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六月中,天气渐热。


    这些天因为被赐婚的事,陆锦一直睡不好,但只要一醒来,宫中派来的嬷嬷宫人就会围着她说什么宫规,她根本就不想在家待着。


    还好太后派来的嬷嬷视她为太子妃,就算话里话外暗示她从前的做派与本该端庄贤德的太子妃不符,让不要跟不相干的人往来,对她也还是恭敬的,并不限制她外出。


    陆锦将几个嬷嬷的劝导当作耳旁风,自顾自往长公主府大门走去,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


    刚走到花园,嬷嬷偷偷请来的建安长公主就先过来了,雍容如牡丹的长公主携着男宠款款而来,抹上绯红的眼尾懒懒斜睨陆锦。


    “大早上的,又要出门?”


    陆锦瞪了她身边低眉顺眼的嬷嬷一眼,后者面不改色垂下头,陆锦也懒得跟太后的人计较,只说:“我约了人,要去西市逛逛。”


    她扔下话就要绕过建安长公主离开,建安长公主倒也不拦,慢悠悠道:“约了谁啊?是李家的姑娘呢,还是田家的姑娘?若是这两个小姑娘的话,锦儿倒也不必去了。”


    陆锦警觉站定,“什么意思?”


    裴瑛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红唇微扬,“本宫已吩咐过她们家中长辈,她们今日来不了了。”


    陆锦实在没想到裴瑛为了让她不出门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看她的眼神即失望又讽刺。


    “您可真是我的好娘亲!”


    裴瑛毫不在意,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本宫也是为你着想,不日后你就要嫁进东宫了,从前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别再往来了,乖乖回房学宫规吧。”


    陆锦冷冷抽出手,“卖女儿求荣,娘亲对我可真好,不怕我当了太子妃也不会让你享福?”


    裴瑛被拂了面子,也没了笑容,“陆锦,我不管你想不想嫁,你都得给我嫁给太子,当今太子的岳母,我当定了,你不要忤逆我。”


    陆锦看她的眼神越发失望,摇头道:“我死也不会嫁给太子,大哥也不会看着我嫁给太子的!你既然以前不管我,现在也别管我!”


    裴瑛妆容精致的面容骤然阴沉下来,而后又莞尔一笑,扶着鬓边的金钗,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可由不得你,这几天皇上必定会下旨赐婚。等嫁进了东宫,你就会明白母亲的安排都是为你好的,成为太子妃,若无意外将来便是皇后,届时权势滔天,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到那时候,恐怕你还会感谢那个谈轻跟程若蝶,若不是他们没这福气当上太子妃,今日又哪里轮得到你?”


    她也不再跟陆锦多说废话,转身扶上身旁俊秀男宠伸出的手,语调悠悠地扔下一句话——


    “送郡主回房学习宫规吧,在大婚前就不必出门了。”


    看着她身姿摇曳的背影和她与身旁俊秀少年低声笑语的亲昵模样,陆锦不由面露惊诧。


    “太后都没让人关着我……裴瑛你回来,我要出去!”


    身后的嬷嬷们如何“劝说”陆锦回房,裴瑛充耳不闻,自顾自拉着男宠离开,转身瞬间脸上的笑容便没了,美艳面容冷得有些骇人。


    少年不敢惹她不痛快,眼珠一转,温柔而又讨好地开口道:“郡主年纪尚小,不懂得长公主的一片苦心,长公主息怒。小的刚得了一个消息,长公主应当会乐意听的。”


    裴瑛近来还算宠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少年,倒也给他几分面子,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少年弯唇一笑,低声道:“今日一早,牡丹园那边出了一桩奇事,据说一夜之间园中百花齐放,还堆成了凤凰的模样,您说稀奇不稀奇?而且坊间现在都在传,这是金凰降世之兆,金凰可不就是要飞入帝王家的吗?如今正在议亲的皇子都有几人?何况那牡丹本是百花之王,这预兆还能是指向谁?咱们郡主正好快与太子殿下成婚了,这对郡主,当是喜事吧?”


    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裴瑛动怒,也想讨她欢心,却见裴瑛听完后沉默不语。


    比起邀功少年更怕被责罚,改口道:“这不过是坊间流传,倒还未曾有人提到过郡主,似乎都认为是先前定给太子的左相之女。”


    裴瑛这才有了反应,握紧少年的手,“此事当真?”


    少年忙道:“不敢欺瞒殿下,自是真的!小的特意派人去看过,牡丹园中确有其事!一夜间百花盛开,又化成凤凰,实为神迹!”


    裴瑛缓缓笑起来,“金凰降世,牡丹齐放……那必然是我家锦儿。”她又有些不满,“这左相家的女儿分明拒了婚事,怎么又掺和进来了?不行,不能让他们夺了风头。”


    她微眯起眼睛思索了下,美人面上露出艳丽笑容。


    “锦儿与太子正在议亲之事,看来是要提前透漏出去了,不仅如此,还要让更多人知道这神迹。说来此事皇后也该知晓才是,毕竟我儿命格越好,对她儿子助力越大。”


    这消息传入宫中时还未至午时,太子刚下朝便被皇后派人叫去了坤宁宫,听皇后提及今日裴瑛让人带进宫的消息也是惊喜万分。


    “这陆锦表妹,果真旺孤!”


    先前两次内定的太子妃,最终都因为意外告终,而这次陆锦虽然不愿意嫁给他,可婚事还没定下,就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金凰降世,怕是暗示陆锦若成太子妃定能扶摇直上,那他这太子不也是早晚的皇帝吗?


    太子当机立断道:“姑母说的对,这件事不仅不能让人压下去,还要满京城都知道陆锦便是这只金凰,知道她马上就要嫁给孤!”


    皇后知道此事对他们有利,“瑞王的王妃出身不低,可陆锦那丫头得了这金凰的名头,不管是神迹还是人为都能帮我们压贵妃母子一头,乾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段时间太子党频频出事,贵妃母子三人俨然压皇后太子一头,太子的想法也与皇后一样,“既然如此,我们也该添一把火才是。”


    这话正合皇后之意,皇后喜道:“既然我儿觉得没问题,母后也便放心安排人去做了。”


    这神迹算是天降喜事,于他们有利,但太子也还是存了几分谨慎的,又道:“让人适可而止,莫要惹恼了父皇,否则恐怕得不偿失。”


    皇后点头,又看向太子不时抓上几下手背的小动作,“乾儿的手怎么还没好?莫不是陆锦给你下了药,叫你手上长了这么多红斑?”


    到底是亲生儿子,看着太子手背上红了的一大片,皇后还是极心疼的,“那个死丫头!等她嫁进东宫,本宫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说起太子手上的红斑,太子也有几分不悦,“陆锦表妹对孤不冷不热,确实不识好歹,但昨日太医看过,应该不是被人下药,或许是孤无意中碰到什么了吧。不过陆锦表妹往日确实放肆了些,是该调|教一番。”


    儿子听话,皇后便心满意足了,想了想,欲言又止,“乾儿既然都进了后宫,不如去看看你表弟俊杰吧?他也闷了有段时间了……”


    不等皇后说完,太子面色忽地黑沉下来,起身说道:“母后,孤保住表弟,已经是给足了外祖家的颜面,孤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他说完颔首低眉,转身便走。


    皇后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太子走远,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旋即面色阴沉地咬了咬牙。


    “都怪程若蝶那个小贱人,害了我们家俊杰和娉婷……待他日我儿登基,定要收拾你们!”


    虽然太子最后离开时与皇后有些不愉快,也不耽误他们配合裴瑛,将陆锦与太子议亲的事传出去,又特意勾连起牡丹园那处神迹。


    不过半日,陆锦乃是降世金凰命格,将扶持真龙天子的消息便从一堆真真假假的传言中脱颖而出,飞快地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传言传到裴彦耳中时,他正从李府后门跟李姑娘的丫鬟那里得到裴瑛警告李夫人,不再让李姑娘以及田姑娘与郡主走近的消息。


    能接触到陆锦的两位姑娘今日都出不了门,裴彦本就焦头烂额,这传言于他又是一大重击,他匆匆去了牡丹园一趟,试图揪出流言源头,却未曾想传言并非无中生有。


    牡丹园的百花齐放是真的,牡丹园的凤凰也是真的。


    当真有一只金凰一夜之间出现,面朝皇宫振翅欲飞!


    如今不少人闻风而来,牡丹园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裴彦也挤不进去,在园中停留片刻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转头便去了隐王府。


    听说裴世子上门,谈轻匆匆赶来时,裴彦已经坐在前厅里喝了一盅茶,勉强压了压惊。


    见到谈轻进来,裴彦哐当放下茶盏,急得站起来。


    “王妃可知道牡丹园的神迹?如今外面都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陆锦要跟太子议亲,都在传陆锦就是那只要扶持真龙的护国金凰!”


    绕是裴彦并不信这些东西,乍一听到还是吓了一跳。


    何况扶持真龙的护国金凰,这名头谁敢站出来承认?


    皇帝还在看着好吗?


    谈轻见他这么紧张,忙安抚道:“我听说了,你别着急,先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裴彦哪里还坐得下来?他也明白此时急也没用,稍稍冷静下来,摇头说道:“这样一来,陆锦跟太子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如此一来,只怕陆昭也没办法轻松退亲。”


    谈轻移开眼,问他:“你派人去接应陆世子了吗?”


    裴彦点点头,头疼地说:“已经派人去了,不过现在就算他回来了,也很难再退婚。而且这些流言传到皇上面前,也对陆锦不利。”


    当年皇帝动那些拥护安王的旧臣时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多,也都是讳莫如深,听起来,裴彦应该也是听说过的。


    谈轻皱了下眉,又问:“那要怎么做才能止住流言?”


    裴彦愁眉苦脸,“止不住的,这些流言背后都有人在推波助澜,其中甚至还有建安长公主府的人,他们这是要把陆锦架在火上烤!”


    他说着急忙问谈轻:“王妃先前说过的药可做好了?”


    说起那药,剩下了几味药材还没有找到,所以现在谈轻还没有正式开工,谈轻摇头道:“还要两天,应该能在赐婚后交给郡主。”


    裴彦看着谈轻眼下的两抹青黑,便知道谈轻肯定没休息好,他叹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妃了,王妃也要保重身体,陆锦那边我先试着能不能派人混进长公主府保护她。”


    谈轻摸了摸眼角,颇有些心虚地点头,“你也小心。”


    裴彦应了声好,这就告辞。


    谈轻送他到前厅门外,不由松了口气,面露惭愧。


    这时,裴折玉才从前厅后走出来,轻按谈轻肩头。


    “王妃怎么不告诉裴世子?”


    谈轻摇头,“这事我们私下做就行了,多一个人知道,不仅裴彦会被牵连,你也会有危险。”


    他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带上闷闷的鼻音。


    “现在流言四起,裴彦的担心也有道理,陆锦那里……”


    他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去暗中保护陆锦,裴折玉便道:“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郡主,何况郡主那里不是有王妃给的药吗?现在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都等着郡主嫁去东宫,甚至连太后都为了万无一失,派人出宫保护郡主,目前来看,郡主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安全,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谈轻眨了眨眼,看向裴折玉,“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短时间内陆锦是安全的,但是保不准皇帝真的出手。


    裴折玉伸手轻扶谈轻泛起红血丝的眼角,温声道:“王妃昨夜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安王已准备好,接下来,我们只需静待佳音。”


    谈轻没有说话,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放心就能放心的。


    不过他确实很困,因为昨晚为了完成裴折玉想要的那个神迹,他几乎耗费了所有异能。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陪他去牡丹园的裴折玉和燕一,亲眼目睹的,只有派燕一出去望风后,留在牡丹园中陪伴谈轻的裴折玉。


    裴折玉似乎猜到了谈轻在想什么,轻笑道:“对于父皇而言,牡丹园便是神迹,而在我看来,王妃才是最大的神迹,王妃辛苦了。”


    谈轻还是很喜欢听裴折玉夸他的,昨晚完成这神迹后他已经累得站不住,还是裴折玉背他回来的,两人都顾不上多说话天就亮了。


    此时才听到裴折玉的夸奖,谈轻嘴角不自觉上扬,故作矜持地说:“还好,就是太困了。”


    “那便先回房睡一觉吧。”


    裴折玉牵着他出了正厅,思索了下,眸中含着笑意,侧首道:“今日太子又叫了御医去东宫,看来王妃给郡主的药已经起效了。”


    说起这个,谈轻得意地笑了,“放心,他跑不了的。”


    裴折玉与他相视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丹凤眼缓缓弯起,温柔而又宠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时机成熟,我们便可收网。”


    第92章


    经由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推波助澜,以及裴折玉派去的人暗中搅混水,牡丹园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当天夜里,皇帝召来几位大臣问责,不多时李监正也到了乾清宫。


    这异象一出,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中隐晦牵出了多年前立太子那时的一则谣言,那也是皇帝的心病,他如何能不气?叫来了右相与被牵扯其中的左相问询,结果人家说这背后有皇后和建安长公主的手笔,恐怕太子也知道,他们哪里敢插手?


    作为纯臣的左相还跟皇帝委屈呢,说他家闺女也没真的跟太子议亲,现在却被牵连了。


    皇帝心中憋着气,等李监正支支吾吾地将合八字的命书递上来,一看那上头竟也写着陆锦命格贵不可言,气得当场将奏章摔了。


    “外头传什么你就写什么?朕还要你这钦天监何用!”


    见状,几位大臣与李监正齐齐跪下,直呼息怒。


    皇帝缓了一阵,也知道流言也不怪臣子办事不力,根源在于皇后他们,至于什么神迹他是不信的,他沉声道:“这所谓神迹,定是什么人暗中制造,想要动摇民心,左相,朕给你三日时间,必须彻查此事!”


    左相应声,皇帝转眼看向李监正,眼里闪过几分阴鸷,“李监正,朕留你在钦天监多年,是看你忠厚老实,建安到底许了你什么,叫你也敢写出这种东西来糊弄朕!”


    几个臣子眼观鼻鼻观心,俱低着头不敢言语。


    李监正仍跪拜在地,不敢起身,“陛下明鉴,老臣与建安长公主素无往来!这生辰八字俱是宫中送来的,老臣绝不敢轻易改动,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陛下有意让郡主为太子妃,本就是郡主命好,何况郡主本也有皇室血脉,自是贵不可言的!老臣也未曾想自己还未将奏章送来,外面就先传起那些话,陛下,老臣冤枉啊!”


    皇帝冷笑,“那你说说外头的传言到底什么回事?”


    “这……”李监正小心地说:“无风不起浪,陛下近来有意赐婚太子殿下与郡主的消息,恐怕早已经泄漏出去,怕是有心之人……”


    “放肆!”


    皇帝不用想都知道李监正这是在暗示皇后太子或者建安长公主,他承认这事成了确实于他们有利,知道他们是插了一手,可也认为他们没有胆子敢内涵自己,便怒道:“李长生,朕看你就是在胡乱攀扯!”


    李监正以头抢地,连呼不敢。


    其实皇帝在意的不过是自己也被影射到,总要有人承受他此时的怒火,好在总管太监突然进来缓和殿中氛围,可话一出皇帝就黑了脸,“皇后?她派人过来做什么?”


    总管太监弓着身小声说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说是太子殿下病了,请陛下移步东宫。”


    皇帝正收拾着皇后母子搞出来的烂摊子,对他们已有几分迁怒之意,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病了就叫御医!朕去做什么?朕又不会治病!”


    张总管不敢多言,应声就要退下。


    皇帝到底还是在意这个被他立了太子的儿子的,顿了顿又把人叫回来,“太子又怎么了?”


    张总管忙应道:“说是入夜后昏睡过去,像是被魇住了,一直未醒,太医院正也看不好。”


    “太子有事怎么不早说?”


    这回皇帝瞪的人成了张总管,当即起身,走时斜了李监正一眼,指着地上那奏章说:“回去重写,别让朕再看到你这些胡言乱语!”


    李监正忙垂头应是,跟着几个臣子恭送皇帝。


    皇帝出行都有龙辇代步,不多时,皇帝便到了东宫,皇后派人去请皇帝,自己也在东宫守了太子许久。早在太子宫中的内侍发现不对请太医来时,她就已经来了东宫。


    听内侍通传皇上驾到,皇后才收拾好焦急的心情,让嬷嬷扶着从太子寝殿里出来迎接皇帝,皇帝怨她惹是生非,但更担心太子。


    “太子醒了没有?”


    皇后微微屈身行礼,便满面愁容地起身回话,“还没醒来,皇上,乾儿他不会有事吧?”


    皇帝皱起眉头,转头问几个太医:“太子怎么回事?”


    太医院正和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跪着回话,“回皇上,太子殿下脉象稳健,即便进来因为暑热有些不适,按理来说不该昏睡不醒才是,臣等,臣等一时还未查出病因。”


    皇后不满地竖起柳眉,“乾儿都这样了,你们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医院要你们有何用?”


    皇帝看她这样更烦躁了,皱着眉进殿去,屋中伺候的宫人忙不迭行礼,皇帝大步走近床前,果真见到太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地躺在床榻上,不时呓语着,直冒冷汗。


    这副模样看去确实像是病得不轻,难怪皇后关心则乱。皇帝面色稍缓,掀开衣摆在床沿坐下,试探着唤了两声,“太子,醒醒。”


    寝殿中那么多宫人,宫灯灯火如昼,太子恍若未闻,仍旧沉浸在梦中,像是在做噩梦。


    皇后站在床沿,见状捏紧手帕,“方才臣妾怎么叫乾儿都没有回应,这些太医又都看不出究竟,皇上,咱们乾儿该如何是好啊?”


    太医查不出究竟,皇帝心中也生出几分不安,安抚了皇后一声莫急,便见太子似乎平静了几分,梦中的呓语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依稀听见是在喊“父皇”这样的词眼。


    皇后转忧为喜,“乾儿在叫父皇呢!皇上快看!”


    虽说儿子已经大了,可太子病重还叫着父皇,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动容的,便轻握住太子的手,温声道:“朕在!太子,你醒醒!”


    皇后一心记挂着太子这突然倒下的身体,但看见皇帝难得对他们母子如此温和,心中还是不免暗喜,跟着在床边柔声呼唤起太子。


    “乾儿,你快醒来!”


    约莫是他们的呼唤起了反应,睡梦中的太子慢慢激动起来,口中发出的呓语也越发清晰,甚至主动握紧皇帝的手,让皇帝面露笑意。


    紧跟着,太子便闭着眼笑说:“太好了……父皇的位子是孤的了!陆锦表妹,看来你果真是那只注定扶持孤这真龙天子的金凰!”


    他这梦话说的十分清楚,别说床边的帝后,寝殿中的宫人御医都听见了,一时满室死寂。


    皇帝脸上的笑容从僵硬到消失,皇后面色几变,试图挽回,“这……太子这是魇着了……”


    皇帝脸色黑沉,一言不发将太子的手放回床上。


    似乎是少了依靠太过不安,太子在梦中双手胡乱抓着什么,惊呼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陆锦表妹别走!金凰……孤的金凰飞走了!”


    坐起一瞬,太子的眼睛随之睁开,近乎刺眼的宫灯光芒让他缓缓回神,才惊觉帝后都在。


    再看自己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模样,太子脸上有过一瞬迷茫,喘着气慌忙下床要行礼。


    “父皇和母后怎么都来了?儿臣不知父皇母后……”


    没等他行礼,皇帝已经嗤笑着打断他的话,“是啊,太子梦中追着金凰,还惦记着朕的位子,确实忙得很,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也不管太子如何回应,拂袖便走,“皇后也一把年纪了,要拈风吃醋让儿子装病让朕过来,也要记得别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他冷哼一声,大步踏出寝殿大门,留下皇后母子面面相觑,太子脸色更白了,险些跪倒。


    “父皇,父皇刚才……”


    皇后也很慌张,本以为太子病得不轻,她才特意请了皇帝来,谁知太子会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种大不逆的梦话?太子还不如不醒呢!


    母子两人火急火燎地想着补救方法时,宫人便回来告诉他们,皇帝今晚去了贵妃宫里。


    听到这消息,皇后和太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贵妃本就在跟他们作对,这次肯定要落井下石!


    不过皇帝没有宿在贵妃宫里,而是回了乾清宫。外面的传言他可以当是皇后和太子被人骗了,可太子自己也有这种想法,他很难不去介怀。如今他还在为太子在朝堂不能压过贵妃的两个儿子而操心,太子却想用他安排的助力抢走他的皇位。


    皇帝一夜辗转难眠,憋了一肚气火气,虽说没有明面责罚皇后与太子,翌日上朝时却是逮着好几个臣子骂了一通,才勉强出了气。


    白日里皇后和太子来求见过,皇帝是谁都不见。


    当天夜里,皇帝准备进后宫找妃子放松一下,皇后那边又派人来了,说太子又昏睡了。


    有过前天夜里的前车之鉴,皇帝只是冷着脸让他们去叫御医,当夜也没心情进后宫了,去找太后用了饭,便回养心殿处理政务。


    东宫连着三天叫太医的消息传到隐王府时,京中关于那牡丹园凤凰的消息早已被皇帝派人封锁起来,但明面上不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几日,建安长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想要讨好未来太子妃的人踏平了。


    这府中有位命格贵不可言的未来太子妃,权贵们哪个不想攀附一番?尤其是皇室众人。


    毕竟这未来太子妃的母亲建安长公主本就是皇室,若陆锦成了皇后,对皇室也有好处。


    那么多人在讨好建安长公主,陆锦却没再出过门。


    裴彦后来让人给谈轻传过口信,说已经派人混进公主府保护陆锦,让他安心将药弄来。


    谈轻让人找的药草种子还差两样,现在还没法炼药。


    皇帝让人追查牡丹园异象的事,他们也收到了风声。


    牡丹园原是朱雀大门外一处景观,能进来的权贵数不胜数,何况谈轻和裴折玉是大半夜去的,没人发现。倒是在皇后他们派人将陆锦命好这事宣扬出去时,他们浑水摸鱼让人提及皇帝之前被说过是窃国蛟龙这桩秘事,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裴折玉很谨慎,在皇后出手后很快就收手,现在左相亲自调查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给了左相三天时间让他调查,两天过去他也只查到皇后太子还有建安长公主身上。


    这两天谈轻和裴折玉都很老实,跟往常一样不出门宅在家里,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就连福生都不知道谈轻跟裴折玉私下干了什么事,还以为谈轻最近都是在忙着炼药。


    一连两天,左相调查无果,皇帝派人请他入宫。


    裴折玉一直派人关注左相,收到消息时,他和谈轻正在吃饭,谈轻算了算时间,眼睛就亮了起来,“今天赔钱货已经中毒四天了。”


    他跟裴折玉说过,这次给郡主的药,跟之前他对付二房谈卓的毒素相似,有致幻效果,让人变得暴躁易冲动,毒性也更强烈,会在体内积累,等到最后两天爆发。


    谈轻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这个药药效最多是六天,第四天夜里爆发,第六天就好了。”


    他当时弄这个药没想要人命,就算药效最严重时也只会激发出短时间的重病症状,到最后还是会被人本身强大的免疫系统修复。


    谈轻说:“我现在要是重新搞,有那些毒草在做出来的药会更毒,要不要我再做一次?”


