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谈轻说到做到,索要了一个缠绵的亲吻就老实睡了。


    一早醒来,久违的日头出来了,暖融融的,极舒服。


    谈轻吃过早饭,正和裴折玉在门外晒太阳,季帧突然派人过来,说有一个农户来了县衙,疑似找到了先前传闻被张仲义贪污私藏的赈灾钱粮,就在白顶山上,打算去白顶山走一趟,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


    想起昨晚临睡前听了一耳朵这三家今日的计划,谈轻小声问:“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吗?”


    早知道他们要声东击西,本以为他们要到快天黑时才动手,怎么大白天的就让人来了?


    裴折玉沉吟道:“白顶山?竟是挑了这个地方。”


    谈轻问:“那我们要去吗?”


    裴折玉问季帧的随从:“季大人已经出发了吗?”


    季帧的随从恭敬地说出肯定的答案,裴折玉便跟谈轻说:“事不宜迟,我们也过去吧。”


    他怎么说,谈轻就怎么做,收好自己的话本,换上衣服推着他的轮椅出门,在县衙门口跟季帧碰面,也见到了说发现张仲义遗物的农户,看着确实是普通庄稼汉的模样,在几人面前紧张得压根就不敢抬头。


    季帧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带路,便请裴折玉和谈轻上马车。这次只有他们这几人轻装出发,谈轻和裴折玉跟季帧坐在一架马车。


    走前谈轻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昨夜季帧和江知墨已经安排好衙门的防守,知道有人今天来劫狱,今日衙门里所有的衙役都在,季帧又派了一些他们带来护卫暗中守着,日光之下,衙门里一片肃穆祥和。


    上车后,季帧让徐九郎取出被白布包裹的两个银锭,底下都刻着方方正正的官银二字,“这农户今日一早来了衙门,说他昨日上山砍柴时在白顶山一处山洞发现了一批钱粮,这两个银锭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两个银锭都有五两重,沾了一些泥土,看起来像被埋过的样子,谈轻拿起一个端详,一边问:“你们之前不是说那批赈灾钱粮藏在黄家庄子吗?确定这些就是先前被程纬扣压下来,污蔑张仲义贪污的那些?”


    裴折玉道:“黄家庄子上确实也有一批钱粮,甚至私下将官银融了铸成碎银,但原本具体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而这些天我们从账上查出,本该送到刘县的赈灾钱粮不在少数,也许他们真的分开私藏了。”


    谈轻留意到季帧说话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心中恍然大悟,将银锭放回去,想了想,凑近裴折玉耳边小声问:“我们今天出去,让老师他们跟石云留在县衙里不会有事吧?”


    今天非但石云没跟来,刘县丞也没来,至于江知墨?


    刘县丞被季帧找过之后,衙门的事就全落到了他这个新知县身上,忙得整天见不到人影。


    谈轻一看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大对劲,还是有些担心留在县衙的叶老师,裴折玉缓缓摇头。


    “放心。”


    他这么说,谈轻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心里也踏实许多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马车出了城门,往白顶山而去,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白顶山山脚下。正如谈轻和裴折玉上回来的一样,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荒芜。马车只能走到山脚下,裴折玉坐着轮椅,是被几个护卫抬上去的。


    农户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看看他们跟上来没有,一行十几人动作很利索。


    谈轻跟在裴折玉身边,压着声音问:“要是这人是黄家他们派来的,我们真要跟到底吗?”


    裴折玉微微垂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做戏要做全套,山上估计还有人在等我们。”


    谈轻摸摸袖袋,取出一个小瓶塞给他,“要是动起手来,我顾不上你,你就用这个,跟之前陆锦给赔钱货用的药水是一样的效果。”


    其实这瓶胆约拇指大的小瓶里面就是装了一小瓶清水,关键是他注入的少量异能毒素。


    裴折玉收起瓷瓶,笑应:“我知道,不用担心。”


    谈轻稍微放心了些,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农户和季帧几人,不再多言,默然跟随上山。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到了山腰背阴处。


    那农户带他们找到了一处藏在山里的山洞,早上积的露水还没有干透,洞口有些潮湿,被枯藤覆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农户站在洞口前没进去,小心翼翼地回头说:“大人,草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些钱粮的。”


    季帧道:“进去吧。”


    徐九郎应声,带着几个护卫要先一步进去探路。谈轻看那农户低着头退到一边,似乎正在偷看那几个到了洞口的护卫,便道:“你进去过,还找到了这些官银,你肯定熟门熟路,季大人,让他给我们带路吧。”


    他这一开口,到了洞口前的徐九郎摆手让人停下,回头看来,季帧顿了顿,笑着点头。


    “也好,你带路吧。”


    农户僵了僵,抬头露出一个憨厚又紧张的笑容,应了一声,看向洞口,缓慢地走过去。


    谈轻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看着这人先进了山洞,徐九郎带着几个护卫和季帧都跟了进去,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便示意几个护卫抬起裴折玉的轮椅,与燕一一左一右护在裴折玉身边走进山洞。


    拨开山壁上垂落的枯藤,可以看出山洞洞口不小,足以容纳一架小型马车通过,往里走了一段路,洞中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呈葫芦形状、显然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大空间,里面靠着山壁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箱。


    有的木箱开了口,摆放着被稻草掩盖的官银粮食,但更多的都关着,大到可以装下一人。


    农户带他们到了这些堆积成小山的木箱前,在季帧示意下,徐九郎带着几个侍卫撬开离他们最近那一批木箱,官银不多,仅有半箱,其余全是一袋袋的粮食。徐九郎用小刀划开米袋,糙米便如沙子一般漏出来,他抓了一把,便回头禀报季帧。


    “大人,果真有不少米粮。”


    季帧颔首,抬头打量起洞中境况,“这山洞还不小。”


    裴折玉的轮椅被放了下来,谈轻没有过去跟季帧他们开箱,而是留在裴折玉身边打量着山洞内部的构造。这山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但原本没这么大,所以经过开凿才得出了这么宽阔的空间。再往里延伸着好几个不大不小的山洞,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蜿蜒曲折,似乎很深。


    季帧和徐九郎去检查那箱官银时,农户退到了角落里,看看他们,又回头看向谈轻几人。


    谈轻敏感地察觉到看过去,那农户又立马低头,生怕得罪他们似的,看去唯唯诺诺的。


    谈轻拧起眉头,重新打量起这农户,他的肤色黑黄,双手手指粗黑,看去是常年劳作的人,依稀看着,他虎口处的茧子还挺厚。


    季帧忽然将此人叫过去,农户应声上前,谈轻的视线随之落到季帧身上,便听见他问:“你发现这山洞时,钱粮就只有这些?”


    农户忙道:“回大人,草民发现这个山洞时,这里就是只有这些。这山头以前被土匪占过,草民怕这是赃款,不敢乱碰,捡了掉在地上的银锭就马上去县里报官了!大人英明,草民绝不敢偷拿这些银子啊!”


    他说着便跪了下来,季帧温和道:“不必紧张,本官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发现这些钱粮没有占为己有而是报官,已经是极难得了。”


    季帧伸手正要去扶农户,农户口中说着大人英明,起身之际,袖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徐九郎眼疾手快,一把将季帧拉开,踹开农户。


    “有埋伏!保护大人!”


    话音落下,徐九郎抽刀与那农户打起来,与此同时,角落里那些大木箱突然从内部打开,跳出十几个穿着黑衣蒙面带刀的人。


    见到这些人冒出来,谈轻反倒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很快便被福生拉到身后去,而护在裴折玉和谈轻身边的燕一也立马拔剑。


    “保护主子!”


    那些黑衣刺客提着刀一拥而上,所幸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一时还能打,徐九郎护着季帧且战且退,往他们这边靠近,而那些黑衣人很快也跟燕一等人缠斗起来。福生慌归慌,还是护在谈轻和裴折玉面前。


    “少爷,你们快出去!”


    谈轻点了点头,正扶住轮椅椅背要往山洞前退去,就见那些黑衣人忽然往山洞口撤去。


    紧跟着,一股火药味传来。


    谈轻嗅觉敏锐,皱着鼻子环视四周,就见角落的那些箱子外面有一条越烧越短的火绳。


    徐九郎也很快察觉,惊呼道:“不好!有火药!”


    谈轻神色一紧,正要出声,便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环住腰身,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便对上裴折玉那双格外平静的丹凤眼。


    “轻轻别急,跟我走。”


    眼看火绳快要烧到箱子前了,裴折玉却拉着他往山洞深处走。谈轻愣了下,很快冷静下来,反手扣紧裴折玉手腕,快步跟上。


    片刻后,山洞中传来轰然巨响,地面依稀传来震感,洞顶崩塌,山石崩落,堵死了洞口。


    而先一步退出山洞的黑衣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拉下面巾,赫然就是那魏老爷,他拍了拍先前带季帧等人过来的农户肩头,大赞道:“这次是你立了大功,回头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农户一反先前的诚惶诚恐,挺直腰背随意拱手,“魏老爷别忘了答应兄弟们的钱粮就行。”


    这人正是程纬让他们在猎场养的那几百私兵的头目,自打刘家跟他们闹起来后就断了他们的粮食,魏家和黄家短时间是能填上这窟窿,可到底不如刘家家底丰厚,何况程纬被抓,他们这些人也该想好退路了。


    想到这人开口就要几百人马的一大笔遣散安家费,单单是魏家一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是给不起的。魏老爷笑容就是一僵,收回手说:“自然忘不了,兄弟们这回都辛苦了,黄老哥和我,还有老刘都记得的。”


    头目不冷不热地扯了下嘴角,“那最好不过。”


    魏老爷贴了个冷脸,也不大高兴,转身往山下走去,“走吧,跟黄老哥和老刘他们汇合。”


    头目哼了一声,斜眼看向身后几人,这才跟上。


    一行人到了山脚,便见到早已等在山脚下的黄孝仁和刘建忠、刘天佑父子,远远见到他们,黄孝仁就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刘建忠跟着过去,刘天佑亦步亦趋,竖起耳朵。


    魏老爷笑容阴狠,“一个不剩!”


    刘天佑暗暗倒吸口气,下意识捂住隐痛的小腹。


    黄孝仁笑起来,“太好了!”


    刘建忠也松了口气,“没了钦差,就没有人再查那些事了,如此一来,我们三家也安全了。”


    黄孝仁和魏老爷相视一笑,不着痕迹退开几步。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三家,是我们黄家和魏家。”


    黄孝仁这话一出,魏老爷带下山的那二十来个人和原本跟他们过来留在山下马车前等着的十几人纷纷站过来,将刘家几人包围。


    刘建忠登时没了笑容,“老黄,老魏,你们干什么?”


    见这架势,这两家显然是要对他们动手,刘天佑暗骂一声,警觉地躲到他爹刘建忠身后。


    看他们如此慌张,魏老爷冷笑道:“老刘,你不是早就出卖我们了吗?现在看钦差没了,你怎么还有脸假装跟我们是一条心呢?”


    刘建忠又惊又迷茫,再看黄孝仁虽然没说话,俨然是乐见其成的态度,他顿时明白过来,怒极反笑,“老子早就看出来你们两家没憋着好,当初天泽死的时候你们就只顾着自己,现在把钦差杀了,你们就要动我?怎么,想杀了我霸占我刘家是吧?”


    黄孝仁拍拍袖子,叹道:“怪只怪刘老弟你先出卖了我们。都到这关头了,你就别装了。昨天我们的人可是亲眼看见你儿子刘天佑跟衙门的人碰面的,不过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将这些钦差骗到这里来。他们以为刘天佑给他们的消息都是真的,肯定想不到我们根本不是要声东击西劫狱救人,而是打算把他们都杀了,让他们派那么多人守着衙门,自己身边却没带多少护卫,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这些京里来的钦差是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黄孝仁假意惋惜叹息,摊手说:“钦差一死,衙门很快就会乱起来。新来的知县就是个废物,有刘县丞在,张仲义偷偷留下那些罪证还不是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闻言,刘建忠先是一愣,猛地回头看向刘天佑。


    刘天佑愣是没想到自己已经暴露,被他爹盯得浑身一哆嗦,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抱住刘建忠的大腿求饶,“爹,我是被逼的!那些钦差给我下了毒,我不照做就拿不到解药!”


    想到这些钦差都没了,他的解药也没了着落,早晚要死,他是越说越心酸,几乎哭出来,“我还那么年轻,我也不想死啊!都怪那些钦差太过狠毒,而且他们现在都死了,事情不就过去了吗?我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大家不是吗?而且我身上的毒还没解呢,爹,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刘建忠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又气又头疼,“你被人下毒,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才知道哭,你觉得你黄伯父和魏伯父能放过你?”


    刘天佑吸溜鼻涕,红着眼睛看向黄孝仁和魏老爷。


    魏老爷一看他,面色便阴狠无比,“要不是你通风报信,朗儿也不会被抓,刘家大侄儿,你反正活不长了,今天就在这交待了吧。”


    到底是亲儿子,刘建忠挡在刘天佑面前,冷下脸说:“魏老弟,你这么做,不地道吧?”


