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和裴折玉进宫时,谈轻还是懵的,几天没来寿安宫,宫中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除了被关起来的东宫和宁王府,皇子、皇子妃以及公主都来了,俱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跟随众皇子和裴折玉在太后灵柩前跪拜时,谈轻都有些愣愣的,还好没有出错,皇帝和贵妃也没有心思管他们。天好像一下子就亮了,皇帝还在太后灵前,眼睛都熬红了也没有离开。众皇子倒是得命令先下去歇一会儿,谈轻便和裴折玉回皇子所的住处。
一整晚没休息,在一片哭声中也不可能睡得着,那么多人看着呢,谈轻即便哭不出来也要作出悲伤的神情,人都熬麻了。但也看得出来,太后死了,裴璋确实是真心难过的。
裴璋做错了很多事,对太后倒是始终如一的孝顺,这大概就是太后明知他害了很多人,做错很多事,依旧愿意为他善后的原因。
太后临终前留下懿旨,丧仪一切从简,无需殉葬,不得影响朝纲。可规矩摆在那里,裴璋现在的状态也没法上朝,仍是下旨罢朝七日,全国举丧,一月内禁一切婚配喜事。
皇太后的丧仪繁复,与众多皇子皇子妃一样,谈轻和裴折玉都在宫里熬了七天,一睁眼就是为太后守孝,在灵前一跪一整日。皇帝盯着,偶尔能回去休息一下,但他们压根就没有心情再做其他事,只想补觉。
夜间梦醒时,谈轻才真正反应过来,当朝皇太后真的没了,他心中的疑惑也无人回答了。
丧仪过后,皇帝下了三道圣旨。
命宁王为皇太后扶灵,只派他去守皇陵,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宁王妃和小皇孙都要去。
二是废皇后,皇后谋害先皇后,证据确凿,不配为后,已被收回皇后宝印,打入冷宫。
三是废太子。
私藏龙袍等旧账被重提,其实皇后被废了,太子被废也是早晚的事,众臣都早有预料。
三道旨意一下,朝堂中也将面临又一轮大洗牌。
这一次不仅是废了太子,宁王一派也没了指望。
除了下达朝堂的三道圣旨外,后宫也出了一件事,贵妃带人去了宜嫔宫中,将其赐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谈轻和裴折玉还在皇子所里,准备一会儿去守孝,闻讯匆忙赶去寿安宫,还没见到宁王,先见到了程若蝶。
程若蝶穿着一身白衣,和郭嬷嬷将一株完全盛开的浅青色牡丹送给谈轻,她红着眼说:“这是姑奶奶临终前的遗愿。其实能够在华老夫人走后再见到这株牡丹开花,那两日姑奶奶真的很开心,谢谢隐王妃。”
谈轻让向圆接过牡丹,躬身道:“谈轻谢过太后娘娘恩典,定会好好养护这盆牡丹的。”
太后已经不在了,程若蝶打算带郭嬷嬷出宫,回关内家中准备年底成婚的事宜,郭嬷嬷本就是太后的陪嫁丫头,也算是回家了。
他们本就是结识不深,谈轻知道程若蝶的安排没说什么,也从她们口中知道宁王的下落。
被关在重华宫许久的宁王已经被放出来,正在太后灵前守孝,明日就要扶灵去皇陵了。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上前跪在了宁王身侧。
“二哥。”
宁王面色苍白,眼红泛红,闻声有些迟钝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哑声道:“你们也来了。”
谈轻虽然对他先前算计他们有些不悦,可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担忧。
“二哥没事吧?”
宁王慢慢摇头,低下头缓了缓,苦笑道:“七弟,七弟妹,我还欠你们一声道歉,对不起。”
裴折玉只道:“二哥节哀。”
宁王愣愣地看着地上,“其实我早就该向七弟道歉了。这段时间在宫里,我想了很多,我从前总不了解七弟心中的怨恨,直到,我知道刘家的事,知道母后的死,知道我的残疾都是人为的,而这当中,也有我最信赖的父皇插手,我才终于明白。”
“有些事我没有经历过,确实不能理解七弟心中的痛苦,以前那些训斥,都太自以为是了。”
宁王道:“自小因为天生残疾,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也知道太后和父皇对我好,我便如他们所愿,做他们希望我成为的人,不争不抢,听话娶妻生子,可我心中还是不甘,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心中所愿,我想要跟你们这些兄弟一样,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入朝为父皇分忧,可以为百姓伸冤。我也想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也想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可是我做不到,我这条腿,让我一出生就注定很难走上这条路。”
“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我这条腿原本是可以好好的,我的母后可以不必死,我可以有母后宠爱,是可以不必被人嘲笑瘸子的……”
宁王说着摇头苦笑,低头将脸埋在掌心,闷声道:“其实太子说的对,我就是个伪善的人,明明知道父皇宠爱我多年,我心中却还是不甘心,我也想恨他,却又狠不下心。”
“我既做不到恨他,又放不下心结……”宁王笑容苦涩,“我最终还是败给了多年来的父子亲情,也连累皇祖母临终前还为我劳累,我真是不孝,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裴折玉神色担忧,“二哥……”
宁王摇头,深吸口气缓了缓,通红的双眼看着太后的灵柩,迷惘道:“我终究无法为自己和母后讨回公道,再也做不成父皇想要的儿子,还害了表姐,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与叹息。
贵妃赐死宜嫔,定是皇帝的意思,太后到底救了宁王,皇帝却不会放过要杀他的宜嫔。
当时钟思衡说的对,刘家恨皇帝,宁王一旦用了刘家这步棋,要么心狠杀了皇帝,但要是一旦心软,他和刘家都将会万劫不复。
如今便是如此。
裴折玉很少安慰人,只拍了拍宁王肩头,说道:“太后一直都在为二哥担心,所以二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宁王妃和小世子都在等着你。世事总是难两全,有些事我们都没得选,但至少要让太后安心。”
宁王抿紧唇,神色悲苦。
裴折玉和谈轻对了一眼,陪宁王跪了一阵,待宁王妃和小皇孙来了,便让到了一侧去。
翌日一早,宁王扶灵出京。
一路惨白肃穆,哭声不止。
皇帝面色悲戚,先回了宫中,裴折玉和谈轻去皇子所收拾了一些东西,也出宫回王府了。
到宫门前时,他们不巧碰上从东宫搬出来的废太子,也就是五皇子裴乾与他的侧妃妾室。
除下蟒袍,昔日高高在上的废太子什么都不是,一脸颓然,两个侧妃带着人在后面吵着什么,他浑然不在意,只愣愣回望东宫。
裴折玉和谈轻走近时,他才在侍从的提醒中回过身,像是在等谈轻二人,站在原地没动。
裴折玉护着谈轻路过,不再行礼,随口喊人。
“五皇子。”
废太子脸色煞白,笑容嘲讽,“我被废了,母后也被关进了冷宫,你们现在满意了吧?”