    裴折玉气定神闲给他夹菜,“不必,现在动手只会暴露我们。就算只有两天,时间也足够用了。越是到紧要关头,我们越是要沉住气,耐心等待结果即可。王妃先吃饭,吃完了我们今晚或许就有戏看了。”


    他在宫里也有眼线,偶尔给他传递一些宫中的消息。


    今晚就是赔钱货中药的第四天,药效开始爆发了。


    虽然不能现场看戏,转播吃瓜谈轻也还是很期待的!


    说起左相进宫跟皇帝汇报调查结果,呈上的奏章就是神迹一夜间突然出现,不似人为,应该是天然生成,而坊间流言确实有人故意外传,那就是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


    如果是两天前,皇帝看到这个敷衍的结果或许会痛骂左相,但现在,左相查不到第三方人插手,他脸色阴沉,却许久没有出声。


    因为那天太子的梦话。


    太子还真想坐他的位子。


    皇帝现在对皇后让人传出来金凰这两个字厌烦至极。


    左相本是想请罪的,见皇帝不说话,毫不犹豫跪了下来,“老臣无用,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稍稍回神,锐利的丹凤眼凝望着左相,忽而发问:“你之前不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当真是不想卷入夺嫡纷争,安心当朕的纯臣?”


    左相心头一震,不知皇帝为何又问起这件事,谨慎地回道:“老臣年纪大了,就这么一个女儿,身体又如此差,吹风受凉都要大病数日,实在是不舍得。再者,老臣也只想安心为皇上办事,不求其他。”


    皇帝没说满不满意他的答案,沉吟须臾长叹一声。


    “太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左相没敢说话,妄议太子,说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最清楚不过。


    皇帝却说:“从谈轻开始,皇后就不满朕安排的太子妃,换来换去,如今总算换得她满意了,她想给未来儿媳造势,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建安不同,建安心野了,妄想以此逼朕早日给陆锦赐婚。”


    听皇帝这意思是对建安长公主不满了,左相都怀疑建安长公主府的郡主跟太子的亲事还能不能成,同时明白皇帝是要他给台阶下。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背锅,那就是建安长公主。


    左相斟酌了言语,正要如皇帝所愿将罪责推给建安长公主,张总管便迈着小碎步进来了。


    “皇上……”


    眼下正是天刚黑的时辰,再看张总管那张老脸上为难的表情,皇帝就猜到是为何,当即拉下脸,“朕说了,太子病了就去叫太医!”


    张总管犹疑一阵,还是开了口,“可是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让人来报,说太子殿下病危。”


    皇帝上过一次当,如今一听,脸上露出嘲讽笑容,“天天找这借口,三天了,还不腻吗?”


    张总管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皇后训斥阻拦她的宫人的声音,皇帝抬眼一看,皇后果然不顾阻拦进了养心殿,皇帝的脸登时黑了。


    “事不过三,皇后,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前天夜里的事皇后也不想的,她焦急面容上闪过一丝心虚,脚下却没停,大步向皇帝奔来,头上凤钗晃得厉害,声音染上了哭腔。


    “皇上,乾儿真的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皇帝想让她别再演了,皇后已含着泪哭道:“太医院正说,乾儿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这话听得皇帝心下一惊,他是对太子那天的梦话耿耿于怀,可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立的太子,太子若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影响朝堂格局。


    “当真?”


    皇后点头,“事关乾儿性命安危,臣妾哪敢胡言?”


    皇帝拧起眉头,吩咐左相,“还有一日,你且查清那事。”说罢,他便道:“摆驾东宫。”


    去东宫一路上,皇后泛红的眼圈和脸上的忧愁做不得假,皇帝才信了一半太子病危的话。


    东宫还是上回一般,满屋子焦头烂额的太医,皇帝一来,太医和宫人们纷纷跪了一地。


    皇帝问:“太子如何了?”


    太医院院正不敢抬头,惭愧道:“是老臣无能,先前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的病症,如今太子殿下脉象紊乱,昏睡不醒,老臣看着,竟很像是油尽灯枯之人的脉象,若是高热一直不退,太子殿下怕是……”


    他没敢再往下说,已有了被降罪砍头的觉悟。


    皇帝将信将疑,越过他们大步走进寝殿,太子的脸色比前天夜里更难看,隐隐泛着青黑,气息微弱,身上温度颇为烫手,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便像是死人一般。


    真病假病,如此近距离,皇帝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心中大惊,而皇后听过太医院正的话,眼泪跟决堤般扑到太子榻前哭诉起来。


    “本宫的乾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病得如此凶急……乾儿你醒醒!究竟是谁害了你?”


    到底是做母亲的,蠢了些,在儿子面前还是慈母。


    皇帝一时没那么厌烦皇后了,让太医们都去想办法,便留下来安慰皇后,皇后哭着了一阵,抬手擦去眼泪,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皇上,乾儿这病如此急,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依臣妾看,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人人都说陆锦那丫头命好,臣妾便想,左右皇上已经决定好让她做太子妃,不如便试试让她提前嫁到东宫来,给乾儿冲喜?”


    她一说蠢话,皇帝就没了耐心,神情复杂,“陆锦是朕的外甥女,你让她给太子冲喜?”


    皇后知道陆锦身份贵重,让她冲喜皇室肯定不满,可看着太子的病容,她眼眶就又湿了,“自从前几日去建安府上见过陆锦,乾儿便开始不舒服,今日更是病得莫名其妙,不是臣妾想逼陆锦给乾儿冲喜,实在是乾儿这病来得古怪,臣妾没办法!”


    皇帝顿了顿,拧着眉头问皇后:“皇后,你说乾儿这病,是从建安府上回来便开始的?”


    皇后点头,她现在满心只有快病死了的儿子,哀求道:“太医看不好,就只能冲喜了,皇上,乾儿是您的儿子,您救救他吧!”


    皇帝脸色古怪,安抚两句皇后,便找借口先回了乾清宫,马上命人去调查太子这几天都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最后得出与皇后一致的答案——那几天他只去过晋阳王府和建安长公主府,而他出现不适的当天,他跟陆锦接触过,当时就出了问题。


    不过只有太子觉得不舒服,陆锦却没伤没痛,而且那日随行的东宫内侍交待,太子在建安长公主府没有待太久,连口茶都没喝。


    那他这病是从何而来的?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他隐隐感觉,这事跟建安长公主脱不开干系,莫非是建安想逼他落实陆锦跟太子的婚事,才给太子下了毒吗?


    他之所以多年来没给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府重用的机会,便是因为他们是先帝一脉的人。


    可皇帝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建安长公主做的,他感觉到有人在暗处逼他尽早下旨让陆锦跟太子成亲,可他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


    是谁,竟敢算计朕!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这么多不知是不是巧合的事,皇帝便头疼,坐在养心殿想了许久,让张总管派人连夜召观星台的李监正入宫来。


    李监正来时,张总管正给皇帝按着额角,皇帝摆手免礼,直接问他:“朕问你,上次你测算太子和陆锦的八字,那个结果,你当真没有改过,也没有与人勾结欺瞒朕?”


    李监正立马跪下,诚惶诚恐道:“老臣不敢!”


    这些年李监正也是个听话的臣子,皇帝打量他一阵,末了问:“你给朕说说,陆锦到底是多好的命格,若与太子成婚可有助益?”


    李监正支吾其词,“这……”


    皇帝皱眉道:“朕问你直说就是,别再磨蹭。”


    李监正只得应是,似乎想了一下措辞,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原本陆郡主的八字与太子殿下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可后来老臣再算,郡主命格竟是极为贵重,本是兴旺夫家的命格,却因岁星入命,倘若夫家八字压不住郡主,只怕姻缘不顺。”


    “至于外传的护国金凰命……”李监正说来极谨慎,“郡主本就有皇室血脉,贵不可言,身为女子却命带紫薇星,想来真龙天子不会离她太远,称为金凰也不为过。但这只金凰本就是皇室所出,生性好斗,倘若龙子式微,压不住金凰,会反被……”


    他说到这里低头伏地,却说得更大胆了,“老臣愚见,郡主与太子可以成婚,但并非良配,非是太子命格不够贵重,而是郡主命格太硬,非常人能压制。即便郡主对太子并无异心,身边也会有小人作祟。”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说来,李监正也认为,太子和郡主二人不该成婚,是吗?”


    李监正忙道:“老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只是不敢罢了,他说着若有所思,“你说太子压制不住郡主,那朕呢?”


    李监正一脸惶恐,“这……”


    皇帝俯视着他,“说!”


    李监正定定看着墨玉地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皇上,郡主夫妻宫无主星,要么是夫妻缘浅,要么,是夫家早逝的命。”


    “放肆!”


    随着皇帝一声厉斥而来的还有龙案上的玉镇纸,玉镇纸落地破碎,玉石飞溅到李监正身上,李监正却不敢多言,颤抖着跪在原地。


    御前总管张总管垂头静立在侧,背后手指轻颤。


    皇帝这是真的动怒了。


    养心殿这片死寂延续了许久,李监正没再说话,到底还是皇帝先开口,疲惫地扶住额角。


    “滚出宫去!”


    李监正口中谢恩,忙不迭起身带着一脸血退下。


    天色愈发黑沉。


    今夜太医院的御医都聚在了东宫,李监正带伤从宫中出来的消息由安王的人送到隐王府,谈轻很内疚,打算之后好好感激人家。


    裴折玉还是那句话,现在皇帝在派人严查此事,他们不能再出手了,便催谈轻回去睡觉。


    怕谈轻偷偷跑去炼药,他亲自将谈轻送回房间,这才离开,在他看来,那些毒草更危险。


    一直到天亮时分,太子的病情仍未能平稳下来,皇帝几乎彻夜未眠,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早朝后皇后来过一次,她俨然也没睡好,眼睛又红又肿,还是催皇帝尽快让陆锦冲喜。


    京中少有人知道,早朝过后,李监正又被叫进了宫里,皇帝见了他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


    “太子与陆锦还未定亲,便突发恶疾,可是太子与陆锦命格相冲?依你看,冲喜可能解?”


    李监正迟疑的片刻,让皇帝心下了然,同时有了别的想法,浑浊的丹凤眼闪过寒光。


    “郡主命好……既然如此好,总不能浪费是吧?”


    晌午过后,谈轻要的药材都找齐了,福生偷偷让人给谈轻送到了他的秘密工作间门外,谈轻知道后,特意避开裴折玉回去验收。


    他要的不仅是毒草,还有一些毒物,比如蟾蜍蝎子。


    这些都用笼子装着,谈轻连福生都没让进门,拉开布罩子检查了一下蝎子和蟾蜍的品相。


    这两样看着还是挺吓人,是买的那种专门找人养好的毒物,谈轻还算满意,正要提炼药效,门外就传来一阵又重又快的敲门声。


    这是谈轻跟福生说好的信号,裴折玉要是过来就这么敲门,谈轻知道裴折玉不想让他炼毒,只好先将蝎子和蟾蜍放进坛子里收好,把这里的毒草材料都匆匆归置好。


    时间掐算得刚刚好,谈轻洗过手,门外就响起了裴折玉说话的声音,隔着门板还能听得很清晰,是裴折玉问福生他在不在里面。


    谈轻吐了吐舌头,擦干手拉下面巾才开门出去。


    “我在这!”


    裴折玉抬眼看来,他的丹凤眼很漂亮,又像是会说话一般,明晃晃充斥着对谈轻的无奈。


    “王妃又来这里了,还让叶先生给你打掩护。”


    叶澜现在也在隐王府暂住,谈轻做功课时索性跟叶澜一起,在来这边之前他确实还在书房跟叶澜练字,看来裴折玉先去过书房了。


    谈轻眨了眨眼,当做没听懂,呲着小白牙说道:“今天天气好热,我就是来浇浇水的。”


    裴折玉挑起眉梢,勾唇轻笑,“那从今日开始,王妃便不必给这屋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了。”


    谈轻听懂了一半,睁大眼睛,又谨慎地拉着裴折玉到了院子一角的树下,这才小声问他。


    “成了吗?”


    裴折玉垂眸看着他满是期待的俊秀面容,说道:“太子病危,父皇已下旨让靖西候府的姑娘与孙俊杰冲喜,三日后一同嫁进东宫。”


    这是他们早知道的事情,谈轻并不在意这二人,只问:“那郡主呢?郡主不用冲喜吧?”


    “郡主不用。”


    裴折玉的笑容多了几分诡异的意味,“只不过……”


    谈轻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双眼紧紧盯着裴折玉,用眼神警告他,快点说不要卖关子!


    裴折玉看他故作凶狠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好似一只虚张声势的小野猫,煞是可爱。他没有再卖关子,说起来还面带笑容。


    “父皇下旨,让郡主出家,为大晋与皇室祈福。”


    谈轻愣了一下,“什么?裴折玉,你是有口音吗?”


    确定是出家?不是出嫁?


    第93章


    三道旨意下达建安长公主府、靖西候府以及承恩公府,打了京城无数人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册封建安长公主之女陆锦为昌宜郡主,命其在青元观出家,为晋国与皇室祈福。


    虽说这祈福有三年期限,还是让很多人想不通。


    太子病危,为什么是这几天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俨然已是内定太子妃的陆锦为太子祈福?


    而且陆锦如今已有二八年华,出家为皇家祈福三年,怕是不能婚嫁了,她不嫁太子了吗?


    给太子冲喜的两位侧妃,其中还有一位是他表弟!


    谁不知道孙俊杰什么德行,居然也能当上太子侧妃?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子根本是他妹妹孙娉婷的,这时众人才后知后觉,孙俊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而他姐姐孙娉婷也早就被承恩公府送出京城。


    就算孙娉婷骄纵的名声也算不上好,可孙俊杰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人尽皆知的事啊!


    承恩公府是怎么想到拿这个儿子替换女儿的?


    真是绝了!


    至于那靖西候府,靖西侯年迈,侯府这些年已逐渐没落,但前阵子在朝堂又得了皇帝任用,如今在看这太子侧妃之位落到了他家,朝中官员谁听了不得说一声难怪如此!这靖西候府是要闷声发大财呢!


    三道圣旨一下,原先什么神迹、什么流言,瞬间都被覆盖过去,太子病危的消息传出来,两位冲喜侧妃与内务府、礼部都忙碌起来。


    三天时间,就要迎两位太子侧妃入东宫,即便内务府早已在定制婚服,时间也是很紧的。


    而圣旨下达的同天,被震撼得六神无主的裴彦就先派人紧急给谈轻送了口信,让他先别拿药了,目前来看,假死药已经用不上了。


    裴彦还怀疑过太子的暴病是不是谈轻所谓,上次谈轻给陆锦的药,可是他亲自经手的……


    裴彦再蠢也不至于出卖谈轻,还派人特意提醒谈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给过陆锦什么东西,连那还没拿出来的假死药也赶紧销毁了。


    万一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几人可全都要玩完了!


    不过在裴彦之前,裴折玉已经帮谈轻处理了那些毒物,现在大局已定,裴折玉打赌赢了,谈轻输了,那些养好的毒草便由着裴折玉派人秘密销毁了,谈轻好说歹说,裴折玉只给他留了那株洁白的小白花。


    就是那株让人不举的毒草。


    谈轻拿着也没用啊!


    跟很多人一样,谈轻其实不太能理解,皇帝为什么会低头,也担心皇帝还有没有后招。


    对此裴折玉分析过,觉得不会有后招。他们布下这个局,引来皇后、太子还有建安长公主,帮他们推动此局,皇帝就算能猜到这是一个陷阱,找不出幕后之人,便只能迁怒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三人。


    诚然,皇后和太子都是皇帝自己立的,皇帝不会轻易动他们,那就只剩下建安长公主了。


    皇帝固然不满,一时也不会动建安长公主和陆锦,因为建安长公主背后有皇室支撑,还有她儿子,皇帝近来重用的将才陆世子。


    朝中能用的武将实在少,皇帝重用陆昭,目的并非只是给太子助力抗衡瑞王,而是培养新将才将军权收回来。宁川的成郡王乃是皇帝堂叔,是皇帝的皇祖父晚年指派去的塞北,那片地方他已经掌控太久了。


    成郡王身在宁川,并不直接接触兵权,可他与宁川驻军大营多年来一直关系密切,皇帝怎么能没点忌惮?陆昭便是他发觉有些本事后放在宁川驻军,用来对付成郡王的。


    现在动建安长公主和陆锦,这不是寒陆昭心吗?


    皇帝心里憋屈,肯定也不想让建安长公主好过,加上李监正从旁诱导,皇帝原本是想过封陆锦为贵妃迎入后宫,最后到底没有冒险。


    陆锦克夫,太子就是证据。


    皇帝最后不情不愿地答应给太子冲喜,不过是让两位定好的侧妃提前嫁过来,至于陆锦和建安长公主,皇帝采取了李监正的建议。


    陆锦命格好,就让她为大晋祈福,为皇室祈福。


    虽不如先帝善战,治国的本领,皇帝还是有一些的。


    但他年纪越大越谨慎,这些年来更是一直维护着自己的名声,他想要做一位名垂千古的仁君,对付建安长公主便不能做得太过分。


    若是年轻那时的皇帝,或许会有壮士断腕的气魄,哪怕惊动朝野也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但现在的皇帝老了。


    一切都如裴折玉设想那样发展,可以说结果能成事,大多是依赖裴折玉对皇帝的了解。


    但裴折玉却觉得,若没有谈轻早有先见之明给了陆锦药创造时机,也没那么容易成事。


    所幸,裴折玉信任谈轻,而谈轻也信任裴折玉,否则任意一环出了问题,结果都会大相庭径,而最大的功臣还是李监正和安王。


    李监正是个极懂得把握时机的人,劝说皇帝搁置早已拟好封陆锦为太子妃的圣旨,改为命陆锦出家祈福的旨意之后,太子好转了。


    这一夜,看着已然醒来,只是恍若大病初醒极为虚弱的太子,皇帝几乎一宿没有睡好。


    先前他不信神佛,只知道自己被人狠狠算计了一把,但圣旨一下太子便好转确是事实。


    太子病中,他派了许多人盯着,确定太子没有被什么人接触过,只是突然就醒过来了。


    皇帝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陆锦真的这么克夫。


    在找不出人为痕迹的情况下,人都会信一回神佛。


    皇帝也不例外。


    然而皇帝也并没有撤回派去彻查牡丹园神迹以及盯着建安长公主府的人手,只是明面上让太后召回了原先派来保护陆锦的宫人。


    裴折玉更谨慎,在陆锦出家前未让谈轻再去公主府。


    在满京城诡异的氛围中,三天时间转瞬即至,两位太子侧妃冲喜嫁入东宫的日子也到了。


    婚事办得再急,也是按照流程大办的,可是太子已然醒来,因为后遗症身体虚弱还没能下床,没有太子到场,册封电击也算冷清。


    而且只是册封侧妃的流程,裴折玉和谈轻都不需要出面观礼,两人这天一早就出门去了。


    因为侧妃冲喜这一天,也是陆锦出家的日子。


    好在比起佛皇帝更信道,陆锦出家是在青元观。


    青元观也在京中,早些年皇家兴建,历年来也有一些太妃到这里修道,本就是皇家道观。


    因是奉旨出家,早有礼官在青元观中准备,这天是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夫妇亲自送陆锦到这边,这种大事,陆锦的朋友也来了几个。


    整个流程建安长公主都黑着脸,要不是宫中的内侍礼官在她早就甩手走人了,宣平候脸色比她好些,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唯有陆锦,全程都很高兴。


    流程结束,陆锦换下挽发的珍珠发簪,换上朴素的坤道道袍,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从今天起,她就是这观中奉旨祈福的坤道宜昌了。


    不过毕竟是奉旨祈福,该有的伺候的人还是有的,就是得守着清规戒律,不能随意出观。


    刚刚结束,建安长公主甩手就走,好像还嫌晦气似的,宣平候却跟陆锦说了两句话,叮嘱她以后安心在这里修道祈福,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让伺候她的人到侯府找他。


    陆锦嗯嗯两声,不耐烦地送走爹娘,宫中的人和礼官也走了,观中众人对她都还好,她打发了众人,便送谈轻和裴折玉等人离开。


    不用嫁给太子,祈福三年内都不能婚嫁,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喜事,何况还有一桩喜事——


    皇帝是派了人来青元观盯着的,好巧不巧,那个人是钦天监李监正的徒弟,宋道长。


    虽说宋道长只会偶尔过来检查,那也有乐子啊!


    她还反过来安慰但有她的裴彦和几个闺中密友,到青元观大门前一路,宋道长都跟在后面,谈轻见状,拉着裴折玉放慢脚步。


    “宋道长,郡主以后就交给你了,辛苦了。”


    宋道长恭敬道:“王妃言重,贫道职责所在。”


    谈轻欲言又止,到底没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别人是不知道,可李监正是安王的人。安王说,李监正有个徒弟在他们之前也求过李监正,想办法阻止陆锦嫁给太子。


    只是那时李监正不愿插手此事,任这个弟子跪了一夜都没松口,最后是安王请他才出马。


    但这件事大概也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想起上回到观星台去改奏章被宋道长抓到的事,再看宋道长眼下这副秉公办事,波澜不惊的模样,谈轻心下啧了一声,就算明面上不说,宋道长对郡主还是挺好的嘛。


    就是有个问题谈轻一直想不通,索性直接问宋道长。


    “叶老师模仿字迹的水平可以假乱真,所以宋道长,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改过奏章的?”


    说起这个,宋道长唇角微扬,“字迹一样,但师父有自己的习惯,不喜欢字挤在一起。何况王妃和裴世子演的也未免太过用力了。”


    谈轻沉默了。


    那不是实在没地方加字了吗?他演的真的很用力吗?


    到了青元观门前,陆锦跟几个自小相识的好友告别,才有空闲跑回来跟谈轻和裴折玉道谢,一上来就正儿八经给他们行了揖礼。


    谈轻受宠若惊,伸手虚扶她,“郡主这是在干什么?”


    陆锦起身看了眼不远的几个朋友,才回头冲谈轻二人笑道:“我知道这桩婚事成不了,七表哥和七表嫂都帮了我不少,否则皇上舅舅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的。我陆锦欠你们一个大恩情,现在是报答不了你们了,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


    “啊对了,还有!”


    她回头从侍女手里接过来一个匣子,递给谈轻,“我要在这里祈福三年,以后估计没什么时间再约你们出去玩了,这是我自己的一些铺子,也没空管了,就送给表嫂吧。”


    陆锦硬是塞谈轻手里,他也只好收下了,想了想叹道:“要在这里待三年,委屈郡主了。”


    陆锦笑得灿烂极了,冲谈轻眨了眨眼,瞥向他们身后的宋道长,“我倒是觉得这是因祸得福的好事,七表嫂和七表哥太懂我了!”


    谈轻和裴折玉相对无言。


    这个还真不是他们安排的。


    不只是宋道长,皇帝还派了人在青元观盯着陆锦,谈轻等人也没再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裴彦蹭了隐王府的马车,跟谈轻说了一个惊天秘闻——孙俊杰被喂了孕子丹。


    而且是在上次端午宫宴后!


    难怪那么久都没见他现身,原来是吃了药之后大病了一场,关在太后宫里休养身体呢!


    也就是皇后和太子愿意让孙俊杰做侧妃,否则就算太后吃斋念佛多年,也不会就此罢手。


    在街上放裴彦下去,马车就要回府,福生眼尖,认出护城河边有两人长得像谈淇和云生。


    如今两位侧妃已经迎入东宫,赔钱货病还没好,别说出宫,就是连洞房都做不到,而在书中本该成为侧妃的谈淇,现在却是名声狼藉。


    自从上回在晋阳王府被谈轻揭穿后,就算有太子护着,后来出了聚众在谈家老宅大门前焚烧谈淇诗集那件事,谈淇的名声就已经臭了。


    现在谈淇的太子侧妃位置也没了,主角失意,谈轻是幸灾乐祸,也嫌他晦气,没搭理他。


    两人回到王府换了身衣服,去了隔壁安王府。


    事情成了,当然要庆功!