    魏老爷和黄孝仁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笑得很是嘲讽。


    看刘建忠脸色越来越难看,黄孝仁摊手说:“刘老弟,你也别怪我们心狠,程大人还在时,我们三家各司其职,还算和气,可现在程大人和常家是不管我们了,你刘家又出卖我们在先,我们也不敢信你了。”


    魏老爷嗤笑道:“不错。程大人出事那时候,大家就应该散了。隐王就要来了,我们做完这些事是要背井离乡的,这么多年的家底定是要放弃一些了,不过要是走前能分走你刘家家底,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那先前假扮农户的私兵头目抱着胳膊在边上看戏,还不忘提醒,“你们分钱的时候别忘了我们,我们这几百个弟兄可还在村里等着。时候不早了,早点处理了这家人,早点瓜分他的家产,我们也好聚好散。”


    刘家在刘县家底丰厚,可两家分跟三家分还是不一样的,谁都不愿意多个人,奈何这头目手下管着那么多人马,就算不能去投军,霸占个山头也能当个山大王,说话分量绝对不是刘建忠父子可以比拟的。


    黄孝仁和魏老爷相视一眼,谁也不想继续养着他们,更不敢跟他和他手下的人对着干。


    黄孝仁便道:“那行,你们动手吧。做得干净些,等隐王的人来了,要让他们相信今天的事都是白顶山的乱匪余孽干的,报复官府。至于刘老弟和他儿子,是跟土匪勾结,最后分赃时谈不拢才被杀了的。”


    头目笑道:“如此一来,等你们洗劫了刘家产业,便能用那些土匪做借口了?好算计啊。”


    说话不耽误他们做事,头目一抬手,手下的人便提着刀走近刘家父子,刘天佑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啊!你们不就是想要刘家的钱吗?爹,咱们给他!我不想死在这里!”


    刘建忠狠狠瞪了一眼刘天佑,可看这些人近前,他也是连连后退,面色灰白,一脸颓然。


    “没想到我们没被钦差抓到,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难怪你们昨晚说好要带人去劫狱,今日一大早却突然让人把我们父子带到这里。”


    黄孝仁和魏老爷对此只置之一笑,分外无情。


    头目见状便示意手下动手,“还有话下辈子再说吧。”


    手下提着刀走近刘家父子,刘天佑哭得更大声了。


    “别!不要杀我!”


    黄孝仁露出虚伪的不忍之色,叹道:“刘老弟,你就放心和你儿子去吧,至于你的夫人和孙儿,我和魏老弟会帮你们好好照顾的。”


    手下听这话挺讽刺的,扬声一笑,伸手抓住刘建忠。


    不料这时,一支冷箭穿破寒风,疾射而来,不偏不倚,正射中手下高举起刀的那只手!


    手下痛呼一声,手里的刀飞了出去,血水溅到刘天佑父子身上,刘家父子也吓了一跳。


    头目登时警觉,拔刀露出防备姿态,“这山里还有人!”


    几十人随即反应过来,训练有素地亮出武器聚拢起来,黄孝仁和魏老爷也跟着靠近头目,惊愕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带了其他人埋伏在这山上吗?谁在那边动手了!”


    没等头目回话,远远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我动了,有意见?”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林子里走出不少人马,而为首者,正是被他们以为刚才已经被炸‘死’在山洞里的几个钦差。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身边多了很多人,足足上百人马,大半人身披甲胄,俨然是军中兵马。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谈轻。


    白瘦少年站在肃杀兵马前,眉眼艳丽,意气风发。


    谈轻将手里的弓箭随手扔给身后的福生,颇有些遗憾地跟裴折玉说:“看来我的箭术还是不能出师。本来是想射脑袋的,射偏了。”


    裴折玉长身玉立,眸中一如既往满是温柔宠溺。


    “没关系,能射中人就很准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折玉看他这眼神也太腻歪了。


    谈轻啧了一声,笑得一脸甜蜜,却故作烦恼地小声说:“这么多人看着,我还是谦虚一点好。再说了,我没出师,以后你可以再多教教我,比如手把手带我练骑射不行吗?”


    裴折玉顿了下,无奈一笑,却又极为配合地说:“好,往后我再教你,定叫你早日出师。”


    第152章


    看到这些钦差带着官兵现身,黄孝仁面色煞白,满目震撼,“不可能,你们不是死了吗!”


    谈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要是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你们反应也太慢了吧?”


    徐九郎也跟着嘲讽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黄孝仁惊惶后退,“怎么可能……老魏,是你!”


    他瞪大眼睛看向身边的魏老爷,后者也是满脸惊慌,“我确实是亲眼看着山洞被炸塌的!”


    还是季帧好脾气,笑着解释:“山洞里是埋了火药,也确实被炸塌了,但二位大抵也想不到,先前我等也曾派人来白顶山查探过几次,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不说全都记下来,可这个山洞,我们却是知道的。非但知道,且在你们更早之前已埋伏于此。”


    魏老爷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们昨日才匆匆决定将钱粮转移到山上,当时山上根本没人!是谁,在我们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


    谈轻抱臂轻叹,“你宁可相信你们当中出了一个内鬼,也不信我们早有埋伏。行吧,那我告诉你,其实山洞里还有另一个出口,我们的人早已经摸清楚了路线,而且就藏在山洞深处。刚才你们退出山洞后,火药就被我们发现且熄灭了,等我们退出山洞之后才又点燃,所以你们能看到山洞被炸榻了,却不知道我们早已逃脱。”


    话是这么说,他说着又有些不满地斜了裴折玉一眼,因为在藏在山洞深处里的那些人出现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自己人。


    在被这些藏在暗处的人护着从另一个出口逃出山洞之后,他才明白裴折玉出发前那一句感慨‘竟是选了白顶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折玉温声道:“我们的人早已经摸清楚山中境况,但也是在他们选择动手后才发现异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藏在箱里埋伏我们,我们的人便在暗处隐藏接应我们。”


    季帧笑得有些无奈,“还有一件更巧的事情。早知你们替程纬养了私兵,隐王殿下便已传信到赣州大营,调来兵马,但在还没找到私兵所在之前,殿下不欲打草惊蛇,便让这些兵马暂时藏身在白顶山上。”


    听几人说完,黄孝仁和魏老爷相对一眼,前者满面仓惶,后者又惊又气,也很是颓然。


    “本以为挑了个适合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没想到……”


    那私兵头目面色几变,出声道:“隐王殿下?他不是这几日才能到赣州来吗?他又怎么会提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给你们调兵?”


    谈轻忍笑回头看向裴折玉,“那自然是因为隐王殿下早就到了刘县,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被人盯上,于是隐瞒身份,方便行事。”


    众人都隐隐以裴折玉为首,包括季帧,虽站得不远,却也是退出半步之外,可见裴折玉的身份定是他们这么多人当中是最贵重的。


    黄孝仁几人仍在震惊,刘天佑已爬了起来,不可思议道:“宁师爷,你不是个瘸子吗?”


    燕一适时狐假虎威,斥道:“放肆!竟敢对殿下无礼!”


    “殿下!”


    刘天佑惊叫一声,回头一看,黄孝仁等人无不是满面震愕,他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


    “草民,草民拜见隐王殿下!”


    除了震撼之外,刘天佑更多的是惊喜,旋即抬头看向裴折玉,“隐王殿下!草民能替您办事,那是草民三生修来的福分啊!求殿下救救我们父子,这些逆贼他们是要谋反!”


    此人倒戈邀功的速度之快,也是叫谈轻惊叹,“可我刚刚听到你跟他们说,你做那么多都是被我们逼的,似乎并不是出于真心吧?”


    “那是他们方才要杀草民,草民搪塞他们的胡话!”刘天佑说着回头拉他爹刘建忠的裤腿,“爹,你别愣着了,快来拜见隐王殿下!”


    刘建忠心中五味杂陈,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刘天佑,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喜在隐王及时带人来了,他们父子不用死了,悲在隐王带人来了,他们刘家也要完了。


    谈轻不由失笑,刘天佑这人是不聪明,可有时还是挺机灵的,但刘家必然会被问罪,刘天佑帮他们做事一半是被他们强迫的,那点功劳,之后再抵吧。他转头看向裴折玉,悠悠说道:“黄刘魏三家贿赂程纬、替他养私兵,又与程纬官商勾结,扣压赈灾钱粮、害死无辜百姓、谋杀刘县知县张仲义,本就罪孽深重,现如今又多了一桩,刺杀钦差、谋害隐王殿下。”


    他每道出一条罪状,这三人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尤其是最后一条,足以让他们抄家灭族。


    谈轻笑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裴折玉道:“带回县衙审问。”


    这回应话的那些兵马的头领,他带着上百兵马前来,其中一大半都是骑兵精锐,黄孝仁和魏老爷带来的这几十个私兵根本不够看。


    事已至此,私兵头目握紧长刀,扬声喊道:“我可以告诉隐王殿下程纬养的七百私兵现在何处,只要殿下放我们离开!殿下应该能猜到,程纬在刘县养的私兵虽然不多,至今却已有七百余人,我们手上都有兵器,若是动起手来,也会让你们头疼吧?”


    听见这话,谈轻倒抽口气,心想这人居然敢威胁裴折玉,就见裴折玉向燕一点头示意。


    燕一意会上前,举剑斥道:“殿下有令,缴械投降,可从轻发落!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私兵头目眉头紧锁,俨然不愿。


    季帧轻抚胡须,摇头笑叹,“殿下与本官到刘县后便派人搜查,挖地三尺也没能将你们揪出来,只查到刘家每隔几日会送出一批粮食,用油纸包裹于夜半投入河中,顺水而下,送往这些私兵所在之处。而河流下游足有七八个村子,你们确实很谨慎,若要从中找出私兵的藏身之处而不惊动你们、又要避免你们动手时也许会伤及附近村民,我们就只能引蛇出洞。”


    “但在昨夜,”他笑道:“我们已经找到这些私兵。”


    谈轻这阵子忙着做糖,没有细问裴折玉这些事,裴折玉见他忙也没有多说,听季帧这么说,他好奇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的?”


    头目瞠目结舌,也没料到他们已经知道了私兵所在。


    季帧道:“王妃问了,臣自是知无不言。说起来,找到这些私兵,还要多谢黄老板和魏老爷。你们昨夜从刘家离开后终于主动联系私兵,夜半渡河时,我们的人跟踪你们也找到了私兵所在。就在昨夜,你们布下陷阱时,殿下调来的兵马也已经秘密前往私兵藏身的村子里,就在方才你们动手时,那边已经发兵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他们再透露那些私兵所在。”


    他又朝裴折玉拱手一礼,神色变得郑重,沉声说道:“你们本是程纬暗中养的私兵,依律法,便是当场斩杀也不为过。今日是隐王殿下仁善,在你们动手之后,还愿意给你们机会,你等却还要冥顽不灵吗?”


    连唯一能拿来做交易的条件都没了,又从季帧口中得出了自己的人已经被发现,且可能已被官兵包围,私兵头目面如菜色,闭了闭眼,放下手里的刀,缓缓跪了下来,远远朝着裴折玉所在的方向磕头。


    “殿下仁善……草民愿降。”


    他这一跪,几十个兄弟面面相觑,也都相继放下兵器,跪下投降,口中喊着谢殿下恩典。


    看到这场面,谈轻默默看了眼季帧,眼底闪过一丝深思,没想到季大人还是挺会来事的。


    私兵头目都已投诚,黄孝仁和魏老爷也不再负隅顽抗,一行人被官兵押着回了刘县县衙。


    该下狱下狱,该审问审问。


    日上中天,县衙如早上出发前风平浪静,只是在填满衙门大牢之后,所有人都忙起来了。


    黄孝仁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对县衙动手,刘县丞又被季帧派人盯着,县衙里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这些人被抓起来之后,季帧当日便要升堂审问,很快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正如他们先前猜想,私兵是程纬这两年开始养的。而在那之前,黄家就已经跟他攀上关系,且带着裙带关系的魏家一起贿赂他,魏朗就是这样被送进赣州大营的。至于刘家,是在两家怂恿下,又奔着跟常家做生意的目的,也慢慢加入进来。


    直到张仲义发现猎场有问题,三家有所察觉,向程纬告密,程纬担忧被告发,一边试探张仲义想拉他同流合污,一边威逼利诱。


    在威逼张仲义无果,程纬扣下刘县的赈灾钱粮,让三家找机会让刘县乱起来,给张仲义找麻烦,于是有了刘天泽跟高大山的矛盾。


    时势所趋,高大山和刘家的矛盾越来越大,最终上山落草,杀了刘天泽,山上也失控了。


    本就是因为水灾而聚在一起的人,其中又夹杂着真的土匪,白顶山的结局是能预见的。


    当然,程纬收尾时那样急切,也是怀疑张仲义跟高大山联系密切,已经将罪证递出去。


    待张仲义死后,程纬亲自抹掉刘县的一切痕迹,连私兵也换了地方藏起来,不料张仲义的女儿会逃出刘县,甚至走到了太后面前。


    但他似乎很有自信钦差查不出来,一直不肯松口。


    也或者说,程纬坚信右相会保住他这个外孙女婿。


    接下来便是钦差到刘县前后的事情了,其实这三家谁也不无辜。黄家私下开暗娼馆子,拐走不少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挣了不少脏钱;而魏家的武馆明面上是武馆,私下却是赌场,甚至还提供五石散等让人上瘾的毒品,背后有一条隐秘的贩毒路子。