谈轻不大想理他,拉着裴折玉说:“我们走吧。”
裴折玉点了点头,瞥了废太子一眼,说道:“五皇子若无事,本王和王妃就先回王府了。”
他揽着谈轻离开,废太子心中憋闷许久的怒火才真正爆发,在他们背后怒道:“谈轻,我有今日都拜你们所赐!可宁王也倒了,父皇厌烦你和老七,你们又能得意到几时!”
谈轻皱了皱眉,还没回头,就被裴折玉揽住腰身,“不必管他,他如今不配让我们驻足。”
他这话声音不大,可废太子俨然听见了,约莫是想追上来,但被身边的侍从拦了下来。
“五皇子息怒!”
这一声声五皇子的,听得谈轻没忍住笑出声,末了叹了一声,拉着裴折玉道:“回王府吧。”
废太子只是无能狂怒,根本不用搭理,谈轻就是有些感慨。书上的主角攻受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太子被废,谈淇也不见人影,不过这两位侧妃也够废太子以后头疼了。
皇后都被废了,承恩公府自然也倒了,太子的舅舅孙侍郎也被革职,如今只有一个五皇子的名号,安排给他的皇子府都很偏僻。
这阵子在宫里太累了,谈轻身心疲乏,和裴折玉回王府后换下孝服穿上素衣,本想好好休息几天,谁料没两天裴折玉又上朝去了。皇帝让他回去的,这次去的还是户部。
太后走后,皇帝也大病了一场,现如今还没好全。
朝中只有瑞王一派,裴璋大抵是心中不安,不仅重新启用了裴折玉,还不计前嫌地让他进了户部,这可是瑞王都插不上手的地方。
同时,原先一直在太常寺混日子的六皇子也被调到了礼部,这算是让他入朝做些实事了。
从前太子没废前,因为丽嫔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的人,生下的六皇子自然而然也是太子党。
眼下皇后太子都被废了,丽嫔却没事,六皇子也开始被任用,皇帝或许是将六皇子当做原先太子的替补,如此看来,他扶持裴折玉和六皇子都是为了与瑞王派分庭抗礼。
废太子和宁王退出了朝堂,裴璋便扶持其他皇子,他会选谁做储君,目前也看不出来。
不管如何,裴折玉进了户部,是又忙碌起来了。
转眼,九月就到了。
一个月过去,因太后国丧而沉寂的京中恢复热闹。
由左相主考的会试如约而至,谈明和几个同窗下场试考,榜上有名,九月末迎来殿试。
谈明能考取功名,谈轻和老国公也替他开心,殿试前,老国公还让钟惠多派了几个人过去保护谈明,等到殿试顺利结束才安心。
殿试过后,状元郎会打马游街,谈轻早就听福生说,那天会很热闹,状元郎会路过的一些街道上,所有酒楼客栈都提前被订满了。
届时状元郎路过,姑娘们都会给状元郎砸丝绢鲜花。
福生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劝谈轻也去,谈轻没什么兴趣,他最近在沉迷自己做生意,刚卖了第二波玻璃,待在王府里打算盘。
福生就只好自己出去了,回来时脸色有些奇怪,告诉谈轻,谈明运气好,是二甲传胪。
谈轻挺高兴的,“之前不是备好了贺礼吗?让人送去镇北侯府,告诉谈明,让他先忙自己的,我跟外公都不着急,得空再回我们。”
谈明是个知恩图报的,又很讲礼数,会试放榜那日特意跑来拜见他跟老国公,谈轻估计他这次也会来。可殿试之后还有琼林宴,到时肯定很忙,还是提前说一声比较好。
福生点了点头,看着正低头打算盘的谈轻欲言又止。
谈轻见他一直没走,才察觉不对,也抬起头活动一下手指,好奇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福生脸色复杂,“少爷,你还记得咱们桃山学堂那位周先生吗?他就是今天的状元郎。”
谈轻眨了眨眼,惊喜道:“小周?那挺好的。虽然他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可好歹也在学堂教过书,我们学堂沾光了,说不定还能招到更多学生,就是要辛苦秦如斐夫妇了。”
福生却笑不出来,“少爷,我刚刚还在街上看到谈淇了,他追着那状元郎跑了好远呢。”
自打太子被废,谈轻也许久没听说过谈淇了,既然福生说起,他便好奇问了,“为什么?”
福生叹了口气,一脸幽怨地说:“那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根本不是我们学堂的周执小周先生,他姓周,周景行,通州人士,是去年少爷让我们去查的那个死了的周景行。”
谈轻差点摔了算盘,“什么?”
小周居然是谈淇上辈子的夫婿,这辈子谈淇刚重生就趁他还没上京派人干掉的前夫哥?
福生闷闷点头,“真的是他,少爷,他骗了我们。”
谈轻颇为震撼,“当时我可是亲口问过他的……”
当时周执还说他不是周景行,没想到他还骗人呢?
再联想到福生刚说过谈淇追了状元郎许久,谈轻恍然大悟,摇头失笑,“没想到啊,这周景行心机还挺深,藏在我的地盘,谈淇自然查不到他了。谈淇大概也没想到,他提前踹了周景行跟了太子,结果太子被废,周景行却成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谈轻啧了一声,“那谈淇看见状元郎,不得后悔死了?”
