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诚如季帧所说,当日带头召集人马抗匪的三家里,刘家、黄家他们都接触过了,只剩一个魏家,魏家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出面。
    张仲义出事的时候,这三家带头去抗匪了,都有不在场证据,他们也不便找魏家人问话。
    到刘县这几天,除了开棺验尸之后从张仲义被折断的手骨隐隐指向他或许是被他人所杀,认罪书也可能是他人伪造之外,他们就没有太多收获了,剩下找到的其他小线索似乎根本没什么用,零零散散的。
    那张仲义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要谋杀他呢?
    大家都怀疑是后来到刘县善后的程纬,张仲义的女儿告御状也是这么说的,但没有证据。
    谈轻还记得裴折玉主要是来查什么的,但那个猎场一直找不到主人,他和裴折玉决定再去山里猎场看看,也可以顺路去下河村,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落草前的家里看看。
    次日,谈轻和裴折玉没再带师枢了,只他和裴折玉,带上燕一福生跟几个护卫一早出门。
    去山里猎场会经过下河村,快到午时时,他们到了村里,作为受灾最严重的村子之一,下河村比上河村的灾情更严重,就算已经过去几个月,远远看着,村里一片荒芜,很多房屋都有被水泡过的痕迹。
    燕一拿了串铜钱,找了个田地里做事的村民带路。
    一行人一直走到山脚下,已经是下河村的最边缘了,才找到匪首高大山的家,那是一座还有些崭新的木屋,一个堂屋两个房间,不是很大,屋顶上盖着的茅草有些凌乱,屋前还有个小院,用篱笆围了起来。
    带路的村民原本不大愿意来,是拿了一串钱后才开了口,还跟他们说了一些事,这是高大山成亲前刚特意找人新搭建的房子,篱笆也是自己亲手做的,自己亲手围的,成亲后,高家小两口会在院里养鸡种菜。
    不过由于高大山爹娘早死,在下河村里没有什么亲戚,一向是在山脚这边过自己的,跟村里人接触不多,妻子王氏又是外来的,跟村里的妇人都不大熟悉,让村里人都知道她这个人,还是在她跳河之后。
    后来高大山贱卖了田地却没拿到多少银两,一气之下跑上山当了土匪,村里的人怕被牵连,更是不敢提认识他,但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那段时间村里大家都吃不上饭,但有好些个跟高大山夫妇亲近些的,有时一早起来,会发现门外放了一些粮食。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是高大山放的,但也仅限与帮着他埋葬了王氏的人,而后他们也听隔壁几个村子的人说过,白顶山劫了富商的米粮会分发给受灾的百姓,所以最早时,他们也是劫富济贫的义士。
    最后闹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夸他们的人就怕了,没人再敢提白顶山,更不敢提那点恩惠。
    但说到底,这些恩惠是实打实分到了不少百姓手里的,白顶山下以及这边好几个受灾的村子村民都拿到过白顶山土匪给的粮食,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白顶山劫了那么多粮食,被清剿时山上却没发现多少存粮。
    而当时程纬到刘县善后,却将山上找不到的粮食推到了张仲义头上,怀疑他将贪污的赈灾钱粮和白顶山劫来的粮食藏了起来,借此来敷衍丢失掉的那一笔赈灾钱粮的去向。
    谈轻不认为是这样。
    张仲义本身家境本不富裕,自己散尽家财,跑到邻县买米粮救济灾民是真的,白顶山劫富济贫,分发抢来的粮食给受灾的百姓也是真的,要是张仲义最开始真的贪了,到后来又何必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呢?
    至于白顶山,谈轻猜想,白顶山上原本是真的有土匪的,高大山是匪首,可手下吸纳的人参差不齐,而人心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只是想劫富济贫吃饱饭,但后来,白顶山上一定是失控了。
    到最后酿成了悲剧,不能说他们双方都没有过错,但其实刘家跟高大山的私怨本不该有这样的结果,所以问题就又回到了张仲义身上。
    可偏偏刘家没说张仲义有问题,而张仲义几次去白顶山,高大山等土匪居然也没有动他。
    那张仲义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谈轻跟着裴折玉问了一阵话,燕一在旁边提笔记录,谈轻实在闲的,起身去木屋里转转。
    裴折玉就在院里坐着,不担心谈轻跟他同在一个院子里还会出事,点了头示意福生跟上。
    高家已经好几个月没住过人,又早就有官兵来搜查过,门早就被踹坏了,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地上还有些山洪泡过的黄泥和茅草,屋顶也破了洞,地上散落着一些陶器碎片,到处是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
    谈轻带着福生进了堂屋,先前来的官兵早就在高家翻箱倒柜地搜查过,屋里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隐蔽处,也找不到最初的生活痕迹,谈轻颇有些失望,又带上福生去隔壁的房间看看,一推开门,迎面就挂下来一大片蜘蛛网,差点糊了谈轻一脸。
    福生忙拿树枝挑去蛛网甩开,纳闷道:“少爷,咱们进来这里干什么,就算这里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早就被人拿走了吧?”
    谈轻挥开门上飘下的灰尘,往里走去,这房间是卧房,不大,因为窗户紧紧关着,坏掉耷拉下来的木门又挡了不少光,里面很暗。
    地上也有不少杂物,可见上次来搜查的人十分粗暴。
    谈轻小心越过那些杂物,边走边回答福生,“说不定还会有遗漏的东西或是线索呢?总之是顺路来查案嘛,多一个心眼,准没坏事。”
    福生也认为张仲义畏罪自杀的事处处都有疑点,而高大山和刘家是他生前接触过的人,没准能从这里找到线索,更奈何不了谈轻,只好憋着气跟他进去,很快就见谈轻在新制的木床前蹲下,在捡什么东西。
    福生紧张道:“少爷别碰!”
    谈轻被他叫得手一抖,目光幽幽地捏着一卷绣线回头看他,“只不过是掉在地上的绣线。”
    他说着起身,在屋里找了一会儿,在桌上找到了被打翻的绣篮,将绣篮拿起放好,顺手把手里的绣线扔进去,拍掉手上的灰尘。
    “看来王芸娘真的会绣花,不过要拿到她的绣帕的话并不难,要么等她死后到高家翻找她的遗物,要么直接让人偷她的绣帕。”
    想到刘天佑拿出的绣帕,谈轻心存怀疑,“刘家给的绣帕不一定是王芸娘托人送刘天泽的。王芸娘是因为刘天泽的纠缠和村里的流言蜚语自杀,要推翻这个论点,说王芸娘向刘天泽求救的话,那高大山才是真正逼死王芸娘,借此敲诈勒索刘家的人。”
    福生道:“不过一条绣帕,却代表了王芸娘的清白,贞洁对女子尤其重要。但这高大山后来确实当了山匪杀了人,他是好是坏,对王芸娘怎么样,也只有王芸娘心里清楚。”
    对跟自己唱反调的福生,谈轻没说话,只回头看他。
    福生意识到这一点,摸摸鼻尖,又说:“当然少爷说的也对,刘家跟常家人走得近,说得再好听,还不是逼迫高大山贱卖田地、卖妻,坏了王芸娘名节,还是很可疑的。”
    谈轻摇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还是怀疑刘家。”
    福生嘴角一抽,反正就是他说他的,少爷坚持自己的直觉呗。他见谈轻转过头要去开窗,忙不迭上前,“少爷,还是让我来吧。”
    谈轻也就让开让他来,开了窗,房间很快亮堂不少。
    福生拿棍子支起窗户,手上全是黑灰,一脸难受。
    谈轻无奈道:“行了,你去外面洗手吧,我记得院里有个水井,还是高大山成亲之前专门找人打的。在村里打井可要花费不少银钱精力,但他就是打了,还有这新房子,床、柜子,对我们来说并不贵重,却都是新打的,而这些都是为了成亲做准备,可见他成亲前是真心想过日子的人。”
    “少爷说的对,那我先出去了,少爷别乱碰那些东西!”
    福生应声往外跑,不留神被拌了脚,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快扶住柜子,没真的摔了。
    谈轻东西也不找了,快步过去扶起他,“没摔伤吧?”
    福生摇头,就是又擦了两手灰,低头踢了踢脚下绊到的一块破布,“被这破衣服绊到了。”
    他想走开,才发现衣袖挂到了柜子一角的木刺上,用力一扯,不料刺啦一声,将衣袖撕开了一道口子,棉衣的布料依旧挂在上面。
    谈轻扶额摇头,都不忍心再看了,“你好歹小心点。”
    福生嘿嘿笑了笑,衣袖不破都破了,他索性粗暴地将衣袖扯回来,那柜门也跟着开了。
    里头什么也没有,谈轻看着柜子一角突出的木刺,忽而拧起眉头,伸出手指摸了摸,“这个痕迹,怎么看起来有点像用柴刀砍的?”
    福生跟着看去,柜子上的豁口有些大,确实像是用不太锋利的刀砍的,谈轻嫌他挡光,摆手让他到一边去,绕着柜子转了两圈。
    这就是农家很常见的自家打造的柜子,还保留着崭新的痕迹,越有半人高,没有上漆。
    窗口的光照进来,让谈轻找到了一丝异样,他蹲了下来,在柜脚后面捡起了一枚碎玉。
    碎玉是勾状的,但玉质还不错,谈轻对着日光端详一会儿,发觉断口处带着一点血迹。
    福生凑过来问:“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玉带钩?高家就是个猎户,哪里用得起这东西?”
    这玉带钩,多是权贵男子腰带上的配饰,越是达官贵人,越是爱在这种显眼的地方摆阔。
    谈轻若有所思道:“高家用不起,但是刘家可以。”
    福生恍然大悟,“这可能是那个刘天泽留下的?少爷不是说,刘天泽来过高家避雨吗?”
    可是腰带配饰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落在别人家,还是在别人夫妻房间里,又染了血?
    谈轻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将玉带钩放进去包起来,“走吧,给表哥看看这个。”
    福生正应好,冷不丁惊叫了一声,捂住自己后背。
    谈轻回头看他,“又干嘛?”
    福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左看看右看看,挪到谈轻身边说:“刚才有东西突然砸我后背。”
    谈轻提醒福生,“你说是这屋里的虫子咬你还合理点。”
    “不是虫子,就是有东西砸我!”福生催道:“少爷,我们快走吧!这个地方怪渗人的!”
    “你这个胆小鬼。”
    话是这么说,谈轻还是如他所愿往门前走去,一边打量起屋中死角,不一会儿,他就见到窗台上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接着是一双眼睛,谈轻拧起眉头,站定下来。
    这就是个小男孩,大概三岁左右,长得虎头虎脑的。
    福生脸吓白了,急得拿手背推他手臂,“少爷,我们快走吧!这地方真有点阴气森森的!”
    谈轻跟窗台后面那双眼睛对上,顿时放松下来,戳了戳福生脑门,示意他看去,“什么阴气,我看,就是他刚才拿石子砸你。”
    福生闻声看去,窗外果然有个小孩,见他们两个发现了自己,小脑袋一缩,很快没了影。
    谈轻摊手,“现在走了。”
    福生反应过来,又羞又气。
    “这是哪家的熊孩子啊!”福生挽起袖子,气咻咻地追出了门外,“哎!你给我站住,别跑!”
    谈轻眨了眨眼,一脸无奈,只好带着玉带钩先出去找裴折玉,谁料那小孩也正往前院跑。
    福生在后面追着追着,还没追上人,这小孩就一溜烟跑到了裴折玉面前,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躲到了正被他问话的村民身后去。
    到了裴折玉面前,福生不敢乱来,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看他又怂又委屈的样子就想笑,对上裴折玉的疑惑目光说:“这小孩刚刚躲在后面拿石子砸福生,福生找他算账呢,问完了吗?”