    至于刘家,刘天泽不是好人,贪财好色,逼死高大山妻子;刘建忠也好不到哪里去,刘家的产业之所以这么丰厚,他没少做缺德事,常年压榨他庄子里的佃户;刘天佑比他爹和弟弟好一点,还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个缺德无良的富二代。


    要是刘家没有出事,刘天佑将来或许会成为刘天泽或者刘建忠,但刘家这次是跑不掉的。


    哪怕他略微有点功劳,也要等审过程纬之后再行定夺。所以这三家,都一致被抄家了。


    在牢里审这三家和私兵头目审了一个多时辰,谈轻觉得有点闷,带着福生出去透透气。


    江知墨还是太年轻了,衙门今天事情太多,他和师爷忙不过来,就将叶澜也借了过去。


    师枢也不见人影,八成是跟叶澜去凑热闹了。


    谈轻大半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懒得出去买了,和福生去衙门厨房,让人下了两碗面吃了。


    想到裴折玉和他一样忙了一整天,估计也饿了,谈轻和福生走的时候就带了一盅汤回去。


    走到衙门公堂前时,远远看到燕一走出衙门,谈轻看向衙门外,就见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正从马上下来,英姿勃发,气势威武。


    这将军身后还带了一队兵马,跟今天在山上埋伏的兵马是同一批,看燕一不卑不亢引着人进来,谈轻很快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从赣州调来的数百骑兵都是一位姓林的参将带领的。


    不多时,燕一带人进来,见到谈轻便恭敬行礼。


    “王妃。”


    谈轻点了头,眼睛不自觉看着他身后挺拔高大的林将军,没问他是谁,只说:“我正要去找你家殿下,他还在忙吗?一起过去吧。”


    燕一应是,先退后半步,微弓着腰给谈轻带路。


    谈轻明晃晃的打量自然逃不过林将军的眼睛,林将军皱了皱眉,颇有些随意地拱了拱手。


    “参见隐王妃。”


    “林将军不必多礼。”谈轻看他拜得不情不愿,也没伸手扶,只问:“听说将军今日亲自去镇压那些私兵了,此刻才回来,着实辛苦了。”


    林将军利落地放下手,轻哼道:“不过一帮虾兵蟹将,费不了什么功夫。王妃这话莫非是在嘲讽卑职办事不力,不如西北军威武?”


    他这参将是正三品,谈轻这位亲王正妃算正一品,但其实裴折玉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也不得宠,他对谈轻这个男王妃不客气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冷不丁提起西北军,听语气还挺酸的,谈轻整个人就懵了。


    林将军看着约莫是而立之年,面容端正,侧脸有道浅浅的刀疤,冷下脸时也颇具威势。


    “也是,隐王妃可是卫国公的外孙,镇北侯之子,将门之后,自然瞧不上我这区区参将。”


    谈轻更迷茫了,他在说什么?


    恰好裴折玉过来了,还没近前便淡声开口:“林将军来了?正好,本王正要派人找你。”


    见他过来,燕一和林将军等人纷纷行礼,裴折玉颔首示意他们起身,便拉住谈轻的手。


    “我还要再忙一阵,你先回房吧。”


    谈轻听他这话显然不想自己跟林将军多待,心中越发困惑,倒也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裴折玉暗暗捏了捏他手心,像是在安抚他似的,便带着林将军走了,谈轻看他们走远,才憋不住问福生:“这个人跟我有仇吗?”


    福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


    谈轻实在想不通,但也没听裴折玉的话回房,就在门外长廊下等着,好在汤凉透之前,房门再次打开,林将军被燕一送出来。


    谈轻看见他没再迎上去,倒是这位林将军路过他时突然停下来,“玉不错,人不太行。”


    谈轻老老实实坐在走廊下呢,他那阴影覆盖过来,还说这种话,谈轻脾气再好也不忍了。


    “你说谁?”


    他说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平时不带玉饰的,浑身上下也就只有白观主之前送的玉珠。


    果然,也不知道是在白顶山上活动时还是在厨房吃饭时,白观主送的黄玉玉竹又掉出来了,垂在谈轻胸口,被披风雪白的毛领衬着,一指长的细长黄竹透着点点水光。


    林将军咽喉间发出一声哼笑,“谈显的儿子也不过如此,也算你命好,能嫁给隐王,若让你接过镇北侯府,谈家一脉才叫没落了。”


    谈轻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我没得罪过你吧?”


    林将军笑而不语,只道:“赣州是右相的地盘,要动他的外孙女婿,你们胆子也不小。”


    谈轻拧眉,“什么意思?”


    林将军笑得意味深长,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刘县的乱子结束了,常家的事还没完。”


    见他大步离开,燕一忙向谈轻告退,快步跟上。


    谈轻看着林将军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疑虑更深,“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福生摇头,神情困惑。


    “或许他只是随口提醒,他毕竟在赣州多年,比我们更了解赣州,也更了解赣州的常家。”


    裴折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谈轻一转身就见到他,下意识朝他走去,裴折玉笑着伸手拉起他的双手,摸了摸,便仔细包在掌心里。


    “怎么在这里等着?手好凉。”


    谈轻说:“我给你带了鸡汤,你不忙了就喝点?”


    “眼下不忙了。”


    裴折玉拉着他进屋,这原本是江知墨的班房,这会儿成了他的书房,“轻轻吃过了吗?”


    谈轻点头,心头暖暖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听着我好像只会吃一样?”他转头让福生把汤从食盒里拿出来,抽出双手,还惦记着裴折玉刚才说的话,“你说,林参将这些话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福生取出汤盅,舀了一碗汤双手奉上,谈轻接过摸摸碗壁,见汤还温着,才递给裴折玉。


    炖了半日的土鸡汤,又放了一些药材炖煮,汤水浓郁,正冒着热气,裴折玉接过抿了一口,“我也不清楚,他没有跟我说这些。”


    谈轻睁大眼睛,“那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裴折玉思索道:“或许是因为他和镇北侯的渊源吧。”


    谈轻微愕,“什么?”


    福生闻言也竖起耳朵。


    裴折玉轻笑道:“我只知道,这林参将多年前也是西北军中的一位少将军,因为打了败仗,险些被斩首,听闻还跟镇北侯有过一些不愉快。我怕他会因为父辈的恩怨对你不敬,所以前些天他来时,我没有带上你去,没想到今天你们还是碰上面了。”


    前几天裴折玉确实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过一次,谈轻惊愕道:“原来当时他就带兵来了?”


    谈轻还是很好奇,“他跟我那父亲有什么恩怨?”


    裴折玉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他当年战败时受了伤,差点断了腿,被调离西北,也做不成少将军了,前几年才调到赣州大营来。”


    刚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人有没有腿脚不便,不过就算受过伤,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估计也好得差不多了。谈轻不再多问,只是催他:“汤快凉了,你快喝了,填填肚子,晚上我出去给你买些好吃的。”


    裴折玉反倒有些不放心,“方才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谈轻说道:“也没什么,好像确实对我那镇北侯父亲有点不满,对西北军也有些怨气。”


    他不自觉握住胸口的玉竹坠子,拧眉道:“说不定,他刚才那些话就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第153章


    三家已然落网,招供认罪,刘县的事情暂时了结,接下来,便是要去府城审问程纬了。


    那些私兵除了头目需要带走指证,其他人都被林参将押走,一个个盘查下去,论罪处罚。


    在审问过黄刘魏三家之后,江知墨又顺藤摸瓜在他们背后揪出几个平日跟着他们为非作歹、逼良为娼、迫害百姓的共犯,也找到了魏朗那些毒品的源头,在季帧的提点下,借裴折玉的势力肃清了整个县城。


    而当刘县恢复平静之后,裴折玉等人也该出发去府城了,要走的那天,却找不到师枢。


    谈轻和裴折玉已经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最终洛青回来认罚,他真的将师枢跟丢了。


    昨天夜里师枢人还在,今天一早房间里就没人了。


    这三四天里县衙里也忙,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没有太多人留意到师枢,真让他给跑了。


    他跑就跑吧,连行李也一并带走了,还是在洛青的眼皮下,这让洛青感到极大的挫败。


    谈轻没有责怪洛青办事不力,还安慰说:“早知道这人不简单,但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反而还帮了我们一些忙,算了,走就走吧,虽说说好的一百两没给他,可先前也给过十两银子了。”


    估计师枢那么贪财小气的人,走的时候一定会骂他这堂堂隐王妃居然赖账,太抠门了吧?


    裴折玉放下手里的账册,这是这几天刘家他们三家提供的贿赂程纬的罪证,“此人确实不简单,要不要我派几个人留下再找找?”


    时候已经不早了,那三家的人都已经押上囚车,谈轻觉得他这么提议可行,点头说:“那就让人找找吧,但也不必伤他,找不到就算了,他也是帮过我们的,要是能找到的话,就给他送一百两银票吧。”


    他可是向来说到做到的,总不能让人笑话他抠门。


    裴折玉知道他的心思,弯唇笑了笑,吩咐燕一去办事,很快马车便出发了,往府城而去。


    江知墨就在衙门前相送,马车走出很远了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的衙门依旧肃穆,但这么多人一走,衙门突然清冷了许多。


    押着犯人赶路要比往常慢一些,清晨出发,在黄昏时才到了府衙,还是蔡知府出来迎接。


    裴折玉和季帧、石云等钦差有事要交待蔡知府,谈轻便带人先去府衙后院的房间休息。


    这次陪伴在谈轻身边的多了一个赵希声,他是奔着石云来的,和谈轻合作的事交给手下得力的管事看着,保证能在过年前上一批罐头和果糖。而今石云要来府城,他还没能顺利和离,自然也是要跟着来的。


    赵希声知道了谈轻的身份后,在谈轻面前说话拘谨了许多。至于石云,谈轻这几天在裴折玉身边常看到他,多半是跟在季帧身后,总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像是怕极了他们会因为先前的不愉快给他穿小鞋。


    不过裴折玉和谈轻不再隐瞒身份,石云慌是必然的,毕竟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在隐王殿下和王妃眼皮下,他能不怕秋后算账吗?


    坐了半天马车,谈轻有点累,跟赵希声分开后吃了点东西就睡了,裴折玉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谈轻见他回来醒了一会儿才又放心睡了,等明天一早正式升堂审问程纬。


    升堂之后,裴折玉坐在上首,看着季帧和蔡知府审问程纬,谈轻就坐在裴折玉边上。还别说,这个角度旁听审案,连堂下之人的微表情都看得很清楚,而人证俱在,这一次,程纬终究是低头认罪了。


    最后,季帧让人将程纬带下去,不日后押送至京城。程府也被封锁起来,通过程纬的证词找到他贪污的银钱,丁素兰也随之被关押起来。但丁素兰也对程纬贪污养私兵的事直呼不可能,又说程纬因公务时常很久不回家,她并不知道程纬贪污。


    季帧带人去查过程家,丁素兰的吃穿用度都与常家和她的娘家丁家关系密切,程纬贪污的那些银钱确实都在几个外室处,与丁素兰无关。又因为忌惮右相,问过裴折玉之后,季帧便让人将丁素兰母女放了回去,据说走时是常家人接的她们。


    哪怕找到了程纬的罪证,与他是夫妻的丁素兰却能全身而退,这背后便是常家在运作。


    哪怕程纬认了自己养私兵、贪污受贿等罪状,半个字没提右相和常家,也不代表右相和常家从头到尾都对他做这些事毫不知情。


    但裴折玉认为,目前看来,右相早已将他外孙女丁素兰和常家跟程纬的联系尽量抹平,让他们与程纬割席,程纬倒成了他的弃子。


    实则一个程纬,本就不可能对右相影响太大,可裴折玉来赣州是奉命查案,不是扳倒右相一脉,目前已是很好的结果。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程纬敢做那些事,一定是仗着背后有右相做靠山才如此大胆。


    程纬认罪后,裴折玉便下了决定,待查清程纬具体贪污的明细后便将这些人押送回京。


    只是查程纬贪污的大致明细便花了两三天,最后找到的那些赃款还要清点、记录在册。


    裴折玉又是忙了几天,谈轻看见账册就头大,自然不可能帮他算账,好在有赵希声在。


    赵希声在府城也有铺子,腊月下旬快到了,他铺子里的几种果糖和罐头果汁也上来了,大部分送到与他相熟的酒楼食铺里,一部分放在他的铺子和一些熟识的点心铺子里零售。东西刚上来,是酒楼那边的果汁卖得好一些,临近年关,府城热闹了起来,一些夫人小姐在酒楼用饭,不大可能要烈酒,多是买些小甜酒,怕喝醉的,便都在酒楼推荐下要一盅果汁。


    水果糖在小孩子和女子间很受欢迎,橘子罐头目前销量一般,因为赣州从来不缺柑橘,赵希声打算运往江南和北方这些地方卖。


    谈轻闲着跟他去过一次酒楼,买了一些糖便不怎么出门了,看不懂账本也陪裴折玉待着。


    他大概是没有数学天赋的,末世有叶博士盯着他才愿意学,裴折玉惯着他,让他自己想玩就去玩,谈轻根本看不下去,又怕弄乱了季帧那边已经整理好送来的文书。


    陪着陪着,谈轻便睡着了。


    燕一过来送信时,刚要行礼,裴折玉即刻摆手制止。


    燕一看到趴在书案上睡着的谈轻,立马识趣闭嘴,无声拱了拱手,送上一张小纸条。


    裴折玉小心地伸手接过纸条,谈轻就很警觉地醒了。


    裴折玉见他抬头看向自己,眸光温和了许多,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醒了。”


    谈轻睁眼先是看到窗外温暖的午后日光,闻声睁着迷迷蒙蒙的双眼看着裴折玉,呆呆点头,而后看到站在书案前的燕一,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才看见裴折玉手里的纸条。


    “这是什么?”