第187章
琼林宴后几日,谈明也定了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刚闲下来,就去隐王府和国公府报喜。
这日休沐,裴折玉也在隐王府,谈明来拜见过他和谈轻之后聊了一阵,就去了卫国公府。
谈明能考上谈轻也挺意外的,他决定走科举这条路,镇北侯府于他就只是锦上添花,将来能走多远还是看他自己,不过要是他能走到更远,将来也不是不能帮上他和裴折玉。
比起将来,谈轻更看重眼前,难得裴折玉闲在家里,他定了裴彦家的火锅店位子,想带裴折玉过去尝尝,不料谈明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上门拜见,还是新科状元郎周景行。
裴折玉起初不怎么在意这次科举的结果,也只知道谈明是二甲进士,心中还算欣慰,直到殿试后谈轻告诉他,他才知道这个状元郎原先隐瞒身份在谈轻的桃山学堂教过书,本该是谈淇的夫婿,今日这人主动上门,他和谈轻商量了下还是让人请进来了。
都说人靠衣装,周景行尾随温管家入了隐王府,到前厅拜见时,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与谈轻记忆中总是穿着朴素的小周先生一比,似乎多了几分贵气,看去依旧温润斯文。
周景行刚来,裴折玉便道:“状元郎近来正是春风得意的大红人,多少王公贵族向你抛橄榄枝,请你过府,你怎么到我这王府来了。”
谈轻听这话就知道裴折玉在替他出气,暗暗失笑,可也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太过分。
周景行可是新科状元,金銮殿上皇帝钦点的,当场就授了官职,即将上任的翰林院修撰,虽说官职低,可将来必是前途远大的。谈轻其实没怎么气,也不想平白得罪人。
要不说周景行是个心机深的,也很识趣,听话不对,当即跪下回话,“回隐王殿下,微臣今日拜见殿下和隐王妃是来认错的。去年因为被人追杀,微臣不得已隐瞒身份托谈兄入了隐王妃的学堂,如今微臣恢复身份,自知有罪,特来向王妃领罚。”
裴折玉捧着茶盏,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丹凤眼眸光幽冷,“你如今可是父皇钦点的新科状元,又岂是王妃能随意责罚的周先生?”
周景行垂头说道:“微臣知罪,不管先前是因为什么苦衷,微臣确实利用了隐王妃的好意,但这一年多来,微臣在王妃的学堂中受益颇多,微臣能有今日本该拜谢隐王妃的。”
他都这么说,谈轻也不再装哑巴了,斜了裴折玉一眼,说道:“我当时请你来学堂,只是想给学堂找一位有才能的学生,是谈明举荐了你,我相信他,便聘请了你。说实话,我也只能算是你曾经的雇主,不过你隐瞒身份,骗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
周景行这才抬头,面上浮现惭愧之色,“微臣明白,这几日得了空便回学堂与秦山长和学堂的先生、学子们说明真相,还有谈兄……当初微臣并未告知谈兄自己的真实身份,对谈兄,微臣心中也很是愧疚。”
谈轻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你中了状元,是你的本事,但你骗了人,就是你的不是了,希望你好好善后吧。但你能状元及第,也将桃山学堂名气打出去了,我们算是互惠互利,我也不计较你隐瞒身份的事了,之后的路,祝状元郎前程似锦吧。”
周景行又躬身拜下,“谢王妃教诲。微臣如今一无所有,无法报答王妃这一年多来的庇佑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必定倾力相报。”
谈轻做了这么久隐王妃,也是听惯了好话的人,只笑道:“报答不报答的就算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周状元,可还记得你上京时是谁害了你,又是谁,一直派人追杀你?”
周景行眸光一闪,垂头道:“微臣心中大抵能猜到是谁,只不过,微臣手中也没有证据。”
谈轻挑眉,“你知道是谁?”
这个时候的周景行应该是不认识谈淇的,毕竟他还没入京就被谈淇派人暗害,要知道,谈淇上辈子是周景行会试上榜之后才经人介绍跟他成亲的,可他居然能猜到是谁……
他真的知道是谈淇吗?
周景行抬眼看向谈轻,斯文俊秀的脸上露出苦笑,“微臣想,应当是微臣入京前得罪过一位贵人,微臣这一年多来也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原本打算待殿试后击鼓鸣冤,不曾想这一年多来,那位贵人也经历了不少挫折,如今已然落魄,过得生不如死。微臣便想,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得饶人处且饶人,微臣也就不计较了。”
听他这说法,还真猜到了害他的人就是谈淇?
想来谈淇现在确实是生不如死,太子被废了,他身为侍君,只能跟着去五皇子府,而他梦寐以求的君后之位,已是遥不可及。
谈轻便道:“行吧,既然你都不计较了,那这事我也不问了,周状元起来吧,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也好给桃山学堂的学子做个榜样。”
周景行垂眼应是,这才起身。
裴折玉和谈轻与他都没什么好说的,他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坚持留下了一份厚重谢礼。
不管怎样,谈轻确实被他利用,也帮过他一把,这礼谈轻就让人收下了,等他走后,才问裴折玉:“你说这周状元,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也不像是投诚,倒像生怕跟我们结仇,以后在官场上被我们为难,所以赶紧来求饶,他还挺机灵的。”
裴折玉道:“是个聪明人,知道得罪我们很难再往上爬,也有些才能。朝中如今正缺人才,他那策论写得确实不错,尤其针对当下民生,也是言之有物,裴璋才会钦点他。”
能从千万人中考中解元,又称为新科状元的人,谈轻是不怀疑他的才华的,谈轻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他居然能查到谈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能逃出谈淇的暗杀,能查到他也不意外。”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好了,不说他了,他如今只是翰林院的小修撰。轻轻不是要去吃火锅吗?”