    这事安王出了大力气的,谈轻当然记得,今天他跟安王妃说好了,在安王府后院烧烤。


    今天叶澜被安王妃硬拉过来了,人就在廊下教裴濯小胖子认字,安王夫夫在远处乘凉。


    谈轻过来后,安王妃和他还有叶澜带着小胖子跟下人们在院子里准备烧烤,裴折玉和安王没掺和,就站在廊下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之前听说李监正在宫里受了伤,谈轻有些担心,裴折玉托安王问候李监正,安王点头笑应,但事情办完了,有件事他终究想不通。


    “此番有惊无险,还算顺利,不过隐王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皇上查到你我头上来?”


    “怕吗?”裴折玉抬眼望向院中,谈轻正跟在安王妃和叶澜身边,看着他们烤肉时眼巴巴流口水的馋样,跟身边的小胖子一模一样,他不由摇头失笑,说道:“能让我家王妃高兴,做了便做了。只要安王不说我不说,父皇不会知道是我动的手。”


    他说着看向安王,眼底含着几分笑意,安王看出了他的暗示,怔了下,也跟着笑了笑。


    “隐王说的是,说起来,这次若非隐王神机妙算料定皇上心思,表妹如今便是太子妃了。”


    裴折玉摇头道:“有我家王妃在,不会的。”


    安王不由错愕,“隐王便如此信任隐王妃吗?”


    裴折玉笑问:“我家的王妃,不信他还能如何?”


    安王听他句句不离家中王妃,神情微妙,思索了下,笑叹道:“我总觉得隐王与其他皇子都不一样,隐王一出手我便知果然如此。”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转而望向他,眸中笑意清冷。


    “这便是安王最初将小世子托付给我的原因?”


    安王轻声笑道:“隐王是聪明人,在我看来,不亚于皇上如今看重的太子殿下与瑞王。”


    裴折玉笑而不语。


    在安王眼中,裴折玉实在叫人看不透,他也不再打什么哑谜了,直言道:“隐王连十几年前立太子时那桩旧事都牵扯出来,窃国蛟龙,这可是在针对皇上,可那位也是你的亲父皇,隐王可还记得我是谁?”


    裴折玉微眯起眼,“安王是先帝之子,没有人会忘记。但我与王妃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若非父皇老糊涂了,怎会让我等不满?”


    敢说出皇帝老糊涂这种话,安王心中也有底了,裴折玉对皇帝果然心中有怨,他忽而压了声音,说道:“隐王早些年在宫中的遭遇,我也略有耳闻,倘若隐王想要动手,我这里倒也能给隐王一些人手。”


    裴折玉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满是无辜。


    “我听不懂安王的意思,不过这次安王帮了我与王妃,我和王妃是该感谢安王。也多亏安王愿意出手,我家王妃倒也不必铤而走险了。”


    “隐王做这些,当真只是为了让隐王妃开心?”


    说来说去,又说回谈轻身上,安王也跟着看向谈轻那边——热得脸颊通红汗湿额发的少年正笑眯眯地给安王妃打扇子,而在他面前向来温顺恭敬的安王妃笑着跟谈轻道谢,看谈轻的眼神无端带着几分宠溺。


    就好像是在看他们的孩子一样,温柔而真诚。


    安王妃性情内敛,看来是真的把谈轻当自己人了,想来也是,因为谈轻拼命救过裴濯。


    安王道:“隐王与隐王妃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倒叫本王惭愧,王妃这些年跟着本王吃了不少苦头,本王还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裴折玉笑道:“看来安王确实是该反省一下了。”


    安王摸了摸鼻尖,末了摇头叹气,“不管如何,我话已说出,隐王若有需要尽可寻我。”


    裴折玉笑容顿了顿,“那我便先谢过安王了。”


    “裴折玉!过来!”


    谈轻忽然冲裴折玉招手,裴折玉见状同安王相视一眼,没再聊下去,一同起身走来。


    他们说话时,第一批肉串已经烤好了,谈轻兴冲冲地拿着一串肉串过来时,小胖子跟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也奔着他父王走去。


    裴折玉脸上笑容似乎更真实了,笑问谈轻:“怎么了?”


    谈轻冲他呲牙笑着,将手里的烤羊肉串递到他面前。


    “我烤的,尝尝。”


    裴折玉正要伸手去接,半路上看清楚他手里焦黑焦黑的羊肉串时,不着痕迹抖了一下。


    “这……能吃?”


    谈轻说:“能啊,我烤了两串,刚刚那串福生吃了就没问题,你要相信我也是能烤肉的!”


    裴折玉闻言挑眉看向福生,他正跟燕一一起帮着安王妃和叶澜烤肉,看起来表情挺正常的,而燕一也站在他身边冲裴折玉点了头。


    这是能吃的意思。


    毕竟燕一是吃过谈轻厨艺的苦头的,连他都点了头,说明谈轻这次做的东西可以入口。


    两人交换眼神也就是眨眼功夫,裴折玉便不再迟疑,伸手接过谈轻手里的羊肉串,对着那表面焦黑的烤羊肉,缓慢地咬下一小口。


    黑成石子一样的烤羊肉,裴折玉是真的从未吃过,要张口吃下,还是要些心理准备的。


    但烤羊肉刚入口,裴折玉面色便僵住了,半晌不动。


    谈轻脸上期待的笑容顿了顿,伸手戳了戳仿佛瞬间石化的裴折玉,“你怎么傻了?不会是没熟吧?还是很难吃?那你赶紧吐了吧!”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夺裴折玉手上的烤肉串,裴折玉这才回神,推开谈轻的手,口中慢慢咀嚼着烤肉粒,俊美面容上露出一个微笑。


    “熟了,不难吃。”


    可是他刚才的反应,真的很难让谈轻相信他这话。


    谈轻问:“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眼神真诚。


    谈轻半信半疑,还是一手夺过他手里的烤羊肉串。


    “那我也尝尝,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自己烤的肉呢。”


    在末世时根本没有这种安全的食物供他们自己动手烹饪,看裴折玉这样谈轻是真好奇,拿着品相不佳的烤羊肉串迟疑地放进嘴里。


    裴折玉伸手阻拦,然而谈轻已经咬下一粒被烤到缩小数倍的烤羊肉,想都没想嚼起来。


    咔的一声,谈轻懵了。


    这种好像是在咬石子,还差点崩了牙齿的感觉,让他作出了跟裴折玉刚才一样的反应。


    石化。


    看他呆呆的模样,裴折玉失笑出声,把肉串拿走。


    “还是给我吃吧。”


    谈轻真没忍住,也怕这肉粒咯坏了自己的牙齿,把这硬得跟石头一样的肉粒吐了出来,而后眼神幽幽盯着裴折玉,一脸的疑惑。


    “这么硬,你怎么吃?”


    裴折玉笑道:“就当是在吃羊肉干吧,慢慢嚼就是了。何况福生说的没错,这次王妃亲手烤的肉串还是可以吃的,味道也很正常。”


    谈轻被他说的老脸一红,“肉串是提前腌制好的……你真的是在夸我,不是在内涵我吗?”


    裴折玉从容道:“当然是夸。”


    谈轻神情复杂,“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我果然只能作出黑暗料理,算了,我不强求了。”


    不说安王妃和叶澜,福生跟燕一烤的肉就比他的好吃,虽然谈轻也想不通,同样是他手里烤的肉串,怎么福生吃的就是正常的能吃,没那么黑的给裴折玉吃就这样……


    谈轻摸摸鼻子,拉起裴折玉这个脸黑的非洲人往福生那边走去,“走!我带你吃好吃的!”


    看着二人手拉手离开,正抱着小胖子跟在后面的安王默默摇头,正要过去找自家王妃,一只雪白的小狗汪汪叫着跑到他的脚边。


    这是他们把小胖子从谈轻庄子里接回来后养的小狗,因为小胖子喜欢庄子上的两只小狗崽,安王妃宠着儿子,儿子一闹也给养了。


    院中肉香阵阵,连小白狗都屁颠屁颠跑过来凑热闹。


    小胖子让安王放他下来,上回出事后安王对儿子也越发纵容,这就将小胖子放到地上。


    可谁知小胖子才落地,小白狗却突然嗅到什么,钻过安王脚下,在草地里叼起一个东西。


    但紧跟着,小狗便惊恐地叫起来,好似抽疯一般蹦跶起来,把小胖子吓得直叫父王。


    安王只好再抱起小胖子,正要叫下人过来,就见小白狗吐出一个黑黑的小粒,随即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一溜烟藏到安王后脚跟。


    本以为是毒药,等安王看清楚地上那个黑黑的东西后,眉头忽地挑起,默默抬眼看向远处正被谈轻投喂起正常烤肉串的裴折玉。


    若他没有看错,这应该就是隐王妃刚才吐的羊肉,也是隐王妃亲手烤的,隐王吃过的……


    安王再垂头看,小白狗正嘤嘤叫着,窝在他脚边求蹭,听去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王:“……”


    狗都不吃,隐王却能吃下……安王心下不禁佩服。


    隐王过的也不容易啊。


    第94章


    在安王府吃饭,当然不只是吃他们自己动手烤的肉串,谈轻叫了隐王府的大厨过来做饭的,在安王府吃饱喝足玩了一阵才回家。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都是一身的烤肉味,谈轻赶紧回去洗澡,洗好出来还能吃碗酥山。


    这玩意就跟末世前的冰激凌差不多,裴彦让畅意楼给送来的方子,谈轻这几天没少吃。


    不过还没吃完,福生就跑了过来,一脸匆忙。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也阻挡不料谈轻吃酥山,他挖了一勺裹满奶油的冰沙塞进嘴里,随意嗯了两声。


    “嗯嗯,什么事啊。”


    福生倒也不阻止他,天热了自己都想天天抱着冰块,何况谈轻天天锻炼,身体好了不少。


    不过说起刚听来的事,福生还是一脸的震撼,“少爷你知道吗?谈淇今天跳护城河了!”


    谈轻差点被满口冰水呛到了,想了想,还是没把抱在怀里的大碗放下,“真的假的?”


    他其实更想问死了没有。


    福生猛点头,“真的!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就说今天在护城河边看到的就是谈淇主仆!不过当时很多人在,他很快就被人捞起来送回谈家老宅了,人应该没死,可是傍晚时有人看到东宫的人去了谈家老宅!”


    今天可是两位太子侧妃入东宫的日子,再看谈淇正好在今天跳河,谈轻总觉得不是巧合。


    福生又愤愤地说:“现在外头都在说,谈淇就是年少虚荣了一点,也没证据说明他那诗集里的诗都是找人代笔的,都怪那些在骂他的人把他逼到跳河了,还有人往您身上引,说是您故意把他往死路上逼!”


    福生是越说越气,“真是荒谬!他自己要死就死,跟我们少爷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自己偷了叶先生的诗在晋阳王府出丑,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要是不偷不抢老实做人,会有那么多人跑去谈家骂他吗?”


    “气死我了!什么东西!少来攀扯我们少爷!”


    谈轻看他骂得兴起,眨了眨眼,接着挖冰吃。


    福生骂够了,又说道:“少爷,咱们不理他,我已经派人出去传话了,谈家老宅出的事跟咱们隐王府以及镇北侯府没半点关系,谈淇的事是他自己自作孽,咎由自取!”


    谈轻没忍住笑了,“学聪明了,知道把控舆论了。”


    福生摸头傻乐,“这不是跟少爷学的吗?说起来,今天是东宫的大日子,谈淇跳河这事闹得东宫都派人来了,我觉得这就是他的苦肉计,话本上也有这种人,他估计怕太子宠爱侧妃,把他给忘了。毕竟他现在什么也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要是连太子都不管他,他以后也就这样了。”


    谈轻给福生竖起了拇指,“那你还挺有想法的。”


    大热天的,谈轻今天心情好,不想被谈淇坏了兴致,看福生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劝了一句,“就算太子接他进东宫,他连个侧妃都不是,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我让人给你留了一份酥山,你快去厨房吃吧。”


    福生一听也是,皇帝现在也不提太子妃的事了,但皇后肯定不会让谈淇做太子妃,谈淇名声这么差,身份又低,太子自己都地位不稳,估计也不会非要他做太子妃。


    这么一想,福生气消了。


    “谢少爷!少爷真好!少爷是世上最好的少爷!”


    为了一份酥山,福生是丝毫不吝惜对谈轻的夸赞,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谈轻撇了撇嘴,摇头失笑。


    不过谈淇毕竟是原书主角受,太子也是主角攻,这两人孽缘未尽,谈轻也是早有预料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谈淇不会放弃进东宫。


    但这些事谈轻很快就抛之脑后,因为陆锦送的几家铺子里有间书铺,他打算办一份报纸。


    目前话本的收益也就只是提供学堂的日常开销,那些钱本来就不会谈轻口袋,自从揭穿谈淇偷诗之后,谈轻就在想,他要办报纸!


    本来没有的事业心燃起来了!


    谈淇抄别人的诗一直没被发现,除了那些诗是几年后的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些诗人即便已经有了草稿,可他们或许不在京城。


    谈淇借那些诗在京中打响名声,也就只是在京城范围流传,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来揭穿他。


    谈轻思来想去,如果他办一份报纸,专门开辟一个版面,给那些诗人才子投稿也不错。


    这个时代诗人才子不算少,但是扬名的机会很少。


    那次揭穿谈淇,叶澜用的明石先生这个马甲算是掉了,如果想要叶澜安全的话,那么只要他名气越大,越多人吹捧,就越安全。


    这个报纸版面就能做到。


    报纸也不只是接受诗词投稿,谈轻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其实对京城外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就在想,这里没有通讯网,真的非常不方便。类似的邸报一般是官家用的,很严肃,谈轻想做那种百姓也能看的。


    要办报纸,他还得找秦如斐的门路,但当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安王妃就提出想一起办。


    自从嫁给安王,这些年来安王妃照顾安王、生子,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他是难得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位举人,也是有才学在身的,这些年都浪费了,安王的意思也是让他想做就做。


    再过段时间,小胖子就要送进宫去上书房读书了,安王妃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话,以后小胖子去上学,他在王府也会很无聊。


    这次帮陆锦退婚,安王和安王妃是出了力的,谈轻当然不会拒绝,还顺手拉了裴彦入股。


    不为啥,一来,裴彦有钱,二来,裴彦家里有钱,生意铺得广,京内外的消息他家灵通!


    裴彦最近也闲着,乍一听说办报纸还挺有意思的,反正他钱多,便跟着一块玩一下了。


    谈轻跟安王妃、叶澜规划的几个板块中,他更感兴趣的居然是角落那个小小的寻人启事,还内部投稿想在第一次出报纸时上报。


    他之前在京郊办事时淋雨风寒了,小厮又出去送信,没人照顾他,在驿馆差点病死。


    然后有个姑娘路过,雇了人照顾他一夜,在他的小厮回来前人就走了,也没留个名字。


    裴彦想找到那个姑娘,跟人家当面说句谢谢。


    谈轻乍一听觉得这故事挺俗套的,按照他最近看得话本套路,裴彦跟这姑娘这是有缘啊!


    好歹他是入股了,第一份报纸的寻人启事用他的也没关系,谈轻跟安王妃都没有意见。


    就是劝了劝裴彦,登报不要写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地址,免得被有心之人坑了,所以裴彦填的联系人是他身边小厮的名字和地址。


    做报纸的得有政治敏感度,为了这个,谈轻跟裴折玉取过经,找他问了好几天,才把报纸范围给定下来,免得得罪贵人被下了。


    然后就是找印刷路子,之前话本就有,这个是不难,还有纸张、排版等等,还好这里的印刷已经很方便快捷了,有了活字印刷,但还是人工的。纸张贵了点,裴彦这个会算账的算了算,定价几个铜板。


    名字就是谈轻定的,叫朝阳区周报,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谈轻告诉裴彦和安王妃,在一个故事里,朝阳区有很多热心群众。


    几人忙碌了半个月,第一份周报总算是上市了。


    裴彦是懂做生意的,从家里拉了一个好用的掌柜过来,根本都不需要谈轻和安王妃出面。


    民间的周报算是新玩意,有专门的诗词文章板块、趣味小故事、近来一些不涉及时政的实时新闻,一份周报几个铜板也不贵,何况还有裴彦专程带着报纸跑到茶楼大堂看,一下子引来不少贵公子的兴趣,也跟着去买,第一周反响还是不错的。


    裴彦财大气粗,还在诗才文章那个版面办一个一个月一期的诗词比赛,每个月投票选出一篇文章,用买报纸赠的花签投票,每月的优胜者,都有白银一百两的奖金。


    能挣钱还能出名,不少寒门学子都心动了,第一周就有不少学子投稿到办周报的书铺。


    第二周开始,报纸的生意稳定下来了,那些个贵公子小姐的,哪个不赶潮流买上一份?


    还有中间小字竖排的广告区,裴彦这个精明鬼全给自家产业安排上了,效果居然还不错。


    其他书店看着眼热,也跟着办了起来,不过短时间内影响不到他们,文案排版也一般。


    谈轻对有人效仿是没有意见的,新闻报纸就讲究一个时效性和真实性,他只是希望这个时代的消息不再那么闭塞,人们不再拘泥于眼前的鸡毛蒜皮,但是敢发假新闻哗众取宠的,他见一个就让人去报官一次。


    这些也是后话了。


    出了第一份周报的第三天,谈轻那股热乎劲还没过去,就被裴折玉拉着去四皇子府喝喜酒了,不错,四皇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不像太子娶侧妃,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大婚当天是在四皇子府摆了酒席的,这也是谈轻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去吃别人家的结婚酒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打压近来在朝中得意的贵妃一脉,四皇子这段时间办了不少事,又到了大婚,皇帝都没有给他封王的意思。


    相比之下,裴折玉还没大婚就封王了,哪怕他的封号不好,可他前头有两个哥哥还没有封王了,这一看四皇子六皇子多尴尬啊?


    贵妃和她两个儿子倒也能忍,到了大婚的日子,就老老实实办大办婚宴。皇帝跟贵妃今天确定会出宫观礼,四皇子府上的婚宴还是宫外的亲哥瑞王跟瑞王妃帮忙盯着,瑞王妃肚子也大起来了,脸颊看着圆润了不少,近来她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母凭子贵还算得宠,今天也有不少人捧着她。


    大抵是因为今天是好日子,瑞王没阴阳怪气的,带瑞王妃过来跟谈轻和裴折玉说了几句客套话,但之前裴折玉一直婉拒瑞王和四皇子抛出的橄榄枝,瑞王并不太热切。


    谈轻看着瑞王妃隆起的肚子,也觉得他们家跟瑞王家不用走得太近,大肚子太可怕了!


    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瑞王妃,可是得大祸临头的啊!


    今天安王妃也来赴宴,谈轻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顺口问了安王妃准备小儿读物的进度。


    周报做出来后,安王妃发现自己对谈轻随口提过一嘴的小儿读物很有兴趣,甚至动了自己动手画小儿画本的心思,还说干就干。


    没想到安王妃画小儿读物也很有天赋,大概也是因为他养了儿子比较能理解小孩子的心思吧,画工也好,要可爱有智慧,谈轻觉得要是放在现世,安王妃得是个幼师。


    聊到小儿读物,安王妃话就多了,原本有些木讷的脸上也亮起了耀眼的神采,但两人还没聊几句,一个梳着已婚发髻、穿着华贵衣裙的年轻女子冷不丁走到他们面前。


    “这位便是隐王妃吧,我早就想见见王妃了,所幸今日四皇子大婚,才叫我找着了机会。”


    这女子下巴尖尖的,高高瘦瘦,容貌是端庄英气的,说话带笑,颇为殷切,但发髻上的凤钗让谈轻和安王妃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


    谈轻问:“你是……”


    女子赧然一笑,说道:“我是太子侧妃,半个月前刚入东宫,隐王妃认不得我也无妨。”


    赔钱货的侧妃?


    听她这么说,谈轻这才有点印象了,赔钱货就两个侧妃,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他认识,孙俊杰,自打嫁进东宫就没消息了,女的侧妃便是靖西候府的长孙女,听说是叫薛琳琅,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难怪他记得皇室不少人的脸,却没见过这位。


    可是这薛侧妃找他干嘛?


    想到如今众所周知谈轻跟太子之间并不融洽的关系,连安王妃都难免替谈轻紧张起来。


    谈轻礼貌微笑,“原来是薛侧妃,久仰大名。”


    这位薛侧妃出身将门,面上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当即笑应,“该是我久仰隐王妃才是。”


    谈轻不太想跟赔钱货的侧妃说话,便说:“薛侧妃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王爷在叫我。”


    听他搬出裴折玉,薛侧妃笑容也没变,仍是客客气气的,说道:“也没什么事,今日四皇子大喜,我入东宫以来还未见过大家,太后让我顺道来这里认认人。我远远便见到了隐王妃,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没提皇后,却提太后……


    谈轻心下狐疑,莫非这薛侧妃是在讨好他吗?


    薛侧妃紧跟着又说:“隐王妃风采过人,那谈淇连您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顿了顿,忽地拿起绣帕捂住红唇,作出慌张模样,“哎呀,瞧我这嘴,我也不是拿王妃跟谈淇比,那没皮没脸就知道霸占太子殿下的小贱人还不配,我就是心直口快,想着什么就说了,隐王妃勿怪。”


    谈轻:“……”


    安王妃:“……”


    两人对了一眼,算是看出来了,这薛侧妃是看不惯谈淇,跑到谈淇对家这边来挑事了。


    这段时间谈轻忙着办报纸的事,其实这东宫也出了一桩事——谈淇跳河之后,当夜太子就出宫来看他了,还带着病,一夜未归。


    你说这太子娶侧妃当夜,他不回宫,陪着谈淇,两位侧妃心里能没点疙瘩吗?孙俊杰本来喜欢漂亮姑娘的,估计还好,可薛侧妃显然是受不了了,更别提第二天这太子回宫就把谈淇也带回去了,还让谈淇当侍君,虽说这分位也就是太子侍妾,可这不是活脱脱打了薛侧妃的脸吗?


    过门当日太子身体不好没现身,当夜却跑去跟一个男人共度,还把人带进宫给了名分!


    换作任何人是薛侧妃,都能感受到这份憋屈和窒息。


    当时谈轻听了一耳朵就去忙着筛选报纸内容了,毕竟赔钱货跟谈淇这对狗男男是主角攻受,再次凑到一对来,他一点也不奇怪。


    如今听薛侧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谈淇在东宫应该是独宠,薛侧妃都告到谈轻这来了。


    可是薛侧妃到谈轻面前说这些,谈轻也有点窒息。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第95章


    这位东宫的薛侧妃娘家是靖西候府,祖父靖西候年纪比老国公还大,这些年一直卧病在床,但薛侧妃是皇帝安排的太子侧妃,近来皇帝在朝中也提拔过薛侧妃的父兄,据谈轻所知,靖西候府并未对这桩亲事表达过任何不满,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谈轻不喜欢多管闲事,别人自愿的事,又是陌生人,他当然不会管也不想管,所以薛侧妃是不是所嫁非人他也管不着,所以薛侧妃在他面前挑事,他只觉得尴尬晦气。


    于是谈轻只能说:“王爷在叫我,我先过去了。”


    “哎!”