    裴折玉顿了下,看向福生,也是弯唇笑了,“问完了。”
    对面的庄稼汉笑得极尴尬,“这是村里王二婶子娘家表妹的孩子,姓程,说是生意做不成,半月前寡母带着三岁的孩子回乡投奔亲戚,听说以前夫家也是府城的大户人家。”
    听闻这孤儿寡母的,福生也消气了,“那算了,只是个三岁小孩,让他下回别闹就是了。”
    庄稼汉牵着孩子连连应是,“我一定跟王二婶子说。”
    福生都不计较了,谈轻就是看个乐子,没打算真收拾这小孩,看男人带着孩子走了,刚走出没多久,就有个穿着干净的年轻妇人从村里过来,从男人手里接过孩子。
    这妇人的夫君没准真是大户人家,即便如今孤儿寡母的,同样穿着布衣,她的相貌却很漂亮,很惹眼,双手同样十分娇嫩白净。
    那妇人远远看了他们一样,便警惕地抱紧小孩走了。
    福生还感慨了一句,“有娘的孩子在哪儿都是宝。”
    谈轻看他这么羡慕,想到他也是个没爹没娘的,也不嘲笑他了,挑了挑眉,拍了拍他肩头。
    “你也有干爹干娘啊。”
    福生嘿嘿笑道:“也是。”
    谈轻摇头笑笑,将用手帕包着的玉带钩拿给裴折玉,说是屋里找到的,裴折玉看一眼就让燕一收起来了,拉住谈轻的手拍了拍他身上沾到的灰尘,“我们这就进山吧?”
    天色也不早了,谈轻应了声,一行人就进山了。
    回到马车上,谈轻才小声问裴折玉,“你觉得这个玉带钩会不会是刘天泽在高家留下的?可是这种东西在腰带上,不会平白无故落在高家,而且不仅碎了,还有血迹。”
    裴折玉问:“王妃怎么想?”
    谈轻说:“刘天佑说刘天泽去过高家,不止一次,我猜,会不会是刘天泽想欺负王芸娘,解开腰带后玉带钩砸在地上摔碎了?那上面的血迹也可能是被高大山发现了,一怒之下跟刘天泽打起来留下的?”
    “腰带上这东西太私密了,无端端不会掉下来,高大山那么恨刘天泽,我很难不往刘天泽可能欺负了王芸娘这方面想。”谈轻叹道:“但我也希望高大山及时阻止了刘天泽。”
    一个女人在这世道太苦了,若不是在裴折玉面前,这个对王芸娘不好的猜想他也不会说。
    谈轻又说:“当然了,或许真的像刘天佑说的那样,刘天泽只是单纯喜欢王芸娘,他也去过王家不止一次,包括提出让高大山卖妻,或许就是那次被高大山揍时落下的吧。”
    裴折玉温声道:“不管这个玉带钩是不会刘天泽当时落下的,王芸娘之所以跳河自尽都极有可能时因为外传那样,因为刘天泽造成的流言蜚语被逼死,那么刘天泽的喜欢对她而言,就只是逼死她的一把刀。王芸娘的死因关乎高大山,或许与当时频繁接触高大山的张仲义真正死因有关。”
    谈轻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张仲义生前也跟刘家频繁接触过,高大山也跟刘家有恩怨,还有黄家、魏家都曾经帮着刘家抗匪,然后张仲义畏罪自杀,女儿却上京喊冤,程纬又是善后张仲义之死一案和平定白顶山匪乱的人……不管是我们要调查的是否有人在这里养私兵的事,还是季大人要查的张仲义是否冤死一案,都绕不过这些事情,而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又似乎密切相关,唯独少了将它们都串联起来的最关键的那条线。”
    裴折玉颔首,“想来要找到突破口,才能揭开真相。”
    谈轻点头,反正想不通,他也不想了,揉了揉额角,回头一看,发觉裴折玉还在看着他,上马车后,裴折玉就一直这么盯着他看。
    谈轻问:“怎么这么看我?”
    裴折玉移开眼,很快又回头看着谈轻,眼神很温柔。
    “方才王妃安慰福生,我便想起来王妃也是自小没了双亲,福生还有干爹干娘,而你身边却只有恨不得将你敲骨吸髓的二房一家。”
    谈轻还以为裴折玉有什么事,听完笑出声,“我不是以前的谈轻,哪里就跟福生一样了?”
    裴折玉依旧温柔地看着他,“但你以前的事,你也只跟我提到过叶先生,没再提其他人。”
    在末世的时候,叶老师就是谈轻唯一的亲人,不过要是这么论起来,谈轻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爹娘,也是叶老师看着我长大的。虽然我也很羡慕那些有爹娘陪伴长大的人,但那里的叶老师对我也很好。”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方才我看你安慰福生时,就在想你会不会也很羡慕他。我想告诉你,你在这里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
    谈轻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这里不是自己自小长大的末世,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裴折玉明白,并且愿意一直陪伴他。
    谈轻怔了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觉得心中很欢喜,想了想,他倾身抱住裴折玉。
    “我知道。”他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裴折玉。”
    第142章
    上回来过猎场,这趟不用再找人带路,午时前就到了,几天没来,山里猎场又荒了几分。
    这猎场遗留下来太多猎物,大概是因为猎场的主人打算荒废猎场的时候直接不管山上的猎物,就算人不在了,这些猎物依旧在山里生长,上回来时没发现,这次才发现山里还有一些老虎、豹之类的猛兽。
    猎场养的猛兽跟山里野生的有差别,这些猛兽明显是猎场养的,一整座山做猎场,还养了这么多猛兽,不得不说,猎场的主人很大手笔,比京中有些贵人的猎场也不差。
    可惜就是人住过的痕迹都被烧毁清理了,没人认领,谁也不知道这猎场是谁的,可空着这么大一个猎场没有人打理,还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荒废的,就在刘县这片地方,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地方有问题。
    前几天他们来时裴折玉留了人在这边,虽说没能打听到师枢的来历,却也搜查到猎场里的一些异常。谈轻和裴折玉跟着进了山,到了山后背阴处一个山洞,门前堆着许多碎石,是堵在洞口,刚被燕一几人挖出来的,洞口小,里面却别有洞天。
    山洞地面并不平坦,故而轮椅推得磕磕绊绊的,同时仅能通过三到四人,但走进去大概五米深拐了角,里面空间又大又深,约有一百多平方,地上有车辙痕迹,地面十分平整,显然是人工开凿过的。地上有堆放过箱子的痕迹,还遗漏了一些米面,几乎跟泥土混为一体,招来不少老鼠。
    人都走近了,老鼠还嚣张地待在那里,谈轻皱了皱眉,立马推着裴折玉进里面的石室。里面还有一间石室,比外面小一些,跟外面一样是空荡荡的,倒是没见到留下什么东西,不过地上的车辙痕迹更深。
    燕一带他们进去,边说:“山脚下的林子里找到一些被遗弃的推车,这里的车辙痕应该就是推车留下的,不过这痕迹如此深,属下估计这里原本藏着的东西会比米粮更重,可惜这里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
    裴折玉看向一处山壁上的划痕,“会是兵器吗?”
    谈轻跟着他看去,山壁一角上有好些划痕,看起来更像是利器无意磨损的,所以都不深。
    裴折玉一个眼神递去,燕一便抽出手里的剑,在山壁上轻轻划过,一道崭新的划痕赫然展现几人面前,与其他痕迹极为相似。
    谈轻看这划痕粗细差不多,猜想锋利程度也都差不远,再想到猎场其他疑点,嘶了一声。
    “这里不会真是兵器库吧?按说这猎场要是正常有人看着,也用不着太多粮食,这猎场的主人非要把粮食藏在这里,估计还不少,这山洞至少能藏上万斤,他吃得完吗?匆匆把猎场荒废了,还把那些屋子给烧了,这里真是越看越像养私兵的营地啊。”
    裴折玉道:“那会是谁养的私兵?”
    谈轻疑惑道:“刘家?还是黄家?还是那个没有露面的魏家?但他们都只是商户,为什么要养私兵?可要不是他们,他们那么顺利就清剿了白顶山乱匪,真的只是运气好吗?真的跟这个猎场没有关系吗?”
    燕一回道:“目前还未查到这三家与猎场有关系。”
    谈轻想了想,又问裴折玉:“那当时你接到旨意,让你来赣州重审张仲义一案,又是谁透露给皇帝,这里可能有人在养私兵的?”
    裴折玉微垂下丹凤眼,“我也不太清楚,二哥提醒我此事比案子重要,他了解裴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或许是裴璋的眼线调查到的,也或许是他疑心病又翻了,但跟张仲义一案有没有关系还未可知。”
    谈轻点了点头,环顾这间石室四周,“二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要是光顾着查张仲义一案,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处猎场,而从这猎场的种种疑点看来,说不定这回皇帝也不单纯是疑心病犯了。”
    他啧了一声,“这么看来,最早提醒我们来这处猎场的师枢更可疑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折玉缓缓摇头,“还是查不出来,只知道他确实在我们之前就到了刘县,只是过路人,也确实如他所言,在山里迷路被山里的猎户所救,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连季大人问了整日,也问不出他的底细。”
    谈轻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感觉他对我们是没有恶意的,还好几次暗中提点我们一些线索,包括猎场的、张仲义案子的,要是……”
    裴折玉不喜欢师枢,谈轻斟酌了下,哄着他说:“要是他真的知道很多事情,愿意告诉我们的话,案子和我们要查的私兵去向也会水落石出吧?就是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肯说出来,他那样促狭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配合,说不定还会为难我们。”
    裴折玉果然有些不开心,但并未第一时间否决,只瞥了燕一一眼,示意他将剑收回去。
    “再看看吧。”
    谈轻又点头,“也行,说不定他根本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我有预感,你能查清楚的。”
    裴折玉闻言扬起唇角,“只要找到猎场的主人,就能查到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在养私兵。”
    谈轻握拳,“加油。”
    这种独特的鼓励方式,让裴折玉顿了顿,而后笑着点头时,山洞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喝——
    “谁在那里!”
    外面的声音传到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有回音,谈轻听这声音不对,立时警觉起来。
    “外面出事了?”
    裴折玉眉心一紧,偏头吩咐燕一,“去看看。”
    燕一应声,转身出了石室,过了一会儿回来时,神情已然放松下来,抱着剑上前回禀。
    “有个猎户躲在林子里,让弟兄们抓了个正着。”
    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好奇。
    “猎户?”
    燕一道:“说是住在山外不远的猎户,因为这山里猎物多,才专程上山来打些野味过冬。”
    谈轻也想起来了,“师枢说过,他知道这个猎场,是因为山里的猎户会过来这边打猎。”
    裴折玉俨然也轻松不少,“让他走吧……不。”他不知想到什么,改口说:“出去看看。”
    谈轻应好,推着他出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出了山洞,谈轻远远就见到被两个护卫拦住的猎户。
    这猎户高高壮壮的,大概三十多岁,留了唇上胡须,肤色黝黑,身上背着弓箭和柴刀。
    在他们打量猎户的时候,猎户也在看他们,等谈轻推着裴折玉过去,猎户的神情越发不安,说话时夹带着口音,在嚷嚷着什么。
    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便示意燕一找个人来安抚猎户。
    抓到猎户的护卫能说当地话,叫过来跟猎户交流,猎户才稍微放松些。而他们说得慢了,谈轻才连猜带蒙地听得懂一两个字节。
    这时,裴折玉才发话。
    “他在说什么?”