谈轻笑着应好,周景行再能耐,也只是个背后无人帮扶的状元郎,朝中不乏状元郎,进翰林院后坐冷板凳几十年的都有,周景行既然不是来投诚的,那他们也无需在意他。
至于谈淇,正如周景行所言,谈淇重生一世,自以为可以改变命运,为此不惜伤害他人,最终害人害己,落得这个下场。想要的都得不到,还看着上辈子最恨的周景行如此风光,谈淇自己怕是也气不过。
所以周景行说谈淇现在是生不如死,也还算贴切。
裴折玉难得得空,其他人的事哪有他重要?谈轻收拾了一下,就和裴折玉出门吃火锅。
又过了一些日子,裴折玉派去宁王那边的人回信,说宁王夫妇和小世子已安然在皇陵那边安顿下来,裴折玉和谈轻也算安心了。
太后是不在了,可答应过她的事两人都没忘,何况宁王原本对裴折玉也很好,如今宁王出事了,也该是裴折玉报答他的时候了。
时间过得飞快,十月份皇帝又病了一场,好些天没有上朝,太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十月里,宁王派的旧臣大多选择投靠裴折玉,而太子党的旧臣则是扶持六皇子。
太后走后不到两个月,朝中大洗牌,依旧是三足鼎立,但不用说,肯定是瑞王和贵妃一党势力却俨然比裴折玉和六皇子更强大。
奈何皇帝虽然在病中将朝中许多事分给了以左相为首的几个重臣和几位皇子,却明显更偏颇裴折玉和六皇子,尤其是裴折玉。
谈轻有时都以为裴璋是不是转性了,直到裴折玉告诉他,这是因为太后临终前帮他说话。
谈轻依稀有些明白太后为何会问他那一句,若他站在太后这个位置,他会否保持初心。
如今回想起来,怕是当时太后就考虑过,临终前要在众皇子中挑选一人举荐给裴璋作为储君人选,此人便是与宁王亲近的裴折玉。
只是裴璋俨然不大喜欢裴折玉,目前也不想立储君。
十月末,秋收冬藏,气候转凉,后宫传来一个消息,祥妃殁了,皇帝追封祥妃为贵妃。
或许是看在和亲的宁安公主的份上,又或许是因为祥妃伺候他多年,祥妃是思念宁安公主成疾病重走了的,这点很多人都知道。
可天意弄人,祥妃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宁安公主回来。
收到消息时,谈轻叹了口气,而没多过几天,他又收到了一封喜帖,是状元郎送来的。
周景行入了翰林院后,不知怎么竟然得了左相赏识,将在年底与左相病弱的女儿成婚。
这次恩科会试是左相主持的,非要拉上点什么关系的话,左相算得上是周景行的座师。
谈轻收到周景行的喜帖时还跟裴折玉感慨了一番,要不说周景行仗着谈轻庇佑在学堂躲过谈淇的追杀,却为什么没有向他们投诚。
人家得了左相赏识。
左相不会匆匆将女儿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状元郎,怕是周景行早已走了左相的路子,有左相帮扶,将来仕途上定是不可限量。
果然,十一月周景行就升了官,同一批进翰林院的进士还在熬资历,他已经去做实事了。
皇帝这身子好像一下子垮了,整个年底时不时病上一场,一直到年底,才撑着出来封印。
今年年夜饭是在宫里吃的,谈轻跟在裴折玉身边。皇帝身体不适,全程没说几句话,其他人看他脸色不好也没怎么说话,过分清冷的宫宴就这么散了,众人各回各家。
出宫时,荣安长公主叫住了裴折玉,谈轻便在远处等着。宁王出事后,荣安长公主赫然也失宠了,皇帝不再如以往那样宠爱这个女儿,太后死后更是从未召她入宫过。
几个月没见,今夜碰面时谈轻差点没认出来荣安长公主,以往她都是雍容华贵神采飞扬的长公主,今夜在宫宴上却一直低着头,颇有几分唯唯诺诺,妆容也盖不住憔悴。
等裴折玉时,废太子带着随从离开,看见谈轻一个人带着小厮站在御花园前,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苍白唇角勾起嘲讽笑容。
“看我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你心里也解恨了吧?”
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废了太子,宫宴还要叫他来,没想到裴乾非要走到他面前说话,本就不想理他的谈轻抱着胳膊退后一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能五皇子有什么误会,我从不关心与我无关之人。”
数月前他还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隔几个月,旁人见了他只叫五皇子,也不似以往那般恭敬,废太子抿紧唇,目光幽幽瞪着谈轻,“你我也算是一起长大,幼年时,你时常入东宫小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在你身上已看不出从前模样。”
谈轻皮笑肉不笑,“五皇子,你自己不也变了吗?太子不再是太子,成了废太子五皇子了。”
废太子面色铁青,“从前的谈轻究竟到哪儿去了?”
谈轻直接翻了白眼,“不是早就说过了?被你和谈淇害死了,你们以前那样算计我,还指望我一直为你付出?你以为我傻吗?”
正好裴折玉过来了,谈轻懒得再搭理废太子,带着福生朝裴折玉快步走去,裴折玉伸手揽住他,二人姿态极自然而又亲密。
裴折玉瞥了眼察觉他过来便离开的废太子,眸光暗了暗,拉着谈轻问:“废太子又找你了?”
“说了一些废话,我也不想理他的。”谈轻瞥了眼远处的荣安长公主,小声问:“你们刚才聊了什么,长公主好像心情不太好。”
裴折玉拉着他往宫门外走去,微微侧首,低声回道:“驸马出了一些小事,如今父皇不愿意见长公主,她便想请我帮忙。二哥走后,长公主被迁怒,不似以往得宠,驸马也被人下了绊子,我回头再查查看。”
谈轻叹道:“那你看着办吧。”
裴折玉点了点头,牵着谈轻走向宫门,“今夜京中很热闹,还有烟花看,我们也走走吧?”
谈轻笑着点头,“好呀!”
裴折玉回到朝堂后每日都很忙,有时候很晚才回来,谈轻都睡了,第二天又早早上朝,谈轻还在睡,有时便觉得裴折玉好久没回来,难得裴折玉陪他,他心里也高兴。
出了宫门,二人牵着手在街上闲逛,燕一福生等人就跟在后面,裴折玉冷不丁说起废太子,“前几日,五皇子侧妃薛氏上书裴璋,要跟裴乾和离,自言成婚已久仍是完璧之身,这事告到裴璋面前,走漏了风声,这下满京城都知道裴乾不能人道了。”
谈轻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真的?我年底盘账忙,都不知道这事,那最后怎么样?”
裴折玉揉了揉谈轻后颈,轻笑道:“皇子本就没有和离的先例,只有休妻,但这次裴璋却准许薛氏和离,废太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谈轻笑道:“难怪他刚才跟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原来他又在朝堂闹出这么大笑话?”
恰好到了放烟火的时候,天边炸开一团团烟花,姹紫嫣红,映照的半边天都亮了,谈轻拉着裴折玉停下来,仰头看着上空,漆黑清澈的眼眸映着点点火光,如琉璃般漂亮。
趁着许多人都在看烟花,裴折玉悄悄环住谈轻腰身,将他揽在怀中,在他耳畔轻叹一声。
“又到新年了,轻轻。”
谈轻转头看向他,飞快地在他俊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吟吟道:“新年快乐,裴折玉。”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眸中却有些疲乏和迷惘,“近来边关异动频繁,怕是漠北快要与我朝开战了,我虽然走到了今日的地位,可我最近几个月却有些迷茫,不知道我到底适不适合走这条路,这天下又究竟需要一位什么样的明君,才能护佑大晋安宁?”