    薛侧妃立马带着侍女拦住他们,不过二人到底男女有别,她没走太近,却也堵住了前路。


    “隐王妃,我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别生气啊。”


    薛侧妃说:“不过谈淇一家曾经贪墨过镇北侯府的银钱,又被您赶出侯府,可他如今入了东宫得了太子殿下宠爱,王妃就不担心吗?”


    谈轻承认二房离开镇北侯府这事有他想赶走他们的原因,可这话他不想接,何况今日四皇子府宾客众多,已经有人看到他们说话了,他冷淡地说:“镇北侯府没有二房,薛侧妃没有要事,我就不奉陪了。”


    薛侧妃没有退开,压着声音说:“隐王妃是不知道,谈淇那小贱人入了东宫后夜夜独占太子殿下,莫说是我,自他入东宫后,太子殿下的亲表弟孙侧妃那里殿下都从未去过。谈淇先前与王妃的恩怨我也是知晓的,如今让他得了宠,将来还不知要怎么给王妃使绊子,我也是好言相劝。”


    谈轻挑眉,听这意思,他还得多谢薛侧妃是吧?


    但他对宫斗真没兴趣啊!


    薛侧妃见他不说话,又说:“我知王妃也不喜谈淇,有这狐媚子在东宫,东宫也不得安宁。可太子殿下独宠他,我根本说不上话,唯有身为兄长的您才有资格训斥他。”


    据她所知,谈轻是最早的内定太子妃,这个位子是因为谈淇才丢了的,太子也被谈淇勾搭走了。后来谈轻在公主府和晋阳王府打脸谈淇、将谈家二房赶出镇北侯府,说出二房贪墨侯府银钱一事,可见谈轻对这谈淇必定是又嫉又恨,一直没有放下!


    谈轻之前几番与太子起冲突也是因为谈淇,薛侧妃便想,若谈轻知道谈淇如今在东宫得宠,应当会嫉妒他,怨恨他,对他动手。


    现在在她看来,谈轻不说话,不就是默认了吗?


    谈轻是不知道薛侧妃心里在想什么,他也听得出来薛侧妃的意思,算盘都打到他身上来了,这不还是在挑事,让他去找谈淇晦气吗?


    要说这薛侧妃段位还是太低了,这么低级的挑事手段……谈轻沉默一阵,还是婉拒了。


    “我不知道薛侧妃在说什么,谈淇是谈淇,与我镇北侯府无关,我早已与他们一家断亲,他的事,我没有兴趣听,也没有兴趣管。”


    薛侧妃隐隐含着期待的笑容僵住,缓缓竖起柳眉。


    谈轻不打算跟她多话,回头跟安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说:“我还有事,薛侧妃留步。”


    见安王妃点了头,谈轻便和他绕过薛侧妃和她的侍女回了厅中席上,不再理会薛侧妃。


    安王妃跟谈轻不坐在一块,回了厅里就跟他分开了,而裴折玉跟宁王等一众皇子、公主同席,谈轻带着福生回到他身边的位子。


    刚坐下来,裴折玉微微侧首,“碰上麻烦了吗?”


    谈轻抬眼瞥了眼门前,薛侧妃正闷着脸地走进来,到了这边碰到几位王妃公主才又露出了端庄又得体的笑容来,态度殷切地走过来同谈轻同席的几位王妃公主说话。


    谈轻收回视线,朝裴折玉耸肩,“没什么事,你呢?”


    之前薛侧妃拦住他跟安王妃在门前说话,裴折玉也看到了,谈轻说没事,他也就没再问了,笑道:“二哥家的侄儿也是过几天入上书房读书,到时可以与小胖子作伴。”


    宫里早就传出消息,让安王府做好小胖子入上书房读书的准备,宁王府的小皇孙也是。


    小胖子遭遇太后派人刺杀,应当是与皇帝有关,但其实小胖子进宫读书反而是安全的,因为他进宫但凡出点什么事,都会影响到皇帝这些年来一直维护的仁君形象。


    皇帝对外一直表现得对皇兄一脉宽厚仁义,当年立太子最后也是在安王自己放弃储君之位后,皇帝才在众臣再三请求下选了赔钱货。如今他老了,或许他不想留着安王了,但安王一家不能在他手底下出事。


    因为皇帝的皇位,就是在安王死去的父皇、他的兄长手上得来的,他不能轻易动安王。


    仁君是不会吃人绝户的。


    可以是安王自己想反、太后或是皇后贵妃等人出手,但皇帝一直都是那位仁慈的叔父。


    双方一直在僵持,安王出京治病,算是让皇帝那边急了一回,但最终安王假装病情未愈返回京城,小胖子遭遇一次刺杀后宫里也没再派人来了,双方似乎都退回了最初尴尬而又相对平稳的那个位置上。


    归根究底,是皇帝得位确实是有争议的,而皇帝虽有治国的能力,却没有强硬到可以不顾一切除去所有隐患,他做不了这个枭雄。


    小胖子入宫读书,在皇帝手中算是质子,借此稳住安王,而安王送儿子进宫,也是在赌。


    赌皇帝爱惜羽毛,不敢让小胖子在皇宫中出事。


    当然,他们也没得选。


    所以临近送小胖子进宫读书的日子,安王夫夫也不免紧张,托裴折玉试图搭上宁王的线。


    裴折玉会这么说,肯定是宁王愿意让小胖子与他们家颇得皇帝太后宠爱的小皇孙作伴的。


    谈轻心说宁王果然心善,明知安王一家身份尴尬也没有拒绝他们。裴折玉又说:“小皇孙有专人照顾,想来没有人敢动他分毫。”


    谈轻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有人通传太子到了,他下意识拧起眉,同桌上还在与宁王妃长公主闲聊的薛侧妃也在同时欣喜起身。


    这还是太子那次病危后,时隔半个月再次出现在宫外,谈轻很清楚他的药什么药效,就算毒素已经被排出体内,那药的后遗症也至少足够让赔钱货气虚体弱上三个月。


    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与瑞王、四皇子在朝堂斗得厉害,可兄弟大喜的日子他还是会出面的,何况今天皇帝也会来。


    至少在皇帝面前,他们还装着兄友弟恭的样子。


    不过见到太子身边那个穿着白衣、柔弱如菟丝花般的苍白少年,薛侧妃当场没了笑容。


    谈轻看在眼里,眸光一转,饶有兴趣地扫了眼赔钱货和穿着打扮都比先前华贵不少的小白花身上,而后抱着胳膊后仰靠上椅背,跟裴折玉说悄悄话,“他们看起来好配,两个人都好虚啊,走路都在喘气。”


    尤其是赔钱货,皇子公主里没有长得丑的,赔钱货长得也能说俊俏,可气质不会骗人,他就是那种又小气阴狠又骄傲自负的人,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总叫人心里不舒服,此刻脸色却泛着病态的苍白之色。


    谈轻就是在说他虚,进门才走那么点路就开始喘了。


    赔钱货身边的谈淇惯常敷粉装扮柔弱,今日束着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柳枝一般,可怯弱表面下的媚意与得意几乎溢于言表。


    就算是作为侍妾进了东宫又如何?太子就是独宠他一人,那两个侧妃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尤其是撞上薛侧妃那恨得咬牙的目光时,谈淇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正要装出被吓到的模样躲到太子身后,忽然注意到一道戏谑的目光,他本能地为之心下一颤,不甘地收敛起所有的小心机——谈轻也在。


    谈淇抿了抿唇,在与谈轻视线对上那一瞬间便触电般飞快移开,匆忙低头降低存在感。


    在晋阳王府被谈轻碾压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提醒他自己现在不过是东宫一名小小侍君。


    而谈轻是皇帝亲封的亲王正妃,想打他还要理由吗?


    连太子都奈何不了谈轻……


    想到前段时间被谈轻揭穿偷诗后遭受的所有骂声与羞辱,谈淇再恨,也只是咬牙忍着。


    他好不容易才成为太子的侍君,先前的骂声和羞辱都消失了,这还远远不够。而只是这些,都是他用跳河这苦肉计换来的,才逼得太子带病出宫来,也给了自己哭着爬上太子床榻,求得太子原谅的机会……


    因为晋阳王府的事,被牵连到的太子对谈淇怨气不轻,他哄了好久,今日太子才带他出宫,谈淇哪里还敢主动招惹谈轻这个煞星?


    别说是他,连太子都不敢。


    太子过来后与宁王和长公主几人打过招呼,就像是没看到裴折玉和谈轻一般,薛侧妃在他面前倒是颇有些小女儿家的情态,殷勤地伺候他坐下,太子却爱答不理的。


    可紧接着,太子又拉着身边的谈淇坐下了,薛侧妃脸上扑灰一般黑沉不少,偏偏谈淇还故作无辜地冲她笑,“侧妃姐姐也坐啊。”


    话虽如此,谈淇压根没挪屁股,稳稳坐在太子右手边,笑容显然透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出身将门又如何?薛侧妃比以前的谈轻还蠢,他只稍微撺掇两句,太子就看不上她了。


    谈淇压根没把薛侧妃放在眼里,他偷偷看了眼对面的谈轻,眼里的不甘与嫉妒几乎溢出。


    目前只是小小侍君不重要,待他展现了他的价值,让太子顺利登基,君后位子还是他的!


    薛侧妃到底没敢在太子面前跟谈淇吵架,就算是气得面容扭曲,也还是忍着气坐了下来。


    太子左右坐着一位侧妃一位侍君,死对头瑞王颇为惊讶,大赞太子仁善,侍君都让上桌。


    好在今日是四皇子的好日子,瑞王跟太子平日有什么恩怨,你来我往讽刺了两句也就过去了,没等太久,皇帝和贵妃也到了皇子府。


    四皇子接亲回来,与四皇子妃拜过天地父母,流程就差不多了,皇帝和贵妃回宫之后,最早吃上酒席的谈轻和裴折玉也吃完回府了。


    他们跟赔钱货不在同一桌,不然谈轻都吃不下饭。


    不过太子跟瑞王他们在隔壁同桌,两个死对头也闹了不少热闹,尤其是皇帝走后,瑞王也就不再收敛了,最后走时太子跟薛侧妃、谈淇脸色都不大好看,特别是薛侧妃,太子走时还是只带了谈淇一起。


    太子还让薛侧妃怎么出宫来的怎么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想带薛侧妃来,是薛侧妃自己来的,为了这个还越过皇后专程去求太后。


    这事是太子带人走后,谈轻吃席时听隔壁桌的一位老王妃跟她儿媳妇说的,他耳力好,别人说的再小声,他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薛侧妃会生气不奇怪,她走后还被不少人笑话了。


    只说太子亲自带了个侍君来,却没有带上薛侧妃这一点,就是有不少人在私下嘲笑她。


    还有人说什么她不过仗着是太子殿下现下第一位女侧妃,便拿自己当东宫之主看待了。


    再说太子到四皇子走了一圈,他宠爱侍君谈淇,而冷落薛侧妃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谈轻吃了顿喜酒,还听了一阵八卦,感慨一句男人靠不住,便回隐王府整理铺子账册。


    由书铺改成的报社正是起步的时候,他得盯着点。


    周报很快出了第二期,销量比第一周高了不少,坊间讨论度也更高了,谈轻才放心,让专人盯着,就去叶家老宅帮叶澜搬家——


    之前在晋阳王府的满月宴上,谈轻设局坑谈淇时让人传出消息说过叶澜要修缮叶家老宅,也不全是假话,叶家老宅曾经是叶澜和安王妃的祖父买下来的,也是他们幼年时的家,叶澜放不下,安王妃也放不下。


    叶澜被人跟踪偷诗的事,在谈淇被揭穿后,安王妃也知道了,为此数落过叶澜,对叶澜出事不找自己这个堂兄颇为不满和难过。


    最后兄弟俩一合计,两人一块出钱修缮叶家老宅。


    修了半个月,叶家老宅也修得差不多了,在隐王府住总是不如自家方便的,国子监那边也是一样,叶澜索性搬回老宅,反正老宅到隐王府的距离比从国子监过来更近。


    搬家这种大事怎么能缺得了谈轻?谈轻兴致勃勃地坐上隐王府的马车跟着去国子监,和安王妃一起帮叶澜收拾东西搬回老宅。


    安王妃担忧叶澜的安全,还给他安排了两个护院和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子,搬完后两人顺道在叶澜家吃了晚饭,已经差不多晌午了。


    安王妃还要在叶家老宅再待一会儿,谈轻便自己带着福生先坐隐王府的马车先回去了。


    回到半路,谈轻路过报社附近,便顺便过去转转。


    报社是新开的,有裴彦安排过来的管事和伙计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谈轻拿了排好版的下期报纸和几本店里原有的话本就走了。


    报社也在城东,主街道进去的一条巷子里,这个地方闹中取静,很适合做文字工作。


    报纸都放到几大书店寄售,每期投票也在那里,报社便很少有人来,估计连这附近住着的人都不知道,这里的书店改成了报社。


    不大方便的是,巷子小了,隐王府的马车进不去。


    从报社出来,谈轻只得和抱着话本报纸的福生再走一条百来米的巷子才能回到主街道。


    两人边说话边出去,不料走到半路,一个穿着灰衣的高瘦人影冷不丁在他们身边跑过。


    谈轻眼疾手快,拉着福生往边上退去,还没有来得及干什么,几个壮汉紧跟着从巷子里跑过,一边喊话一边将那个灰衣少年抓起来。


    看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福生赶紧护在谈轻面前。


    这时,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一边喘气一边跟上了那些人,他穿着绸缎做的衣裳,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但他估计刚被打过一顿,额头上肿起一个包,腰带都不见了。


    这衣衫不整的绸衣男人好像没看到谈轻他们,看见几个家丁将那灰衣少年制服,便气急败坏地跑过去狠狠踹了那少年后背几脚,口中气急败坏地骂着“我让你打”。


    见状,福生暗松口气,原来不是刺客,他趁机推了推谈轻手臂,想让他赶紧离开这里。


    谈轻没说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看那灰衣少年。


    福生不明所以,跟着看去,认出来人后也是大惊。


    “这不是谈淇那小厮云生吗?”


    他记得上次见到云生,还是在晋阳王府上,谈淇偷诗被揭穿,这云生还上赶着顶罪来着!


    眼下云生被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死死按在地上,被那个中年男人连踢带踹的,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能力,不一会儿眼角都被打青了。


    两个人站在不远,云生显然也发现他们了,怔了一下,之后将脸扭开了,咬牙忍着痛。


    福生哟了一声,笑出声来,“还真的是他啊!那没事了,少爷我们走吧,别管这小子了!”


    这个云生以前就是混三教九流的,惹来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福生还是挺担心的,拉着谈轻绕过一行人往巷子外面走去。


    殴打云生的那些人果真没管他们,任由他们路过。


    那中年男人打累了才停下来,抹了把汗,恶狠狠地说:“你那个做东宫侍君的主子送你来老子这里就是让你给老子睡的,想进内务府当官还敢打老子,不想活了是吧!”


    云生咬着牙没出声,双眼紧紧盯着谈轻二人的背影。


    听到内务府,谈轻忽然站定,偏头看向那中年男人。


    “我倒是不知道,内务府的官职也是可以随便安插的。”


    他这一出声,那中年男人才留意到他,看清楚他比起云生那只能说清秀的脸精致明艳百倍的容颜,登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贪婪。


    “不信?你要是陪爷睡一觉,爷把那个位子给你也行。”


    谈轻沉默下来,看向福生。


    福生反应过来当场气炸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冒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可是隐王妃殿下!”


    对方人这么多,其实福生心里也没谱,这么大声一是给自己助阵,二是提醒停在巷子外的马车边上的车夫以及两个隐王府护卫。


    中年男人也是听说过隐王妃的,再看谈轻腰间的佩环和出色外貌,与传闻中连皇后太子都敢得罪的隐王妃也相符。料想天子脚下也没有人敢冒充隐王妃,寻常人装不出来贵人的气质,身边小厮也穿不起绸缎,他们定是哪家贵人,男人面露狐疑。


    “隐王妃该在隐王府里享受,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正好这时,在巷子外的隐王府带刀护卫听见福生刚才的喊话进来了,匆忙上前来行礼。


    “王妃,可是出事了?”


    两个带刀护卫腰间赫然挂着隐王府的令牌。男人心下一惊,当即跪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隐王妃恕罪!”


    谈轻面无表情道:“你是内务府什么人?多大的官?”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垂下头去,声音也小了许多,“小人,小人只是一名小管事……”


    谈轻语气冷淡,“那你还能安插人进去,挺能耐啊。”


    原书上谈淇嫁进东宫后就要安插进东宫,在那之后的剧情谈轻就没看了,现在谈轻穿了过来,一切都变了,谈淇也从原书里出身镇北侯府的侧妃变成了狐媚太子的侍君。


    可安插人进内务府还是没变,被安插的人还是云生。


    而且,还是书上所说那样,把云生送男人床上了。


    谈轻微眯起眼看了眼一身狼狈伤痕的云生,又瞥向那个在内务府做小管事的中年男人。


    “一个小管事就这么厉害,内务府的大人们知道吗?”


    隐王妃什么身份,京中做官的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镇北侯府遗孤、老国公唯一的外孙,皇帝纵容他胜过皇后太子,隐王也是因为娶他封王……


    闻言,那管事心下一悚,忙不迭磕头道:“小人知错了,小人都是胡说的!求隐王妃放过小人,小人不过是哄哄那个小侍君罢了!”


    谈轻啧了一声,“太子侍君你都敢欺骗,真是大胆。”


    管事忙道:“小人不敢了!”


    谈轻这才收回视线,摆手道:“今日本王妃心情好,你滚吧,别再让本王妃碰见你骗人。”


    那管事猛地抬头,惊喜不已地给谈轻磕了三个响头,“谢隐王妃开恩!那小人这就带……”


    他说着看向几个家丁压着的云生,紧张又讨好地看着谈轻,谈轻没说话,只皱起眉头。


    小管事脸色骤然发白,急忙改口:“小的马上就滚!”


    他立马爬起来,冲几个家丁摆摆手,让他们放开云生,便点头哈腰地冲谈轻笑着往后退去,退出几步后才转身,带着人跑得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就跑远了,谈轻挑了挑眉梢,低头看向云生,抬脚向他走过去。


    谈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隐王妃,一身贵气,云生却像被遗弃街头的犬类一般狼狈落魄。


    相形见绌,衬得云生好似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他不愿与谈轻对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福生不明白谈轻是不是要帮云生的意思,谈轻没说话,那个管事就把云生给放了,可是云生没少替谈淇针对他们,为什么要救他?


    这些也不妨碍福生觉得云生很危险,云生看着跟谈淇是相似的外表瘦弱的人,可在福生眼中,却是一个披着绵羊外皮的狼崽子。


    福生忙追上谈轻,劝道:“少爷,小心这小子使坏!”


    听到这话,云生皱了皱眉,将原本要问谈轻为什么帮他的话咽回去,别开脸扶墙起身。


    谈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依旧朝云生走过去。


    “你看起来好狼狈啊。”


    谈轻站在云生面前,看他连站起来都无比费力,弓着腰曲着腿,怕是腿伤到了站不直。


    在原书里,云生是愿意帮谈淇得到安插人手到内务府的机会,为此还献身了才成功了,但现实中的今天,云生好像是逃跑了?


    谈轻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谈淇把你卖了多少钱?值得上你给他顶罪受的苦吗?”


    云生并不意外谈轻或许会羞辱他,绷着脸一声不吭。


    不论谈轻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也绝不会被挑拨的。


    但谈轻打量他一阵,轻嗤一笑,便叫他变了脸色。


    “云生,你好廉价啊。”


    第96章


    云生闭眼忍下眼底的屈辱,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沫,缓过气,便一瘸一拐地朝谈轻走近。


    福生警觉地挡在谈轻面前。


    却见云生站定下来躬身行礼,声线沙哑,显然有些紧绷,“隐王妃救了小人,不知想要小人做什么?除了要我背主伤害谈淇少爷,云生能做到的,必不会让王妃失望。”


    听到这话,福生不由睁大眼睛回头看向谈轻,乖乖,他听错了吗?云生到底在说什么?


    不同于他的惊讶,谈轻笑了笑,听去颇为讽刺,“谁帮了你你都要报答吗?不管他是什么人,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可以?”


    云生没有说话,只看着谈轻,像是在等他提要求。


    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谈轻只觉得可笑,便往巷子外走去,福生和两个护卫匆忙跟上,云生不明白他的意思,捏紧拳头正要跟上,便因为谈轻的一句话停了下来——


    “谁帮了你就能让你卖命,看来你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所以我才说你很廉价啊。”


    谈轻走到巷子口,才回头瞥他一眼,微笑弯起的眼眸黑白分明,“说起来也怪,你既然能给我卖命,怎么就不肯给谈淇卖身呢?”


    分明是长得唇红齿白、漂亮乖巧的一个少年,偏偏说出的话满是恶意,云生攥起拳头。


    谈轻看在眼里,笑问:“原来你也会生气的吗?”


    云生眼底再涌上屈辱之色,咬紧牙根没有回话。


    “还以为你是个泥人呢。”


    谈轻歪了歪头,撇嘴一笑,便转身走向巷子外,只留下一句,“我用不着你给我卖命,以后跟着谈淇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


    云生忽而怔住,定定看着谈轻的背影,他不似谈淇那样柔弱,少年身躯颀长秀美,透着一股磅礴热烈的朝气,耀眼如烈日一般。


    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自己给他卖命,他竟然不要?还是他在算计什么,想拉拢自己?


    云生想不通,心下一股无措感油然而生,眼神迷惘。


    谈轻没再搭理云生,带着人走出巷子,上了马车,倒是福生一路频频回头,十分警惕。


    云生没有跟出来。


    福生放下心头大石,跟着谈轻爬上马车,一坐下就憋不住问谈轻:“少爷刚才为什么要帮这个云生?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谈轻接过他怀里抱着的一堆话本,无所谓地说:“碰巧撞见了,就当是我日行一善呗。”


    福生不放心,“万一那是他们故意给你下的圈套呢?”


    谈轻摊手说:“反正我也没用他干什么,不是吗?”


    这么一说,就算这是个阴谋,他们也没有中计。


    福生想明白后也就不担心了,就是还有点小嘀咕。


    “少爷就是太心善了,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帮!我听说太子的人把他捞出来后二房那边是把他接回了老宅,不过谈淇进东宫没带他,他顶了罪,太子跟二房两边都不待见他,现在谈淇还把他送到那个内务府小管事床上,他还要护着谈淇,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是什么,再惨也是活该的!”


    谈轻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心善,嘴角抽了抽,解释道:“我只是看他家里的寡母跟小妹身体都有病,家境困难,不是可怜他,是可怜他娘跟小妹,这才顺手帮了一把,他要是还要往死路上走,我也不会管了。”


    李云生在李家村里的寡母跟小妹什么状况福生也知道,毕竟云生的小妹还当过隔壁安王府的小世子几天玩伴的,福生听完也是感慨。


    “这小子是命苦,但是也太不识好歹了,从他被谈淇带回侯府到现在,少爷从来没对他做过什么,可他跟着谈淇是没少针对少爷。”


    谈淇没少针对谈轻,至于云生,反正在福生眼里,他是谈淇身边的小厮,当然不是好人。


    谈轻摇头笑了笑,想了想,吩咐福生,“你让人去查一下,谈淇跟二房最近在干什么。”


    福生问:“为什么要查二房?”