    护卫垂头回道:“回师爷,他说他就是上山打猎的,发现我们聚在这里觉得很古怪才跟上来看看,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放他离开。”
    裴折玉思忖了下,“跟他说,我们是来查案的。”
    护卫愣了下,应了是,回头用生涩的当地话跟猎户交流,谈轻能听懂他在说他们是钦差。
    那猎户又惊又恐,当场跪拜下来,裴折玉让燕一扶他起身,又说:“问问他可知道这猎场的主人是谁,先前有没有过什么异动。”
    护卫恭顺应了,将他的话转述给猎户,那猎户狐疑地看了看他和谈轻几人,这回居然是用生涩的官话询问他们:“能不能问一下,几位钦差大老爷们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官话跟京腔有相通之处,谈轻听完笑了,“原来你能说官话,那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猎户小心翼翼地低头,磕磕绊绊地说:“能听懂,可是说不来,大人们是来查猎场的?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在这里打猎了?”
    “查过这里没问题,你们想在这打猎就在这打猎,不过要看这里的主人愿不愿意让你们进来。”谈轻说着回头看向裴折玉,“我们查过就走,你也不用紧张,知道什么老实交待,我们是钦差,是来办案的,案子办清楚了就回京城,不会对你怎么样。”
    裴折玉默然颔首,以此佐证谈轻说的都是真的。
    看他们还算平易近人,猎户犹豫一阵,说道:“县衙的张大人也查过这猎场,当时猎场还有很多人,现在你们再来已经没人了。”
    谈轻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裴折玉和燕一福生,见他们或多或少同样都有些吃惊,他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张大人?是张仲义?”
    猎户回答得越发小心,“是那位知县大人,可他还没查完猎场的事,听说人就上吊死了……”
    裴折玉本是想打听一下这猎户口中所知与他们得来的线索可有不同,不曾想这人知道的还不少,便也重视起来,“张大人或许是被人谋杀、冤死的,钦差便是为了重新调查他的案子而来,你都知道些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若对破案有利,有赏。”
    “原来张大人真的是冤枉的?”猎户有过一瞬恍惚,随后忙回道:“草民一定老实回话。”
    他语速一块,几人就听不太懂了,说起官话也是磕磕绊绊的,裴折玉便让护卫继续传话。
    从护卫的转述中,猎户交待了自己曾经受张仲义所托,盯着猎场,可是还没查完,张仲义忽然让人给他送来几两银子的辛苦费,又托人传话,让他最近都别再上山了,任何人问起猎场都不要说自己去过猎场周围,又过了没多久,张仲义就自裁了。
    而猎户听闻张仲义死后也慌张了很久,躲在家里一个多月不敢出门,怕招惹了什么是非。
    裴折玉便问:“张仲义是什么时候让他盯着猎场的?”
    猎户想了想,应道:“发洪水前不到半个月吧。”
    裴折玉又问:“猎场都有什么?他让你查什么?”
    猎户说的话一长,就让护卫转述了,护卫边听边小声应道:“他说,一年前他就知道山里有个猎场,但是这里离他们住的村子太远,就算是猎户也不敢进山,他胆子大,偶尔会进深山打猎,发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人马进山,每次人都不少。”
    谈轻越发好奇了,“那些人就是猎场的主人吗?”
    护卫传话说:“是当官的,那些人骑着马,穿着打扮都很神气,管那个带头的叫大人。有时候,会有一些人往山里送粮食,都是半夜的偷偷送。有时候,还有人会把女人送进山,最后再带出来。张仲义发现这些,是因为他刚五岁的儿子染了风寒,他就将那些人路过时捡到的一枚金珠送去当铺当了,正巧碰上张仲义,张仲义发觉异常,拉住他盘问了一番,最后拿银钱换了那枚金珠,便让他暗中盯着猎场。”
    “当官的?大人?”
    谈轻挑起眉梢,回头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护卫很快又说:“他还说,他盯着猎场的半个月里,偷偷混进过猎场一回,当时是半夜,那位大人没有来,但是猎场里的人很多,他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手里头都有刀。”
    裴折玉问:“多少人?”
    护卫说:“两三百,全是男人,天黑了,他看不清,也不知道猎场的人是不是都在那里。”
    猎户又说了一长段话,护卫紧跟着转述,“当时他差点被发现了,还好发现他的男人醉得不轻,看不清人。他连夜逃出猎场,将这些告诉张大人,张大人便让他之后盯着猎场动向即可,不要再贸然进去。”
    这猎场已经跟张仲义有了联系,先前那些毫无头绪的线索似乎也可以串联起来了,谈轻追问道:“那个大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猎户之前回答过张仲义,张仲义死了,他吓得不轻,经常会回想起自己跟张仲义的接触,谈轻一问,他很快就说了出来。
    护卫代为回话,“那位大人看着很年轻,嘴角有颗黑痣,眼睛细长,别人管他叫程大人,山里的人管他叫程将军,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但跟这位大人进山的人,他以前进县城见过,是魏家武馆的魏老爷。”
    谈轻若有所思,他没见过程纬,可裴折玉见过画像。
    裴折玉果然点头,让谈轻确认程纬确实有这些相貌特征,又问:“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刘县抗匪的时候,猎场里是否有过什么异常?”
    猎户回道:“当时洪水严重,山里也不好过,我没顾上那边,但雨停后却是看到山道上有很多脚印,没两天就听说张大人没了,一个多月后我才敢出门。因为前天夜里山里着火,烧了整宿,我心里不踏实,进山再看,猎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听到这里,裴折玉已然无需再问了,摆手让燕一去处理后续,让猎户记下口供按下指印。
    看着几人下去,谈轻感慨道:“我感觉我的头脑从到赣州开始,从未有过此刻这样清楚。”
    裴折玉看向他,“轻轻这么快就猜到真相了吗?”
    福生仍有些困惑,闻言一脸迷茫地看向谈轻。
    谈轻睨了裴折玉一眼,“倒也不是全都猜到了,我只是有个猜想。这个一年前就建成的猎场,不仅是给那位程大人养私兵的,恐怕也是供他放松享乐的地方。而这个人,八成就是程纬,或许就是魏家在帮他养私兵,而这些,被无意中发现猎场存在的猎户因为一枚遗落在路上的金珠,透露给了张仲义。张仲义让猎户盯着猎场,肯定也早就猜到了这位程大人就是同在赣州为官,却压在他头上的知州程纬。”
    “所以张仲义没有声张出去,但后来,他或许暴露了。”谈轻猜测道:“卡刘县的赈灾钱粮,说不定是程纬对张仲义的一个警告。”
    “不管刘家和程纬有没有关系,他和高大山的恩怨当中一定有程纬的人在煽风点火,说不定就是那魏家。”谈轻点了点额角,又说:“可是同时张仲义忙于治水救灾,只能暂时中断调查对猎场的调查,又或许是不敢查下去,忌惮右相。同时他又为了白顶山和刘家的事频繁和高大山接触,这会不会就是魏家出动山里的私兵,也要赶在兵马到来之前清剿白顶山的原因?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程纬怕他说出去。”
    “张仲义也许也早就察觉自己被发现了,所以安排女儿和老仆离开刘县,又托人给猎户传话让他别再盯着猎场。而白顶山匪首高大山被杀的同时,张仲义也被灭口且伪造成畏罪自杀,之后程纬来到刘县给魏家擦屁股,同时转移人马,抹去痕迹。”
    谈轻说道:“可是程纬唯独算漏了张仲义的女儿,不,或者说张仲义聪明,早早将女儿送走了,他的女儿还有贵人相助,走到了太后面前,但张仲义的女儿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难道是张仲义不敢说吗?”
    裴折玉提醒道:“程纬背后是右相,以右相在朝中的势力,程纬若早有察觉,只要右相出手,张仲义检举他的奏章便无法上达天听。而张仲义查过猎场,他手上就一定会留下程纬养私兵或贪污受贿的证据。”
    谈轻摊手,“可是这些证据,在程纬带人来到刘县之后,应该已经全都被抹去了,除非程纬和他手底下动手的人自己站出来自首。”
    如果程纬愿意自首,他们也就不会来赣州查案了。
    福生恍然大悟,认同地点头,神情略有些担忧。
    裴折玉依旧很从容,说道:“白顶山一事,张仲义无能为力,从送走他女儿可以看出来,他早就猜到他会出事,那么应该也能猜到程纬会将一切证据抹杀,轻轻认为,张仲义会不会将这些证据都藏起来?”
    谈轻睁大眼睛,“有可能啊!”
    福生想到季大人给江知墨安排的那些看似毫无用处地搜查张仲义遗物文书的活,眼睛微微亮起来,“那我们现在要赶回县衙吗?”
    话音落下,谈轻和裴折玉齐齐回头,两双眼睛看着他。
    谈轻也就罢了,裴折玉也这么看他,福生有点紧张,声音都有点颤抖,“我说错了吗?”
    谈轻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你说得对,看来季大人很有先见之明。”他说完无情地推开受宠若惊的福生,兴冲冲看向裴折玉,“我感觉张仲义的遗物很有调查的价值,裴折玉,我们回县衙吧?”
    裴折玉失笑,“好。”
    谈轻说走,裴折玉就让人准备,留两个护卫安置猎户和继续在猎场盯着,他们便回去了。
    来的路上还不觉得,回去时因为太着急,谈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一直催燕一赶车快点。
    同样的路程,回去时耗时便快了不少,回到县城时,刚过晌午,谈轻下了马车,回头推着裴折玉进县衙,裴折玉笑得极无奈。
    “东西都在县衙,何必着急?”
    谈轻就是不放心,“早点找到证据,我们就能早点办完事了,而且我还真怕证据跑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也是,险些忘了县衙里还有别人的眼睛,不管是石云,还是刘县丞。
    进了县衙问出江知墨所在,谈轻和裴折玉便找过去。
    还没到门前,师枢先从江知墨的班房里探出头来,看他们一眼又缩回去,谈轻有些纳闷,还没问他怎么在这,他又跑了出来,“哎呦,小两口回来了,今儿去哪儿玩疯了?”
    谈轻白了他一眼,“少废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果断推着裴折玉绕开师枢,裴折玉扫了师枢一眼,便冷漠地移开眼。师枢啧了一声,嘀咕着小两口都欺负他,便追了上来。
    “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闲的,叶先生想帮江大人忙,我便过来搭把手,叶先生可温柔了,不像你们小两口,就知道欺负人。”
    谈轻活了这么久还是头回听有人说叶老师温柔,可想想这个世界的叶老师看着清冷了点,很多时候确实很温和,他顿时警觉起来。
    “都说了不要跟我们叶老师走太近,他是有心上人的!”
    师枢挑眉,“真的?”
    谈轻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末世的叶博士有伴,这个世界的没有,好在裴折玉出言提醒,“不是要去看张仲义的遗物吗?”
    谈轻立马点头,给了师枢一个边上去的眼神,推着裴折玉就要进去,师枢又觍着脸追上。
    “你们也要去看张大人的遗物?怎么,是有人告诉了你们,我和叶先生找到线索了吗?”
    谈轻本想呛他一句,听到后话当即拉住轮椅站定。
    “找到了?”
    他们在门前说了这么多,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动静,叶澜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后显然松了口气,“师爷,小公子,你们回来就好。”
    正主就在这里,师枢就不用管了,谈轻立马推着裴折玉过去,“老师,你们找到线索了?”
    叶澜看向门内,神色谨慎。
    “找到了,但石大人想拿走。”
    谈轻心下一惊,低头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裴折玉面色也认真起来,“东西被他带走了?”
    师枢一脸得意地跑过来邀功,“那肯定是没有的!有英勇挺身的我在,叶先生耗费心血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功劳能轻易被人抢走吗?”
    谈轻一把推开他硬挤过来的脸,看叶澜的眼神很是担忧,“我们不在,石云欺负你们了?”