谈轻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他从未见过裴折玉这样迷茫的样子,这一年有许多波折,连他的心境都有些变化,也能看出来,裴折玉已经不再执着于报仇,可他也不知该如何。
前近二十年的人生里,他是为了复仇而活,而如今面对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晋,他迷茫了。
谈轻思索了下,环住裴折玉腰身,“我也算活了两辈子,却只懂得一些粗浅的生存规则,裴折玉,我也不知道晋国需要什么样的明君,但我想,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皇帝,就是好皇帝。我也不喜欢战争,可若是漠北打过来了,我就陪你一起扛。”
“叶博士跟我说过,人活一辈子,总是要面临很多抉择的,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往前走,为了达到目的努力,后悔是没有用的。”看着裴折玉,谈轻弯了弯眉眼,“但不管你选择什么路,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裴折玉怔了下,低头亲了亲谈轻眉心,揽着他仰头望向夜空的烟火,往日冷淡的丹凤眼似乎被眼前的热闹所感染,变得温暖。
“我希望你能开心,轻轻。”
谈轻眨了眨眼,笑着抱紧他。
新年初一,王贵妃被正式册封为皇贵妃,丽嫔、慎嫔都被封妃,静安公主的生母欣贵人回到嫔位,四公主被册封为静柔公主,虚岁刚十四的八皇子也将在年后出宫建府。
与此同时,四皇子被封为吴王,六皇子为梁王。
其实四皇子早就该封王了,不过由于他前年做了错事,一直压着,现如今六皇子到了封王的年纪,也确实不能再落下四皇子了。
这消息传来,朝中会怎么样谈轻不知道,反正他大年初一收到消息,只有一个想法,新的一年,狗皇帝又开始搞平衡势力这一套了,叫他意外的是裴折玉告诉他的消息。
如今是皇贵妃的王贵妃,她的亲大哥自十年前被派往西北驻军,新年刚过,皇帝就下旨换防,让他回朝,命朝中另一位将军替上。
一边升贵妃,一边削瑞王党。
王将军原本手里还有兵马,这一回来在京中必然受限,可这是圣旨,皇贵妃也不敢不从。
由此可见,皇帝目前是不愿意让瑞王做太子的。
慎嫔两年晋位三回,封妃也是她的喜事,明面上还是她儿子的裴折玉和谈轻便不得不进宫贺喜,这回慎妃是真得意,想穿戴得多华贵便怎么穿,谈轻和裴折玉也没再阻拦。
不过慎妃高兴归高兴,私下还是挺不满的,因为丽嫔也封妃了,她跟丽嫔现在不对付。
去年丽嫔就帮着皇后算计过她,现在皇后被废了,只是冷宫里一个庶人,慎妃是不怕了,皇贵妃那里她也还是敬着的,去年被禁足几个月长了记性,慎妃也谨慎了不少。
谈轻还是老一套,慎妃不出错就由着她,至少现如今,明面上不能让人骂裴折玉不孝。
新年这几日裴折玉处理完了一些年前积累下来的公事,就陪谈轻去温泉庄子住了两天。
元宵节那夜,钟思衡戴着帷帽,悄悄入了隐王府。
这一年来,有卓大夫在,谈显的状况逐渐稳定,卓大夫也在琢磨解药,但需要一个药引。
那药引只有凉州有,从前就是用那药引给谈显拖着的,钟思衡想带着卓大夫和谈显回凉州去,卓大夫约摸是没把谈显治好也不甘心,居然答应了钟思衡,随他们去凉州。
他们都没意见,裴折玉和谈轻也不阻拦,钟思衡这日入京,暗中见了老国公,便来向谈轻和裴折玉告辞,先前他与安王私下见面的事都是裴折玉帮忙的,安王只说等待时机,之后还由裴折玉从中周旋。
要说钟思衡放心不下的,大概只有谈轻了,他希望谈轻好好的,至少,这具身体好好的。
知道他明日就走,谈轻提前收拾了不少肉脯糖果,还有几罐年尾做的黄桃罐头,都给钟思衡和师枢带上,便让他们跟福生告别。
钟思衡离开后,京中新年的氛围也很快就过去了。
谈轻开始偷偷琢磨一些东西,时常出门,裴折玉也忙碌起来,这个新年过去,裴璋让他和瑞王明里暗里争斗起来,尤其是二月初,皇贵妃的兄长王将军回京述职后,瑞王与裴折玉在朝堂碰撞越来越激烈。
梁王,也就是六皇子,虽说也得裴璋偏颇,却不如裴折玉明显,看去更像在闷声发财。
二月家宴,谈轻跟裴折玉进宫时再见到裴璋,太后走后半年,裴璋慢慢缓过来,就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看去苍老了好几岁。
这段时间,后宫中是丽妃得宠,慎妃依旧坐冷板凳,可二人不知怎么时不时就会闹一场,每次闹起来,皇贵妃总会偏颇慎妃。
留在后宫的向圆传信给隐王府,说近段时间,皇贵妃频繁让慎妃去她宫里,对她特别好。
后宫的纷争谈轻是看不懂的,就跟裴折玉商量了一下,觉得就是皇贵妃在挑拨慎妃和丽妃的争执,想要裴折玉和梁王先斗起来。
他这么说,谈轻就不管了。
又过了几天,慎妃派人出宫给裴折玉和谈轻送东西。
谈轻当时出去了,是温管家收的,慎妃给的是一些药材,什么人参鹿茸,都是补身子的。
今日裴折玉回来得早,谈轻前脚刚到家门口,他后脚回来,牵着谈轻回房换衣服,外面冷不丁乱起来,两人便出院子看了看。
谁料福生和燕一带着人将一个人从隔壁书房里押出来,那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居然是往日伺候在慎妃身边的大宫女晴芳。
还好院里是有洗衣服做饭的仆妇的,晴芳被押出来时是被裹紧了被子,让仆妇押着的。
谈轻看见晴芳也是吃惊,“你怎么还在王府里?”
裴折玉看向谈轻,谈轻便道:“刚回来时听温管家说,慎妃让晴芳出宫来给我们送东西。”
晴芳咬了咬唇,垂头不语。
燕一拱手道:“回殿下,王妃,属下方才察觉书房有异动,过去查看,便见晴芳姑娘……”他顿了顿,垂头道:“晴芳姑娘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属下便叫人将她带了出来。”
这么一回儿功夫,温管家已经闻讯赶了过来,见到晴芳时也是大惊,匆忙上前行礼,“殿下,王妃,这晴芳姑娘怎么还在王府……”
裴折玉道:“本王还想问你。”
温管家顿了下,“殿下,方才小的去库房了,没有留意到……”他也有些不解,低头偏向晴芳的方向,“晴芳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闯入殿下和王妃的书房,意欲何为!”