    裴折玉已经看过,听他问起,便直接递给他。


    谈轻接过来,念出上面的字,“救出……程纬?”


    谈轻惊得眼睛立时睁大了,困意全无,“这是给谁送的?动手了吗?我们不去阻止他吗?”


    裴折玉笑着拉住他,“别急,纸条是在石云那里拿到的,有人给他传信,让他将程纬带出大牢,季大人先我们一步过去,此刻或许也已经抓住人了,轻轻要陪我去看看吗?”


    谈轻睡懵了,才想起来石云早就被人盯着了,挠了挠脸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折玉。


    “去!”


    当他们赶到府衙大牢时,大牢已然被官兵围起来,谈轻跟着裴折玉进了大牢,便在原本关押着程纬的牢房前见到了季帧和赵希声,而他们对面被官兵押着的正是石云和何大,还有穿着一身衙役衣服的程纬。


    牢房里面也有个男人,穿着囚犯的衣服,披头散发,与程纬身量相似,也被衙役押着。


    谈轻一眼看明白了,但在季帧和赵希声行礼时,他对赵希声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吃惊。


    “你怎么也在这?”


    季帧很快替赵希声回道:“回王妃的话,赵家侄儿是臣特意叫来的。隐王殿下,王妃,石云与其长随何大今日偷偷带人进府衙大牢,想用那人与程纬互换身份,将程纬救出去,被臣等当场捉拿,人赃并获。”


    裴折玉点了点头,看向石云和程纬几人,石云惊慌失措,急道:“殿下,微臣冤枉啊!”


    谈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赵希声,目光随即落到石云身上,好笑道:“你想劫狱带走程纬,都被季大人当场抓到了,你冤什么?”


    石云哑然,“微臣,我……”


    裴折玉对石云的耐心本就不多,见他人赃并获还在喊冤,便沉声道:“别再浪费时间了,说把,让你带程纬出狱的人究竟是谁。”


    石云面色煞白,却连忙摇头,“不,没有人让我救他,是我……是我与程大人私下结识,不忍他被押送入京问罪,便帮他一把。”


    赵希声道:“你跟程大人相识?那我怎么不知道?”


    石云对他的态度极差,“我外放多年,你都忙着在外偷人,又怎会知道我与程兄是好友!”


    边上的徐九郎怒斥道:“石云,嘴巴放干净点!”


    这都叫上程兄了,连程纬本人都有些惊愕地看向他,谈轻看他这反应,差点笑出声来。


    赵希声其实没有生气,季帧却有些不满,“石云,其实你我都清楚让你将程纬救出大牢的人会是谁,你今日在隐王殿下面前不说,便等到回京之后,在陛下面前再说清楚。”


    石云抿唇不语。


    季帧见他如此嘴硬,转眼看向程纬,程纬立马就招了。


    “我不知道石大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他说他要带我出去,我就听他的,不是我自己要逃的,隐王殿下,季大人,我可没有想逃啊!”


    石云没想到程纬居然会先反水,瞪大眼睛看他。


    程纬理直气壮,“本就是如此,你看我做什么?是你二话不说要带我出去,不是我自己要逃,我要是不说,可不就是罪加一等了!”


    季帧像是早已料到程纬会这么说,再看向石云时,笑容讽刺,“石云,隐王殿下在此,你还不速速交待究竟是谁让你来救程纬的!”


    石云狠狠瞪着石云,却梗着脖子说:“我说了,没有人让我来救他,只是我自己想救他。”


    谈轻挑眉,这人真是嘴硬啊。


    季帧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好,你不说,便让本官来说,让你来救程纬的,是当今右相,程纬夫人丁素兰的亲外祖父,是与不是?你也无需急着否认,在那之前,殿下,臣还有一件冤案要审。”


    他说着向裴折玉拱手请求。


    裴折玉道:“说说看。”


    石云也觉得季帧有些奇怪,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比追问出右相派他劫狱更重要的事吗?


    谈轻也很好奇,摸着下巴看热闹,就见季帧看向身旁的赵希声,断然道:“近日,刑部郎中石云石大人的夫人赵希声向下官告发,其夫君石云于六年前死于外放福州的途中,而眼前这个石云是假冒的,更是杀死真正的石云的凶手,石云亲弟,石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谈轻怎么都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吃到这么刺激的瓜!


    听到这话,石云本人也是面色大变,瞪着眼睛看向季帧,很快又以笑容掩饰惊慌,“季大人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


    季帧道:“石晖,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懂装懂?”


    看季帧这么笃定,谈轻扭头看向裴折玉,便见裴折玉不着痕迹拧起清俊眉头,矜贵的丹凤眼中有些疑惑,显然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赵希声紧跟着站了出来,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


    “草民赵希声,乃是永安六年陛下钦点探花郎石云的夫人。隐王殿下、隐王妃在上,草民今日要状告扬州石家嫡子石晖伙同其长随何大谋害庶兄石云,且冒名顶替石云长达六年,为草民的亡夫伸冤。这是草民数月来搜集的证据,请殿下与王妃过目。”


    谈轻眨巴眼睛,稍微冷静下来,按捺住激动吃瓜的心情问他:“你是说,这个石云不是真正的石云,是石云的同父弟弟,叫石晖?”


    这桥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徐九郎也很是惊愕,而后是惊喜,鄙夷地看向石云,“也就是说,真的‘石云’早就死了?”


    石云强颜欢笑,不屑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夫,为了弄死我,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


    “放肆!”


    季帧斥道:“隐王殿下面前,石晖,你也敢无礼?”


    石云忌惮裴折玉,悻悻闭嘴。


    赵希声十分利落地从袖中取出几封信件,“这是亡夫在成婚当夜给草民的和离书,草民曾与他约定,这场婚事是做给草民当时重病的母亲看,好叫她放心,母亲病逝后,我们的婚约便已结束。草民感念石大人的好意,不愿让石大人在同僚间被人笑话,便跟他说好,三年之后,再对外公布我们已然和离的事实。谁知石大人婚后外放不到三月便与草民断了联系,后来断断续续让石家人给草民送信,言语都十分敷衍,字迹也与往常有所不同,等三年之后他也不曾提及和离之事。”


    在裴折玉示意下,燕一上前接过书信,奉给裴折玉。


    谈轻凑过去看,裴折玉便打开给他看,第一封正是六年前石云留下的和离书,而下一封,便是一年前署名石云给赵希声的家书。


    这两封书信上面字迹是有些出入的,尽管很像。


    赵希声又道:“原以为是石大人公务繁忙,三年前草民又正好忙着生意上的事,是否公布和离书,对草民都没有影响,草民便等石大人回京述职。但又过了三年,六年间,石大人总共给草民写过六封家书,从未提过和离之事,甚至还让石家人登堂入室,规训草民。草民怀疑过是自己看错了人,直到今年,草民才发现端倪。”


    “今年石大人回京述职,草民忙着生意抽不开身,便托家父与他谈和离之事。家父告知草民,石大人像是忘了自己曾写过和离书,非但不肯和离,还要挟家父,若家父不愿帮他谋得刑部郎中一职,便要状告家父教子无方,纵容草民欺辱石家公婆。”


    六年六封家书,每一封都是寥寥数字,敷衍了事,还很公式化,谈轻看着裴折玉一封封拆信查看,闻言不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无耻!”


    赵希声看向石云,他向来气质温和,此刻也一样,眼神却有些冷漠,“刑部郎中的位子是怎么来的,这位‘石大人’心知肚明。”


    石云看着他取出那和离书时已是惊得瞠目结舌,闻言狠狠瞪着赵希声,“你既然早就拿到了和离书,还一直让你爹找我干什么?”


    徐九郎看他恨不得撕咬赵希声的架势,便将刀柄横在他背上,斥道:“别乱动!老实点!”


    赵希声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回答石云:“自然是因为我察觉到你和以前的石云不一样了。虽然你们的相貌很像,时隔多年,确实可能会有变化,但真正的石云石大人,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他有才华,有能力,不会三天两头让我爹给他擦屁股!你外放这些年,时不时出一些差错,有哪一次不是我爹派人帮你解决的?”


    “尽管如此,你也从不知感恩。”赵希声面露失望,“你屡次送信向我爹求救,利用我赵家势力在官场狐假虎威,你石家的父母还将我赵家当成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次次都带走不少银钱。在我继弟出生后,不止一次插手我赵家家事,要让我爹将赵家传给你。这样贪婪的石家和你让我起疑,直到你回京,我便怀疑你不是真正的石云,当听说你被派往赣州做钦差时,我便找到季伯父,到刘县来寻你。”


    在他的示意下,跪在他身侧的小厮捧着一个匣子递上来,“殿下,王妃,这是我家少爷这几个月亲自去扬州搜查到的关于石家的消息和当年石云大人与同窗往来的书信。石云大人本是石家老爷成亲前与妾室生下的长子,而石晖,则是石家老爷与正房夫人的嫡子,与石大人仅相差两岁,石大人寒窗苦读十年,文采斐然在县城颇有名声,石晖此人连童生都考不上,更遑论高中探花,在陛下面前作诗。”


    见他们连石家的消息都查到了,石云挣扎着要夺过匣子,然而徐九郎早已扣住他,见他动起来,手里的刀立时出鞘,“老实点!”


    石云白着脸僵住。


    在谈轻的无声催促下,燕一飞快取过匣子,将里面的书信交给他和裴折玉,赵希声随即说:“在与石大人成婚前,石大人曾与草民说过石家的境况,他生母早死,石家虽然对他不上心,却也叫他多年来衣食无忧,所以他将我与他约定假成亲时给他的那笔银两都托人送回了石家。在石家他还有一位弟弟,名叫石晖,比他小两岁,相貌身量与他都有七分相似,但嫡母总担忧他会争夺家产,他才会一心考取功名,离开石家,外放时选了更远的福州,便是不愿让父亲从中为难。”


    季帧叹道:“臣这些天也派人去扬州查过,据石家下人说,在石云赴任路上,返乡与父母别离之时,恰逢石晖与家人争执离家出走,石云出门寻人,兄弟二人雨夜在山中出事,之后石晖死去,石家人将石晖尸身带回去匆匆下葬,便送石云赴任。而叫他困惑的是,石家夫妇向来疼爱石晖,竟会在石晖死后忘记了石晖的忌日?且对待石云,石家夫妇的态度变化极大,连以往最厌恶石云的石家主母再提起石云时都常常称其为心肝儿子,为此总有人私下说这位石家主母无情势利。”


    谈轻看到石云多年前与他同窗的书信,可以看出文采是很好的,字迹也跟后来给赵希声的家书不大一样,于是接道推断:“但如果死的是真正的石云,顶替了石云的大好前程和京中有权有势的岳家的人是石家主母的亲儿子石晖,这就不难解释了。”


    季帧点头,“不错。先前提及刘天佑时,王妃曾说过一番话,怀疑刘家兄弟死的是其实是看似病弱无辜的刘天佑,而刘天泽则顶替刘天佑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因此性情大变。虽说结果只是刘天佑暴露本性,但在当时,石大人听完后却变得很奇怪。”


    谈轻又想起一件事,“赵公子先前也跟我说过,石云有哮喘,很多东西不能吃,可是我们从京中出来,坐船的路上,他可是吃了不少鱼虾,这些也该是他要戒口的东西吧?”


    赵希声道:“不错。草民找到假石云后,便开始屡次试探,从他的吃食到生活习惯,都与多年前不同了,反倒恰好对应上了草民在扬州时打听到的石云弟弟石晖的喜好。草民将此事告知季伯父,季伯父让草民继续留心石晖,待时机一到便揭穿他。”


    裴折玉默然看过匣子里的信件证据,便将这些东西放回去,丹凤眼望向石云,不,此刻应当是叫他石晖,眸光冷冽,颇具威慑。


    “石晖,你还有何话可说?”


    石晖跪在原地,面色煞白。


    “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本能地回头看向何大,奈何何大也早被衙役抓住,他连忙摇头,神色慌张,“是石云自己不小心摔下山的,他,他自己和一个男人成亲了,怎么还有脸指责我不应该和何大在一起?我跟他吵架的时候,他自己就摔死了!也是爹娘让我冒充他的!”