    叶澜失笑摇头,“没有。石大人突然有事,走了。”
    谈轻撇嘴,“他能有什么事?”
    叶澜面露迟疑,告诉他们,“石大人的夫人来了。”
    谈轻一愣,“啊?徐九郎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吗?”
    那石云跟徐九郎不得又撕起来?
    第143章
    石云只有一位夫人,便是工部赵侍郎的长子,这回来的,还真就是徐九郎喜欢的那位。
    可惜徐九郎跟季帧去府城了,要不然谈轻就能看上热闹了,当然,谈轻也没忘记正事。
    “东西还在吗?”
    叶澜忙带路,“石大人没来得及看,还在江大人那。”
    谈轻看裴折玉点了头,这便推着他跟进屋里,江知墨果然在里面,坐立不安,一见他们进来,立马起身上前,“师爷,小公子!”
    裴折玉开门见山问:“东西呢?”
    江知墨连忙应在,回头跟师爷手忙脚乱地将原本放在桌上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双手奉上。
    “下官和叶先生一同打开看过,这是张仲义生前亲笔所写的奏章,与他搜集的一些证据,状告知州程纬贪污受贿、私养兵马。”
    他特意提到叶澜,就是想说他自己没有私下打开过,谈轻让燕一接过来,打开匣子后将里面的奏章取了出来,递给裴折玉便翻看起其他东西,巴掌大的方长木匣里有个册子,一些书信,还有枚圆润的金珠。
    乍一看到那枚金珠,谈轻便挑起了眉梢,叶澜低声与他解释:“金珠是张大人发现知州程纬暗中频繁来往刘县的证据,册子上则是暗中调查刘县的魏家、黄家以及刘家贿赂程纬的详情,这些书信便是张大人托人调查这三家为程纬修建猎场,疑似提供场地帮程纬养人马的结果,证实程纬与他们关系密切,在察觉张大人调查他的事后一再暗示张大人,想要将他拉下水,俱被拒绝之后,便在发放赈灾钱粮时刻意扣压,或是直接昧下贪污。”
    谈轻从猎场那边知道魏家跟程纬关系密切,还不确定其他人,如今张仲义的奏折书信都在,他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便问:“刘家和黄家果然跟程纬有关系,那高大山跟刘家的事也是他们故意挑起来的?”
    叶澜摇头,“张大人死前不久才发现刘家和黄家也掺和其中,不知刘家和高大山的恩怨是否由他们引导,他拦不住被这三家鼓动去剿匪的人,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就是程纬养的那些私兵,只猜到高大山一死,接下来就是他,所以将证据藏了起来。”
    谈轻点点头,又好奇地问:“老师是在哪儿找到这些东西的?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师枢找到机会就插嘴,“多亏了叶先生心细如发,才在张仲义留下的诗集里找到线索!”
    谈轻觉得他不太正经,拉着叶老师往边上挪了挪,叶澜也有些无奈,转而看向江知墨。
    “江大人查了张大人的遗物数日,才是最辛苦的人。诗集上的线索,也是江大人发现的。”
    江知墨可是知道谈轻和裴折玉身份的,隐王妃的老师,就算是猜不到叶澜的身份,他也不敢抢功,闻言忙道:“不敢当。下官没什么本领,就是记性好,同样看过张大人那本诗集,记得被撕掉的书页里都是什么内容,还是叶先生警醒,在那几首诗中找到最关键的线索,又想起刘县丞说过张大人出事前些人总爱去查县志,下官便通过诗集中的方位年月找到了十九年前的刘县县志记录的一个案子。”
    谈轻问:“就是那本石云的诗也在上面的诗集?”
    江知墨的神情既有几分讨好,也有几分骄傲,“正是,那诗集下官读过,一直牢记在心。”
    想起来江知墨上回说过,那诗集大概收录历年登科的进士的一些好诗,有些学子会为了应试揣测考官的心理,便会去拜读这些人的诗,江知墨科举九年,能中举就是个会读书的,为了会试读过这本诗集正常。
    江知墨说来满脸钦佩地看向叶澜,“那案子说的是一出财产纠纷,一个富人被女儿下毒暴毙,之后两个儿子争夺家产,小儿子私下贿赂知县,想让知县将家产悉数判给他,但知县分文不取,还嫉恶如仇,将此人送进牢狱。最终查到便是这富人的大儿子为财弑父,真相大白,知县判其秋后处斩,其余从犯则处于牢狱之刑,那家财产最终由唯一在父亲病榻前侍疾却被诬陷下毒的小女儿与几个侄子平分。”
    谈轻听不懂,“所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江知墨反应过来自己废话有点多了,摸了摸鼻子说:“最后小女儿洗刷冤屈,为拜谢知县还她清白,给他送上一份厚礼,那知县依旧回绝,笔者赞其清廉自持,明镜高悬。”
    师枢受不了他的墨迹,直接说:“东西就是在公堂上的匾额后面找到的,谁能想到那里能藏东西?那可是公堂,一般也没人敢乱来。”
    谈轻头回觉得师枢顺眼了点,敷衍地跟江知墨说了一句辛苦了,转头就问裴折玉,“如今证据也有了,应该能给程纬定罪了吧?”
    裴折玉合上奏章,却不如谈轻想象的那样乐观,“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证据了,三个月时间,足够让程纬的人抹去痕迹。这些证据足以证明程纬并不清白,但这次的案子最终会交由京中三司会审,难保右相不会为程纬开脱,从中作梗。要让程纬获罪,不仅要证明他收受贿赂,还要找出那些私兵,方可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谈轻冷静下来,“也是,他至少在猎场养了几百号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消失不见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刘县不是边防要塞,兵力不强,人数不多,这三百多人究竟是遣散了还是暂时藏起来了?要是后者,对我们大家来说其实也是很危险的。”
    裴折玉颔首,看向叶澜几人道:“张仲义的奏章和这些证据已然能证明他并非谢罪自裁,而是被他人谋杀,也能让程纬受贿的罪名落实,这次江大人和叶先生也算立功了。”
    “不过……”
    裴折玉冷淡眸光扫过屋中众人,“此案还不算了解,待季大人回来后再行商议,今日找到的这些东西,不论是谁问起,你们都不能透露出去半句,包括石云,和刘县丞。”
    江知墨刚刚才被表扬得一脸雀跃,闻言有些不解。
    “刘县丞今日不在衙门,下官定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不过石大人已经知道下官找到了张大人留下的东西,倘若石大人问起……”
    师枢揣着袖子在边上凉凉提醒,“对啊,要不是叶先生手里有宁王府令牌,这些东西就要被石云抢走了,他还要把我们关起来呢。”
    说起来,叶澜在袖中取出一块赫然刻着宁王府的令牌,交还给谈轻,“石大人这次是忌惮我手上有令牌,而石夫人又来得凑巧。”
    谈轻接过令牌,啧了一声,“好在我出门前给老师留了令牌,这石云是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我们一出门,他就敢威胁你们?”
    裴折玉倒是笑了笑,“在他眼中,我们只是宁王府的人,他自然也不必忌惮我们的人。”
    谈轻笑着收起令牌,跟江知墨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东西交到我和表哥手上了,他想知道就来问我们。季大人去府城两天了,很快就会回来,到时他就不敢嚣张了。”
    江知墨应声,“下官明白。”
    裴折玉默认谈轻的处事方法,只道:“我们还需继续查证张仲义留下的证据,既然知道程纬和刘、黄、魏三家的关系,又知道他们暗中养了私兵,你们近来务必小心行事。”
    接下来,裴折玉命人重点调查刘家黄家和魏家,试图打探出来那批私兵的具体数目,但他们这些钦差带来的人不算多,徐九郎又带人跟着季帧去了府城,不宜太早惊动这些人,便只能先压下找到证据的风声。
    整个晌午过去,谈轻都在陪裴折玉对账和整理张仲义留下的那些证据,发觉张仲义调查猎场时有几个对猜测私兵数目有利的线索,而且猎场那边每个月会往里运粮。
    提供粮食的是刘家,每个月都送粮食,不下数百石。
    也就是至少五千斤,按军营里的算法,足够五百士兵吃饱喝足,猎场里还养了不少马。
    晋朝法令森严,连皇子都不能养私兵,太子身边的护卫也是有定量的,裴折玉虽然挂了一个亲王头衔,按照他的亲王规格能用的府兵最多只有几十人,更别说程纬一个小小知州,居然敢在山里养上五百多兵马?
    这个数量或许不多,但如果这五百兵马造反,对于兵力不足的刘县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谈轻看裴折玉给季帧写信,便静静地陪着他,饭也是匆匆在班房里对付了两口,天黑后两人才起身回房。
    回房途中,两人经过石云住的厢房,有些意外地见到一个年轻的公子,正被石云往外推。
    “我还有职务在身,和离的事,等回京再说吧!”
    石云这人也够绝,说完直接把门关了,那年轻的公子没说什么,身后的小厮先恼火了。
    “大人怎么这样!这么冷的天把少爷往门外赶,要是不愿和离,怎么就不能对公子好点?”
    年轻公子瞥他一眼,语气听去有些淡漠,却是对门内说的,“石大人,今日我便先走了,明日我还会来,直到你同意和离为止。”
    谈轻远远看着,想看热闹的心思又涌了上来,小声问裴折玉:“这就是那位赵公子吧?”
    裴折玉还没说话,另一个人就在他们身后冒头。
    “就是他,石云的夫人。”
    天已经擦黑,后院静悄悄的,又冷又黑,突然冒出来个人吓了谈轻一跳,连忙将裴折玉护在身后,等看清楚后人后当场翻起白眼。
    “师!先!生!你又干什么!”
    师枢一早就跑出去了,有洛青看着,他不出县衙,谈轻也不管他,没想到他又凑了过来。
    自打叶澜带头叫了师先生,就没人叫他名字了,师枢颇为遗憾,发觉谈轻身后的裴折玉正冷幽幽看着自己,却是一脸无谓地摊手说:“大家不都是看热闹的吗?不磕碜。而且论起来我还是比你们先来的呢。”
    谈轻缓了口气,看向他身后紧跟着的洛青,刚才天太黑没看到,这会儿才发觉洛青也在。
    洛青躬身拱手行礼,回道:“师先生今日就在县衙闲逛,吃过晚饭,便在这里看热闹。”
    谈轻无语,“真是闲得慌。”
    师枢理直气壮,“我就是闲的,你也不在看热闹吗?要我说,要不这赵公子能跟石云做夫妻呢?他一来,这位整日阴阳怪气的石大人就老实了,赵公子也绝,石云不答应跟他和离,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让石云一天下来都没空闲来找你们晦气了。”
    谈轻听着有点好奇,“他真的就一直跟着石云?”
    裴折玉忽然默不作声拉住谈轻衣袖,让谈轻往前看,谈轻迷茫看去,就见这石夫人,也就是赵公子正带着小厮朝他们这边走来,明显是发现他们在看热闹了,被当场抓包,谈轻有种想要捂脸逃走的冲动。
    可赵公子已然近前,他的小厮纳闷地看着谈轻等人,“你们不会是在看我家少爷笑话吧?”
    谈轻愣是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还偏被说中了,低头看向裴折玉,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圆场。
    师枢凑热闹被人当场抓到,却躲到谈轻和裴折玉身后,假装和他们是一伙的,谈轻顿时被他无耻到了,差点没忍住踹他出去。
    “赵禄,不可无礼。”
    赵公子低斥一声,转而朝几人拱手一礼,“在下赵希声,今日突然造访衙门,多有叨扰。”
    “大音希声?真是好名字。”谈轻拱手回礼,客气地说:“赵公子客气,你是石大人的夫人,想来见他天经地义。不过看起来石大人似乎有些忙碌,顾不上夫人,要不,我让人挤一挤,安排赵公子住下吧?”