晴芳抖了抖,还是没说话。
裴折玉便道:“不说话,就拖下去,送去官府。”
晴芳这才急起来,急忙求饶,“殿下饶命!是慎妃娘娘让奴婢来的!”她看了眼谈轻,很快又低下头,白着脸说:“慎妃娘娘已将奴婢赐给殿下,让奴婢到王府伺候殿下的!慎妃娘娘说,隐王妃……不能生育,便命奴婢到王府,早日为殿下生下世子!”
她这话一出,谈轻都愣了。
裴折玉当即面色一寒,一把拉住谈轻的手,冷斥道:“一派胡言!来人,将她拖下去!”
院中众人都有些吃惊,裴折玉一声令下,他们才反应过来,燕一和温管家齐齐应是,给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便将晴芳拖下去,还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叫她没法再说话。
裴折玉缓了缓面色,便朝谈轻笑了笑,拉着他进屋,“一点小事,我会派人处理,轻轻……”
谈轻琢磨了下,还是抽出手来,狐疑地看着裴折玉,“什么小事?我又没耳聋,都听见了,慎妃是把晴芳送过来给你做小妾的吧!”
燕一和福生还有温管家还在门前,裴折玉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退下,又笑着握住谈轻的手,“慎妃是慎妃,我是我,她送来的人我不会要的。我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轻轻,你可以生我气,你别不要我。”
门外几人悄悄溜了出去,可裴折玉声音不小,语气越说越卑微的,几人听见了差点摔倒。
还好温管家扶了福生一把,福生还是闷哼出声,谈轻朝院里看了一眼,抿着唇看裴折玉。
裴折玉更紧张了,丹凤眼含着几分委屈,又很是无辜地看着他,“轻轻,你信我好不好?”
谈轻抿紧嘴唇,眼睛却慢慢弯起来,嘴角扬起,反过来拉住裴折玉的手,好笑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慎妃和你什么关系我知道,还是说你就是觉得,我会不相信你,离开你?”
裴折玉迟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倾身紧紧抱住谈轻。
“你不说话,吓死我了。”
谈轻笑着拍了拍他后背,又推着他肩头退出他怀里,神色认真起来,捧着他的脸说:“先别说这个,裴折玉,你没发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吗?晴芳说,慎妃说我不能生育。”
谈轻直直盯着裴折玉的眼睛,皱眉道:“我吃了假孕子丹不能生育的事,除了你我之外只有几人知道,那慎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88章
原主吃了假孕子丹的事,除了谈轻和裴折玉之外就只有几个人知道,当初为原主善后的老国公、福生,还有当初帮原主拿到假孕子丹的孙俊杰,但孙俊杰也不确定那是假的。
因为原主服药之后的症状都与真正服过孕子丹的人表面上一模一样,此外便是给当年原主看过病的陈御医还有他的师弟卓大夫。
卓大夫年初已经随钟思衡去了凉州,老国公和福生不可能把这事说出去,而与老国公交好的陈御医做了半辈子御医,不会不清楚有些话不能说,至于孙俊杰,就更不敢说了。
从前有皇后给他撑腰,他都怕老国公知道那孕子丹跟他有关,现在皇后太子被废,承恩公府也倒台了,孙俊杰哪里还敢兴风作浪?
慎妃待在后宫里,跟谈轻接触不多,又是怎么知道他不能生育的?谈轻忽然有一个猜测。
“还记得卓大夫说过,我服过的假孕子丹,跟真正的孕子丹药效相似,其实是不完整的孕子丹,而孕子丹一直掌握在皇室手里,当初将那假孕子丹通过孙俊杰之手送到原主手上的人,应该是宫里的人。慎妃突然知道我不能生育,是那个人又出手了吗?”
“那个人?”裴折玉皱了皱眉,小心地牵住谈轻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有怀疑的人吗?”
谈轻还真有两个怀疑的人选,“我以前怀疑过皇后和废太子,后来发现他们一直没有在我能不能生育这上面动手脚,他们之前那样针对我们,抓到可以攻讦我的弱点没道理放过我们才是?现在皇后也被废了,我也可以确定,应该不是她,但那个人我们还是没找到,我想,他应该还藏在宫里,要么,是贵妃,要么,就是裴璋。”
裴折玉眸色一暗,“贵妃?”