    因为谈轻穿过来前刚看到谈淇把云生安插进内务府,好像要做什么的时候,书就被叶博士没收了,谈轻很难不好奇后面的情节。


    当然,也是谈轻突然有种直觉,谈淇一定没干好事。


    这些没必要跟福生解释,谈轻只说:“你先派人去查一下吧,我感觉他们最近应该会有什么大动作,谈淇不会甘心只做太子侍君。”


    谈轻说着又觉得有点好笑,“要是谈淇是太子侧妃,想接触内务府的高官不难,可他最后只当了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君,还想把身边的小厮送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骗子的内务府管事床上,也难怪云生不愿意。”


    就算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内务府管事,能把云生安排进内务府,也不过是当个小吏罢了。


    其中利益差距可太大了。


    “那我回头让人去查。”


    福生点点头,也是幸灾乐祸,“之前人人都说谈淇会是太子侧妃,谁知道最后侧妃会变成那个贪婪好色的孙俊杰!谈淇现在只能当个小侍妾,这其中落差可不小!”


    谈轻笑了一声,淡声道:“对于不久前还一身骂名的他来说,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不做太子侍妾,二房那边就会一直在坊间被人唾骂。


    天色渐晚,云生收拾好伤势后,便带着令牌匆匆进了东宫,谈淇身边的内侍领着他去了一处侧殿,等到上灯时分谈淇才总算现身。


    他裹着雪白的披风,遮掩过分瘦弱的身段,屏退宫人后便按耐不住期待伸手抓住云生。


    “成了吗?”


    云生眼角青紫未消,一两个时辰过去,反而是又红又肿越发显眼,肉眼可见他定是刚受过苦,但谈淇没有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吃苦,一上来就问他成没成。饶是云生自认忠心,在这一瞬间也不由得心头一寒。


    但在谈淇满是期待的热切注视下,云生很快面露羞愧,垂头道:“对不起,少爷,我……”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不想让谈淇失望,却还是……


    谈淇笑容登时没了,甩开他的手抱怨,“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说好你进了内务府就能帮到我,不过是受点小委屈罢了,你就不能为我忍忍吗?”


    云生张了张嘴,想说他真的做不到,却说不出口。


    他还是让谈淇失望了,谈淇会后悔曾经救过他吗?


    他不自觉想起谈轻今日说过的话——他能给帮过自己的人卖命,却不能为谈淇卖身……


    是他的错吗?


    大抵是云生沉默了太久,不像平时那样毫无底线的哄着谈淇,冷静下来的谈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今天有点不对劲,跟才发现云生脸上的伤似的,故意惊呼出声。


    “呀!你怎么伤成这样?你疼不疼?算了,不成就不成吧,云生,你还是先去看大夫吧。”


    他关怀的话语让云生从迷茫中回神,心头一暖,愈发惭愧,“我没事,少爷不用担心。”


    “那就好。”


    谈淇敷衍地回着话,心下思忖,今天那个内务府小管事官职不高,云生拒绝了他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等自己爬上更高的地位,安排人进内务府也不过是说句话的事。


    谈淇勉强说服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塞给云生,“我不能频繁出宫,这信你回府时给我娘带去,让舅舅尽可能将我要的那些药材多收一点,过段时间我有大用处。”


    云生不明白谈淇收药材要干什么,正接过信想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忽然出声:“谈侍君,太子殿下回东宫了,正要来芳芷院。”


    芳芷院是太子给谈淇这个侍君安排的住处,离他的寝殿不算太远,比两位侧妃都近。


    太子一回东宫总是要来见他的,谈淇面露喜色,也不同云生多说了,这就安排人送他出宫,他惯常会哄人,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


    “太子殿下还在为之前晋阳王府的事迁怒你我,若是叫他看到你进宫肯定要不高兴的,说不定还会迁怒我。云生,你还是先回去吧,记得将我的话告知我娘。如今东宫的太子妃之位空悬,未必会一直留给陆锦,这件事事关我能不能争一下这个位子,你且记住,这次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他扔下话,带上披风帽子便匆匆往自己的芳芷院赶回去,留下一个宫人安排云生出宫。


    云生犹豫许久,本想告诉谈淇今天见过谈轻,却只来得及看着谈淇的背影远去,他愣了下,看着手上的信,不知为何越发迷茫。


    便在这时,门前的宫人进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用尖细的嗓音说:“谈侍君吩咐了,东宫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待的地方,走吧。”


    云生又是一愣,那宫人压根不理他,转身就走,云生无可奈何,抿了抿唇,抬脚跟上。


    出宫时宫人带云生走的小道,刻意避开其他人。


    云生知道太子不待见自己,往日只想不给谈淇惹事,被轻视白眼也认了,今日走时他既不生气也不觉得屈辱,走在这段路上他异常平静,只有心中的茫然在悄然滋生。


    回到隐王府后,福生马上就去找人查谈淇和谈家老宅的状况,谈轻则是去找了裴折玉,整理他过段时间要交给皇帝的学习成果。


    不错,皇帝给了他三个月时间学习,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也该交出三千字作业了。


    有叶澜在,那几本开蒙书谈轻早就学完了,也基本认识了所有常用字,足够交作业了。


    等三个月的课时上完,叶澜就要回国子监,以后不能天天来王府了,谈轻有点舍不得。


    对此,裴折玉提议谈轻到那时再请叶澜做他的先生。


    反正叶澜在国子监并无真正的官职,只是在他师兄带的学生里有个助教的名头,只要隐王府递个信过去,国子监祭酒不会有意见。


    关键是叶澜要先答应。


    谈轻有点纠结,让他继续上课他也挺难受的,还是等到三个月期限到之后再问叶老师吧。


    入伏之后,京城气温日渐升高,终于下了两天阵雨。


    下雨时裴折玉基本就不出门了,相处这么久,谈轻也知道裴折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所以除了吃饭时间,谈轻不会去打扰他,下雨那两天里也是去裴折玉那边跟他一块吃饭。


    雨天裴折玉心情不好,谈轻就让厨房多做些甜点给裴折玉送去,毕竟吃甜的让人开心。


    雨停之后,福生让人去查二房的事情也有消息了,在谈轻吃午后甜点时将消息递给他。


    谈轻吃着这两天宫里让人送来的甜瓜,说是西域那边来的贡品,没空看,让他直接念。


    福生只好简单地说一下,“谈淇一直在东宫,查不到他身上,他那个小厮云生最近频繁入宫见他。二房那边,谈卓每天都去户部上值,找到机会就偷偷去看他之前被孙氏闹过那个外室,现在还没断。倒是这个孙氏,她最近天天回娘家,说来也奇怪,她娘家前段时间开始就一直在私下大量收一些药材,不知道要干什么。”


    “药材?”


    谈轻一口吃完木签子上扎着的甜瓜块,顺手拿了碟子上的木签给福生扎了块瓜递过去。


    “他们收药材做什么?”


    福生嘿嘿笑着,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这宫里才有的贡果,冰镇过的甜瓜冰冰甜甜,口感脆脆的,解渴又好吃,福生乐得眯起眼来,不顾腮帮子鼓囊囊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从谈淇他舅舅跟人说的话里能听出来应该是谈淇让他们收的。”


    这事跟谈淇有关,谈轻认真起来,将装着切好的甜瓜的大碗塞给福生,拿起福生放到桌上的纸张,上面就是福生让人查到的东西。


    福生抱住大碗,惊喜道:“都给我吗?少爷不吃了?”


    谈轻没说话,一目十行扫过纸上内容,很快找到那些药材的名字,看完后他沉吟下来。


    “不对劲……”


    福生咽下甜瓜,眼神迷茫。


    “啊?”


    谈轻看他一眼,神情认真,“谈淇收这么多药材不对劲,他外祖家也不是做药材生意的。”


    福生便问:“那我再查查?”


    谈轻本欲点头,思索了下很快摇头,“我们怕是查不到了。我去找裴折玉……”他说着起身,还没出门又停下,“他今天刚好点……”


    “算了。”


    谈轻想了想,还是把装着甜瓜的碗从福生怀里拿回来,清澈的黑眸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福生,你去帮我叫燕一过来,我有事要找他帮忙。”


    福生面露失望,又想不通,“怎么不直接找王爷?”


    因为裴折玉今天身体刚好点,谈轻不想让他太劳累,摆手道:“快去!这瓜给你留着!”


    皇帝明面上对他还是不错的,有什么新鲜贡果都会给他一份,老国公那边的也会给他送。


    谈轻这里还真不缺吃的,哪怕是新鲜的贡果也不少。


    福生眼前一亮,立马应声。


    不一会儿,燕一就过来了,谈轻请他帮忙查一件事,燕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走时还顺手将谈轻准备好的甜瓜给裴折玉带过去。


    燕一毕竟是裴折玉身边的人,应该也有他的人脉。


    谈轻托他办事,以为要等几天才有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还没到吃晚饭时间,裴折玉就先找过来了,还问他是不是找燕一查了什么。


    今天燕一没跟在裴折玉身边,裴折玉突然这么问,谈轻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燕一出事了?”


    裴折玉失笑道:“没有,他昨天鬼鬼祟祟出门去了,晌午就让人传信回来了,但是王妃,你要他查的事没那么简单,他还回不来。”


    谈轻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让他坐下,“我就是托他查一下京城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传出什么怪病的事,他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雨后裴折玉休息了一天多,脸色还是苍白,留意到谈轻担忧的眼神,裴折玉笑了笑,便在他身边坐下,“我没事。王妃还是先告诉我你为何突然让燕一去查这些事吧。”


    谈轻给他倒了杯果茶,老实说道:“我那天查到谈淇最近在让他舅舅大量收药材,觉得这事不对劲,就让燕一去京城周边看看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人得了怪病,又或者……是哪里出了什么急需大批药材的大事。”


    裴折玉点头,“原来如此。”


    谈轻问:“到底怎么了?”


    裴折玉挑起眉梢,脸上神情有些严肃,“燕一查到京郊的一处村子恐怕是出现了瘟疫。”


    谈轻惊道:“瘟疫?”


    再联想起谈淇让人大量收购药材的事情,谈轻恍然大悟,“那些药材,是备着瘟疫用的?”


    谈淇就是重活一世的人,如果前世京郊有瘟疫,影响到天子脚下,谈淇肯定也听说过。


    想到谈淇杀了前夫哥和偷别人名诗的行径,谈轻很难不把谈淇的目的往恶的方向猜测。


    “谈淇囤这么多药材要干什么?他想挣黑心钱吗?”


    第97章


    每逢瘟疫出现,富人囤药之事屡见不鲜,若是在偏远地方,连官府都奈何不了这种人。


    裴折玉不了解谈淇,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也是想趁机囤药好提高市面药价届时挣黑心钱,只问谈轻他在囤哪些药材,谈轻忙回房将前两天让福生查到的结果拿给裴折玉。


    裴折玉看完有些愕然,“木香、苍术、川乌……这些都是能治痢疾的药,燕一信中也说那边的病人症状疑似痢疾,传染性强,发病急、快,严重者还会咳血,如此看来,这位太子侍君囤药八成是为了这疫病。”


    纸上有六种药材,有几样普通的,也有几样贵一点的,但从半个月前开始谈淇就在让人大量收购药材,裴折玉神情凝重起来,“这些药是不难买,但他半个月前就在大量收购,就算京中各大药铺存库再多,恐怕也被他搬了半数,若疫病爆发,这些药库存不够,麻烦就大了。等待各地调来药材的时间,只怕很多人都等不及。”


    谈轻心下一惊,“那怎么办?趁现在这个疫病还没有扩散到更多人,先把病人集中治疗?”


    裴折玉道:“京郊村子那边肯定是要先封锁起来的,但恐怕也来不及了。燕一查过,这个病来源于村中逃难过来的沧州百姓,只怕便是他们将疫病带来京郊的,若是这样的话,这疫病恐怕早就传播出去了。”


    他说着单独将写着药材名的纸张收起来,起身说:“王妃,瘟疫之事可大可小,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你别再插手了,我出门一趟。”


    这么大个事说不管就不管,谈轻愣了下问他:“那燕一在那边怎么办?你要去哪里啊?”


    裴折玉笑着摸了摸他额头,“谈淇只是太子侍君,要大量收购这么多药,谈卓和他外祖家都拿不出这笔银钱,此事太子一定知晓,甚至是他出资促成。如今疫病已经传到京郊,若再发展下去,势必会引起朝局动荡,到那时只要太子能取出大量药材以及良方救灾,便是大功一件,他自然愿意让这瘟疫更严重一些。朝中或许是他,又或许是什么人隐瞒了瘟疫之事,不让父皇知晓,你我便不该再插手,但若拖下去,燕一在那边也会有危险。”


    “他只是无意中进了那个村子打听事情,担忧自己接触过病人,便不敢回来了。”裴折玉摇头道:“这种事,我也只能找人帮忙。”


    谈轻有些惭愧,“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让燕一去打听那些事情了,害他现在回不来了。那你要去找谁?找赔钱货的死对头瑞王吗?”


    裴折玉道:“或许王妃只是碰巧查到这件事,但连你我都知道这疫病蔓延到了京郊,如今瑞王和四皇子在朝中得意,怎会半点也不知情?恐怕他们知道却不敢说,这次我不能找他们,还是去找二哥比较安全。”


    宁王无夺嫡可能,却深受皇帝宠爱。不怕太子党和瑞王党,由他出面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多拖一会儿就会有不少人被传染,谈轻就不留裴折玉了,叮嘱道:“那你快去吧,多带几个人,小心点!”


    裴折玉笑着点头,没再回书房,带上几个护卫便去了宁王府。他不在家,燕一又被疫病困在京郊村子里,谈轻担忧他们,实在吃不下饭,等了一阵,索性换衣服出门,福生只得让人收了饭菜帮他准备。


    “少爷,马车备好了,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啊?”


    谈轻匆忙换好衣服,往隐王府大门外的马车走去。


    “去庆王府,找裴彦。”


    福生小跑跟上,给他掀起车帘让他上马车,嘴上不解地问:“啊?这么晚还去找裴世子?”


    谈轻只说:“我有急事。”


    他上车坐下,福生紧跟着上来,转头吩咐车夫去庆王府,谈轻没再说话,面色微微泛白,神情凝重地看着车窗外洒在街道上的月光。


    原本以为谈淇是要囤药挣黑心钱,但跟裴折玉聊过之后,谈轻便觉得谈淇所图肯定不小。


    谈淇要银钱太子不是不能给他,东宫也从来不缺银钱,可他要的是在皇帝面前露脸邀功呢?万一赔钱货这次真的也插手了呢?


    利用百姓疾苦从中换取权势功劳,谈轻觉得这种事这对缺德的主角攻受也不是做不出来。


    起码,那些可能是疫病必需的药材不能再让谈淇收下去了,就算京中几大药局的药他没办法收齐,但是实际上与百姓接洽的小药铺能治疫病的药材肯定已经不多了。


    何况这半个月里,这些药价也被谈淇炒高了至少三倍。


    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想到还在京郊村子里不敢回来的燕一和不知道会不会爆发的瘟疫,裴折玉都去请宁王了,谈轻觉也不想闲着。


    裴折玉这一去,就是一整宿,谈轻半夜从庆王府回来时才知道裴折玉还没回来,他有点担心,简单吃过两口热过的饭菜就让人撤了,回房等到凌晨也没见裴折玉回来,他太困了,最后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因为心里想着事,谈轻早上很早就醒了,昨晚福生也知道了这件事,也很担心京郊村子那边的燕一,但谈轻也不能不吃不睡,见谈轻起床,他立马安排人将早饭送过来。


    谈轻实在是没胃口,对付着在饭厅吃了几口粥,就有王府下人过来告诉他裴折玉回来了。


    谈轻二话不说起身,裴折玉刚进大门,许是因为一宿在外面忙活,看着风尘仆仆的。


    谈轻看他脸色苍白,不免心疼,忙不迭跑过去迎接他,还顺手接过他解下递给护卫的披风,眼巴巴地问:“怎么才回来,累不累?”


    裴折玉顿了顿,围在身边抱着披风仰头看自己的少年异常乖巧,他唇边扬起笑意,伸手摸了摸谈轻的脑袋,“还好,只是跟二哥去京郊走了一趟,确定此事无误后,二哥方才已经进宫禀报父皇了,想必一会儿早朝时,父皇便会提及此事,也会妥善安排治疫事宜的。放心,燕一在那边没什么事,二哥托他先在村里帮忙盯着。”


    “那就好。”


    这么看来,这件事就不用他们再管了,谈轻点了点头,还是盯着裴折玉,“你昨晚没吃饭就出门了,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煮面吃?”


    裴折玉挑了挑眉,笑着点头。


    谈轻转头让福生去安排,便拉着裴折玉进饭厅,裴折玉被他按着坐下,一眼就看到桌上显然没动几口的清粥小菜,“王妃还没吃?”


    “我吃过了,你等一会儿,我去让人把碗筷收了。”


    谈轻正要出去,裴折玉便拉住他的手,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王妃今日吃这么少?”


    谈轻撇嘴,“没胃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裴折玉还没回来,他哪里吃得下?


    裴折玉拉着他坐下,眸中笑意无奈,“再大的事也有人接手了,王妃还是再陪我吃点吧。”


    正好福生带人回来,将厨房刚烫好的鸡汤面放到桌上,还带了一些配菜早点,便跟着劝道:“厨房多做了几碗面,少爷再吃点吧。”


    他还把谈轻手里抱着的披风拿走了,谈轻没办法,只好坐下陪裴折玉吃早饭,抄起筷子夹了只虾饺到裴折玉面前的鸡汤面碗里,“吃完快回去补觉,黑眼圈都出来了。”


    前几天下雨,裴折玉睡眠不好,眼下是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俊美的脸都多了几分阴郁。


    虽然还是好看的,可谈轻担心,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忙了一宿跑去有疫病的京郊村子,就算没有接触病人,这么忙也会累坏的。


    谈轻忙着给裴折玉投喂,让裴折玉失笑不已,他胃口不大,吃了一点便回去补觉了,谈轻总算放心,回院里睡了一个回笼觉。


    今天叶澜请假没来,刚搬完家,叶澜要回国子监处理一点小事,谈轻也不用上早课。


    等到谈轻中午醒来时,果真如裴折玉所说,今天早朝皇帝提到了京郊村子疫病的事,发酵半天,现在京中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大抵是因为此事是宁王禀报的,皇帝让宁王负责这件事,一边派人调查疫病源头,一边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京郊村子研究药方。


    疫病蔓延至京郊,很难说京城里完全没有人接触过那些病人,京中权贵惜命,普通百姓也惜命,一时间大小药铺都挤满了人。


    本来被谈淇大量收购过,库存就不多的那些医治痢疾的药材,不过半天就快被抢空了。


    权贵还好,有钱有权总能拿到药,可普通百姓就不一定了,来得晚了药就被抢空了。


    而且据说这个痢疾比以往有过的瘟疫都要严重,短短半天,东市西市街上都空了一半。


    连老国公那边都派人过来传话,让谈轻和裴折玉最近没事就别出门,免得惹上了疫病。


    京城尚且如此,更别提京郊的村镇以及京城周边的县城,谈轻要学的书都已经学完,最近这人心惶惶的,他索性也让人给叶澜传信,让他先别来了,倒不是怕被传染,而是他没时间,也没有心思上课练字。


    等裴折玉晌午醒来,谈轻亲自带去让厨房炖了半天的鸡汤,跟裴折玉吃饭时说想见宁王一面,因为这次发现疫病的事,他想登报。


    不是为了将恐慌扩大,抢药的事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有谈淇大量囤药在前,现在京中几大药局要才不多,都在紧急从外地药库调来,但药送来需要时间,也要先紧着真正的疫病源头。


    可以说现在急需的一些药材,京中除了太医院那座大药库,也就是谈淇那边数量最多。


    谈淇不会轻易拿出来,谈轻也不指望他良心发现。


    谈轻昨晚已经跟裴彦商量好,京中几大药局里有一家属于庆王府的商行,那些药材库存还是有的,而且谈轻昨晚就跟裴彦说过,裴彦便叮嘱了商行里的药局,不管涨价多贵,今天都只定量卖给需要的人。


    谈轻想先控制住整个局面,呼吁囤药的人都先冷静下来,再有他知道的一些防疫知识,不需要药材也能让一些人稍微安心点。


    此外,裴彦家商行名下的药局和所有药铺,那些被哄抢的药材还是照原价出,但只能真的有病才会卖,关键是把市场价格压下来。


    抢药材这事肯定跟谈淇有关,药越少、价格越高,到时东宫赠出大批药材,不仅能在皇帝面前得脸,加官进爵,也能积攒民心。


    但是这样一来,谈轻跟裴彦不免要承担一些损失。


    裴彦答应得很痛快,他爷爷庆王早就将家里的商行交给他了,权当是还了谈轻的人情。


    裴折玉醒来知道了便问谈轻,“太子和谈淇一定会把那些药材拿出来的,只不过如今不是他们等待的时机,等找到疫病源头,在最缺药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王妃有把握在他们出手前填上这个空缺吗?”


    谈轻说:“你放心,京城里的不够还有京外的药库。”


    裴折玉笑而不语,吃了点东西,便带着谈轻去宁王府,但见他们的是宁王妃,宁王不在府中,而在北城,那里也发现了一些病人。


    京城北城外城,有片废弃的瓦房,常年聚集着一些乞丐和流浪汉,也是最脏最乱的地方。


    脏乱环境容易滋生病菌,京郊那个村子已经被控制起来,但之前显然有人进京看过病,而偏偏这些乞丐流浪汉都没人管,就是病了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提到京郊村子疫情,才有人想起来这里这些天病倒了不少乞丐。


    宁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御医去了北城。


    谈轻和裴折玉到这边时,远远就看到官兵搬来木栅栏将那片旧巷隔开,脸上都蒙着面巾。


    通报后,宁王没让人过来请他们进去,反倒是自己出来,他也蒙着面巾,步伐匆忙,平日不太明显的坡脚这会儿便有些显眼了。


    现在是一年最热的时候,蒙着面巾怪不好受的,而且前两天刚下过雨,潮湿的味道混着熏过艾草的味道,这里的气味也不好闻。


    宁王在这里忙了半天,额头上都是汗,拉下面巾时脸上还是笑着的,“七弟和七弟妹怎么来了,你们身体弱,最近还是别来这边了。”


    宁王向来和善,也是皇子里对裴折玉最友好的人。


    谈轻心下感慨,要是换了别的皇子负责此事,未必会像宁王这样亲力亲为,更不会见到他们时一开口就是担忧他们身体弱会被传染。


    裴折玉笑了笑,应道:“二哥放心,我和王妃不进去就是。天快黑了,二哥还不回府吗?”


    宁王便放心了,摇头说:“我接触过这些病人,便先不回去了,免得让你二嫂和侄子染上。对了,七弟给我的那张药材名单,我交给御医看过,他们将那些药加到了治痢疾的方子里,确实效果会比之前的旧方子好一些,待此事解决后,我定要向父皇说明此事,给七弟记上一大功劳。”


    裴折玉笑容微顿,“不用,我这样就挺好了。二哥千万注意身体,若有不适便尽快抽身。”


    宁王笑着摆手,“好好,你放心,二哥会保重身体的。”他说着轻叹一声,“多亏七弟及时发现这疫病,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恐怕这疫病不用太长时间就会传遍京中,到时必定会出大乱子。不过现在京中和京郊暂时是稳住了,可这疫病源头并不在京中,而在沧州下的一个县城,想来定是那地方官员不作为,还欺上瞒下隐瞒疫情,才叫这疫病传到了京郊。”


    多余的话,宁王不方便说,他神情凝重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好了,这些事父皇已经派钦差前往沧州彻查,治疗疫病的药方也有了方向,京郊和这里我会盯着,现在到处都不安全,你们也早些回王府吧。”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说道:“二哥,其实我们过来找你,是王妃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哦?”宁王有些错愕,“七弟妹想同我商量什么事?”