    这赵希声也是个人才,天然克石云,留下好啊!
    裴折玉一眼看出来谈轻什么意图,无声笑了笑。
    可惜赵希声摇了头,婉拒道:“我已经让人在客栈租了院子安置,多谢钟小公子好意。”
    谈轻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眼睛睁大了几分,“你叫我钟……赵公子知道我?”
    赵希声生得斯斯文文,白净瘦弱,说不上健壮,给人的感觉很是温润,也十分冷静,他看向谈轻和裴折玉,解释道:“来刘县之前在府城见过季伯父,季伯父和我说过,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是宁王府派来协助隐王殿下查案的人,让我不得无礼。”
    谈轻还以为赵希声是听石云说的,这么听来暗松口气,又不禁困惑,“是季大人让你来的?”
    赵希声道:“我本在荆州做生意,刚忙完便收到家书,家父说石云要去赣州,我便顺路过来了,到府城时正好碰到季伯父,季伯父便给我指路,告知我石云下落。仔细论起来的话,小公子似乎也没有说错。”
    谈轻和裴折玉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心说季帧这么安排,估计就是让赵希声来克制石云的。
    赵希声又说:“听闻二位和石云有过一些不愉快,案子上的事我也不懂,来之前季伯父曾提醒过我,不得耽误大家办案,二位大可放心,我此行来寻石云,只为与他和离。”
    小厮赵禄没好气地小声补充道:“听徐校尉说石大人居然跟身边的长随有染,真是眼瞎!既已另寻新欢,就别耽误少爷前程啊!”
    赵希声只看小厮一眼,小厮便闷闷地闭上嘴。
    谈轻差点笑出声,忙咳了一声掩饰道:“咳,那个,那我先预祝赵公子,早日成功和离?”
    赵希声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弯唇笑道:“那我也先谢过小公子了。天色已晚,我也该离开衙门了,宁师爷,小公子,留步。”
    他说着朝几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小厮走了,谈轻还冲他摆了摆手,幸灾乐祸地说:“我看赵公子主仆对石云也嫌弃的很,石云人缘是真差,连自己的夫人都不喜欢他!”
    师枢又从他们身后冒出头来,一脸活吞了苍蝇的表情,惊讶道:“不是吧,那个石大人居然跟他那个五大三粗的长随何大有染?”
    谈轻白他一眼,“你就只听到这个?这么八卦?”
    师枢撇嘴说:“这些八卦不比你们的案子有趣?”
    谈轻差点认可了,其实查案时猜到真相是最舒爽的,但过程真的很乏味,他咳了两声,扬起下巴正色道:“我们就是来刘县查案的。”
    师枢嗤笑一声,明晃晃是不以为意,眼睛却止不住往他胸口上飘,“你那坠子挺好看的。”
    裴折玉温声也抬头看来。
    谈轻这才发现,平日里藏在衣襟下的玉竹坠子跑出来了,大概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拨出来了吧,可被师枢盯上,他立马警觉地抓起玉坠坠子藏在手心里,警告师枢。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你还想不想要我那一百两了?”
    师枢想想说:“你这坠子水头真不错,不知道能卖多少,不过说好的一百两当然不能少。”
    谈轻对这个见钱眼开的江湖骗子是真的无言以对,赶紧招手叫洛青过来,“带他回房去!”
    洛青应声抓住师枢手臂,要将人带回去,师枢一脸莫名其妙,“干嘛这么紧张?不就是问问嘛,这坠子不会是什么人送你的吧?”
    谈轻懒得理他,摆手让洛青快带人走,洛青手脚还是利索的,捂了师枢嘴押着人下去。
    看不到人了,谈轻才放心松开玉坠,捏了捏这枚精致漂亮的玉竹挂坠,将其收回衣襟下。
    裴折玉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皱了下眉,“轻轻戴着这玉坠坠子许久了,先前我以为只是寻常饰物,但看起来,轻轻很喜欢它?”
    没热闹看了,夜里风大,谈轻推着裴折玉回房说:“也不算特别喜欢,就是有个认识的人送的。回去吧,福生应该已经铺好床了。”
    裴折玉不动声色地应了好,指尖轻轻点了点轮椅扶手,又问:“可是郡主和裴世子送的?”
    谈轻一听就知道他在拐着弯打探着玉坠的来历,显然是对师枢的胡话上了心,谈轻倒也不是生气,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索性直言:“是一个道观的观主。福生那小子很迷信,在庄子住时三不五时就拉我去道观上香,我还去那里给你许过愿呢。”
    裴折玉怔了怔,“为我许愿?”
    “嗯。”谈轻笑着点头,“那时你身体老是不好,我上香时就许愿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里涌上暖意,勾唇莞尔一笑,“没想到轻轻也会有要求神佛的事情。”
    “那不是因为你吗?”
    谈轻直白地说:“反正都去道观上香了,许个愿也是顺道的事。那位观主很好说话的,就是运气不好,年轻时受了伤断了一条胳膊,有点可怜,我每次去就给他送些东西,他前段时间就回南边老家了,估计以后都见不上了,就送了我这个坠子。”
    裴折玉垂眸轻叹,“你一向心善,又讨人喜欢,那位观主也是很喜欢你,才送你玉坠吧。”
    “还好吧,我不气人就很好了。”谈轻被他夸得直乐,想了想又将玉坠子拿出来说:“白观主这坠子跟着他在道观不知道多少年了,也算是开光了吧?要不我给你戴着?应该也可以辟邪招财护身什么的吧?”
    裴折玉轻笑道:“不必,那位观主送你的,你收着就好,我倒是希望这坠子能保你平安。”
    谈轻笑说:“你怎么也跟福生一样迷信神佛了?”
    裴折玉无奈道:“但回想起来,我似乎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那位老观主却是比我贴心。”
    谈轻想说白观主也不老,但以后估计都见不上了,也就不多解释了,只反驳道:“哪里没送我东西了?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双鱼玉佩吗?我怕带出来弄丢了,所以把它收进盒子里好好保存,留在王府里了。”
    裴折玉摇头,“那是成亲前的信物,不一样的。”
    见他还真像是在琢磨起要送自己什么东西来,谈轻想起今天看到那枚金珠,也有点馋。
    “那你给我打个金珠吧。”
    裴折玉一顿,再看谈轻的眼神有些无奈,又很是宠溺,“你是真的喜欢猪,也罢,那等忙完这阵子,我亲自去给你打一个金猪。”
    谈轻先是迷茫,听完后差点笑喷了,不过金猪也不错,他便笑说:“那我要个大金猪!”
    裴折玉自是答应了,“好,给你打个猪崽那样大的。”
    谈轻笑喷了,“噗!”
    送金猪可以有,可是裴折玉要不要说的这么认真啊!
    第144章
    因为金猪的误会,谈轻夜里睡觉时想起来都笑到睡不着,裴折玉看了他好几回,最后把人抱进怀里,谈轻实在困了,才老实睡了。
    一觉睡醒,枕边已经空了。
    谈轻习惯裴折玉起得比自己早,还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再赖一会儿,伸懒腰时手臂压到一个鼓囊囊的小锦囊,怪咯人的,谈轻将这个小锦囊拿起来端详一阵,估计是裴折玉落下的,正要找裴折玉人就进来了。
    “醒了。”
    谈轻点点头,坐起来将锦囊递给他,“你的吗?”
    裴折玉笑应:“打开看看。”
    谈轻原本就有点好奇,听他这么说,也就直接将锦囊打开了,看清楚里面是一把花生粒一样大的圆润金珠,谈轻脸上有些惊喜。
    “哪里来的金珠?”
    裴折玉丹凤眼中含着几分宠溺笑意,“金猪暂时是没有时间打了,但金珠可以有,轻轻放心,这不是张仲义的证物,是我们自己的。”
    说起金猪的误会,谈轻眨了眨眼,抿唇笑着看向裴折玉,“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想要的金珠是这个金珠不是那个金猪,你故意的?”
    裴折玉眼神无辜,“你喜欢吃猪肘子,我原先当真以为是那个金猪,昨夜却又莫名其妙笑了那么久,我再蠢,也该想到是误会了。”
    谈轻将锦囊里的金珠倒出来,数了数,有九枚,比张仲义捡到的要更大,更圆润漂亮,不由爱不释手,“那你昨晚上答应过我的金猪还作数吗?我记得我的嫁妆里也有一匣子金珠,以前没发现它这么好看。”
    裴折玉道:“答应了给你打金猪,自然是作数了。今日腊八,福生煮了腊八粥,要喝吗?”
    他不说,谈轻都没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他们到赣州时已经快进腊月了,一转眼,就已经到腊月初八了,他还没喝过腊八粥,立马点头应要,捧着一把金珠玩了一阵,便又把它们全都收进了锦囊里面。
    裴折玉问:“不喜欢吗?”
    谈轻摇头,“不是,回头我可以拿去吊着师枢。”
    裴折玉失笑,“故意让他眼馋?”
    谈轻扬起下巴,“谁让他对你老是没礼貌,他那么贪钱,就是要让他看得到,拿不到。”
    腊八节,该吃腊八粥。
    虽然谈轻不会做,可有人会,一大早,福生就把腊八粥送过来了,意外的很合谈轻口味。
    甜甜暖暖的,早上吃正合适,福生就猜他会喜欢,自得地说:“干爹说少爷小时候就爱吃甜的,以前少爷还小,没跟老爷吵架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老爷府上陪老爷过的,我才专程学了熬给少爷吃。”
    福生说的老爷当然不是谈家祖父,而是老国公。
    谈轻为他的厨艺竖起了拇指,就是光喝甜粥有点腻,他给自己夹了个街上买的小笼包就粥喝,又回头催裴折玉多吃点。裴折玉不大爱吃甜的,吃早饭时还在看今早刚送来的信件,闻言才点点头,放下书信。
    “刚收到京中的回信,外公猜信到赣州时会在腊八前后,叮嘱我好生照顾你,早日回京。”
    谈轻出门时钟惠是知道的,外公那边有他在没问题,但上船后裴折玉还是给外公写了信,还有给宁王府的信。听他这么说,谈轻不大相信,“真的假的?难道他没有在信上骂我,让我不许给你添麻烦吗?”
    这么说着,谈轻擦了擦嘴拿过信件,一眼就将信件拍回桌上,“我就说嘛,肯定是骂了。”
    福生小声说:“那老爷肯定也是希望少爷平安的嘛。”
    谈轻当然知道,就是随口一说,说完接着干饭,福生想了想,说道:“对了,少爷,师爷,那个赵公子又来了。我刚刚从厨房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了,他人还挺好的,一大早就过来给石云送早饭。”
    福生昨晚没跟着谈轻和裴折玉,吃过晚饭就拎着食盒回房收拾了,但知道赵公子昨天在衙门待了一整天,很晚才走,所以一早见到他也觉得很奇怪,看裴折玉和谈轻都没制止自己,便又说:“我听衙役说他好像是来找石云和离的,半点也不避着人。”
    谈轻笑说:“看来这位赵公子是铁了心要和离。”
    裴折玉对此不大有兴致,随口吃了一些早点,便去回信了,谈轻收拾了两人份的早饭,加上一锅粥,肚子有点涨,跟裴折玉说了一声起身跟福生出去,出了门,谈轻想起来问起福生这两天师枢有没有异常。
    福生愣了下,“我一直跟着少爷啊,没留意他。”
    谈轻说:“我是说私下的时候,他不是跟洛青在你隔壁房间吗?你觉得这个人是好是坏?”