    他说着说着好像找回了底气,“都是他们逼我做石云的!从小到大,我最恨的人就是石云!他越有本事,笑话我和我娘的人就越多!他还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不想被爹娘误会他要与我争夺家产,要代爹娘教好我?可笑!他自己当了官,攀上了京中的达官贵人,看不上石家了才将石家扔给我,他就是个虚伪又恶心的人!如果不是他们逼我,我怎么会假扮他!”


    谈轻看他到这份上了还在甩锅,嗤笑道:“你假扮他,你们石家可没少从中谋利吧。何况你也没有问过他,他究竟愿不愿意那么年轻就去死?又愿不愿意让你去顶替他?”


    石晖呼吸急促,又怕又怒,“他都死了,还能拿我怎么办?我就是要顶替他的身份,坐在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才得来的官位上!我就是扣着他的夫人不放,他的东西本来就该都是我的!我才是石家的嫡子,他算什么?他和赵家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


    谈轻摇头,“你疯了。”


    说出这种话,能不疯吗?


    裴折玉淡声道:“石晖,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你伙同石家、长随何大谋杀探花石云,又冒名顶替石云多年,加上先前在船上你对徐九郎的构陷,数罪叠加便是斩首也不为过。今日你带人来大牢意欲李代桃僵救出程纬,更是罪加一等。说,谁让你来的?”


    谈轻轻咳一声,正色道:“石晖,你现在老实交待了,也许还能让你和石家有个好收场。”


    石晖眼里有过挣扎,抖了抖唇,末了瘫坐在地,“就算你们都知道是右相让我来救人,又能如何?右相知道我就是石晖,他以此要挟我我不能不听,可他与我联系从未露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让我带程纬离开府衙大牢,你们也无法指证他。”


    谈轻皱起眉头。


    裴折玉按住他的手腕,说道:“你活着,就是证据。”


    石晖猛一哆嗦,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惊恐,面色惨白。


    谈轻眉心舒展开,重重点头。


    裴折玉道:“看好石晖,一并押送回京。至于程纬……”


    他的视线落到程纬身上,原本在看戏的程纬只觉毛骨悚然,立马收敛起来,耷拉脑袋。


    如此有恃无恐,根本不像一个认了罪知道自己跑不掉会被斩首的人,裴折玉眸光微闪。


    “好生看守,不得有失。”


    季帧躬身应是。


    劫狱的事到此为止,裴折玉和谈轻这便离开了大牢。


    大牢阴暗潮湿,总有一股子的臭味,像是发霉的味道,又像是排泄物的味道。走出大门被日头晒到那一刻,谈轻由衷长松口气。


    “没想到还真让我说中了,但说中的不是刘家兄弟,而是石家兄弟,我这是什么预言家?”


    裴折玉牵着他的手,轻笑道:“王妃的直觉太敏锐了,缺的只是石家和石晖的信息,若早知道石家的线索,王妃也能更快猜到真相。”


    谈轻乐意听他夸自己,可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又叹了口气,边走边说:“石云和赵希声虽然是假成亲,但听起来,真正的石云一定是个极优秀的人,可惜,死得太早了,让石晖这样的草包顶替了。要是他还活着的话,说不定啊,会是一位好官。”


    裴折玉道:“石晖能够顶替石云,也有石家在背后出力。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假石云身份的右相,又怎会只单单要他救程纬一人?”


    谈轻猜想,“因为他不相信石晖的能力?石晖这些年顶替石云做官,没少找赵希声他爹帮忙,本身能力不强。也或者,是右相以为我们查不到这些,就没安排石云做别的。”


    裴折玉思忖须臾,轻舒一口气,牵着谈轻在落日余晖下缓缓走着,笑道:“要不要让石晖指证右相,还是等回京跟二哥商量过再说吧。右相一脉在朝中多年,不是我们一朝一夕能扯下来的。程纬认罪,石晖也被揭发了,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


    谈轻有些不舍,“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我们路上要废些时间,估计能在年后回到京城?”


    裴折玉点头,捏了捏谈轻柔软的手心,“先前轻轻说想趁回京前在赣州多玩几天,到今日为止,这些事算是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便交给季大人,轻轻可想好要去哪里了?我随时都可以抽出空来,陪你出去玩。”


    谈轻惊喜道:“真的?”


    裴折玉笑应,“嗯。”


    谈轻又是期待又是后悔,拍了拍脑门说:“早知道我就先打听一下赣州都有哪里好玩的了,现在突然说要去玩,我也想不出来。”


    裴折玉眼神宠溺,“慢慢想。”


    “好!”


    谈轻晃了晃他的手,边琢磨着边笑着说:“不过我现在还是先想想,我们今晚吃什么吧。”


    第154章


    谈轻特意找叶澜过来,一行人商量好明天上哪里玩,兴奋得很晚才睡下,没想到后半夜突然收到消息,将他和裴折玉都惊醒了。


    程纬被关回去之后,被人下毒,半夜突然毒发。


    谈轻瞌睡虫瞬间跑了,穿上衣服和裴折玉一块去县衙大牢。夜里的大牢比白日更阴冷几分,他们到时,季帧已经先带上大夫过来给程纬解读了,赵希声也徐九郎也在。


    一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季帧白着脸上前跪下请罪。


    “殿下,是臣的疏忽,有人在程纬、石晖和何大三人的饭菜里下了毒,石晖与何大,死了。”


    石晖和何大两人也一同被关押在县衙大牢里,便安排在程纬旁边,而此刻,白日里还在他们面前抱怨石云的石晖以及他的长随,或者说是情夫,已经毒发身亡,隔壁牢房里两人平躺在地,白布盖过全身。


    赵希声身披大氅,被小厮和徐九郎搀扶着,按住心口怔怔看着隔壁两句尸体,面色苍白,俨然是被吓得不轻,差点诱发了心疾。


    石晖已经死了,再论他先前的过错已经没有意义,谈轻暗叹一声,又看向正躺在牢房的稻草堆上,面色惨白唇色发紫的程纬。


    裴折玉将季帧扶起来,说道:“本王也大意了,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动手,程纬如何了?”


    季帧起身看向昏迷的程纬,惭愧道:“程纬此人十分谨慎,每日的吃食和水都会先用老鼠试过再入口,这毒发作不快,却致命,虽说他吃得不多,但只怕也很难熬过今夜。”


    裴折玉回头看向谈轻,“能让卓大夫来一趟吗?”


    谈轻点头,“当然。”


    裴折玉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即刻吩咐人去寻人,又问季帧:“可找到下毒之人了?”


    季帧垂头道:“是看守府衙大牢的一名狱卒,找到他时,他已经死在了家中,服毒自尽。”


    裴折玉眸光沉下来,口中发出一声轻笑,听去颇有些讽刺凉薄,“这才是右相的手笔吧。”


    可一出手,就要了这么多人的命,让石晖无法再指证他。程纬若死了,程纬贪污受贿养私兵那些事情,自然也与他和常家无关了。


    谈轻心下不由感慨,右相一出手,真是快准狠。


    到这时,蔡知府才匆匆赶到牢房里来,快步上前行礼,“殿下,季大人,下官来迟……”


    裴折玉摆手让他先起来,问季帧:“丁素兰呢?”


    季帧还未回答,蔡知府便小心翼翼地说:“回殿下,方才下官收到消息,便即刻派人去常家找丁素兰母子,不料已是人去楼空。听闻今夜黄昏时分,有人看见她们母女上了常家的马车,似乎要回京城娘家。”


    裴折玉勾唇冷笑,“右相倒还是顾念亲外孙女的。”


    谈轻点头赞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他们到赣州调查案子时,常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甚至还那么配合他们。常家背后是右相,右相不怕他们查,也早就将程纬在内的那些人都当做弃子,随时抹杀。


    牢房里一片死寂,众人皆垂首,裴折玉叹息一声。


    “无论如何,救活程纬。”


    侍卫很快将卓大夫带过来,给他喂过一些解毒丹药后还需要针灸刺激逼毒,牢房不是个好地方,于是裴折玉又派人将程纬抬出大牢医治,又命蔡知府和季帧连夜派人去追查已然上京的丁素兰母女和常家。


    回到县衙后院,裴折玉独自坐在堂屋,等待卓大夫解毒的结果。卓大夫是解毒的好手,但要是程纬没了,他们这趟来赣州调查了这么久,哪怕找到了真相,带着再多证据,右相的人也能将其打成死无对证。


    所以程纬必须活着。


    忽地,裴折玉肩上一沉,恍然抬头看去,谈轻抱着他往日穿着的大氅,正往他肩上披。


    看见他,裴折玉很快放松下来,伸手拉过谈轻。


    “回去睡吧,这里有我。”


    谈轻坚持将大氅给他披好,摇头说:“我想陪你。”


    腊月的深夜凌晨温度很低,风像是掺着冰碴似的冰冷刺骨,裴折玉身体本来有些虚弱,大牢阴凉潮湿,他去了大牢一趟,矜贵俊美的脸上脸色也白了许多,谈轻给他披上厚厚的玄色大氅,仔仔细细裹紧了。


    裴折玉心头一热,拉着谈轻让他在身边坐下,便扯着大氅一角将谈轻一并包裹进去。


    谈轻道:“我不冷。”


    裴折玉不由分说,抱住谈轻说:“陪我坐会儿。”


    谈轻便不再乱动,怕他冻着,便挨着他抱住他的腰背,“别担心,卓大夫医术很好的。”


    裴折玉拥住他,笑道:“我不关心程纬会不会死,只是没料到右相出手会如此狠绝。我要是不能将程纬带回去,怕是要连累二哥了,到时轻轻跟着我,也要被一同责罚的。”


    “罚就罚呗。”谈轻脸颊挨在他肩头上,说道:“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怕。这次差事办不好,那就等下次。我们还年轻,没关系的。而且我们找到这么多证据,足够给张仲义翻案了。能够帮张仲义洗刷冤屈,又能为真正的石云伸冤,我觉得值得了。”


    裴折玉知道谈轻是在安慰自己,不由苦笑,低头亲了亲他眉心,“轻轻说的是,哪怕程纬死了,我们无法跟裴璋交差,我们也算是做了几件好事,至少如今刘县是太平了。”


    谈轻抬手轻抚他眼下的淡淡乌青,有些心疼地说:“你最近都没好好睡觉,早就累了吧?我在这里守着,你挨着我睡一会儿吧。”


    裴折玉伸手覆在谈轻手背,笑着亲了亲他嘴角,便侧首靠在他肩上,“好,我睡一会儿。”


    他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眉眼明显有几分疲态,谈轻看他闭眼便不再说话,小心拨开他眼尾的碎发,看着他清冷矜贵的容颜,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温柔地伸手顺着他的后背轻拍,像是在安抚他入眠。


    在卓大夫的努力下,耗费了不少药才勉强稳住了程纬的状况,天亮后,卓大夫疲惫地回房补觉,让人看好程纬,避免再出差错。


    裴折玉夜里抱着谈轻合了一会儿眼,等程纬情况稳定后,便命燕一仔细看守程纬,抱着比他更快熬不住先睡着的谈轻回房休息。


    哪怕季帧和蔡知府连夜派人去追,到底也没能追上丁素兰母女,而常家那边也有不在场证据,根本无法证明程纬被人下毒与他们有关。对此裴折玉早有预料,要是能让他们轻易找到线索,那就不是右相了。


    十几年来,右相都是天子近臣,朝堂肱骨,满朝中一半文臣的恩师。往年裴璋去行宫避暑时,皆是他在朝中稳固朝局,像这样的人,自然是很有些本事的,裴璋若执意要留他,那在朝中谁也不能动摇他半分。


    好在一天后,程纬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只是仍在昏睡,还要继续喝药,而当时石晖和何大的尸身也已经交由季帧处理下葬了。


    裴折玉打算等程纬醒来后便即刻回京,避免再生意外,对此,他觉得很对不起谈轻。


    因为答应过谈轻要陪他出去玩,结果还是失约了。


    谈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公务要紧,不过在回京城之前,他要先回一趟刘县。他和赵希声约好了回去看看赵希声朋友的果园,裴折玉很想陪他去,奈何实在是走不开。


    出发前,裴折玉派了好些护卫跟着他,叮嘱了好久。


    马车已经候在府衙门前,再不出发赵希声该让人来催了。谈轻笑嘻嘻地堵住他的嘴,然后被逮住压在屋里亲,亲到吐着舌头喘气。


    裴折玉眸光暗了暗,垂头亲亲他的唇,眼中满是不舍,“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情要办就让叶先生和福生去,身边要一直留着人保护,我要在府衙坐镇,不能跟你一块去了。”


    谈轻抿着嘴点头,湿漉漉的桃花眼看了看裴折玉,坏笑着啪叽亲了他嘴角一口,便飞快地跑出了门外,一边擦嘴一边冲他摆手。


    “知道了,我走了,最多两天我就回来了,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很快回来的!”