    谈轻朝裴折玉点头,便问宁王:“二哥这里可缺药材?”


    宁王眸光一顿,笑道:“我这里倒是不缺药材的,听来你们也知道了今日京中各大药铺都有人抢药的事,不错,目前来看,京中的药材还是足够京郊和这里用的,但还得看沧州那边的疫情,那边定是比京中要严重的,也不知那里的药还够不够用,倘若不够,也只能从民间各地再调。”


    裴折玉说:“如今京中几大药局都在往外收药,若这些药材都流到京中,京畿附近短时间内也凑不到太多药材,我记得我给二哥的那张名单里有一味药引因不易保存较为稀少,恐怕其他地方也不会剩太多。”


    沧州离京城不远,若是附近治疗疫病的药材都被京城的药局收走了,药材还是不够的。


    宁王沉吟须臾,看向二人,“听起来,七弟和七弟妹是为了此事来的,莫非你们有药?”


    谈轻问:“二哥可记得庆王府的世子裴彦?他们家的商行在京中有一家大药局,京城周边也有一些药铺,我昨夜亲自上门与他商量过,这次疫病所需的药材,他家的药铺都还留着大半,这些都给二哥如何?”


    饶是宁王再镇定,闻言也不免吃惊,“七弟妹……你,当真能做主,让裴世子捐药材?”


    谈轻郑重点头,“那批药材已经整理好,如果朝中有急用,他愿意捐赠。此外,二哥,不知道这次疫病的事,我能不能写上报纸?”


    他怕宁王不知道报纸的意思,长话短说跟宁王解释了一下自己最近跟安王妃、裴彦一块合作的报社,还特意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如果百姓知道更多的防疫方法,不说会不会消减恐慌情绪,起码可以不那么容易染病。”


    宁王听完沉默须臾,“疫病出现,百姓确实需要安抚,父皇已经打算过几日让钦天监准备祈福一事,七弟妹的想法也不错,若能安抚百姓……这样吧,七弟妹想办就去办,若有人问责,我来向父皇解释。”


    “至于药材……”


    宁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承诺道:“七弟妹先让人将剩余药材清单交给我,过几日父皇会派人前往沧州赈灾,届时这批药材定会用到实处,我也会记住你和裴世子的功劳。”


    功劳就免了,谈轻只让他记住裴彦的功劳就行,药材都是裴彦家出的,老庆王也知情。


    这里到处熏着艾草,里面还在熬药,味道着实不好闻,商量好后,宁王便赶他们回了。


    谈轻和裴折玉只好听话走人,可还没走出两步,谈轻拉住裴折玉停下,冲福生招手。


    福生反应过来,将手里背着的小包袱递给谈轻。


    谈轻忙拎着包袱跑回去,递给宁王,“这是我让王府的丫环做的口罩,面巾太薄,这个戴在脸上更安全一点,二哥不嫌弃就拿上吧。”


    之前准备炼药的时候,谈轻就想用口罩了,那时候就让丫环做了一些,没想到裴折玉解决了那件事,他不用炼药了,现在才用上。


    宁王愣了下,在身边侍卫伸手时先一步接过包袱,笑得依旧温和,“那就多谢七弟妹了。”


    谈轻嘿嘿笑了笑,冲他摆摆手,就追上裴折玉。


    宁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上了马车才回去。


    马车动起来,缓缓离开北城这片脏乱地区,看着宁王一瘸一拐地走回旧巷里的高瘦背影,谈轻心中颇有几分感慨,正要放下车帘,忽而余光瞥见远处巷子口似乎有个眼熟的人影,便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那处巷子口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们刚才跟宁王说话,里面确实有个人,但在谈轻看过去时很快就缩了回去,好像就只是路过这里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下他们这边而已。


    谈轻正想着,身后便响起裴折玉的问话,“在看什么?”


    谈轻心想就算看见了,裴折玉只跟宁王这个哥哥走得近又不是秘密,宁王在这里裴折玉来看看又有什么?便利落地放下了帘子。


    “一个路人。”


    他坐了回去,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忙,捏着拳头说道:“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回去忙吧!”


    报纸内容其实早已经定下,但谈轻不可能等到再下周再登报,所以他肯定要连夜修改了。


    这点裴折玉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想笑。


    “好,赶不及可以叫我。”


    谈轻眼前一亮,立马点头。


    “嗯嗯!”


    第98章


    北城旧巷被官兵封锁起来,这片荒废已久的破瓦房接连附近的一些人家全都禁止出外,这里大部分人已经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原先这些脏乱的破瓦房是不能再住了。


    宁王早已命人收拾出来一片干净的地方,在搭起一处棚户,轻症和重症分开管理治疗。


    不过即便如此,这片地方本就十分脏乱,加上疫病症状便是上吐下泻,哪怕是到处都清扫过熏过艾草,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的。


    毕竟是天潢贵胄,即便宁王不介意,下面的官员也不会看着他靠近重症的人,宁王带着包袱穿过旧巷回到安排轻症患者的旧院子。


    幕僚匆匆上前来,向他禀报他走后这边的一些琐事,“回殿下,方才御医去看过那几个重症垂危的乞丐,吃过新配的药后,他们似乎有所好转,咳血的症状有所减轻,可见隐王先前提出的药引确实有用。那些症状不重的,腹泻症状在慢慢好转。”


    早上太医刚到京郊村子时,是照本宣科用了治疗痢疾的方子,但一直到晌午也不见起效,到了这边宁王便让御医们琢磨一下裴折玉提到的那几味药,几个御医商量过,酌情添加药量,先给轻症的患者用上。


    宁王出去见裴折玉和谈轻前,服过药的轻症患者已经缓解症状,现在连重症都好转,说明那张名单上至少有一味药引是至关紧要的。


    对症了,药才有用。


    宁王面露笑意,“如此便好。”


    幕僚原本还不相信,觉得裴折玉一个闲散王爷,哪里会知道什么药引,好在宁王坚持要试,几个御医看过单子觉得有些药没必要,但还是听话地试了一下,最后才会有这个好结果,现在还在调整药方剂量。


    这才是第一天就这么顺利,幕僚此时无比感激裴折玉这位隐王殿下,“不过殿下,这隐王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些药引能治这病的?”


    宁王从不多问裴折玉这些问题,只说道:“七弟少有求人的时候,既然证实这个新的疫病是真的存在,七弟提出的药引本王便信,你也莫管这些了,只要这药能救人就足够了。你也稍微收拾一下,有人送本王一批我们正需要的这些药引子,明日名单就会送到,你到时跟去清点一下。”


    幕僚惊喜道:“这个时候,还有人送殿下药材?”


    宁王笑问:“猜猜是谁?”


    幕僚哪里猜得到,只好随便猜了一个,“不会又是咱们这位真人不露相的隐王殿下吧?”


    宁王摇头,“对了一半。是七弟妹,还有庆王府的裴世子,他们家的宝丰商行在京中有一处大药局,七弟妹说过,目前这几味关键药引的存量都给我们留着。你明日过去清点好了,或许过几日能用得上。”


    幕僚大惊,“谈……隐王妃?还有裴世子……属下记得他们曾经同为太子伴读,这……”


    宁王摆手挥退侍卫,自己拎着包袱回到院子中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简陋房间,闻言瞥了幕僚一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七弟不会骗我,七弟妹也不会,连父皇都极看重的宝丰商行这么大的商行更不会。”


    幕僚自知说错话,忙自己打嘴,“属下失言!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殿下,咱们去京郊那村子时,分明也撞见过太子的人,太子应当也知道这疫病的,为何没有禀报皇上?属下并非怀疑隐王妃和裴世子与太子还有什么联系,只是想不通。”


    提到太子,宁王面上笑容淡了几分,“没什么想不通的,沧州出事,或许与四弟的人留下的烂摊子,所以瑞王的人也不敢出面。而太子不动声色,或许只是在等事情闹大后再参四弟一本,追求更大利益罢了。”


    “本王这些弟弟都是人精,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宁王顿了顿,改口道:“七弟自然不是,比起太子和瑞王、四弟,七弟还是很乖的。”


    幕僚提醒道:“隐王殿下是从来不惹事,隐王妃可不是。隐王妃性烈如火,与太子之间的过节满京城都知道了。没想到隐王妃也如此大义,这种时候,贵人都想着囤药获利,他却能说动裴世子给殿下捐药。”


    宁王笑道:“不是给本王捐,是给被那些权贵当做棋子的百姓捐。不过七弟妹确实是个有趣又有善心的人。”他说着,顺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包袱,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雪白的棉布口罩,比他们挡脸用的面巾厚实,也更透气,更小巧精致。


    看着挺新奇的,宁王拿起一个在脸上比了比,天生笑眼弯了起来,“七弟妹也很细心,这个要比面巾好用多了,你分发下去吧。”


    幕僚忙应声,抱着包袱退下。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忙完朝政回到东宫便大发雷霆,摔了不少瓷器,不巧过去送汤的薛侧妃被迁怒骂了一顿,哭着跑了,内侍只得去请谈淇过来。


    从两位侧妃进东宫至今已有一段时间,薛侧妃日日上赶着送汤送水,太子殿下仍是不待见。而孙侧妃整日待在宫中不出,前几天还被皇后抓到他与宫女嬉戏被骂了一顿,现在身边都换成了小太监,人也被禁足了,太子全程不管,当他不存在似的。


    如今东宫哪个不知道,太子最宠爱的是谈侍君。


    即便谈淇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侍君,可被安排住在太子寝殿边上,日日陪伴夜夜侍寝,这份独宠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日太子登基,谈侍君哪怕不是贵妃,也是能妥妥坐上妃位嫔位。


    谈淇过来前已然听说朝堂的事,沧州瘟疫的事提前被人捅到了皇帝面前,他也没想到。


    上辈子明明是在该在几天后北城几乎都被传染时,这件事才闹到皇帝面前的,那时还死了不少人。那个时候的谈淇早就被安排嫁给周景行,也还只是一名小进士的周景行运气不好被安排跟随钦差前往沧州调查。


    因为这件事办得好,周景行升了官,谈淇也为此在家独守空闺两个月,才会印象深刻。


    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京城人心惶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太子去办,当时的太子妃便是自幼内定的太子妃镇北侯府小公子谈轻,为了这次瘟疫曾经奉命出宫为百姓祈福。


    谈淇还记得太子妃当时还来看过他,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叮嘱他身体弱小心别被传染。


    不知道这位堂兄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太子的宠爱,谈淇只觉得堂兄的嘴脸丑陋,在太子亲自来接太子妃时也是满心嫉恨的。


    当时有人欺上瞒下,导致疫情发现得太晚,死了不少百姓,太医院也是琢磨了半个月才研究出药方,而这半个月里京中不少权贵都在囤药,以至于短时间内大量缺药。


    最后还是太子妃娘家的国公府和一些官员出资在民间筹调来一批药材才解了燃眉之急,而这件事皇帝记在心里,等疫情平息,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都被皇帝发落了。


    这件事里最大的功臣,就是在沧州调查此事的周景行等臣子和筹调药材赈灾的太子党。


    这些谈淇记得很清楚,也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翻身的机会,他没有国公府那样显赫得力的外祖家,但上辈子太子党也出了力的。


    他不相信太子党会连谈轻那个年迈的外公都比不上。


    这一世,谈淇进东宫后就跟太子提过这件事,太子调查后发现沧州果然有问题,却没有揭发,而是出资让谈淇找人开始囤药。


    太子要的无非是最大的利益,不仅要狠狠打压四皇子,还要借机坐稳他这个储君之位。


    可谁能想到京郊的疫病还没有发展到京城里传染更多人,就先被宁王告到皇上面前了?


    谈淇心里也纳闷,走到太子书房门前,里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瓷器碎片紧跟着飞溅到门槛,谈淇下意识止步,一个激灵回过神。


    “太子殿下?”


    殿中的太子听见他的声音,才稍微收敛了怒火,摆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收拾遍地的碎片,便一个箭步走出大殿,面无表情拉着谈淇到了角落里,全程都是阴沉着脸。


    他的怒火太明显,伺候谈淇的小太监都不敢跟上。


    谈淇也有些无措,他哄了太子三年,进东宫后他才知道,原来太子的性格还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尤其是在提到孙俊杰时,他会变得格外暴躁易怒,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砸东西打人出气的习惯。


    说实话,谈淇还是挺怕的。


    好在太子虽然暴怒,拉着谈淇到角落里时力气大了一点,脸色难看了点,倒也没有动手,只是红着眼睛盯着他:“你不是说再过几天才会有人发现这疫病吗?宁王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什么功劳都让他抢了,孤囤那么多药,岂不是要为他人做嫁衣!”


    谈淇被太子恶狠的眼神瞪得害怕,缩了缩脖子,眼里迅速蓄上泪水,眉头一皱,看去愈发柔弱无依,“太子殿下,您吓到谈淇了。”


    太子对谈淇是有感情的,毕竟是小时候就一直记挂的白月光,只是以前偷偷与谈淇在一起时他也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便不会似从前对谈轻那样也对谈淇事事纵容,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哪怕再喜欢谈淇。


    将近乎本能的到了嘴边的那句‘你不过是个侍君’咽回去,太子深吸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下,便松开谈淇的手,轻轻扶住他的双肩,尽量让让自己的语气更平和一些,“谈淇,你听着,这事对孤很重要,你说的瘟疫确实出现了,但现在出现了一些变数,你那个梦里有没有什么预警?”


    谈淇将自己前世亲身经历过的这次瘟疫告诉太子时,是用了自己梦中得到神女指点的借口。


    自从太子被陆锦的凤凰命克到突然病倒需要冲喜之后,便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深信不疑。


    谈淇之前也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如他这般被天道眷顾重生的人了。


    可谁知道事情中途的发展会跟前世不一样,谈淇又不可能跟太子说实话,就只能撒谎,垂下眼小声说道:“没有,神女只告诉我会有疫病出现,还说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会趁机囤药提高药价,若不解决此事,皇上便会处死很多人。殿下,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囤了足够多的药,如今市面上的药价又那么高,不如我们现在就将药捐出去,也能博个名声,不是吗?”


    谈淇跟太子说过,捐药肯定是要用他谈家二房的名义的,若有赏赐也是给他爹和他的。


    他不想一直只做太子的侍君,就算知道太子妃那个位子他不太可能能拿到,也想要争取一下,没准哪天孙俊杰又找宫女淫乐被发现,或是薛侧妃得罪太子被赶出东宫,他还能抢一下空缺下来的侧妃的位子。


    谈淇是个谨慎的人,现在已经有了变数,他不愿冒太大的风险,还不如先拿到利益再说。


    可太子不是,他不缺银钱,不只是要资金回本,还要最大的利益。听到这话他突然冷静下来,松开谈淇,面无表情道:“现在出手,只会浪费之前的筹谋,孤再等等,等时机到了,孤看宁王拿什么跟孤争。”


    京中那几大药局背后做主的都是什么人,太子是清楚的,那些唯利是图贪图享乐的权贵是不会管民间疾苦的,他就赌宁王没有药。


    “现在只有孤手里有大量药材,这机会,定是孤的!”


    谈淇觉得太子最近执拗地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生病之后,特别容易冲动,特别犟。


    变数已经出现,熬下去风险太大了,谈淇怕有万一,劝道:“殿下,这批药材我们一定要尽早出手,不能拖得太晚,否则让陛下知道连我们也在私下偷偷囤药的事,我们非但讨不着好,只怕还会为此吃瓜落。”


    “孤心里有数。”太子不太想听这些丧气话,他近来身体还在恢复期,精力容易不足,这会儿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按住额角,心底还是莫名烦躁,扔下谈淇便走,“孤还有事,你若得空,就替孤去管管孙俊杰。”


    谈淇见劝不动,也不再劝了,目送太子带人回寝殿,暗暗撇了撇嘴,管孙俊杰?他哪里敢啊!孙俊杰背后是皇后撑腰的,孙俊杰身边的嬷嬷就是皇后安排的,天天催着孙俊杰跟太子圆房,早日生下小皇孙。


    孙俊杰什么人?他原本就是只喜欢漂亮姑娘的纨绔子,就算被逼着吃了孕子丹,不能再一展雄风让人给他生儿子,他哭完了还有心情调戏伺候他的宫女呢,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哪里会收敛跟太子生儿子?


    别说他不愿意,太子不愿意,太子也不行啊。


    目前东宫的两位侧妃、侍君和侍寝宫女里也只有谈淇跟太子圆房过,看似夜夜承宠,其实也就只有两次,其他时候都是打掩护。


    太子病了,身体恢复得很慢,体力弱得很,在谈淇看来还不如上辈子嫁的那个让他守活寡的东西,这话他不说,太子心里也有数。


    男人一旦不行,脾气就容易暴躁,变得难以捉摸。


    算上前世,谈淇不是头一回嫁人了,深知男人靠不住的道理,又怎会耽溺于情爱当中?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掌控太子的情绪,哄得太子团团转,只要太子可以顺利登基,那么他想要的,总有一天会得到的。


    当天夜里,谈轻回到隐王府后便马上派人通知报社的所有人,准备好加班加点写材料。


    他们家的周报每周周一就出,一般都是前一周筛选好稿子打好板,等下一周出,现在已经是周了,再过四天,新的周报就要出了。


    谈轻仔细看了看,决定不改之前的内容,但是另加板块加内容,不说整个报社所有人都要加班加点,谈轻还请了安王妃、叶澜以及谈明过来主笔,帮他扩写那些防疫的知识以及安抚性质的文章、宣传标语。


    当然,连裴折玉这个隐王殿下也得帮他干活!


    谈轻还不会做文章,只能将自己记忆中的防疫小知识告诉他们,让他们整理好再登报。


    此外,谈轻跟裴彦还要忙着跟宁王的幕僚徐师爷清点裴彦家药材的余量,几大药局一般都有不小的药库,谈淇就算大量收购那几种疫病必须的药材,几大药局不可能全部卖给他,所以裴彦家的库存还有不少。


    不止他家药局,京中另外几家大药局也是有的,只是这价格因为疫病每天都在往上跳。


    目前市面紧缺的那些药材,裴彦家的药局药铺全都以原价出售,打了其他几家大药局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一时也没有将价格压回去,因为裴彦家的药局药铺都是要大夫确诊过确实需要这些药材才会售出。


    宁王府的徐师爷跟着去宝丰商行的药局仓库清点了药材,估算这些量足够一个城镇三天用了,是满脸笑意走出仓库的,对着谈轻和裴彦那叫一个嘴甜,左一个人美心善隐王妃殿下,右一个侠肝义胆裴世子。


    裴彦被夸得直乐。


    谈轻简直没眼看,等徐师爷夸完才跟他说:“徐师爷能不能帮我跟你家宁王殿下带句话,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请二哥帮点小忙。”


    徐师爷深信天上不会掉馅饼,更坚信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闻言心下一咯噔,敲响警钟,面上笑容还是不变,“隐王妃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小人一定带到,不过近来宁王殿下实在太忙,连宁王府都无暇回去,只怕是帮不上隐王妃殿下什么大忙了。”


    谈轻摆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二哥说句话的事罢了,这些药材,师爷应该也是想多多益善的是吧?毕竟药越多,就能救更多人。”


    他说着递给裴彦一个眼神,裴彦霎时清醒,轻咳一声,打开折扇飞快摇了几下,附和道:“宁王殿下和隐王妃殿下都是心善之人,可惜我这里一时也只能掏出这么点药材,就算有心想救更多人也爱莫能助。”


    徐师爷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两人是串通好的,可是拿了人的手短,他也只能配合假笑。


    “那,不知王妃要带什么话?”


    四天后的早上,新一期的朝阳区周报准时出来,除了原本定好的四个版面内容在,本期的周报又多加了一个独特的版面,或者说是一张单独的大字报,是免费赠送的。


    谈轻特意加钱将印了防疫须知内容的大字报贴在街头巷尾、各处城门口以及京郊各处村子,还在报纸上登了裴彦家药局以及名下药铺治疗疫病的药材原价售出的消息。


    短短半天,街头巷尾就贴满了宣传标语是,因为字不多,又简单,读起来朗朗上口,连不识字的街头小儿都能跟着念上几句。


    无非就是勤洗手多通风、讲卫生不喝生水这类口号。


    而加印的报纸上,安王妃和叶澜合写的文章将沧州疫情传至京城的消息与治疗方法都直接写在了上面,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次沧州疫情的真实状况以及该如何医治。


    能治,百姓就没那么怕了。


    这些是宁王提供的,朝中派去的人查到了沧州的状况,疫情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严重不少。疫病发展至今至少已经有一个月,连京城都出现患者,沧州周边的数座城池皆被牵连,各地方的药材供当地都勉强,以至于必需药材出现了一大空缺。


    所幸宁王和太医院的御医已经研究出了治病良方,这个药方起效快好得快,宁王和太医院不藏私,加上本就是裴折玉和谈轻送来的名单,让他们加上那些药引,才让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医治这疫病的方法,宁王索性直接让谈轻将药方公布出去。


    反正瘟疫发生的消息早已经传播出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倒不如说实话让百姓安心。


    而在报纸刚发出去的第二天早朝上,核实过沧州疫情后,皇帝也派出了赈灾的人选——


    宁王。


    今早正当朝臣商量药材空缺想要在民间募捐时,皇帝突然发话,说原先负责京郊和北城疫情的宁王有一大批药材能供应上沧州。


    还是庆王府的宝丰商行提供的,量大、管够,而且宁王负责的京郊村子和城北疫情都在好转,他有经验,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皇帝对这个天生残疾行动不便的儿子总是格外满意的,加上宁王是最早禀报他疫病一事,又及早研究出药方控制住京郊疫情,他看都没看太子和瑞王、四皇子兄弟几人的表情,直接下旨让宁王出京赈灾。


    且不管太子下朝后回到东宫又砸了多少瓷器,收到圣旨,宁王派人回府收拾了一下东西,连王妃与儿子都没见,当日便要出发,裴折玉和谈轻收到消息去城门送他。


    宁王还带走了谈轻让人加印的一大堆印着防疫须知,他是亲自去盯过京郊村子和城北被封锁起来那片区域的状况的,知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简单道理其实是有用的。


    另一头,徐师爷和裴彦带人将这一批药材运过来。


    一行人送宁王到城门,宁王这几天在北城和京郊村子两头跑,早就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如今肩负重任,他也不想辜负皇帝期望。


    临走时,宁王还跟谈轻说笑来着,说那个口罩他戴了感觉不错,比面巾好用,所以偷偷让人仿着做了不少,希望谈轻不要生气。


    这东西本来也不是谈轻发明的,他也希望有用的东西能推广,宁王想推广他当然赞成。


    想起之前托徐师爷带的话,谈轻冲宁王眨了眨眼睛,拇指捏着食指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个,二哥,我们之前说过的那个事……”


    宁王看他这小动作没忍住笑,“你们送了我这么多药材,我又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不管呢?我会在沧州等待,然后平安回京。”


    他前半句话是同谈轻说的,后半句看向了裴折玉。


    裴折玉点头,“二哥路上小心。”


    谈轻跟着点头,“一路顺风!”