    福生想了想,挠着脸颊说:“我看……他应该不是坏人吧,他不是还给我们指路了吗?”
    他猜不透谈轻的想法,反问谈轻:“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说好他拿钱帮我们做事吗?”
    谈轻耸肩说:“他跟我们又不熟,还知道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而且他老是没大没小的,他在表哥都不大乐意说话。”
    福生摸摸鼻尖,说道:“现在已经腊八了,我们案子还没有办完,也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回到京城,老爷和钟叔会很想少爷的。”
    谈轻说:“那也没办法,咱们出京的时候都快腊月了,不过要是早点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们也能清闲一点,安安心心过年了。”
    福生冷不丁感叹道:“其实能够跟家人一起过年还是要比我们几个人在外面过年开心的。”
    谈轻挑眉,“想家了?”
    福生嘿嘿笑道:“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干爹干娘了。”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转眼看向别处,才发现谈轻腰间多了个小锦囊。
    谈轻今天穿了一身绀青色的棉袍,他平日是不爱戴饰物的人,不是出门参加什么宴会或者进宫的话也不会束发戴冠,都是随手扎一个高马尾,可今日,他腰间多了一只杏色锦囊,还缀着暖黄色的长流苏。
    福生纳闷了,少爷平时也不是喜欢打扮的人啊。
    “少爷这锦囊好眼生。”
    说起锦囊,谈轻就笑了,手握着锦囊跟福生说:“这个啊,是表哥送我的,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应该就是送给我的腊八节礼物吧。”
    看他笑得一脸甜蜜幸福,福生顿时不是很想问了。
    可谈轻此刻分享欲颇为旺盛,还打开锦囊拿了一枚圆润的金珠出来,放在白皙的手心上。
    “而且不光是一个锦囊,这里全是这样的金珠哦。”
    他拿着金珠在福生面前晃了一圈,福生月钱是五两银子,金珠他见过,可金珠就在眼前,他还是带着几分渴望地盯着看了好几眼。
    谁知下一刻,谈轻就又捏着金珠收回了锦囊,很是宝贝地抚摸着锦囊,“羡慕吧?但这是表哥给我一个人的,不能分给你哦。”
    福生:“……”
    其实也不是很想要。
    去厨房路上,福生有点心不在焉的,不大想说话,谈轻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把食盒放回厨房,回来路上见到后门停了马车。
    季帧正弯着腰走下车,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谈轻眼前一亮,带着福生上前,惊喜道:“季大人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连夜赶路吧?”
    “小公子?”季帧抬头看来,下车站稳,笑着点头,“昨夜在府城办完了事,就先回了。”
    从府城到刘县,坐马车也要颠簸大半天,季帧去了两天就赶回来,可见人是没怎么休息的,这么敬业又拼命的人,谈轻是佩服的。
    “季大人辛苦了。这趟去府城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帧笑道:“算是吧。对了,这两天在府城碰见了赵家侄儿,便是石云的夫人,他应当昨夜就到了县衙,小公子可有见到他?”
    “见是见到了,季大人要先见他吗?”谈轻听他说有发现,眼睛又亮了几分,“这两天县衙也有些发现,季大人应该会很有兴趣的。”
    季帧挑眉,“哦?如此听来,还是案子更要紧。”
    几人回来时,燕一正带着书信出门,见到他们连忙行礼喊人,谈轻冲他摆摆手,让他先去忙,便带着季帧和福生进屋找裴折玉。
    “裴折玉,看看谁回来了!”
    裴折玉坐在书案前看文书,被打扰了也不怒,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笑意,抬眼看向谈轻,而后才看到他身后的季帧,便放下书卷。
    “季大人。”
    季帧颔首,“宁师爷。”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那随从便躬身退下了,燕一和福生见状也都退到门前去守着。
    屋中没有外人,季帧上前行礼,“殿下,王妃。”
    裴折玉抬手道:“季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看你如此匆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发现?”
    季帧便起身道:“这两日在府城再审程纬,他依旧是坚称刘县的事与他无关,不过臣再三调查过程纬,发觉他与夫人丁素兰并非表面那样和气,程纬虽然没有纳妾,但早在几年前就先后养了一些外室,甚至还有几个私生女,夫妻二人间早有嫌隙。”
    “程纬此人绝非表面那样和气斯文,在狱中尚且能忍,可据臣找到的一名看着他长大的老仆交待,他自幼家贫,虽能识文断字,却性情暴烈,常有不顺心的事便要大吵大闹,严重时会动手伤人,比起登科,他更愿意做一位武将。但与丁素兰成亲后,在丁家安排下,他不得不留在赣州做一名小官,那时他对丁素兰和丁家人还算敬重,伏低做小,费尽心思讨好丁家人,想借此接触到丁家人背后的右相,其实对丁家人与丁素兰不满已久。”
    谈轻愕然,这不就是凤凰男吗,还是个暴脾气的,表面和和气气,实际上可能一点就爆?
    季帧说:“直到升任知州,右相对他开始倚重,他无需丁家人再从中周旋,对丁家人便渐渐怠慢了。一年前,程纬曾想将为他生子的外室带入府中抬做如夫人,丁素兰不同意,争执间被程纬打伤,一怒之下请常家人出面,威胁程纬若敢对她不敬便请右相废了他,程纬不得不低头,将身边老仆推出去顶罪,打断腿扔出府。”
    这还是个家暴男?谈轻啧啧称奇,“靠妻子和丁家人攀附上右相得来的官位,右相还在就对人家外孙女动手,程纬也太心急了吧?”
    季帧又说:“那老仆被赶出程府后辗转回了乡下,这一年来过得孤苦无依,而程纬由始至终没有顾念旧情帮扶一把。臣派人几经追查才找到人,这老仆还说,程纬曾经从右相的人那里得到消息,这两三年间,漠北或许就会与我朝开战,程纬便给右相写信,想要投笔从戎,去边关立功,但被右相驳回了,只让程纬安心等待时机,程纬当时还埋怨过右相看不起他。”
    谈轻惊道:“难道是因为这个,程纬才养了私兵?”
    裴折玉将书案上一个巴掌大的方长木匣推过去,“这是江知县和叶先生这两天在张仲义的遗物中找到的,季大人先打开看看吧。”
    谈轻笑着提醒,“打开有惊喜哦。”
    季帧应是,打开木匣看起里面的奏章,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随后一目十行看完,神情惊愕地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程纬果然如张仲义之女状告那般贪污受贿,又养了私兵,张仲义或许正是被灭口而死,有了这些证据,程纬的罪名便洗不清了。”
    裴折玉淡声道:“还不够。”
    季帧冷静下来,“莫非,是因为找不到那些私兵?”
    谈轻撇嘴说:“我们去过那个猎场两次,虽然他们已经废弃猎场,还把一切人住过的痕迹都烧毁了,可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在那山里有一个不小的粮食仓库,而且应该还有个兵器库。再对照张仲义查到的这些线索,我们保守估计,程纬在猎场里至少养了五百左右的私兵,而且据知情人透露,那些人都叫他将军。”
    裴折玉笑意凉薄,“正如季大人所言,程纬曾向右相请求要投笔从戎却被拒绝,或许便是因此,他开始偷偷养私兵,等待漠北真正打过来的那一天,与此同时,他也在收受贿赂,利用刘县的富商帮他养兵马。”
    谈轻嘶了一声,“不管刘黄魏三家为什么贿赂他,刘家有粮食,黄家有钱,魏家有人,让这三家费钱费力帮他养兵马,他这是物尽其用,包赚不赔!这人怎么还老惦记着养兵打仗?这脑子不去做生意都浪费了!”
    第145章
    裴折玉差点笑出声,有谈轻在身边,他想严肃一点都不行,他无奈摇头,捏了捏谈轻手背说:“现在找不到这些私兵,刘县兵力不强,一旦打草惊蛇,激怒他们,恐怕我们也难以自保,我已传信给赣州大营,请他们调兵过来,季大人怎么看?”
    季帧闻言严肃起来,“殿下说的极是,但眼下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当中恐怕还有人在县衙里做内应,怕只怕他们先下手为强。”
    裴折玉轻笑道:“要的就是他们先现身动手。”
    谈轻拧紧眉头,“这样会不会太危险?”转念一想,他觉得裴折玉说的也有道理,“也是,要是这些私兵出现在明面上,让我们抓个正着,我们就不用担心他们在暗地里捣鬼了,但还是要多做准备小心点好。”
    他说着眼睛一亮,提议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虚与委蛇,逐个击破!刘家没了最心爱的儿子,魏家儿子在军中任职,黄家小儿子刚满月,这两家正春风得意,在这种对比下刘家会不会有所不满?”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和季帧二人齐齐看着他。
    他们不说话,看得谈轻怪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别笑我。”
    季帧忙道:“臣不敢。”
    裴折玉笑道:“不是笑你,是因为你说的很有道理,如今程纬出事,这三家将私兵都藏了起来,他们自是明白,一旦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和程纬都要出事,而程纬如今有常家在背后护着,只要他们不露出马脚,程纬不会有事,他们也就不会有事。”
    季帧笑着接道:“殿下亲信,赣州大营必会出兵,这已然绕过了府城,应当避免了被常家人发觉,但只怕也瞒不了多久,总不能让他们来扑空,所以引蛇出洞还是有必要的。王妃的提议臣也赞同,若是这三家先内讧起来,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的。”
    谈轻被夸得老脸一红,又说:“我们调查过,现在刘家跟另外两家落差还是挺大的,刘家就两个儿子,不说之前跟高大山闹起来有没有程纬的命令,刘家都没有从中得益,反而死了最宝贝的儿子,大儿子刘天佑又体弱多病,跟另外两家没法比。”
    裴折玉点头,“刘家暮气沉沉,魏家和黄家则春风得意,刘家确实是这三家最容易挑拨的人。若能从他们口中挖出私兵下落……”
    谈轻问:“那我们去找刘天佑?”
    裴折玉自是赞同他的,丹凤眼里笑意温柔,“我本也有过计划,这次还是要劳你动手。”
    谈轻指着自己,不大确定。
    “我?”
    裴折玉肯定点头。
    天快黑时,谈轻吃过晚饭,跟着裴折玉出了衙门,师枢非要跟上,这回几人都没阻止。
    腊月天黑得早,刚到酉时天就黑了,街上行人不多,唯有花街那边灯火明亮,依旧热闹。
    谈轻推着裴折玉在花街前的河畔走过,时不时见着一些醉汉从青楼出来,又或是什么人被招徕进了青楼,他皱了皱眉,小声跟裴折玉咬耳朵说:“你早就有了计划,干嘛不早点说出来,还以为只有我想到呢。”
    裴折玉笑应:“这恰好证明我与轻轻是有默契的。”
    一句话让谈轻哑火了,“行吧,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进去啊?要不我带人进去抓刘天佑?”
    没等裴折玉回话,远远看见花街那头相邻的几间青楼的师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不是吧,你们小两口大晚上来青楼?你们不是成亲了吗?还是说你们真就玩得这么刺激?”
    谈轻没好气道:“我们办正事呢!”