“我又忘了。”谈轻笑了笑,“现在该叫她皇贵妃了。我跟你成亲,在裴璋下旨之前估计很多人都没想到,但原主服下假孕子丹时还是裴璋内定的未来太子妃,不只是皇后很可疑,皇贵妃也很可疑。她肯定不希望原主顺利嫁给太子,给太子生下皇孙,到时有了血脉的牵制,外公就算不愿插手皇子之间的纷争,也会帮太子。”
谈轻拉着裴折玉进屋坐下,推测道:“我听说裴璋还是康王时,娶的两门侧妃中要数贵妃出身最低,废皇后好歹父兄都在朝中,贵妃只是军户出身,与她大哥王将军相依为命,十七岁那年,她大哥在军中立功,她才入了京师,在众多京中贵女当中被裴璋择为侧妃。她有今日的风光,脱不开她大哥的军功,也是她自己凭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她有两个儿子,拧成一股线争太子位,又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哥,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位贵妃,更不可能看着太子顺利得到外公助力,继承裴璋的皇位,到时对他们兄妹和她两个儿子都没好处,她是有可能偷偷给原主下药,想让原主无法为太子生下皇孙的,同时,她也是能在皇宫中有机会拿到孕子丹药方的几人之一。”
裴折玉不愿意听这些,紧紧握住谈轻的手,“当时谁也没想到,最后你会被赐婚与我成亲,如今太子已废,你却是我的隐王妃。”
谈轻知道他又在吃醋,好笑地拍了拍他手背,说道:“除了贵妃,还有人也不愿意看到原主给太子生下皇孙,那就是裴璋。原主自小被破格接入宫中,裴璋表现得好像很看重他,要他做未来太子妃,可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一次真正下旨赐婚过。”
“他就是在拖,在用原主牵制外公。”谈轻笃定道:“谈将军和谈夫人知道的太多了,裴璋灭口了三万谈家军,看见原主时会不会心虚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安心,也不会希望皇孙身上流着谈家的血脉。所以我看,裴璋也有可能会是那个人。而且我认为裴璋的可能性比较大,要是其他人对原主下手,干嘛不直接要原主的命?这不是更简单直接吗?裴璋就不一样了,外公还在,漠北忌惮外公这个昔日的西北大元帅,他不敢开战,不会让原主就这么死了的,就算他真的要杀谈轻,也要先榨干谈轻所有的剩余价值。”
裴折玉道:“费尽心思做了一枚假的孕子丹出来,只是为了让谈小公子不能生育,而非要他的命,想必这个幕后之人将来一定会拿这个做文章。慎妃知道你不能生育的事究竟是不是这个人给她透露的消息,我会派人进宫查清楚,轻轻交给我就好。”
谈轻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裴折玉看着谈轻,近乎小心地说:“我会派人进宫告诫慎妃,先前我对她迁就过多,让她误以为可以随意使唤你我,事到如今,我不怕与她说破。我会让人告诉她,若还想继续用我母妃的身份母凭子贵,就老实听话,否则,她不会愿意失去所有。”
谈轻怔了怔,轻叹道:“好吧,先前我也有些纵容她了,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但还是以我的名义警告她吧,让她知道知道,我这个隐王妃才是你的大靠山,让她别乱来。”
裴折玉摇头,“我不想再委屈你了。慎妃与我那几年的母子情分,这些年来早已被她磋磨干净了,我往日忍着,如今不想再忍。她可以用我母妃的名义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该把手伸到我的隐王府后院。”
谈轻无奈地抱住他,“好吧,你想怎么就做怎么做。但既然她都知道了我不能生育,宫里想必也有人知道了,这些天你小心些。”
裴折玉点了点头,埋头在他颈侧蹭了蹭。谈轻感觉他有些过分黏人了,没忍住笑道:“差不多好了吧,慎妃怎么知道我不能生育的事还要查,不过晴芳也要想好怎么处理。”
裴折玉环紧谈轻腰身,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慎妃也就罢了,她一个奴婢竟也敢如此放肆,有些荣华富贵,也要有命才能享受……”
“怎么说话的?”
谈轻掐住裴折玉耳朵,一板起脸,裴折玉便收敛起森冷的眼神,无辜而委屈地看着他。
“轻轻……”
堂堂隐王殿下,刑部原先的鬼见愁,外传的抄家皇子,怎么在他面前老是装无辜呢?
谈轻拿他也没办法,没好气地笑着说:“我几次进宫见慎妃,能看得出来,晴芳很听慎妃的话,也不是什么恶人,就是个愚忠护主的,年初她到了年纪本可以出宫的,但她家里也没人了,为了慎妃才没走。”
“她也是个可怜人。”谈轻思索了下,道:“她是不是对你有心思,我能看得出来,她是不是自愿来的还不一定,你话别说太早了。”
说来晴芳还比裴折玉大了五岁,慎妃为了给裴折玉送人也挺让人无语凝噎的,谈轻也能看得出来,要是晴芳真有那心思,方才被人押到裴折玉面前时就不会一声不吭了。
裴折玉伸手握住谈轻手背,“那轻轻打算如何处置?”
谈轻叮嘱道:“你让人给她带个话,问她是要回宫陪慎妃还是我们给她一笔钱,让人送她回老家,想嫁人就嫁人,想做生意就做生意,她还年轻,没必要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再过几天就是你的及冠礼,我们放了她,也算是积德行善。”
裴折玉直勾勾看着谈轻,“那轻轻还生我的气吗?”
说了这么多,他还想着这个呢?谈轻睨了他一眼,没忍住笑倒在他怀里,“裴折玉我真是服了你了!不气了不气了,本来就没生气,你怎么想那么多?我又没说我生气了!”
裴折玉这才满意地将人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眉心。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隔壁那书房我也不要了,一会儿我就去让人拆了,以后给你种菜。”
谈轻被逗得直乐,“不至于吧?”
“至于。”裴折玉道:“晴芳带着那样的目的而来,她碰过的东西,我都不想再看一眼。”
谈轻故作不满,“不许浪费。”
裴折玉便换了一副面孔,听话地看着谈轻,“那轻轻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不好?”
谈轻又笑了,“让人换洗一下书房里的东西就是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五天后就是你的生辰,到时还有冠礼,裴璋有没有什么安排?那天,我想宴请一些朋友来给你庆生。”
“裴璋已命礼部与我交涉。”裴折玉看着谈轻,温声道:“生辰那日,我只想跟你一起过。”
谈轻笑着敲了敲他额角,认真道:“不行,弱冠礼很严肃的,去年老六有的,我今年也要给你安排上,我家裴折玉不能比他差!”
裴折玉不是很高兴,“好。”
谈轻只好亲了亲他脸颊,安抚道:“晚上散席了我不还是陪着你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啊,裴折玉,正好这次慎妃送人过来,我也跟你旧事重提,要是你真的喜欢了别人……”
“没有!”
不等他说完,裴折玉急忙打断他的话,眼巴巴看着他,“轻轻,我只喜欢你,没有别人。”
谈轻笑道:“听我话说完,你知道我的,你要是敢有别的人,我就给你下毒,先废了你!”
裴折玉毫不犹豫道:“轻轻,不会有那一日的。”
谈轻笑眯眯看着他一阵,脸上笑容慢慢淡去,说道:“我是信你的,可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刚才都是吓唬你的,我不会给你下毒,如果你真的有了别人,我们就好聚好散。我还是会帮你的,承诺过的事我会做到,但我是不会跟任何人分享你的。”
裴折玉摇头,用力将谈轻抱进怀里,“你别不要我。”
谈轻有些头疼地顺着他后背,“我就是说如果,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裴折玉,你听我说,我不能生育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要小孩子,你要是想要,那我们就不合适了。”
“我不要。”
裴折玉依旧摇头,稍稍松开谈轻,丹凤眼很是不安地看着他,“轻轻可以现在就给我下毒,废了我,但是轻轻,你不能不要我。”
谈轻顿了顿,看着裴折玉近乎卑微的神情,到底无奈地笑了一声,双手捧起他的脸亲了他嘴角一口,“裴折玉,你可真是个恋爱脑,连让我提前废了你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裴折玉俯身抵住谈轻眉心,清冷眸中很是执拗,“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若是将来有一日轻轻要离开我,那就先杀了我。”
谈轻笑容一顿,眨眼看着裴折玉认真的眼睛,须臾后别开眼,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笨蛋裴折玉,你要是不变心,我当然不会走。”
裴折玉赫然松了口气,满心庆幸地将谈轻抱回怀里,谈轻仰头想看他的脸,眼神担忧。
“按理来说,该生气的人是我,你还真吓着了?”