    道别之后,宁王即刻带人出发,谈轻跟裴折玉目送宁王等人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


    宁王走了,他们也该回去了,谈轻和裴折玉要上马车时,裴彦跟谈轻挤眉弄眼的,像是有话要跟他说,谈轻只好先过去找他。


    因为裴折玉在,裴彦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拉着谈轻去太远,裴折玉坐在马车上,从车窗的角度只能看到裴彦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而谈轻表现老神在在,最后拍了拍裴彦肩头说了什么,两人便分开了。


    谈轻是背着手回到隐王府的马车的,在裴折玉身边瘫坐下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可以回去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前些天赶报纸,他和裴折玉都没睡好,现在宁王前去赈灾,药材也解决了,燕一从京郊村子让人传话来说那边也在慢慢好起来,朝中也派了人过来接手北城和京郊村子。


    他们可算能安心睡觉了。


    少年抱着软枕毫无形象地瘫坐在自己身边,懒洋洋地眯着眼小憩,裴折玉不由放轻语调,笑问:“有了药方和药材,瘟疫便可解决。不过王妃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谈淇那里囤了半个月的药材,就不管了吗?”


    谈轻呵呵一笑,幸灾乐祸地说:“他们自己囤的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早不拿不出来,现在也不需要他们了,那就烂仓库里呗。”


    其实在朝中商量赈灾缺药的时候,太子是可以将那批药拿出来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难不成是见宁王抢了功劳不想给人铺路?


    裴折玉也笑道:“二哥得来的药材是裴世子家的商行仓库存量,但太子和谈淇的不是,有二哥珠玉在前,身先士卒,就算太子现在出手药材,能搪塞过去这一批药材的来处,也不过是在为二哥锦上添花。”


    前去赈灾的那个人才能挣得功劳,太子不会甘心帮宁王争功,他要等的时机也还没到。


    谈轻掀起眼皮子,仰头看向裴折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裴折玉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和他细白脖颈的喉结,以相貌出名却并不得宠的皇七子,举手投足都是极吸引人的。


    谈轻眨了眨眼睛,弯唇笑起来,专注欣赏起美人。


    裴折玉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


    谈轻眨巴眼睛,心虚地别开脸,而后闭上眼笑叹道:“赔钱货和谈淇本性就是坏的,永远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他们不该在疫情面前耍这些心机。不过如果没有发现他们偷偷囤药,我们也不会知道会有瘟疫。”


    裴折玉喜欢谈轻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漂亮得仿佛黑曜石,见他闭眼,裴折玉不自觉伸出手,手掌轻轻抚过他眼前。


    掌心下的眼皮轻轻颤抖了下,带动浓密的眼睫扫过,给裴折玉的手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每次瘟疫来临,死的人都很多,这次能及早发现及早处理,于不少人都是幸事。”裴折玉温声道:“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发现了疫情,他们的本意终归不是好的,只是可惜浪费了那批被他们收走的药材。”


    谈轻嘿嘿一笑,拉下裴折玉的手,跟他说:“不会浪费的,那批药,还是会用到灾区。”


    裴折玉挑起眉梢,顺手捏了捏他白皙柔软的脸颊肉。


    “那隐王妃殿下,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吗?”


    第99章


    宁王带领救疫物资离开京师后,暗处盯着他的人也悄然回了皇城,将消息递到了东宫里。


    东宫太子书房内,两位伴读垂首静立,宫人们小心翼翼清理着地上的瓷器碎片与茶水渍,而那位近来独得太子宠爱的谈侍君正跪坐在太子殿下身侧,为他揉按太阳穴。


    皇上执意命宁王前往沧州救灾,太子就是有药材,此刻交出去也不过是给宁王铺路,太子自然不愿,回来后硬是把自己气到头疼。


    两位伴读如何劝也无用,到底还是要请谈侍君来。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唯有谈淇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殿下莫急,想来是殿下身体还未康复,沧州一事又与四皇子有关,皇上心疼殿下,又不能用瑞王的人,便只能让宁王去救灾。”


    “再说了……”


    谈淇小声说:“沧州疫情严重,宁王此番前往绝不是一件好差事。若宁王那边缺了什么,到时太子殿下再出手帮忙,即便比不上宁王的功劳,皇上也会嘉奖太子殿下的。”


    太子要的就是救灾这件大功,他自知自己身体恢复缓慢,却听不得旁人说,闻言面露厌烦之色,拨开谈淇的手,看向两位伴读。


    “让你们去查宁王那批药材来源,现今查得如何了?”


    郑伴读上前两步,躬身回道:“回殿下,臣等派人查过,宁王带走的那批药材确实出自庆王府的宝丰商行名下在京中的回春堂,但数量并不多,估算只足够沧州下一个小县三四日用。但宝丰商行名下药铺众多,还有多少库存,微臣还未查清。”


    这算是今日唯一能让太子顺心的消息了,“三天?沧州疫情早已扩散到周边府城,当地药材不足,他带上这么点药材撑不了几天,孤就等他弹尽粮绝,向朝廷求助那天!”


    陈伴读上前提醒道:“可是殿下,庆王府的宝丰商行名下铺子遍布全国,药铺也不少,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存量,万一他们还能调来药材,宁王未必会向朝廷求助。”


    太子冷哼一声,“那些药材是不难寻,可也只有几大药局和大药商才会大量储存,最终都会流向京师以及南北各地府城。沧州那边疫情严重,官府药局存量定是不够的,而如今京城周边的大半药材都在我们这里,余下分别在几大药局仓库中,只有裴彦家的回春堂捐助药材,哪怕他从南方抽调,也需要时间。瘟疫猛如洪水,没有药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只要其他几家药局不插手,这个空缺,庆王府再是富可敌国,一时间也难以填补。”


    郑伴读也有些疑虑,“若是几大药局也插手此事……”


    “好了!”


    太子沉下脸,“京中几大药局背后都是什么人,你们也该有数,那些权贵只管在灾荒时敛财,这次应当也不会插手此事。宁王敢在父皇面前承诺庆王府供应的药材管够,想必也拉不下颜面在民间筹药……”他勾唇冷笑,“到那时,便是孤的机会。”


    其实太子囤药的事两位伴读都觉得不太妥当,可太子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似乎除了等待宁王那边出岔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两位伴读迟疑道:“但户部孙大人的意思,也是先将那批药材出手,免得夜长梦多……”


    户部孙大人正是承恩公府太子的亲舅舅,皇帝的意思他还是能琢磨到几分的,囤药这事被查到,就算太子将功补过也讨不着好。


    太子也想到了宁王那边或许还会有变数,但他们偏偏提到他舅舅,想到近来承恩公府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为了保住孙俊杰他都作出了多大牺牲,现在孙俊杰他爹还想还想安排他如何做事……他可是当朝太子,不是承恩公府可以控制的傀儡!


    想到这里,太子眸光暗了暗,“若你们担忧宝丰商行还有药材存量,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宁王还未抵达沧州,路上遇到贼寇,带去的那批药材被抢走也不无可能。”


    好在那些宫人清理干净都出去了,这话一出,还留在殿中的两位伴读吓得当场跪下了。


    “殿下三思!若真的这么做了,宁王讨不着好,皇上也势必会派人彻查此事,一旦被查到东宫,只怕会给东宫带来不小的麻烦!”


    太子将桌上的奏章扔向二人,冷斥道:“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孤要你们有何用?让你们天天在孤身边提醒孤孙大人如何安排吗?”


    两名伴读仍是跪在地上,口中直呼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气得眼睛泛起红血丝,眼神阴狠骇人,转头又问谈淇,“谈淇,依你看,孤该如何?”


    两名伴读心中颇不是滋味,太子要作死,他们这些做辅臣的哪里敢由着他乱来?没想到太子压根不理他们,连亲舅舅孙大人的话也听不进去,而是去问一个小小侍君……


    方才谈淇一直在这里,两名伴读心中便不满,他一个小小侍君,也敢旁听朝中大事?


    如今看来,在太子心中,他们这两个自幼怕陪伴、为太子效命的伴读说的话,其分量恐怕在太子这里连谈淇一个小小侍君都不如。


    然而谈淇也被太子那个对宁王手中药材动手恶毒的法子给吓到了,被太子阴鸷的眼神盯着,他心下一震,醒过神来,心道太子莫非是气疯了不成?不怕药材没了沧州那边病死的人太多,自己也会遭殃吗?


    这些话谈淇嘴上却不敢说,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地回话,“殿下莫急,两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此事若被查出来,以皇上对宁王殿下的宠爱,东宫只怕也要吃些苦头,但……殿下说的也对,那些药只会在几大药局以及药商那里有大量储存,而咱们已经通过北方的几大药商拿到了一半,只要几大药局不出手,回春堂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供应上沧州那边的药材的,我们就等宁王的药材消耗殆尽便是。”


    闻言,两位伴读对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不屑,这位谈侍君也不过是捡他们的话说罢了。


    太子也是一时冲动,知道动宁王的药材固然可以给自己一个出手药材的机会,可也十分冒险,他便顺着谈淇给的台阶下,“那便等。但也不能让宝丰商行顺利从南边调来药材,不能动宁王,给宝丰商行一点阻碍,你们能做到吧,不要让孤失望。”


    比起太子刚才那个疯狂的想法,这法子确实可行,两位伴读实在没办法,只好应是。


    陈伴又说:“殿下,今日宁王走时,隐王和隐王妃也在,微臣便派人去查了一下,才知裴世子让宝丰商行捐赠那批药材给宁王一事,似乎是由隐王和隐王妃促成的。”


    提到这两个人,太子脸色微滞,谈淇看在眼里,心中登时拉响警钟,压过方才的恐惧。


    “这……听闻隐王殿下与宁王殿下走得近,大哥与裴世子也玩得来,兴许便是隐王殿下借大哥与裴世子当年同为太子伴读的这份情分,才让裴世子答应捐药材吧,大哥应当也只是嫁夫随夫,听从隐王安排吧。”


    他这话听着是在替谈轻解释,却又像一把软刀子,明知太子不喜欢裴折玉和谈轻,还故意在太子面前明里暗里说他们有多恩爱。


    太子的脸色果然不好了,沉着脸说:“老七跟谈轻能有什么本事?没有老国公相助,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们多派些人盯着裴彦和隐王府,别让他们这里出岔子。几大药局那边,你们也去打个招呼。”


    他话锋一转,还是命人监视起隐王府,显然还是被激怒了。谈淇掩唇偷笑,满眼得意。


    他在东宫里不好过,谈轻也休想在隐王府享乐。


    两位伴读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是。”


    当夜,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都收到了来自东宫的口信,两位伴读不至于蠢到直接跟这些权贵说太子不让你们插手捐药材,而是透露消息给几家药局的掌柜,让他们留着那些治疫所需的药材,太子或有借用之意。


    借来做什么?


    太子仁善,借药材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百姓啊。


    不过现在宁王负责赈灾,太子这个做弟弟的不好插手,可也得为百姓备着药材以防万一。


    几家掌柜将这消息递到东家那边时,几位权贵正好凑到一块攒了个酒局,听完都笑了。


    太子也挺有意思,只说或许要借,又没有说一定会借,没有字据,不就是在玩他们吗?


    可太子发话了,他们这些做人臣子的也不敢不听。


    诚然,现在百姓都夸还是原价出售疫病所需药材的回春堂仁善,都跑去他家抓药看病。


    反观他们几家,治疫必需药材价格一直没降下,其他药材也在慢慢涨价,会来抓药的人也只有那些不差钱的富人和达官贵人。


    这点消耗对他们巨大的库存影响不大,但回春堂的手段对他们几家还是影响不小的。


    几位权贵边打马吊边骂庆王府,老中青三代全骂了,骂老庆王不管事、骂裴彦他爹没用管不住儿子,让裴彦这个败家子在这种关头冒头做这个显眼包,衬得他们几家好像什么黑心奸商,他们就不要挣钱了?


    药材不就是得在瘟疫爆发的时候才能卖得最贵吗?


    裴彦那小子不厚道,自家挣够钱了也不让别人好好挣钱,几人心里都不舒服,他们挥土如金,家里长辈有权有势,是不靠那药局吃饭的,可裴彦先坑了他们几家,害他们挨骂,他们还就跟裴彦犟到底了。


    要是裴彦派人来问,那不好意思了,太子说了想借他们家的药材用,他们没有降价不是为了挣黑心钱,只是想给太子留着罢了。


    几个权贵商量好,他们就要联手教训一下裴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教他做人!


    于是除了宝丰商行的回春堂所有药材依旧还是压着原价,京中的百草堂、杏林堂以及济安堂三大药局都没有丝毫动摇,几味治疫必需药材价格依旧高居不下,甚至还在不断涨价,第二天直接往上翻了近八倍。


    百姓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这几家想钱想疯了吗?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还算满意,知道几家药局还在联手打压回春堂,他对裴彦这个昔日的伴读无半点同情,只有满满的幸灾乐祸。


    “几家药局联起手来跟回春堂打擂台,孤看裴彦这次要如何硬撑,还能给宁王多少药材。”


    今日谈淇不在,太子笑完拉下脸来,又问两位伴读:“隐王府那边呢,他们在做什么?”


    太子是有过五位伴读的,其中一位甚至是他的内定太子妃,便是谈轻,而今谈轻成了隐王妃、太子的七弟妹;另一位裴彦因为给宁王供应药材得罪了太子,还有一位太子表弟,谁也没想到他会嫁进东宫。


    剩下两位真正给太子办事的伴读私下也曾经私下讨论过世事难料,却一直捉摸不透太子对谈轻到底是怎么看的。早先说要拉拢人,后来拉拢不成,谈轻几次与他有过冲突,他最后竟然都忍了,只做冷处理。


    想不通归想不通,两位伴读还是要老实回话的。


    “隐王殿下与隐王妃没再出门,也没有再与裴世子见面,微臣查到隐王妃派人找了不少绣娘裁缝,说要大量给宁王制作一种口罩。”


    他甚至让人偷拿到样品,说着便送到了太子案前。


    太子一眼便看出来这东西是用来挡脸的,想到宁王近来亲自到沧州治疫,这东西什么用处他自是一目了然,登时苍白的脸阴沉下来,用力攥皱手中棉布做成的简易版口罩,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倒是有闲心,真把宁王当成亲哥哥了不成?”


    两位伴读心说谈淇现在是隐王妃,隐王跟宁王走得近,本也是兄弟,如谈侍君所言隐王妃嫁夫随夫,随丈夫叫哥哥不是挺正常吗?


    两位伴读越发读不懂太子的心思了,太子心里莫名憋着火,让他们退下,便去找谈淇。


    谈轻如今瞧不上他,还跟着裴折玉跑去讨好宁王。


    殊不知宁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早晚把他们给吃了!


    太子心中恶毒地想着,到那时候,谈轻总该醒悟过来,但他不会再给谈轻机会了,谈轻不喜欢谈淇,他便是要独宠谈淇,他要看谈轻后悔,要看谈轻痛苦、嫉恨他们!


    太子怎么想的,谈轻一无所知,他正忙着让人制作口罩,还和裴折玉去国公府一趟看望老国公,因为老国公不巧在这时染了风寒。


    确定只是风寒不是疫病后,谈轻着实松了口气。


    谈轻和裴折玉来国公府,老国公嘴上会说这样不好,实则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所幸他的身体一向硬朗,除了有点头疼咳嗽就没什么症状,今天早上还能早起舞一段大刀。


    老国公自认自己的身体要比谈轻这个唯一的外孙以及裴折玉这个传闻中虚弱阴郁的外孙婿好太多,虽说庆幸没有染上疫病,只是风寒,也怕给他们过了病气,这回没留他们用饭,早早就打发他们回隐王府了。


    不过老国公还跟他们说了一件事,他有个朋友认识一个民间药商,那药商手里头还有一批目前朝廷所需的药材,他知道裴折玉跟宁王亲近,如今宁王去沧州救灾,便问裴折玉这批药材要不要给宁王送去。


    这对谈轻和裴折玉而言都是惊喜,让老国公先将这批药材拿下,秘密送去沧州给宁王。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药商手里的这批药材不多,比裴彦给的还少一半,就算是给宁王送到沧州去了,最多只能顶上个一天半天的。


    老国公还是不太放心,问过谈轻几回,谈轻都确定宝丰商行真的能在几天内调到药材。


    回到隐王府后,裴折玉安排人悄悄去跟那位药商接应,由他的人私下将药材送去沧州。


    从昨天宁王离开后,谈轻才告诉裴折玉真相——


    宝丰商行已经把京中所有这次疫病用得上的药材都给了宁王,从南方调来或许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内,可是这疫病发作急,没有关键药引,其他汤药也就只能拖上几天。


    拖太久会死人的。


    但是谈轻答应了宁王,这批药材由他和裴彦来凑。


    今天老国公凭关系找来的这批药材能帮他们减轻负担,也能让宁王那边再多拖一两天。


    宁王倒是觉得实在不行,他可以先从民间筹集一些药材,在他看来,方法总比困难多。


    不得不说宁王心态好,也真的信他和裴彦能凑到一批药材,能填补上保守估计沧州附近数个县城内数万病患急需药材的这个黑洞。


    裴折玉听完竟然也觉得,谈轻承诺了就能做到。


    这份信任让谈轻受宠若惊,可是接下来两天他都没有跟裴彦联系过,裴彦也没有派人来找过他,只有坊间悄然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京中几家药局背后的权贵是最早发现不对劲的——裴彦这些天足不出户,在他们联手打压下,原本与回春堂合作的药商连那些不是急用的药材都不给他们了,要提价,就笃定回春堂近来病人多所需药材也多。


    几个权贵把和回春堂合作的药商手里的药材都截了,回春堂固然还能卖那些原价的急需药材,可京中又不是人人都得疫病,他们想治疫病,那其他病的病人就别治了。


    本以为这样能逼得裴彦低头,谁知他偏不,回春堂不仅没有捏着鼻子按高价收下药材,还开了义诊,引来更多百姓到他家看病。


    同时,回春堂顶着压力跟他们几家药局硬抗时,坊间对他们几家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几个权贵再聚到一起,继续骂裴彦小儿是不是有病!


    一个人在桌上打出一张牌,骂骂咧咧地说:“那些学子看报纸就看报纸,念他们那些万众一心全民抗疫的口号就是了,管我们做什么?夸裴彦仁义还踩上咱们几家一脚,败坏咱的名声!那就走着瞧!裴彦收不到药材,他家那点库存又能撑多久?”


    对面的权贵碰了牌,也跟着骂,“这事指定跟裴彦小儿有关!斗不过咱们,就想在外抹黑咱们,我还就不信了,哥几个联手都斗不倒他!说好了啊,除非他老子爷爷出面,咱一个都别收手!谁先溜走谁是狗!”


    前面那人立马应声,“成!哥们跟着你干了,除非老庆王出面,我就不信裴彦不低头!”


    后者又转头看向桌上的第三人,对面的掌柜时陪打,小胡子的权贵却是济安堂的东家。


    “老吴,你怎么不吭声啊,你就一点都不气吗?”


    吴姓权贵低头整理手边的牌,眼神闪躲,摸着鼻子说:“我这不是看牌嘛,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怎么样?哎……胡了!给钱给钱!”他说着笑起来,把手里的牌全部推倒,抖着小胡子冲两人伸手。


    对面两人一边笑骂他一边让人拿银票,三人又打了两轮,天也黑了,便各自回府去了。


    那位吴姓权贵出了园子没立刻回府,让人在街上转了两圈,确定没人跟着,便叫车夫去往畅意楼,到地方后目的明确直奔包厢。


    包厢内早有人等候,只待吴姓权贵过来,小厮打开门,坐在茶几旁的裴彦端起一杯新沏的热茶,笑吟吟朝门前的吴姓权贵举杯。


    “吴世子,你可来了。”


    宁王走后的第三天,皇帝忽然在朝中嘉奖庆王府的裴世子,还专门提到他捐药材一事。


    早朝散后,这个消息传到权贵圈子,老庆王父子逢人就笑,直夸孙儿/儿子太懂事了。


    皇帝亲笔题字的金匾额送到回春堂时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挂上匾额的时候,几位权贵又见了一面,还是上来就骂裴彦小儿不厚道。


    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权贵不缺钱,但皇帝亲口嘉奖这种殊荣,他们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发财都不带他们,裴彦小儿!


    可骂完了,打马吊时吴世子又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说真的,那金匾额怪好看的。”


    对面的人应得也快,酸溜溜地说:“当然好看了,当今皇上亲自题的字,能不好看吗?”


    第三人闷声道:“就是。”


    三人到这就不说话了,没滋没味地打了一轮牌,各自找借口回家,找爹娘媳妇吃饭。


    但这日,吴世子还是去了畅意楼,谁知刚进畅意楼,还没碰到裴彦,就先撞上了两个同样与他一般遮遮掩掩走到包厢门前的熟人。


    刚在园子里打马吊的三个权贵再聚首,你看我我看他,吴世子率先反应指着两人发作。


    “你们太没骨气了!居然跑来跟裴彦小儿低头认输!”


    两人一个心虚一个理直气壮,“你不是?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别跟我说你不馋那嘉奖!”


    恰在这时,厢房门从里打开,裴彦笑眯眯地站在门里跟三人挥了挥手,“都来了啊,别在门口傻站着啊,不都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话一出,三人直接傻眼。


    尤其是吴世子,指着裴彦目瞪口呆,本以为裴彦只策反了他一个人,谁知道他全都……


    可想到今天裴彦得的那些嘉奖,三人对了一个眼神,都进了厢房——狗就狗吧,他们也要被皇上亲口嘉奖,他们也要挂金匾额!


    这一夜,裴彦拿着三张契书走出畅意楼,先是长长松了口气,便意气风发地赶去隐王府。


    谈轻和裴折玉都还没歇下,或者说他们一直在等裴彦过来,直到裴彦将三张契书放在桌上,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裴彦却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满脸疲惫地瘫坐在圈椅上,连连摇头,“王妃说的真准,说好三天内皇上的嘉奖会到,三天内果然到了。不过这一把空手套白狼反而把我自己玩得心惊肉跳的,下次可别再来了。”


    他转过头跟二人说:“药材已经在派人整理,明天一早,我就亲自送到沧州交给宁王。”


    他一家药局的药存量是不多,可如今另外三家的库存都在,足够宁王撑到南方调来药材。


    谈轻小心接过三张契书交给裴折玉检查,赞道:“那辛苦你了,我们侠肝义胆的裴世子!”


    裴彦头回觉得做侠士是如此辛苦的,但还挺过瘾的。


    他歇了一会儿,起身说:“让隐王殿下和王妃猜中了,太子那边给吴世子他们递过信,暗示他们留着药材。这下我们偷偷把三家库存都拿到手了,太子发现了怎么办?”


    谈轻不以为意,“那就不让赔钱货知道不就行了。”


    “你认真的?这瞒得住?”


    裴彦又看向裴折玉,指望这位靠谱一点,谁知这位眼神从契书上移开后也是淡淡一笑。


    “王妃说的对。”


    裴彦:“……”


    裴彦心道算了,这位隐王殿下可是连骗三家药材库存这种大事也能任由谈轻撺掇他做的,谈轻说什么,人家丈夫宠着有问题吗?