    裴折玉扫了师枢一眼,摆手示意燕一,燕一带一个人走了,裴折玉便道:“我们走吧。”
    谈轻不大想搭理胡说八道的师枢,低头问他去哪儿,裴折玉看向河畔另一头的小茶楼。
    天色已晚,茶楼本来要关门了,没想到他们一行人突然来了,也不用茶水,就借个包间用,可他们银子给的大方,直接包场,老板娘利落地让出地方,让伙计们先走了,自己拿着银子去隔壁饭馆吃饭去了。
    几人刚坐下,燕一两人就扛着一个麻袋来了,外面天太黑了,两个人都还拿黑布蒙了面。
    谈轻快被师枢烦死了,一直嘀嘀咕咕地追问他们去青楼干什么,让洛青把他拉开,手里就多了一杯茶水,还是热的,他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郁闷无语的眼神,接过茶水,燕一也在屏风外把麻袋给打开了。
    一个被捆着手脚堵着嘴、衣衫不整的人从麻袋里探出头,正是刘天佑,燕一刚扯开他嘴里的布团,他就惶急慌忙地大叫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爹是刘县的刘老爷!快放了我,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见他的声音,师枢也老实闭嘴了,睁着眼睛看看裴折玉,又看谈轻,眼里满是疑惑。
    裴折玉还没发话,燕一就一个耳光甩过去,刘天佑整个人都被甩到地上,这才安静了。
    燕一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压着声音警告道:“我家主子找你问点话,你最好老实回答,要是不老实……你爹来了也救不了你!”
    燕一力气大,刘天佑右脸肿得老高,人差点被打晕过去,这回才老实了,哆嗦着问他们:“别!别打了,你,你们到底是谁?”
    谈轻在屏风后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听声音燕一打得绝对不轻,他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裴折玉,见裴折玉点了头,便借着衣袖遮掩将异能放进茶水里,让福生给递出去。燕一回头看见后让人接过茶水,二话不说抓起刘天佑给人灌下去,刘天佑挣扎了好一会儿,茶水洒了一半,也灌进去不少,灌完之后,燕一把人扔开。
    刘天佑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吓得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敢乱动,声音越发哆嗦,“你们,你们到底给我喝了什么……我爹可是……”
    没等他说完,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就在屏风后笑着接道:“你爹可是刘县的刘老爷?”
    他没压着声音,清亮的少年嗓音还是很好认的,刘天佑愣住了,裴折玉示意人移开屏风,见到他们二人时,刘天佑瞪大了眼睛。
    “你,你们……大人!”
    谈轻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跟裴折玉说:“啊,我们现在也算是钦差大人,这么叫也没错。”
    裴折玉颔首,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谈轻,谈轻这才接过抿了一口。刘天佑恍然回神,露出讨好的笑容,“原来是两位大人,大人想见草民,让草民来县衙就是,这么晚了,大人让人把草民劫来不合适吧。”
    他脸上还是笑着的,可最后咬着牙说话的语调也证明他现在心情不好,说完还倒抽一口冷气,想捂脸才想起来手脚还被捆着,他也笑不出来了,举起双手说:“草民不知做错了什么,让大人动怒,草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大人可否先给草民松绑?”
    谈轻被逗笑了,“行得正坐得端?刘天佑,你是说你逛窑子、吃五石散,也还算好人家?”
    刘天佑脸色僵硬,“这是我的私事,与大人的案子无关吧。我刘家配合大人查案,大人却这样对草民?大人是钦差,就这样办案吗?我刘家虽然只是刘县的小小商户,可也结识过府城的大人,有一些人脉。”
    他只是个普通商户之子,逛窑子吃五石散,别人最多说他私德不行,官府也拿他没办法。
    师枢惊道:“他威胁你们?”
    谈轻哪儿用得着他拱火,白他一眼让他也老实点,便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淡声道:“刘家的人脉?刘少爷是说常家,还是右相?”
    刘天佑支吾道:“右相那等人物,我小小刘家哪里攀附得上?大人不是来查张大人的案子吗?草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大人怀疑草民犯法,大可以将草民叫到县衙去对簿公堂,而不是私下屈打成招!”
    谈轻差点给他鼓掌了,“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还在狡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刘少爷。”
    刘天佑眼神闪躲,梗着脖子说:“草民没做错什么,不怕对簿公堂,倒是两位钦差大人今夜派人将草民抓来,不大合适吧?”
    谈轻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严格来说我们不是钦差,但我们背靠隐王殿下和宁王府,你觉得你们背后的人,在朝中能越得过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吗?第二,你提醒了我,你不招,我们也不是不会屈打成招。”
    刘天佑面色煞白,往后缩去,“你们要干什么?”
    谈轻摇头不语,打了个响指。
    刘天佑吓了一跳,但燕一和护卫都没动,反倒是他自己腹中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敢表露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是冤枉的,快放了我!”
    谈轻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肚子痛吗?你不会真的以为刚才我们就是请你喝了杯茶吧?”
    刘天佑浑身一僵,方才腹中的隐痛似乎更明显了。
    见他不说话,谈轻啧了一声,晃着茶杯里的茶水说:“腊八节我们还大晚上出来抓你,你就真的以为我们就是单纯来扫黄的吗?”
    刘天佑额角出了一层冷汗,腹痛不算强烈,但也无法忽略,他吓白了脸,“茶里是什么?”
    谈轻给福生递了个眼神,福生还愣着,师枢便煞有其事地说:“我们隐王府的秘药七步逍遥散,一旦毒发,若得不到解药缓解,七步之外,肠穿肚烂,必死无疑,刘天佑,就算我们放你走,你敢走吗?”
    这话听得谈轻嘴角抽搐,没忍住回头多看师枢两眼,还七步逍遥散,他是话本看多了吧?
    连裴折玉都没忍住睨了师枢一眼,这人还挺骄傲,挺起胸膛冲他们呲牙笑,一脸嚣张。
    不管编得怎么样,刘天佑是信了一半,顿时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们不是钦差吗?钦差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百姓?”
    燕一抿唇忍了忍笑,冷着脸警告道:“废话少说!想拿到解药,就老实听两位大人的话!”
    刘天佑还是怕死的,他好不容易等到弟弟死了,没人跟他争刘家家产了,自然惜命得很。
    “那……你们要问什么?”
    裴折玉道:“刘家和黄家、魏家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不说,也早已有人交待清楚。”
    刘天佑愣了下,似乎是在想到底是谁背叛了他们,思来想去,他连忙喊冤,“草民冤枉啊!大人,那天晚上黄家的事真的和小人无关!那是黄伯父自作主张,他养了一堆女儿,没少给人送女儿做妾做外室攀亲带故,送不出去的就养着做暗娼!”
    “真的!”刘天佑急道:“您别看黄伯父看着好说话,其实他就是个老龟公!私下没少干逼良为娼的事!那天晚上他要献给大人的女儿,就是他养的‘女儿’,他就是故意试探你们,想看看你们会不会被他贿赂的!这人口蜜腹剑,说的话不可信啊!”
    听起来,这刘天佑以为是黄家卖了他们?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师枢就嘲笑他们,“我就说那天晚上你们小两口怎么都不高兴,原来是有人要给你们送‘女儿’!这黄老板究竟是开酒楼的,还是开青楼的?”
    刘天佑接道:“黄伯父还真的开了娼馆!不过都是他们商会的人养的暗娼,要比花街的姑娘干净漂亮,也更会伺候人!他前几天刚满月那个小儿子,不也是他黄家私下偷偷养的那些‘女儿’里一个给他生的吗?”
    这话把谈轻恶心到了,还以为那个刘县商会挺正常,没想到这帮人私下居然玩这种……
    不过这次也算是揪到了黄家又一个问题,养暗娼。
    回头再细想,黄家给程纬的不只是钱,还有美人,要不说时不时会有人将女人送到猎场那边呢,恐怕就是给程纬这些人享乐的。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谈轻越想越恶心,紧紧拧起眉头,裴折玉捏了捏他手背,便道:“你说黄家有问题,仅凭他们养暗娼这点?”
    刘天佑眼珠一转,又说:“前段时间水灾,黄家还占了很多田地,都是逼着农户贱卖的!”
    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到点子上,裴折玉眼神冷了几分,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拔剑上前,锋利的剑刃架在刘天佑脖子上。
    这回刘天佑彻底不敢动了,连忙求饶,“大人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那些事都是黄伯父他们干的,跟我可没关系啊!”
    谈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好,我也明说了,山里那个猎场,你没印象吗?”
    刘天佑顿了顿,低头不语。
    谈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刘天佑,今天抓你到这,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你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刘天佑这回急了,“我不想死!大人明鉴,那些事情跟我没关系啊!我爹以前根本不让我管家里的事,那些事都是天泽办的!”
    裴折玉道:“刘家每月往猎场运多少米粮,你知道吧?刘天泽跟高大山的事到底是有人命令故意为之还是如何,你老实交待。”
    刘天佑犹豫不决。
    谈轻抱着胳膊,语气凉凉地提醒道:“刘天佑,我们抓你来,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刘家逃不掉了,现在还不动你们,自有我们的用意,这也是你最后自救的机会,好好想清楚要不要把握住机会吧。”
    刘天佑脸上闪过纠结之色,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如果我老实交待,我们刘家可以全身而退吗?还有……解药能先给我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跟他们讨价还价,谈轻笑着摇头:“刘家最后怎么样,还得看刘家到底做过多少事情。但你给我们做内应,好好做事,解药会给你,你手上要是干干净净的话,你和你的妻子都不会有事。”
    师枢狐假虎威地在一边说:“好好考虑清楚吧,我们可是隐王殿下的人,没必要骗你。”
    谈轻忍笑看向裴折玉,师枢平日对裴折玉态度不好,还张口闭口自己是隐王殿下的人,要是裴折玉亮身份了他会不会脸红啊?
    裴折玉倒是一如既往对这人很冷漠,视而不见。
    刘天佑最终咬着牙点下头,“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不过我爹以前不大跟我说猎场的事,我也只知道他跟黄家魏家在帮府城来的程大人做事,每个月会送很多粮食过去。至于天泽跟高大山的事,真是他自己看上了高大山的媳妇,还想轻薄人家媳妇,被人家打回来了,这事闹到张大人那里,我爹花了好些钱才让村里那些人改口,让高大山告不成我们刘家。到后来,高大山杀了天泽,山上又闹起来了,那程大人怕我们的事泄露出去,就让我爹他们动手,也是那魏家带的头!”
    “我们家只管给粮食,其他事我们不管的!程大人也会给我们牵桥搭线,让我们搭上常家这条门路!”刘天佑说:“至于黄家,他有个远房小妹是程大人的外室,生了个儿子,送美人贿赂官员这套他做了不止一回,刘县前一个知县也收过他的钱!所以每回程大人来,他都会亲自做陪,我爹不让我去,偶尔会让天泽跟过去。”
    说起这个,刘天佑俨然有些不满,“不过天泽只会玩女人,什么都不懂,还是那黄家拉进来的魏家的大儿子会来事,程大人还送他去了大营里,前阵子回信听说快升到千总了,也是个有本事的。魏家原本就是武馆,所以猎场那边也是他家管着。”
    他边说边观察着谈轻二人的反应,“那个,猎场那边什么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爹不让我多问多说,天泽死后,他就跟黄家魏家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黄家满月宴那天他也没去……”
    谈轻一眼看懂了他的小心思,“替你爹说话呢?”
    刘天佑笑说:“他是对天泽更好,那也是我爹不是?”
    谈轻冷眼看他,“嬉皮笑脸?”
    刘天佑立马收起笑容,“草民不敢,但很多事情草民都不清楚,只知道半个多月前府城里程家那边派人过来传信,说程大人出事了,让我们都老实点,闭紧嘴巴什么都别说。其实我爹给程大人粮食,也是想跟常家合作,真正跟程大人沾亲带故的还是黄家,别看魏家在猎场那边出力更大,其实黄家在程大人面前才是最得脸的人。程夫人生不出儿子,程大人的外室里只有黄家的妹子给生了一个儿子。”
    这么说来的话,这黄老爷才是这三家里说话权最大的,也算程纬沾亲带故的大舅子呢。
    这倒是有些超出谈轻的预料,裴折玉又问:“那张仲义是谁杀的?猎场那边的人马呢?”