    裴折玉怔了下,无奈摇头,笑着跟出来,谈轻已经跟门外的福生碰面,笑眯眯地回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笑话他不敢在外面乱来。


    裴折玉挑了挑眉,确实也没说什么,给谈轻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将他送到府衙门外去。


    赵希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徐九郎也在,他们在府衙里很安全,有不少侍卫衙役,裴折玉便派徐九郎护送谈轻和赵希声回刘县。


    赵希声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已经看不出前几天夜里被石晖和何大的死相吓到的虚弱了。


    谈轻坐上马车才有些不舍,掀开车窗帘子探出头,冲裴折玉挥手,“等我回来给你带糖!”


    裴折玉笑着点头,一直站在府衙后门目送马车远去。


    直到看不到裴折玉,谈轻才回到马车坐好,心里的不舍也越发浓烈。叶澜和福生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失落,说起话来哄谈轻开心,等下午到了刘县后,谈轻便又兴奋起来了。


    这次到刘县,谈轻没再住在县衙,是去赵希声原先包下的客栈下榻,但江知墨知道他回来后,还是忙中抽空,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见。


    休息一夜,大早上,谈轻就带着人跟赵希声出县城。


    赵希声朋友的果园在刘县一个镇上,离县城不远,有徐九郎护送,他们坐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到了果园。现如今果园还剩下最后一批橘子没有采摘,谈轻带福生和叶澜去摘了一上午橘子,又亲手跟着做了一批新的水果糖,玩得还算开心。


    赵希声朋友好不容易将自家差点烂在果园里的橘子卖掉了,还帮扶了附近山头的几家果农,建起厂房,为此很感激赵希声和谈轻,想请他们吃饭。谈轻本就是和赵希声来看为了做罐头要建的厂房的,想着顺路就答应了,在果园吃了饭再回县城。


    果园的饭也就是普通的农家菜,不过厨子做得挺香的,可见赵希声朋友还是很用心的,吃完饭几人要离开时又送了好几筐橘子。


    谈轻对他果园里中的枸橼倒是挺有兴趣的,依稀记得这个东西是柠檬的祖先,就要了几株果苗带走,出发前在门口闲逛时,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筐鸡蛋大的红皮土豆。


    谈轻那叫一个惊喜。


    果园主人不知道这叫土豆,说是前几天在集市上碰见一个老伯,看他挺可怜的就把他摊子上的菜全买了,这一筐土豆是人家送的。


    说是在下河村的山脚下挖的,那片地原先属于刘家。


    不错,正是刘天佑那个刘家。


    刘家父子被抓后,刘家被抄家,以前强买来的那些田地都由官府找到原本的买主协商处理,而没处理的那些就是暂时没人管,也没有人打理了,菜地里全是草,那老伯心疼那些菜没人要,想着去挖一些吃。


    果园主人原本以为这是当地的地瓜,但细看不像,味道也不一样,就一直放在角落了,见谈轻有兴趣,他立马打包送给谈轻。


    可是这些小土豆太小了,一看就是没有长好的,谈轻想着既然是地里挖的,那肯定是有人种的,打听到了地方立马就去下河村。


    赵希声和徐九郎不理解谈轻对这些东西的热情,也都跟着去了,找到了那老伯跟果园主人说的那片挨着山脚的菜地,荒草完全将作物压下去了,挖开来看才找到小土豆。


    有护卫在,不用谈轻动手,他想要,护卫便帮他挖了十几株土豆,打算带回去种起来。


    要不是福生拦着,谈轻都要将这些土豆苗抱怀里,看着他们将土豆苗放到马车上,谈轻脸上笑得很满足。忽而一声响雷山顶传来,谈轻仰头看去,天色黑沉沉的,看着像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府城有没有下雨?


    谈轻有些担心裴折玉,连找到土豆那点小激动都被压了过去,回头便跟叶澜和福生说:“我们回县城吧,拿了行李直接回府城。”


    叶澜心照不宣地弯唇笑了,福生却坏心眼地故意说出来,“少爷是想早点回去见殿下吧?”


    谈轻抱着胳膊,一脸理直气壮,“怎么?不可以吗?”


    福生笑嘻嘻说:“好,少爷思念殿下,想早点回去我们就回,我去通知徐校尉和赵公子。”


    谈轻是很想裴折玉,才一天不见,昨晚睡觉时身边少了个人都睡得不踏实,被福生当面说出来打趣他,他举起手就要给福生一个暴栗。福生撇了撇嘴,一看他伸手,就机灵地跑去后面的马车找赵希声。


    谈轻瞪了他一眼,看着他得意的背影,又没忍住笑了,看护卫已经装好土豆苗,他看向马车,跟叶澜说:“老师,我们走吧。”


    叶澜笑着点头,跟谈轻走向马车,护卫放好杌子,谈轻正要上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女声,“公子,你们是要去府城吗?”


    谈轻在叶澜搀扶下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妇人站在不远,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孩子,打眼看去,竟有几分眼熟。


    “是你?”


    叶澜问:“王妃认识他们?”


    谈轻摇头,而后又点头,看着那妇人牵着的小男孩,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便笑了起来。


    “上回在上河村,就是那个小孩差点吓哭了福生。”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府城的上空时不时闪烁起一道电光,在雨落下之前,街上行人匆匆。


    裴折玉正带着燕一往程纬在的屋子走去,就在一刻钟前,卓大夫让人来传话,程纬醒了。


    到程纬房门前时,季帧也到了,正在问卓大夫话,见裴折玉过来,二人齐齐向他行礼。


    裴折玉道:“人如何了?”


    卓大夫回道:“人已醒来,因为毒伤了嗓子,暂时不能说话,便手书状书一封呈给殿下。”


    状书在季帧手里,季帧连忙奉上,裴折玉伸手接过,他便说:“程纬知道是右相的人要下毒杀他,醒来后马上就招了。他手里有右相贪污的账册,右相此举是要将他灭口!”


    裴折玉一目十行,面色冷下来。


    季帧又说:“黄孝仁有个远房妹妹,名叫黄小月,是程纬的外室,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今年三岁。我们先前调查时没能找到这对母子,原来是程纬将账册交给黄小月母子,让人将他们母子藏起来。右相和丁素兰也知道他手里有账册,程纬以此要挟右相保他,却没想到右相要杀他,便交待了黄小月母子的下落,想将账册交给隐王殿下,告发右相。如今,他们母子就在黄小月表姐所在的刘县下河村。”


    当他说出下河村三个字时,裴折玉已然放下状书,“右相早不杀他,晚不杀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下毒,或许已经找到黄小月母子所在,或者说,他们已经知道账册在哪里。”


    “借我们之手除去程纬这个威胁,原来右相才是黄雀。”


    他面色一沉,将状书扔给季帧,转身往府衙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即刻备马,回刘县!”


    燕一拱手应是,匆忙离开。


    季帧急忙接过状书,愣了愣,也快步追上裴折玉,“殿下,让臣带人去吧,您是千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臣定会将账册带回来!”


    裴折玉停下脚步,清冷眉眼隐隐泄露出一丝紧张。


    “王妃也在刘县。”


    季帧后知后觉,哑然无声。


    裴折玉道:“本王去,你留下,看着程纬和常家。”


    季帧没办法再劝,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燕一已经回来,向裴折玉禀报车马都已备好。


    裴折玉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往府衙门外走去。


    车马停在府衙后门,匆匆召来的侍卫精兵也已经在门前等候,忽而天边炸起一道闷雷,裴折玉脊背猛地僵住,却坚定地上了马车。


    “殿下,要下雨了。”


    燕一望向上空,风雨欲来,他的神情也变得迟疑。


    裴折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一双冷冽的丹凤眼目视前方,神色坚定,“走。”


    燕一只好应是,转身上马。


    马车车帘随之被放下,隔绝外界视线,缓慢行进。


    裴折玉扶住因不安急促起伏的心口,攥紧的手指微微发白,“轻轻,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155章


    天阴风急,山雨欲来。


    山脚下突然出现一对母子,侍卫们都警觉起来,福生和刚在不远散布的赵希声主仆、徐九郎几人回来时见到这对母子也吃了一惊。


    “是你!”


    福生一眼就认出那小孩,那小孩半点不怕,像是对这种阵仗司空见惯,还拉下眼皮吐着舌头冲他做鬼脸。福生上回被戏耍的那股气腾一下上来了,黑着脸跑回谈轻身边。


    “少爷,他们怎么在这?”


    那妇人背着包袱,鬓发凌乱,神色匆匆,见福生不高兴,忙将小孩护在身后,咬着贝齿解释道:“奴家姓黄,家住下河村,今日因夫家有些急事要去府城,公子能不能载我们母子一程?我会给银子的!”


    谈轻挑眉看着这对母子,又看向往这边来的徐九郎和赵希声,赵希声颔首示礼,看着这对母子的眼神有些怜悯,“全凭公子做主。”


    徐九郎看了看天色,拱手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下雨不便赶路,还是先回县城吧。”


    黄氏闻言识趣地说道:“去县城也行,求公子带我们母子一程,我们真的有急事要办。”


    看徐九郎和赵希声的态度,谈轻俨然是这么多人里做主那个,她说着朝谈轻屈膝行礼,看谈轻时脸上满是恳求,又像是有些急切。


    这天确实快下雨了,谈轻思索了下,抬脚踩着杌子上马车,随口道:“让他们上来吧。”


    弯着腰进车厢时,他又回头,“到我这车上。”


    黄氏面露喜色,“多谢公子!”


    叶澜看了眼她们,面色仍十分平静,跟着谈轻上马车。赵希声本想说可以让这对母子跟他去后面的马车,谈轻已然进了车厢,他不方便再插嘴,只好回了后面的马车。


    徐九郎翻身上马,看着黄氏母子在侍卫安排下上了谈轻所在的马车,这便下令回县城。


    马车行进,黄氏抱着孩子,低着头坐在离门帘最近的位置,离他们很远,像是在避嫌一般,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背上包袱的带子。


    福生对那小孩是不喜欢的,但知道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冲那小孩哼了一声,就挨着谈轻坐好,将马车上的暖手炉递给谈轻。


    谈轻刚才一直揣着袖子看侍卫挖土豆苗,并不冷,把手炉塞给叶澜便问黄氏:“前段时间我和表哥去过下河村,当时碰见过你这孩子,听村里人说,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


    黄氏微低着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小声道:“是。夫家出事了,奴家只能带着孩子回乡下,但娘家已经没了,便来投奔表姐。”她面露歉意,“孩子还小,若有哪里得罪过几位公子的,奴家给你们赔礼道歉。”


    谈轻瞥向福生,福生知道少爷是在笑话自己,摸了摸鼻子,大量地说:“小孩子的一点玩闹而已,不算什么,夫人不必太紧张。”


    黄氏感激道:“多谢公子体谅。”


    谈轻笑了笑,“黄夫人不必紧张,我们确实是要去府城,不过得先回县城,收拾行李。”


    黄氏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末了低声说:“公子愿意将我们母子送到县城,奴家心里已经是万分感激。奴家在县城有熟人,能送我们去府城,到时便不再麻烦公子了。对了,奴家这里还有些银两……”


    她说着便要在包袱里拿银两,谈轻笑着摆手,“不用,不过顺路的事,我也不缺银两。”


    黄氏面露赧然,放下包袱,抱着孩子再次道谢。


    谈轻看她似乎不大习惯跟外人说话,总有些怯生生的,也不再跟她搭话,转头跟叶澜福生说了两句话,便靠着车厢闭眼打瞌睡。


    他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时间一到就会犯困。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谈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迅速清醒回神,因为没坐稳倒在叶澜身上。


    叶澜忙扶住他,福生有些迷茫地掀开窗帘,就见徐九郎策马近前,“公子,前面不对劲。”


    谈轻揉了揉眼,“怎么了?”


    徐九郎神情凝重,“前面太安静了,怕有埋伏。”


    他往马车里看来,眼神有些奇怪,谈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撞上黄氏看他们的眼神。


    黄氏似乎被他们吓到,立马抱着孩子低下头。


    谈轻心中也升起几分怪异,看着黄氏母子思索了下,吩咐徐九郎道:“那就换一条路。”


    徐九郎应了声是,盯着黄氏母子看了一眼,这才起身吩咐身边的侍卫,准备调头换路。


    谈轻坐直起来,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山道的空闲偶尔看一眼黄氏母子,不知怎么,竟在黄氏身上看出来几分心虚。外面山道前后都是茂密的山林,确实很好藏人,在马车要调头之际,一名侍卫骑马近前,同徐九郎耳语几句,徐九郎面色越发难看。


    谈轻看在眼里,扬声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徐九郎让手下退下,眼神飞快打量四周山林,压着声音回道:“公子,前后都有埋伏,我们无意中进了包围圈,对方人数不少。”


    福生惊道:“有刺客?”


    冷静如叶澜也面色大变。


    谈轻拧起眉头,又问:“依你看,能逃出去吗?”


    徐九郎思索了下,恳求道:“卑职会拼尽全力护送公子离开,只求公子不要落下阿声。”


    谈轻愣了下,不由失笑。


    “我看起来是这么无情的人?”


