折玉含笑眸中闪过几分阴鸷,“要让父皇低头,只能是这世间无人能复刻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