    刘天佑就知道逃不过,闭了闭眼,还是说了,“张大人应该是黄家动的手,猎场那边的人马,从抗匪之后就不见了,他们一直都是魏家安排的。别看黄伯父整天笑呵呵慈眉善目的,他私下真不是个善茬。”
    谈轻笑道:“那你爹跟他们比都算是善人了?”
    刘天佑不敢说是,只说:“这个,我爹有时候是不大地道,那都是天泽那小子太混账了。”
    谈轻嗤笑一声。
    刘天佑怕得罪他,又说:“我听说这几天大人们一直没去找魏家,其实魏家早已经把家财偷偷转运出刘县了,魏家的儿子好像也要回来。据说这次是隐王殿下亲自来查案,谁不慌?那天黄伯父请你们过去,就是想试探你们,看看能不能搭上隐王殿下,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给面子,我那天晚上回去后他还叮嘱我多打听一下县衙的状况,看看隐王殿下什么时候到,再打听到隐王殿下的喜好好投其所好。”
    谈轻不笑了,“投其所好?又要给隐王送女人?”
    刘天佑小声说:“听说隐王的王妃是个男的。”
    谈轻说:“那又怎么样?他以为他就有机会了?”
    刘天佑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他,“隐王妃是陛下赐婚,推辞不得,没准隐王更喜欢女子呢?温香软玉的,隐王不会拒绝的吧?”
    谈轻捏起拳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那他怕是要失望了。隐王殿下非但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男子,他只钟情于隐王妃,不会看旁人一眼。”
    他们对外宣称是隐王殿下的人,刘天佑不疑有他,人家的手下肯定更了解他。刘天泽并不失望,还有点看戏的味道,“我就说,黄伯父这一套不是人人都受用的,隐王殿下什么出身?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谈轻笑瞪裴折玉一眼,小声说:“话题扯远了!”
    裴折玉正色道:“你想要给刘家争取一条活路,便老老实实给我们做内应,最好是找到那些人马的下落,若能戴罪立功,你,你爹,说不定都不会有事,刘家也能保住。”
    刘天佑惊喜道:“多谢大人!”
    裴折玉冷漠道:“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不必谢得太早。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毒,每隔一日毒会发作,我这边会先给你一天的解药,往后每天这个时辰会有人给你送解药,一旦你叛变,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虽然这个毒是胡编乱造的,谈轻还是配合地倒了一杯茶水,借袖子遮掩,假装在里面放了什么,就让福生递过去,福生在他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嘴角抽了抽,还是装出一脸凶狠地将茶水递到刘天佑面前。
    刘天佑看着茶水,想喝又不敢喝,还想跟谈轻和裴折玉讨价还价,“这药只管用一天?”
    谈轻抬起下巴,“不想要?”
    “不是不是!”
    刘天佑还被绑着,没法接过茶杯,盯着眼前快要被撤回去的茶杯,一狠心探头过去就着福生的手叼起杯子,一滴没剩把茶喝了,茶水就是普通的茶水味道,有些凉了,可喝完后他感觉腹中还是有些隐痛。
    “我肚子还疼……”
    这本来就是谈轻的一点小异能,没加别的毒素,疼的就是肚子,时不时隐隐作痛,跟闹肚子似的,查不出来什么问题,疼上几天就好了,师枢非说是什么七步逍遥散,还会肠穿肚烂,他也只好顺着这话说,“疼才能让你记住我们的话,毒已经在你肠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会疼上一回,只有每天及时服下缓解药肠子才不会烂掉。”
    刘天佑吓得不轻,忙不迭表忠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话,帮大人查到那些人马的下落!”
    谈轻提醒道:“是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
    刘天佑应道:“是是是。”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裴折玉让燕一给刘天佑解绑,最后警告道:“今日我们见过面的事,若让我知晓你透露出去半个字,明日的解药你便别想拿了。记住你答应过我们的事,隐王府的暗卫会一直看着你。”
    师枢找到机会就恐吓刘天佑,“不错!隐王府的暗卫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早已暗中混入刘县,你身边便有我们安排的眼睛。”
    谈轻默默看向师枢,还没搭戏台戏瘾就先犯了?
    刘天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被松绑后先是捂着脸,低头想了想,“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谈轻摆手。
    刘天佑暗松口气,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裴折玉示意燕一跟上,便问谈轻:“我们也走吧?”
    谈轻放下茶杯,点头应好。
    几人走时茶楼的老板娘还没回来,门外守着的护卫也没见到有人经过,便悄悄离开了后巷,往衙门走去,途中会经过集市,这个时候,街上早就没人了,如今隆冬腊月天太冷了,一入夜,集市早就散了。
    回去的路不远,几人走着回去,谈轻和福生推轮椅,刘天佑走后,谈轻才有空吐槽师枢,“什么七步逍遥散,你编也编个好的!”
    师枢说:“你就说他信没信?”
    谈轻无语凝噎,转头跟裴折玉说:“我觉得他今晚肯定要连夜去找大夫,不过我对我自己做的药很有信心,大夫看不出来什么的。不过这人虽然很贪生怕死,同样也很贪财,他真的会帮我们查那些人马吗?”
    裴折玉回头看向他们,“我隐王府的暗卫不是神出鬼没、杀人如麻,在刘县遍地眼线吗?”
    几人默默看向师枢。
    师枢反而一脸懵,“看我干嘛?那不是你们这么办了,我就随口帮你们吓唬吓唬他吗?不过这种富家子弟也是真惜命,家产差点就到手了,那么多钱财还没花完,肯定是舍不得死的,你们没派人盯着吗?”
    谈轻又看裴折玉。
    裴折玉轻声跟他说:“放心,他没机会说出去。”
    他说谈轻就信,在算计人心这方面,裴折玉可比他要聪明多了,“那黄家那边要不要……”
    刘天佑刚才说黄家逼良为娼,这话谈轻是信了一半的,黄家是奸商,确实该查一查了。
    裴折玉也很重视此事,“回去之后让季大人查一下。”
    谈轻满意点头。
    他远远闻到了一股香味,吸了吸鼻子,在桥头下找到一个正要收摊的小摊,远远看着是卖烤栗子的,闻着香香的,带着丝丝甜味。
    谈轻有点馋,“我想吃烤栗子。”
    裴折玉无奈一笑,“去买吧。”
    谈轻笑了笑,叫上福生过去,师枢跟裴折玉没话说,也过去了,留几个护卫守着裴折玉。
    那摊子本不是卖烤栗子的,是个蒸面摊子,栗子是自家做来吃的,闻起来香喷喷的。
    摊主是一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妻,给谈轻分了一袋,谈轻没白要,给他们硬塞了一把铜钱。
    买好之后,谈轻兴冲冲地抱着一袋子栗子远远冲裴折玉招手,街角挂着几盏灯笼,映照昏暗街道,谈轻手里新鲜出炉的栗子还冒着热气,远远看着,颇有几分烟火气息。
    裴折玉回了他一笑,便见他右手边的巷子里冷不丁冲出一匹马,丹凤眼倏然睁大了。
    “轻轻小心!”
    谈轻也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他身手还是很快的,在马上那人发现前面有人勒紧缰绳的前一刻便退到了边上去,这会儿走在后面的福生和师枢才反应过来,两人很是紧张地跑到他身边来,“少爷没事吧?”
    师枢问:“没撞上吧?”
    谈轻摇头,将怀里的栗子护得严严实实的,那马上的人也下来了,是个器宇轩昂的青年。
    那人一上来便拱手道歉,“小公子没事吧?天太黑了,在下赶着回家,没看到前面有人。”
    谈轻看他还挺有礼貌的,便也不气了,摆手说:“没事,你走吧,下回夜里别跑太快了。”
    “实在抱歉……”
    青年点头起身,抬眼看到谈轻的脸忽然愣住,“小公子看着有些眼生,不是刘县人吧。”
    谈轻探头去看远处的裴折玉,没心思跟路人多话,随口应了一声,便朝裴折玉那边跑去。
    那人看着他从眼前跑过,脸上露出惋惜神情,仍痴痴看着他,师枢看在眼里,有些纳闷地扫了这人一眼,便和福生跟上谈轻。
    谈轻没一会儿就到了裴折玉面前,笑着将怀里的栗子递给他,搓着手说:“你快尝尝!我刚刚在摊子上尝了一个,可香可甜了!”
    裴折玉哪有心思吃栗子,拉过谈轻还带着栗子余温的手检查,“有没伤到?吓到了吗?”
    谈轻笑着摇头,“我没事,我跑得快,没碰上。”
    裴折玉看他确实没受伤,暗松口气,心有余悸地握紧他温热的双手,叮嘱道:“下回走路不要太着急,先看看路上有没有危险。”
    谈轻小声嘟囔,“我想快点给你尝尝栗子嘛。”
    裴折玉心头一暖,脸上便只剩下无奈和宠溺了。
    这会儿福生和师枢也回来了,谈轻刚才抱着栗子还不觉得,这会儿手上没热乎东西了还有点凉,“有点冷了,我们快回去吧。”
    裴折玉点头,又将怀里那袋栗子放到谈轻手上。
    “暖暖手。”
    谈轻嘿嘿笑笑,让福生推着裴折玉,边走边扒拉出一个栗子,开了口的栗子很好剥壳,一剥就掉了,他将还热乎的栗子肉送到裴折玉嘴边,裴折玉无奈地吃了一个,谈轻也不厚此薄彼,又给福生剥了一个,发现身后太安静了,就见师枢频频回头。
    “你看什么呢?”
    师枢闻言回过头,快走两步跟他们说:“你没发现吗?刚刚那个人,一直在后面看我们。”
    “啊?”
    谈轻递给他两个栗子,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街角灯笼下的马儿旁确实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刚才骑马的青年,远远看着很挺拔。
    “他怎么还没走?”
    师枢剥了栗子壳往自己嘴里扔,边吃边含糊地说:“没准是看上你了吧,盯着你好久了。”
    “胡说八道。”谈轻当他又在气裴折玉,朝他伸手说:“算了你别吃了,把栗子还给我!”
    师枢立马将剩下一个栗子剥了塞嘴里,也不管腮帮子鼓囊囊的,无赖地递给他两个壳。
    “喏,拿去!”
    谈轻拍开他的手,回头又递给裴折玉一个栗子,裴折玉没接,正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人。
    相隔太远,已经看不清那个人什么模样了,只能看到他还没走,在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
    谈轻将热乎乎的栗子塞到裴折玉手里暖手,笑说:“别看了,我都不认识他,说不定他是怕我一会儿受伤了回头找他算账吧。”
    师枢嚼吧嚼吧将嘴里的栗子咽下去,一刻不停地蹿火,“那可不一定!我刚刚都看到了,这人一看你的脸就傻了,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你这种看着整天瞎乐呵,好像很乖很无害的样子,其实一肚子坏水。”
    谈轻更不信他的话了,“你就是找机会损我吧?”
    可他回头一看,裴折玉面色淡淡,一双丹凤眼半阖,若有所思,俨然不大高兴的样子。
    谈轻顿时头疼,瞪了师枢一眼,跟裴折玉小声说:“你别听他瞎说,根本就没那回事!”
    裴折玉抬眸看他,弯唇笑了笑,却说:“轻轻长得这么好看,有人喜欢你是很正常的。”
    谈轻上辈子就长得很像原主,这半年来渐渐长开,大概是相由心生,他发现自己跟末世时的模样越来越像了,被裴折玉这么一夸,他还是挺开心的,笑出虎牙,也有来有往地跟裴折玉说:“你也很好看。”
    他暗瞪了师枢一眼,说道:“表哥天下第一好看!”
    但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