    福生听完后是坐如针毡,“少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这可是刺客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谈轻笑道:“慌什么?又不是头一回碰到刺客了。”他看向窗外山道,跟徐九郎说:“既然他们迟迟不动手,那就接着往前走,等他们坐不住了,我们就知道是奔着谁来的了。”


    徐九郎暗松口气,躬身应是,让车队继续前行。


    福生愣住,“少爷,你是说刺客不是冲我们来的?”


    谈轻回头和一直盯着黄氏母子的叶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耸肩说:“谁知道呢?”


    谈轻看向几乎蜷缩在车厢一角背对他们的黄氏母子,“黄夫人,你在发抖,你很害怕吗?”


    福生后知后觉,看向黄氏母子的眼神充满怀疑。


    黄氏脊背猛地一抖,而后变得僵硬,“奴家……”


    谈轻见她没有后话,又说:“我们今天会来下河村,是一时兴起,可这些人埋伏于此明显是早有打算。我倒觉得,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他们埋伏在此一定是在等人。”


    黄氏依旧没有说话,但她怀中的孩子冷不丁出声,语气有些不满,“娘,你弄疼我了。”


    孩子稚嫩的嗓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黄氏身上又是一抖,垂头哄道:“是娘的错,煜儿乖,有坏人来了,一会儿不要出声,也不要喊娘,你乖乖听话,爹会来接你的。”


    提及这个爹时,小孩眼睛亮起来,脆声应了好。


    谈轻看着这对母子,嘴边勾起一抹笑,“黄夫人,我记得下河村的人说过,你是夫君死了才来投奔亲戚,怎么现在黄夫人又跟你儿子说他爹会来接他?你是不是记错了?”


    黄氏还没说话,她儿子就瞪着谈轻说:“爹没死!爹说过会来接我的!我要让爹打死你!”


    “别说了!”


    黄氏立马捂住她儿子的嘴,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谈轻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地说:“黄夫人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不是坏人,不过你儿子口气倒是不小,他爹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黄氏眼神闪躲,“孩子他爹……只是个普通商户,家里有几个下人,平日把孩子惯坏了。”


    这对母子表现太奇怪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福生没好气道:“黄夫人,我家少爷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才好心载你们一程,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别藏着掖着了,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


    黄氏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马车再次在山道间停下,徐九郎在窗外回禀,“那些人出现了,在前面拦路。”


    福生神色紧张起来。


    谈轻只道:“没动手就是有商量,让人去交涉。”


    他经历过刺杀,如果真的是要他或者谁的命,就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而是直接下狠手。


    徐九郎应了是,即刻派人去交涉,谈轻深吸口气,静坐在马车等候,不一会儿,人便回来了,徐九郎的声音也再次在窗边响起。


    “公子,那些人说,他们在找一对母子,当娘的名叫黄小月,偷了他们主人家的东西。他们只要这对母子,无意跟我们为敌。”


    谈轻看向黄氏,心中已确定她就是黄小月,便问:“只是要人吗?黄小月偷了什么东西?”


    徐九郎便又差人去问,但得到的答案却很模糊,“他们只说,东西在黄小月身上,黄小月心里清楚,我们无需多问。若不交出黄小月母子,今日他们便不会让我们离开。”


    谈轻点了点头,跟黄氏说:“你也听到了吧,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黄小月。”


    黄氏急得眼眶都红了,迟疑须臾,抱着儿子跪下来,“求公子帮帮我们母子!我没有偷东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我们会死的!”


    谈轻笑得有些凉薄,“这么说,你确实知道有人在追杀你,但你还是利用我们搭上了我们的顺风车,看来做人有时也不能太好心。”


    黄氏生怕他会将自己推出去,急道:“公子!我知道你们是当官的,你们来过下河村调查高大山的事情,这些我都知道!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煜儿还是个孩子!”


    谈轻被她利用了一回,心情也不大好,漠然道:“你不跟我们说实话,我又为何要帮你?”


    黄氏眼底溢出泪珠,原本只是秀气的相貌,竟也有几分我见犹怜,她眼里有过挣扎之色,而后白着脸说道:“不瞒公子,奴家乃赣州知州程纬的外室,而我家煜儿是程大人唯一的儿子,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是程家主母丁氏的娘家人,赣州常家。”


    这话一出,谈轻几人都有些惊愕,福生脱口而出,“那你岂不就是县里那黄孝仁的妹妹?”


    黄氏眼含泪水,咬唇点头,“是,黄家老爷是我的远方亲戚,按辈分,我算是他妹子。五年前,我父母因病离世,我一个孤女,只能投奔亲戚。黄老爷看我有几分姿色,便将我献给程大人,让我做了程大人的外室,我也还算争气,为程大人生下一个儿子。可程家主母善妒,不让大人纳妾,程大人便无法将我领进程家大门。”


    刘县已经没有黄家,府城里程纬也认罪了,现在丁素兰和常家避程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专程派这么多人来追杀他的外室跟儿子?


    谈轻看黄氏的眼神多了几分深究,“常家没道理因为你是程纬的外室就要杀你,黄夫人,你要求我帮忙,嘴里总要说句实话吧?”


    黄氏见实在瞒不过,叹道:“奴家确实没有偷盗常家的东西,常家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为的也不是程家主母,而是程大人交由奴家保管的一本账册,事关右相贪污的罪证!”


    谈轻神色一紧,“账册?”


    黄氏点头,看向谈轻说:“正因这本账册,常家一直派人在找我们母子,我们躲了很久,直到县里黄家没了,这几天常家的人也摸到了村子里。我察觉不对,便带着孩子逃出来,恰好碰上公子的车架。”


    她攥紧儿子的手,眼里满是不舍,“听闻程大人已经被关押起来,我知道他或许不是好官,但他待我母子一向不薄,将账册交给我时,他叮嘱过一定要守好账册,只要账册在手,右相就会保他性命,等这些事情过去,他便会带我们母子远走高飞。”


    谈轻沉默下来。


    该不该说程纬对唯一给他生了儿子的黄小月确实不错,程纬虽然在其他外室那里藏了许多贪污的脏银,却都没有为她们想过退路,唯有黄小月母子,能够带着账册出逃。


    账册有多重要,谈轻也很清楚,先前他们都查不到常家和右相在程纬的案子里有什么牵涉,即便程纬认罪也影响不了右相,可账册是右相贪污的罪证,比程纬重要多了。


    揭发右相的功劳,也远比让程纬认罪要大百倍。


    谈轻缓缓平复心头激动,恍然笑道:“难怪常家出动那么多人堵在这里,你手里攥着右相一脉那么多人的命,他们能不紧张吗?”


    叶澜正色道:“正因这账册对右相的威胁之大,若我们不交出账册,他们今日不会善了。”


    福生惊道:“那账册在哪里?”


    人已经将他们困住了,黄氏不再犹疑,掀开儿子的棉袍,在他背上狠狠扯下一块缝在内衬的蓝色布袋,将布袋里的账册拿出来。


    “我只求公子能看在这本账册份上,救救我的孩子。”


    程纬的儿子程煜被弄得有些不舒服地闷哼一声,这才知道害怕似的,躲到了黄氏背后去。


    知道这是谁的儿子,又被惯成这德行,谈轻懒得多看他一眼,伸手接过账册,翻开查看。


    账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时间和银两数目、珍宝名称,甚至连官职都写得清清楚楚。


    只看一眼,谈轻就明白这薄薄的一本账册乃是烫手山芋,也是朝中多少官员的索命符。


    这泼天的富贵,他能接吗?


    谈轻手抖了一下,而后目光坚定地合上了账册,追问黄氏:“程纬给你的,只有这些?”


    黄氏忙不迭点头,“程大人说过,这本账册十分重要,右相一定不会放任账册流出去的!”


    谈轻声音变得沙哑,“是,所以他们会拼尽全力找到这本账册,然后杀了你们母子灭口。”


    黄氏颤抖着抱住儿子,哭道:“求公子救救我们!”


    徐九郎稍显喑哑的声音突兀地在车窗边传来,“公子,账册固然重要,您的安全更重要。”


    谈轻顿时冷静下来,毫无疑问,他们说的这些话,徐九郎都听见了,他也多了几分迟疑。


    但常家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为首者带着一队蒙着面的人马骑马上前来,喊道:“阁下考虑好了没有?那便快些让黄小月母子出来!”


    他一出声,黄氏越发紧张,泪水也流了下来。


    可继他之后,又远远响起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小月,你快出来吧,就当表姐求你了!你先前给我们那些银子我全都还你!你快出来,让他们放过你外甥和你姐夫吧!”


    黄氏浑身一僵,“表姐……”


    徐九郎跟着急道:“公子,他们还抓了几个村民!”


    谈轻眉心紧锁,示意福生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那队人马前方绑着五个人,看打扮是村里的百姓,两大三小,说话的是个妇人,年纪比黄氏大上十来岁,那些人的刀就架在他们背后。那三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大,最小的也才五六岁的样子。


    拿女人孩子要挟,福生骂了一声无耻,回头问谈轻:“少爷,我们要把账册交出去吗?”


    谈轻握紧账册。


    常家的人又说:“黄小月的身契还在主人家中,奴婢偷盗主家贵重物品,被打杀了主家也占理。劝诸位莫要多管闲事,你们可以当做今日没有见到过黄小月母子。黄小月,我数到十,你要是不出来,就别怪我对你的这些亲戚不客气了,十,九……”


    他数得极快,黄氏屏住呼吸,下意识看向谈轻和他手里的账册,不过转眼已数到了三。


    谈轻闭了闭眼,冷声斥道:“住手!我乃当今圣上第七子隐王殿下之妻、当朝卫国公嫡亲外孙,本王妃在此,我看谁敢乱来?”


    话音落下,那人停止数数,远远看向谈轻所在的马车,犹疑道:“你说是你隐王妃,我们就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


    谈轻让福生将车帘拉开一些,与那人直面,冷笑道:“这天底下,谁又敢冒充本王妃?”


    福生眼神担忧,“少爷……”


    谈轻缓缓摇头,看着那人道:“你说黄小月偷盗主家物品,打杀了主家也占理,那本王妃问你,你抓住的那些百姓,他们难道也跟黄小月一样卖身契都在你们主家手里吗?”


    那人哑然一阵,遥遥回道:“只要黄小月出来,我们就会放过他们。王妃大可用她换人!”


    谈轻嗤笑一声,“听起来,你是在威胁本王妃?”


    那人只道:“王妃殿下身份贵重,可那是在京城。我等也不想得罪王妃,不过是百姓之间的一些纠纷,只要王妃别多管闲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想得罪王妃?“看来你们根本不怕得罪我,也是,你的主家本就不怕隐王,可你觉得隐王可以得罪,连我外公卫国公你们主家也得罪得起吗?”


    那人道:“我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我只要人。”


    谈轻看他装不懂,干脆直言,“你是常家的人,当朝右相的常家,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须装模作样?你们右相知道隐王在皇帝面前不得宠,也从未将西北军放在眼里吗?”


    那人顿了顿,说道:“王妃,您何必咄咄逼人?”


    这算是默认了,谈轻笑道:“你们在本王妃眼皮底下欺压百姓,反倒成了本王妃咄咄逼人?”


    那人问:“那王妃要如何?”


    谈轻要的也很简单,“滚吧。”


    “恕小人无法从命。”那人一抬手,山林里藏着的黑衣人便都走了出来,弓已拉满,直直指向他们这小小的二十来人组成的队伍,“王妃,我等不欲与你为敌,但黄小月母子,我们今日哪怕是赔上性命,也是要带回去的,到时若有误伤还请见谅。”


    放眼望去,林子里密密麻麻全是他们的人。谈轻粗略估算,这里至少有上百人,他不着痕迹拧起眉心,暗道右相这次是真的急了。


    徐九郎等侍卫纷纷警觉起来,护在两家马车前后。


    哪怕出门前裴折玉多派了一些人跟着谈轻,他们的人也不多,加上徐九郎带着的小队护卫,总共只有二十人,人再多,就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行了,但哪怕他们都是精锐,双方力量悬殊,最好是不要动手。


    谈轻面色沉下来,“你要如何?”


    那人笑道:“让黄小月母子出来,我们也愿意换人。”


    黄氏抹去眼泪,忽然道:“是我连累了表姐一家,我愿意去换人,但我的煜儿不能去。”


    谈轻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很快做了一个决断,招手让叶澜附耳过来,耳语几句。


    叶澜神色大变,“不可……”


    谈轻摇头,借衣袖遮掩将账册偷偷塞他手里,随即换成了桌上放着水果糖厂房的账本,递给黄氏,在黄氏怔愣间,他朝外扬声道:“本王妃在,绝不容许你们伤害无辜之人,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常家的人大抵也没料到他这么难缠,沉下脸说:“为了几个贱民,王妃这又是何苦呢?”