    没有。


    人家还是正经夫夫呢。


    裴彦也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想到有送药材这种任务在,家中肯定不能在阻拦他出京,而且他明天一早就要出京,他也很兴奋。


    “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裴折玉将契书还给他,谈轻这才认真回了他刚才的问题,“不说笑了,你让吴世子他们几个放心,他们捐药的事皇上自然会有嘉奖。”


    裴彦点头,“好。”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笑,而后又齐齐看向裴彦。


    “那你去吧,一路小心。”


    裴彦赶回去匆匆跟祖父父亲解释过,次日一早就带着一大批药材出了京城,赶往沧州。


    而这个时候,吴世子他们几个让人死死瞒着跟裴彦合作的事,也导致东宫一无所知,只知道裴彦出京时用的出京筹药材的借口。


    太子得到消息冷嗤一笑,嘲讽几句,依旧在东宫等待宁王那边传来药材不足的坏消息。


    他就不信邪了,宁王没有药材,还能如何赈灾。


    这一等,就是三天又三天,裴彦迟迟未返回京城,宁王没有消息,太子心中越发不安。


    宁王走后的第七天,报社新一期的周报准时放送。


    在这一天的早朝上,宁王去往沧州救灾后给皇上送来了第一份奏章,皇帝龙心大悦。


    药材足够,药方起效,目前沧州已安稳下来,而药材分发下去,附近疫情也在变好。


    至于这大批药材是怎么来的,宁王在奏折上也详细的提到,是裴彦裴世子联合京中几大药局背后的吴世子等几个权贵一同捐赠的。


    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三位权贵全都有嘉奖。


    整个早朝朝会太子都是木着脸听完的,两位伴读扶他回东宫时,太子一路没说过话,他的心中怒火汹涌,并不似表面这样冷静。


    他被耍了。


    几个药局背后的权贵也都哄着他,给宁王捐药材。


    如今宁王那边的药材肯定能供应上了,那他之前让人囤了这么多药材还能有什么用处?


    太子走进东宫,迎面碰上谈淇,谈淇看他好似丢了魂一样,便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住他。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似乎才回神,看都没看就推开他,声音沙哑,“孤累了,先回寝殿,谁都别跟来。”


    谈淇面露迷茫,看向跟在后头的两名伴读,两人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似乎叫他看着点太子殿下,谈淇看不懂,而他此刻也确实有事,转身便拿着手上的信件追上太子。


    “太子殿下,方才大哥派人给我送信来了,让我代他问您一句话,谈淇不知讲不当讲。”


    听到谈轻的名字,太子站定下来,有些僵硬地回头。


    “什么话?”


    谈淇撇嘴暗笑,白净清秀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担忧与为难,“这……大哥让我问殿下,殿下手里头的那些药材要出吗?他原价收。”


    他本想在太子面前告状,再嘲笑一下谈轻,就算知道了药材是太子让人囤的又怎样?还不是没办法,还异想天开要原价收药材……


    简直笑死人了!


    谈淇艰难忍笑,双眼却装作十分担忧地看着太子。


    本以为太子会暴怒或是与他一同嘲笑谈轻,可太子没有说话,反倒是脸色变得煞白。


    谈淇有点心虚,压下翘起的嘴角,“殿下,您怎……”


    话还没说完,太子竟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带着温热余温的血水溅到谈淇脸颊上,他人都傻了。


    见状,两位伴读惊慌失措,忙不迭上前扶住太子。


    太子吐完血缓了下,惨白面颊沾着血水,双眼恨得血丝暴起,咬牙切齿地念出几个名字。


    “谈轻,老七,裴彦……宁王!”


    说完,太子闭眼倒下。


    谈淇被太子突然吐血吓坏了,愣愣站着良久不动。


    东宫花园里紧跟着响起两名伴读惊恐万分的惊呼——


    “来人!快叫太医!”


    第100章


    这一年酷热的八月,京城是在防疫救灾中过去的。


    宁王在沧州一切顺利,燕一也在北城与京郊村子解开封锁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隐王府。


    谈轻自觉惭愧,可劲地让厨房给燕一做好吃的补补。


    如今沧州疫情已然把控住,不少人都在康复,只待过段时间调查清楚,宁王便可回朝。


    说起一直在等待宁王求助朝廷,甚至为此干扰过宝丰商行往南方调来药材的太子,却在沧州稳定下来后病倒了,对外只说劳累过度,为此,皇帝免了他请安,尽量给他少安排事,让他先在东宫养好身体再说。


    而太子先前私下囤的那一批药材,僵持几天后,终究还是出手了,不过没有卖给谈轻。


    或许是太子不想认输。


    可是有宁王、谈轻和裴折玉以及裴彦等人联手,太子就算不想认输,也输得一塌糊涂。


    几大药局得了皇帝嘉奖,几位权贵面上有光,一高兴就把先前的药价全降下原价,还学裴彦家的回春堂开义诊,名声又回来了。


    如今南方调来了药材,市面药材饱和,价格自然跌了下去,太子等人到底不想让药材烂在仓库里,让谈淇的舅舅私下找到几个药商把这批药材全出了。当时他们私下大量收药材搞得市价高涨,自己也收过几倍价格的,这个时候出手,太子党亏损了不少银钱,可不出只能烂仓库里。


    谈轻是幸灾乐祸的。


    尤其是裴折玉告诉他,太子不是劳累病倒,而是被气吐血了时,谈轻笑得肚子疼了半天。


    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的就是赔钱货和谈淇!


    为了这次救疫的功劳机关算尽,结果什么都没得到,白白赔了一大笔钱,还把自己气病了!


    这就是活该!


    谈轻笑过之后就一头扎进报社的工作,裴彦送药材到沧州后便亲自盯着南方调药材的工作,至今还没回来,报社的事就都得他来。


    还好有安王妃和叶澜在,还拉上了谈明,这段时间防疫口号喊得好,学子情绪持续高涨,投稿越来越多,每期周报都能引起热议。


    喊口号还是有用的,起码比起以前,现在讲卫生的人也多了不少,不少人也发现了京城里里外外的一些小问题,比如随口吐痰随地大小便之类的,连顺天府尹也注意起来了,时常派人巡查,整治城市风貌。


    脏乱差的幻境容易得病,谁都不想染上那要人命的疫病,一时间,京城风貌肃然一清。


    也不是说这些都是报纸的功劳,起码现在上街时不会在时不时碰到有人当街吐口水吐痰、躲在角落里方便这些,谈轻觉得挺好的。


    宁王和裴彦回京的那一天,谈轻和裴折玉到城门口接他们,见到两人虽说风尘仆仆的,瘦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好歹人是好好的,没染病,精神也挺好,不过两人还要进宫见皇上,他们便没有时间多说话。


    等宁王和裴彦从宫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沉下来了,宁王妃在宁王府办起接风宴,还请了谈轻和裴折玉过来。这段时间因为要制作口罩,谈轻跟宁王妃也有过一些接触。


    前段时间疫病盛行,谈轻派人送口罩给宁王送去前来过宁王府,主要顺路帮宁王妃带一些宁王需要的物品。原先说好八月宁王府的小皇孙和安王府的小胖子都要进宫读书,结果因为疫病延迟了,一直没去。


    不过宁王不在,谈轻也不方便在宁王府多待,拿了东西就走,没有碰上宁王府的小皇孙。


    今晚过来吃饭,谈轻才头回近距离跟小皇孙接触上。


    宁王的儿子今年三岁,比安王府的小胖子要小一点,身量也小了一圈,白白净净的,天生笑眼和宁王很像,是个乖巧的小孩子。


    目前诸位皇子里只有宁王膝下有一个孩子,是皇帝唯一的小皇孙,皇帝和太后都十分宠爱他,还亲自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瑞福。


    皇帝时不时还召小皇孙进宫里,据说皇帝坐在龙椅上处理政务时偶尔还会抱着小皇孙。


    因此,瑞王妃有孕后,贵妃党无不期盼她这一胎是个男孩,皇后也在催太子的两位侧妃早日追赶上宁王妃和瑞王妃,生下皇孙。


    太子妃的事不知怎么不了了之,皇后也没有再提起,可说来也好笑,她催侧妃给太子生儿子,也没落下她自己的亲侄子孙俊杰。


    让孙俊杰那色鬼给赔钱货生儿子,怎么那么好笑呢?


    此番宁王前往沧州治疫救灾,算是立了一大功劳,往后皇帝重用他的机会必然不会少。


    接风宴上都是自己人,宁王也跟裴折玉和谈轻提到沧州瘟疫扩散到京城的原因,原来是前段时间承恩公府屡屡出事,瑞王和四皇子趁机从太子手里抢了不少事,沧州的瘟疫便与四皇子那时办的一件事有关。


    汛期前,运河大坝发现一点问题,四皇子奉命前去解决,但四皇子能力不如他亲哥瑞王,又好大喜功,只知道压着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尽早完事,根本不管那些被押来做苦役的流犯和征集来的百姓死活,尤其是那些从沧州附近一个小县采石场押过来的犯人,据说修坝时累死了好几个。


    死几个采石场的犯人罢了,四皇子只觉得晦气,让手底下的人把这件事压下去了,等修得差不多,他拍拍屁股就回京领赏准备大婚去了,留下那些累得半死不活的犯人,又被押回青县采石场接着采石劳作。


    采石场的工作极辛苦,又都是犯人,负责这里的小吏根本不会管犯人死活,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打,打死累死了草席一卷扔出去就是。


    谁知道就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就出来了。


    采石场给犯人安排的地方本就是又脏又乱,吃的有时还是馊了的米汤馒头,脏乱环境容易滋生疫病,加上先前去修坝时也不知道是谁先染了痢疾带回来,疫病变化得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咳血症状,发病又急又快,患者短短三五天就没了性命。


    而抛尸的山坡附近也有一些村落,那些村子里出现疫病时,上头的人才发觉不对劲了。


    这事最早也被人上报过,可当地知县巴结上四皇子,硬是借四皇子的势力将这件事压下去了,直到疫病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封了一个又一个村子都封不住,不少人跑到沧州外,还有流民跑到了京郊的村子。


    此事宁王还在沧州时带着幕僚与钦差彻查后便上过奏章,今日进宫又再次提及,宁王猜测,看皇帝的意思,这件事不会轻轻放下。


    这段时间宁王都没好好休息过,一路赶回京城也已经十分疲惫了,接风宴很快就散了。


    裴折玉和谈轻走时,宁王却特意送他们到宁王府大门前,最后拍了拍裴折玉的肩膀,跟他们说:“这次疫病是七弟和七弟妹先发现的,这段时间以来,七弟妹为我筹集药材,七弟也帮了不少忙,我心里是有数的,你们都辛苦了。我不知父皇如何打算,但在我看来,这次能顺利稳住疫情,最该得到嘉奖的便是七弟和七弟妹。”


    谈轻愣了下,看向裴折玉。


    这意思,是要帮他们请功吗?


    裴折玉神色如常,笑着说道:“其实我没做什么,真正的大功臣是我家王妃,到时还请二哥在父皇面前帮我家王妃多多美言才是。”


    谈轻反驳道:“哪有?你也帮了我好多的好不好!”


    宁王看他们二人连功劳都互相推脱,不由失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放心,有二哥在,你们为百姓做了事实,吴世子他们都能有的嘉奖,你们也定是不能少的。”


    没等他们多说,宁王便借口有些醉了,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只好告辞,打道回府。


    爬上马车后,谈轻借着车厢挂着的琉璃灯打量裴折玉,忍了忍,没忍住问他:“裴折玉,你是不是不想得到你父皇的夸奖和重用?”


    裴折玉挑眉看他,反倒是很意外谈轻会这么问。


    “何以见得?”


    谈轻跟他没什么不好说的,掐着手指头跟他细数,“外公和我都问过你要不要帮你在朝堂上谋个闲职,你每次都拒绝了,说怕你父皇不高兴,会连累我们。这次发现瘟疫后,你马上就作出决定去找二哥,将这事上报给你父皇,二哥刚才明显是要帮我们请功的意思,你却婉拒了他。”


    他最后两手一摊,说道:“你明明帮了我很多,就因为自己没有出面,就不想要嘉奖吗?”


    裴折玉温声笑道:“谁会不想要父皇的嘉奖?我只是没怎么出力,不能抢王妃的功劳。”


    谈轻认真起来,看着他说:“裴折玉,其实有时候我是能猜到你的心思的,就比如现在,你笑得就很假,还有每次提到你父皇时,你应该都是不高兴的。但是今天我们在城门口接到二哥时,你就笑得很真诚。”


    裴折玉笑容微顿,没承认谈轻说的是真的,反而倾身往他靠近几分,面上笑吟吟的。


    “我只有在见到二哥是才是真的在笑吗?王妃平日都这么注意我吗?那我此刻对着王妃笑时,王妃看我又是真心的,还是虚伪的?”


    谈轻不自觉后仰几分,心说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可美人总是格外养眼的,跟美人亲近,他也高兴。


    谈轻便装出格外认真的神情,眯起眼睛,近距离地观察起来裴折玉这张俊秀无暇的脸。


    “唔……这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呢,你靠近点。”


    裴折玉眸中笑意深了几分,果真挪了挪位置,一直挨到谈轻的肩头,丹凤眼凝视他。


    “这样呢?”


    对视瞬间,分明知道是在开玩笑,谈轻还是愣了下,裴折玉的眼睛好似黑夜一般深沉,又意外地令人着迷,叫他难以移开视线。


    真好看。


    也不知道这位以相貌出色闻名的皇七子最后会便宜了谁,他的妻子一定会很喜欢他吧。


    谈轻抿了抿唇,定定看着裴折玉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在笑,也只是现在。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开心起来,有什么心事不要自己憋着,就算对外发疯,也好过把自己憋坏了。”


    裴折玉大抵也没有想到谈轻会给出自己这样一个答案,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靠坐回去。


    “发疯吗?王妃就不怕我疯起来,会伤害无辜之人吗?”


    谈轻听他这话怪怪的,不由迷茫,但坚定地点了头。


    “你想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的为人我自认了解,裴折玉,你是个好人,就算再疯,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


    裴折玉眨了下眼睛,唇边又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谈轻的额角的碎发。


    “王妃小小年纪,心里想的倒是不少,若是叫你外公知道你这样教我,怕是要挨骂的。”


    心结还需心药医,裴折玉雷雨天便会发病的事应该有个治疗的法子,但裴折玉不配合也没办法,只能慢慢来,而提到老国公……


    谈轻一把抓住他的手,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居然威胁我要跟外公告状?外公骂我你又能得到什么?”


    裴折玉还真的想了一下,之后理直气壮地说:“王妃平日一肚子坏水,在老国公面前老实听训的样子着实少见,我觉得是好笑的。”


    谈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抓住他的手开始用力,眼神凶狠,带上几分威胁。


    “看我笑话是吧?”


    裴折玉轻声失笑。


    谈轻眉头紧皱,一脸无语,手上不自觉用力了点。


    裴折玉便嘶了一声。


    “王妃,我疼。”


    也不知道是他笑哑了嗓子还是怎么的,谈轻听这低沉沙哑的语调,心底忽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的。


    抬眼一看,裴折玉也不笑了,含着笑意的丹凤眼里映着琉璃灯光,颇有几分脆弱可怜。


    “我知错了。”


    谈轻:“……”


    谈轻心下直呼救命!


    他眼皮子猛地一跳,想都没想松开裴折玉的手,轻咳一声,别开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掩饰一般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茶。


    水声清凌凌地在车厢里响起,他的脸颊却开始发烫。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谈轻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捧着茶杯低头喝水,眼睛没再看裴折玉,怕看了又不自在。


    这哪里是什么小可怜?


    分明是男狐狸精!


    好朋友都顶不住好不好!


    裴折玉看着谈轻似乎在生闷气的样子,又笑了一声,这回没再同他开玩笑了,伸手摸着他脑袋,“我和父皇之间的事关系很复杂,但我知道王妃对我很好,也很关心我。”


    他垂眸思索了下,轻声说道:“或许人人都想要父皇的嘉奖,但我确实对此不太热衷。”


    他总算正面回答问题,谈轻也认真起来,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找来?”


    裴折玉抬眼看他,丹凤眼缓缓弯成两轮漂亮的月牙,手掌拍了拍谈轻脑门,力道并不大,跟摸小猫似的,轻轻在他发顶上扫过。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王妃这样,会把我惯坏的。不过……”他看着谈轻说:“我想要做什么事情,会自己办成的,王妃不用担心我。”


    他身体虚弱,还有那个病,谈轻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谈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便停了下来,裴折玉适时收回手,恢复昔日的笑容。


    “到了,回房歇息吧。”


    谈轻直觉裴折玉刚才好像透露了心声,可自己怎么都想不通,来日方长,也只能作罢。


    两人下了马车,各自回房,偌大一座隐王府,前院与正院相隔甚远,也永远分隔两边。


    夜色浓重,繁星静谧。


    夏夜悄然而过。


    翌日早朝,宁王这位大功臣在朝堂上得到嘉奖赏赐。


    皇帝似乎看到他办事的能力并不差,天生瘸腿并未让他一蹶不振,于是让他先去六部当中历练,同太子、瑞王一同分担朝中政务。


    至于隐瞒瘟疫的沧州下辖知县,也已被定罪,而包庇此人且被牵连其中的四皇子也吃了瓜落,被暂时赶回皇子府思过。据说原本他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皇帝考虑过在他大婚之后封他为郡王的,现在也泡汤了。


    皇帝就此事训斥了一番瑞王一派的人,太子党自然也落井下石了,趁机打压瑞王党。


    朝中大事,谈轻和裴折玉一向不掺和,他们照常过日子,还抽空裴彦家又吃了顿接风宴。


    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瘟疫就这样过去,此事没有闹得太大,但绝对算不上什么小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新开的报社走上正轨,也多了同行竞争,裴彦回来接管了,安王妃闲下来接着准备他的小儿画本。这个时候,因为疫情被拖延的小胖子和宁王府的小皇孙,也在九月前送进了上书房读书。


    谈轻算了一下,桃山学堂的暑假是八月开始的,哪怕是他力争,学堂的先生们坚持不让放两个月的暑假,到九月正好也要开学了。


    八月份时因为疫情,放假了秦如斐这个学堂负责人也没有回京,留在桃山看着学生。


    桃山学堂的学生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这次的疫病也蔓延到了那边,还好并不严重。


    谈轻之前收到消息时就马上让人送了药过去,熬过了这段时间后,大家都没出什么事。


    学堂开学的那一天,谈轻带着福生回了庄子一趟。


    皇帝让他读书的期限早就过了,他老实交了昨夜,那段时间皇帝忙,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还是决定请叶澜继续当他的老师,也不是要学做文章,就是习惯了,舍不得老师走。


    叶澜答应了。


    只有在隐王府做隐王妃的先生,他母亲才不会非要拉着他去继父家里,那不是他的家,他也无意横插进去打扰继父一家的安宁。


    九月到了,桃山的果树上也结了一些果子,谈轻之前让庄头老吴去找会种果树的人来看过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最后就让人试着每隔几天浇一点桃山上那个有着水系异能的池子里蓄着的山泉水。没想到这么一试,今年桃山山上果子量是少了,可是比往年的都甜,吃着还不比贡果差。


    谈轻回来时带了两大筐桃子,一些送去国公府,一些自留,一些分了送给朋友尝尝,给宋道长也送了一些,其中预留了一份给青元观中修道祈福的郡主陆锦,但他们不方便进青元观,只能托宋道长送进去。


    其实陆锦偶尔是能出来逛逛的,她自己偷偷跑出来过几次,裴彦回来后还约了一次饭。


    用她的话说,要是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给皇室和百姓祈福,这样就能一辈子不嫁人,而且看着她的人一直都是宋道长就更好了!


    用水系异能浇灌后结过来的甜脆桃子,谈轻当然少不了裴折玉那一份,给他留了半筐!


    裴折玉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分了一半送去隔壁安王府和宁王府,说是给孩子们尝尝。


    安王府的小胖子和宁王府的小皇孙每天一大早就要进宫读书,确实很辛苦,还没几天小胖子就瘦了一圈,可把安王妃心疼坏了。


    不过由于宁王和安王这些长辈不介意,小胖子和小皇孙成了好朋友,每天手拉手下学。


    时间到了九月,暑热略微消减,秋燥紧跟着来了。


    天气太热了,谈轻本来就不喜欢出门逛京城,现在更是天天待在家里啃桃子,山泉水里的水系异能早已经被桃树吸收,桃子并没有什么能量,但好吃,越啃桃子谈轻就越想念桃山上的山泉。他天天喝补汤养着身体,也能用一点精神力了,可用多了还是会头疼,要是他天天泡在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池子里估计能好得更快。


    加上前两天刚回去过一趟,他很难不怀念那种满山跑的自由和快了,于是他又动了撺掇裴折玉跟他去庄子住的心思,裴折玉不去他也不放心一个人在庄子撒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裴折玉说,计划就泡汤了。


    “这么热的天,围猎?”


    谈轻摇着扇子,扎着高高的包子头,毫无形象地挨着冰鉴瘫坐在竹席上,微末的凉气让他稍微解了热,也让他根本离不开冰鉴。


    万幸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制冰的方法,让他们这些达官贵人都能在炎热的夏秋用到冰块。


    裴折玉像是不会热一样,虽说身上换了轻薄的夏衫,却依旧穿着一身墨一般的黑色,衣襟依旧拉到脖子上,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处疤痕,略微苍白的脸上别说一滴汗,从他身上似乎根本就看不出季节变化。


    看谈轻这么怕热,裴折玉也很无奈,目光从他敞开衣领下的白皙锁骨上移开,顺手捡起桌上的扇子给他扇风,“不错,每年入秋前后,父皇都会安排朝臣伴驾前往西山围猎,到时会在那边的行宫住上半个月避暑,那里也比京中凉快许多。今年二哥要忙,便留在京中,四皇子在禁足,瑞王妃有孕,贵妃也不会去,除了他们之外,父皇点名让其余皇子全都跟上。”


    “听你这话,赔钱货跟他娘也会去吧?”谈轻有点嫌晦气,“那我能不能不去?我请病假?”


    裴折玉打量他一眼,“王妃哪里病了?何况行宫很凉快的,王妃不想去吗?上回听说王妃还不会骑马,到时就有地方可以学了。”


    所谓上回,那都是之前在庄子上住时小胖子被太后派人追杀的时候了,谈轻是有点兴趣学骑马的,可是赔钱货母子都在,他不想去。


    裴折玉是被点了名要去伴驾的,见状又添了一句,哄谈轻道:“到时我亲自教你骑马。”


    谈轻心动了,矜持地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点下头。


    “好吧。”


    裴折玉看他明明是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偏还要装,也是好笑不已,但也确实挺可爱的。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会儿话,谈轻也不好意思让裴折玉给他打扇子,坐直起来抢过扇子。


    燕一便是在这时候过来,行礼时还瞥了谈轻一眼。


    “殿下。”


    谈轻看燕一不说话,就知道这事怕是不好在自己面前说,于是那扇子戳了戳裴折玉手臂。


    “你去忙吧,去围猎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我回头让福生帮我收拾一下行礼就能走了。”


    裴折玉这便起身走向门外,燕一上前同他耳语两句,裴折玉站定门前,又转身走回来。


    “王妃,我要进宫一趟,今晚不用等我用饭了。”


    裴折玉平时无召从不进宫的,也没提过要进宫,今天突然要进宫,谈轻还挺奇怪的,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裴折玉好看的眉头紧皱起来,似有些厌烦,“宫里来人说母妃病倒了,想让我进宫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