    谈轻沉声道:“百姓才是国之根本,连百姓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常家的气运也快到头了。”


    那人面色难看,“王妃与我们说这么多没用,让黄小月出来,东西我们一定要拿到手。”


    黄氏还在发愣,完全不知谈轻为何将账本递给他。


    谈轻知道账册对常家的威胁有多大,这些人今天要是拿不到账本,是真的会大开杀界的。


    他们对黄小月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右相一出事,他手下多少人也要身败名裂。


    见黄氏还不伸手,谈轻直接将厂房的账本塞她手里,低声而快速地叮嘱道:“这就是程纬交给你的账册,现在我们被包围了,如果你想要你儿子活命,你就跟他们说,要看着我们的人安全带走你儿子,否则,你儿子出了事,你就把东西交给我们。”


    黄氏醒悟过来,毫不犹豫接过账本,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便将人推到谈轻几人身边,转身下了马车,举起账本喊道:“账本在我这里!但你们要是伤害我表姐一家和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就将它交给王妃!”


    她动作太快,谈轻都有些跟不上,将那小孩往福生身边推去,便看向马车前方的黄氏。


    见她现身,常家为首那人拉紧缰绳向前来,徐九郎却更快也更近地策马上前拦住黄氏。


    那人只好停在原地,盯着黄氏手里的账本,咬牙道:“交出账本,我们就放过他们一家。”


    黄氏立马将账本抱进怀里,面色惨白,却很坚定,“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你们放过表姐一家,看着他们带着我儿子离开才能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知道这账本和很重要,要是不答应,我就将它交给王妃!”


    这黄氏……


    演得真好,入戏也快。


    谈轻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装出疑惑神情,询问黄氏:“你手里是什么东西,交给我。”


    徐九郎二话不说近前,像要夺账本,对面常家那人便急道:“黄小月!你想清楚,账本若到了王妃手里,你表姐一家都别想活了!”


    黄小月果然抱住账本退后,但身后也是谈轻的护卫,她便跟谈轻说:“王妃,恕我不能把账本给您,求您带我儿子走吧,如果今天我把账本交给您,他们也不会放过您的!”


    徐九郎面露迟疑,停在原地。


    常家的人紧跟着要挟道:“王妃,你们自然可以离开,但黄小月和账本一定要交给我!”


    黄氏也哀求道:“求王妃带我儿子走吧!他虽然是程纬的儿子,可是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懂,只求王妃带他离开,让他活着。”


    那人到底有些不放心,“不行,你儿子要跟我们走!”


    黄氏红着眼警告他们:“要是你们不放过我儿子,这账本我是不会交给你们的,就算你们为了账本敢动王妃,你敢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吗?只要有人知道王妃在你们手里出事,账本的事迟早会败露的!”


    别看她先前唯唯诺诺,到这关头,脑子却灵活得很,不说谈轻为之惊叹,那人也迟疑了。


    谈轻看谈得差不多了,想要起身,却被叶澜用力拉住手腕,他低头看去,叶澜面色冰冷。


    “王妃,值得吗?”


    谈轻愣了下,抽出手拍了拍叶澜手背,低声笑道:“我曾经给过裴折玉一个承诺,不想在他眼里变成不讲信用的人,老师懂的。”


    福生看着他们这没头没尾的对话,眼神有些疑惑。


    谈轻趁机起身下了马车,走到徐九郎身边,叶澜想跟上,却因为他回头时的一个眼神便又坐了回去,福生倒是将那小孩交给了叶澜,快步跟着谈轻下马车,谁知谈轻一开口,就吓得他差点当场摔下马车。


    “那便用本王妃来做交换。你们放了那一家人,我和黄小月带着账本去你们那边。黄小月的儿子才三岁,什么都不懂,而本王妃,也想亲眼看看你们为之不惜得罪隐王和卫国公府的账册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无不惊愕,那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笑道:“王妃,你就不怕我们伤你吗?”


    谈轻反问:“你敢吗?你要是敢动我,就不会等这么久,废话这么多了。而我在这里看着,你们拿了东西,便别再伤黄小月。”


    那人考虑一阵,“我本不想得罪王妃,是王妃紧追不放。那小孩我们可以放过,这家人我们也可以跟你交换,但黄小月和账本我们都要,等确定账本无误,我们便放过她。”


    谈轻笑了,“我跟你们走,你们还不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留着黄小月无用,又何必要带她走呢?不过我们当面检查账本吧?”


    他说话间,趁黄氏一时不备,忽然出手夺过她怀中的账本,黄氏惊呼出声,常家为首那人见状更是紧张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了。


    谈轻举起账本,笑得很得意,“账本可是在我手里了。”


    他说着便要当众翻开账本,那人慌忙道:“且慢!”


    谈轻恰到好处地停下手,“这次愿意换人了吗?”


    那人更怕他当众打开账本,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头让步,“这次是王妃自己要跟我们走的,若途中王妃打开账册,我们可就无法担保王妃和黄小月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谈轻遗憾地看着手里的账本,“虽然我真的很想打开看看,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跟你们走一趟,黄小月一定没办法活着回来。”


    那人冷笑道:“王妃就如此在意黄小月的性命?”


    谈轻道:“我说过,在我眼皮下,谁也别想乱来。”


    那人给了他一个佩服的眼神,这便摆手让手下放人,眼睛却一直盯着谈轻手里的账本。


    他很清楚此事最好不要将隐王妃卷进去,杀隐王妃对他们没有好处,还会得罪卫国公。


    那么最好,隐王妃也不该知道账册上到底是什么。


    谈轻看他们给黄氏表姐一家松绑,便将账本收进怀里,回头看向徐九郎,故意说得很大声,“我去走一趟,谅他们也不敢动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万一我不能回来,你就去找我家王爷,告诉他我是被常家的人所害,要我外公一定为我报仇。”


    他这话听得常家那人气笑了,分明是他要跟着他们走,他们本来也不想带走隐王妃的!


    看徐九郎俨然不赞同的神情,谈轻稍稍正经一点,“赵公子有心疾,前几天才刚吓到病发,你务必将他安全送回去,毕竟他跟本王妃出来时还好好的,也该好好送回去。”


    常家那人嘲讽道:“隐王妃竟是这般仁善之人。”


    谈轻点头,“好说,对好人,我一向都很仁慈。”


    常家那人皱了皱眉头,不再插嘴,看着手下押着黄氏表姐一家上前,他催道:“人已经松绑了,王妃,可以带账本过来了吧?”


    谈轻看向身后的黄氏,黄氏泪眼朦胧,神情复杂,抿着唇点头,谈轻这便带她上前一步。


    “当然可以,放他们过来,还有,我带来这些人,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才会交出账本。”


    账本还在谈轻手里,常家那人无可奈何,想来这里他们人多,便黑着脸同意了,“可以。”


    他抬手示意,手下便放了黄氏表姐一家人,任他们去跟谈轻那边的人汇合,谈轻又给了徐九郎一个眼神,徐九郎僵持须臾,到底是郑重地躬身拱手,“将其他人送到安全之地后,卑职一定会回来接王妃。”


    谈轻点头,再看向福生,“你跟老师先走吧。”


    福生惊愣道:“我……”


    他一张嘴,谈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别忘了,我不是头一回碰上刺杀了,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的本领你们都清楚,不会有事的,你跟上他们也不会同意。”


    常家那人欣然点头,再看谈轻的眼神有几分佩服,似乎没想到谈轻居然还挺体谅他们。


    但福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谈轻于是又认真起来,“不能让这么多无辜之人死在这里。”


    福生哑然失声。


    在谈轻示意下,徐九郎将福生带上马车,而后带着一行人和黄氏表姐一家调头离开,福生在马车上探出头来,一直看着被留在原地的谈轻和黄氏,让谈轻没忍住笑出声。


    马车远去,常家那人脸色却不大好,给手下打了个手势,众人行动起来,他也策马走到谈轻和黄氏面前。黄氏面色紧绷起来,下意识看向谈轻,谈轻倒是从容地笑了笑。


    “别紧张。”


    不知怎么,黄氏原本满心慌张,在谈轻的笑容下,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没那么怕了。


    常家那人停在他们二人面前,“王妃好算计,但你也想多了,我等确实无意得罪你,只要你交出黄小月母子便可离开,现如今,避免他们回去搬救兵,却不得不带上你了。”


    谈轻说:“那就走吧。”


    常家那人看他如此镇定,反倒有些疑惑,皱着眉头看向徐九郎等人远去的方向,而后才命人将谈轻和黄氏一并带到一辆马车上。


    他们让谈轻干什么,谈轻就干什么,但上了马车他们要给谈轻蒙住眼睛,谈轻婉拒了。


    “我看不见,又怎么确定黄小月是不是还活着?”


    账本还在他手里,常家带头那人思索了下,摆手道:“随他吧,王妃也不认得刘县的路。”


    谈轻挑眉,“你倒是了解我。”


    那人看他半点不慌,皱了皱眉,还是先带人离开。


    马车上留了人看着他们,窗帘和门帘都封着,怕他们跑了。谈轻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坐在那里发呆,而黄氏看他如此镇定,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蜷缩在角落里。


    谈轻在心里默算时间,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路颠簸的马车缓了下来,最后停下来。


    外面有人说:“带他们下来。”


    看着他们那人先下了马车,黄氏重新慌张起来,看向谈轻,谈轻才回神,起身说:“走吧。”


    黄氏愣了下,应好跟上。


    下了马车,谈轻才发现外面是一座陌生的山头,已经不知道到了那里,但离下河村不远。


    他跟着带路的人过去,黄氏便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但谈轻走得很快,她要小跑才能跟上,一不留神绊到石子,摔下去前被谈轻隔着衣衫拉住了手臂,黄氏正要道谢,便听见谈轻极快且很小声地跟她说了一句话——


    “等我拿出账本,你就往后跑。”


    黄氏心跳快了起来,由他搀扶站起来,眼神不自觉往后瞟向跟着他们的人,“那你呢?”


    “跑就是,记住,别回头。”


    谈轻很快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打量起这处山头,比白顶山要高,而且植被非常茂盛。


    黄氏心里藏着事,愣在原地没动,直到身后的人催促才回神,低着头跟上前面的谈轻。


    走了约莫几百米,谈轻就见到了先前跟他们交涉的那个头领,还远远冲这人招了招手。


    “特意在这里等我呢?”


    那人顿了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看来王妃是真的笃定我等不敢对你动手。也罢,都到这里了,王妃还是快将账本交出来吧。”


    谈轻笑说:“是啊,都到这里了,徐校尉他们也不知道你们带我往哪里跑了,就算能请来救兵,要找到这里来也要费一些功夫。”


    他说着还有心情打量四周,打眼看去,先前围困住他们的人大多数都在这里,也算齐了。


    那人依旧想不通他为何如此镇定,担忧再浪费时间下去官府的人会找过来,只道:“账本。”


    谈轻收回视线,往怀里掏账本,不动声色递给身后的黄氏一个眼神,“你也未免太着急。”


    那人看着他取出账本,立马伸出手,“事关我们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又岂能不着急?”


    谈轻点了点头,理解地说:“也是,要是被暴露了,你们常家那么多人,谁都跑不了。”


    那人不耐烦谈轻磨磨蹭蹭的,账本已经被拿出来,他直接上手就抢,随即打开来查看。


    “橘子,白糖……这都是什么?”


    不等他再看下去,谈轻回头朝黄氏低斥一声——


    “跑!”


    一路过来,黄氏心里记着谈轻刚才那句话,什么都看不进去听不进去,只有这个字入了她耳中,让她急促的心跳几乎停拍一瞬。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身体已先脑子一步动作。


    跑。


    往后跑!


    雷声愈发密集,大片乌云黑压压的聚拢在刘县县城上空,冰冷的空气中透出几分沉郁。


    自府城而来的马车比往日更快抵达县衙,刚到门前,收到消息的知县江知墨便出门迎接。


    或许是因为赶路太急,裴折玉的脸色有些苍白,本就清冷的眉眼依稀都出几分沉郁阴冷。


    他没有下马车,坐在车上透过车窗询问江知墨。


    “王妃可来过这里?”


    江知墨额角留下冷汗,“王妃……”


    燕一看他神情有异,心知殿下此刻正着急,便斥道:“支支吾吾做什么?有话还不快说!”


    不等江知墨回话,听闻隐王殿下大驾亲临的徐九郎和面色惨白的赵希声已经从衙门里出来,连拜见礼也没行,徐九郎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燕一,“隐王殿下,这是王妃在程纬一个外室手里拿到的账册,据说,这是右相一脉贪污的罪证!”


    燕一先是一愣,而后匆忙接过账册递给裴折玉。


    裴折玉却没接,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妃呢?”


    徐九郎与赵希声俱是缄默。


    裴折玉面色越发冰冷,“王妃呢?”


    徐九郎跪了下来,“卑职该死。”


    赵希声抿了抿唇,跟着跪下,眼眶泛红,“我们回来途中,不仅碰到程纬的外室黄氏母子,也碰到了追杀他们的常家人,他们以无辜百姓做要挟,逼我们交出账册。为了让我们将账册顺利带回来交给隐王殿下,王妃跟常家的人做了交换,和黄氏一起被他们带走了,方才我们赶回来后,叶先生和福生马上就带官兵回去找人了。”


    燕一神色大变,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果真如他所料,裴折玉的脸色冰冷得有些骇人。


    “殿下……”


    裴折玉攥紧五指,闭眼将眼中的担忧与怒火压下去,冷冷盯着徐九郎,哑声说道:“人在哪里丢的,现在,立刻带本王去找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