裴折玉委屈地看着他。
谈轻抿唇失笑,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吻向他的薄唇。
“好吧,我刚刚把话说重了,现在重来一遍,裴折玉,你记好了,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裴折玉低头亲了亲他眉心,眸中仍有几分不安,“先前卓大夫说过,他可以帮你将服下假孕子丹后的状态转到真正服下孕子丹的状态,可以孕育生子,可是我不想。我私下问过太医,哪怕是服下孕子丹,生产时面临的也是生死关,多的是去父留子的先例,如安王妃和谈夫人那样父子平安的只有不到半数,我不希望你也冒险。”
谈轻怔了下,“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问过这个了?”
“之前卓大夫说那些话时,我瞎说的那些话,我怕你上了心。”裴折玉垂眸道:“所以我后来又问过太医,我不想要你出事,也不想生下有裴璋血脉延续的孩子,更不想你为我冒险。轻轻,我们都不要孩子,以后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们就过继一个,我记得谈家族中有不少族人,我们也不是抢他们的孩子养,只要他给我们送终。”
谈轻原本还想着裴折玉偷偷问这个是不是也想要小孩,听他说完没忍住笑了,“你还想到送终了……裴折玉,你是不是真傻啊?”
裴折玉理不直气也壮,“我有没有后人不重要,或许国公爷和谈夫人会希望你有后人。”
谈轻心下百感交集,到嘴边,只笑叹一声,然后非常光棍地抱住裴折玉使劲亲了两口。
“那我们都不管别人了,只管自己过好这辈子!说起来,这可是老天爷给我的第二次人生,我当时刚穿过来就在想,我这辈子是来享乐的,不是来受罪的,我要过好了!”
裴折玉这才放心,低头追逐谈轻的唇又亲了许久。
谈轻被亲得快喘不过气了,手忙脚乱推开他,抹了抹嘴说:“先去处理宫里慎妃的事啊!”
裴折玉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轻轻别走。”
谈轻对他这股突如其来的黏人劲又好笑又好气,“我不走,快去吧,晚上回来给你奖励。”
裴折玉眼睛亮了几分,迟疑地松开他起身,但其实就是出门吩咐一下燕一,很快又回来抱着谈轻不放,连用饭沐浴都要黏着人。
他是真怕谈轻嘴上说不生气,转头就跑回庄子去。
被缠了一整夜的谈轻哭笑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踹他下床赶去上朝,补觉醒来,便和温管家对了对过些天裴折玉的生辰宴流程,那天裴折玉说的话叫手下几个人听见了,福生好几天看谈轻的眼神都是佩服的。
能把隐王收服的服服帖帖,真不愧是他家少爷!
而晴芳在隐王府被关了一天一夜,最终也作出了选择,大抵是怕了裴折玉,她选择回家乡去,临走前来拜见谈轻,并非辩解,只求谈轻不要怪罪慎妃,说她是身不由己。
究竟是谁身不由己,谈轻看着跪在面前卑微的晴芳到底没问,只说:“听说晴芳这个名字,是你到慎妃身边后她给你取的,以后你不再是慎妃的大宫女,可想过换个名字?”
晴芳道:“奴婢全凭王妃做主。”
谈轻没有做这个主,说道:“你原本叫什么,又或者是你以后想叫什么,还是让你自己决定吧。离开京城后,你不再是谁的奴婢,你是你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晋国人,以后想活成什么样,都看你自己怎么想。至于慎妃,她日后如何,便与你无关了,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
晴芳愣了愣,在福生催促下,到底还是拜谢谈轻,而后被温管家安排下,让人送离京城。
福生看着她被送走,也有些纳闷,“慎妃究竟对她有多好,才叫她临走前还给慎妃求情?”
谈轻抿了口茶水,翻开温管家递上的宴会名帖,随口笑应,“谁知道呢?但裴折玉给过慎妃很多次机会,慎妃不知道把握,从前皇后还在时,她说身不由己,这次不也是自己选择的吗?不聪明不是她的错,可她实在不该一再无休止地向裴折玉索取。”
关键是,裴折玉不是她生下的皇子,她只是顶着一个母妃的名义,而除了七岁前那几年担着母妃的名义,慎妃就没再管过裴折玉。
即便当年她对裴折玉有过三分真心,现在也耗光了。
福生却说:“可晴芳对慎妃确实忠心,我是不是该学一下?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谈轻皱着眉瞥他一眼,“好的不学学这个干什么?你过你自己的日子,我可不会送你去什么人床上讨好谁,你也干不了这活!”
长相谈不上秀美的福生摸了摸鼻子,忙道:“我是说,师父和国公爷让我来伺候少爷,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也要让少爷好好的!”
谈轻笑了,低头翻着名帖说:“瞎说什么呢,你生来又不是伺候人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我这里打工挣点零花钱花花就是了,还真把命赔上了?不值当。再说了,你可是福伯的干儿子,你师父又是……我能委屈你吗?要不,我送你去国子监吧?”
不说福生,边上的温管家闻言都诧异地挑起眉梢。
福生也是大惊,“送我去国子监?我能干什么?”
“读书啊。”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你这不是年纪还小吗,正好去读书,开阔一下眼界。你师父可是个本事人,你不想成为你师父那样的人吗?”
温管家笑道:“说不定来日福生小哥还能考个状元,到时候,也算是给王妃面上争光了。”
谈轻笑着点头,“是这个理!”
福生白着脸摇头,“少爷饶了我吧,我读不来书的,师父也说过我不是那块料,更别说什么状元,我不去国子监,也不想读书!”
谈轻放下名帖问他:“那你想干什么?想学武吗?”
福生比原主小两岁,是识字的,但仅此而已,做不出锦绣文章。手脚麻利,却也只要一身蛮力,不懂技巧。算账是算得挺好的,但他的性子又不太适合做账房先生。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送去读书又或者是学武,谈轻想也都来得及。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福生这种问题,福生也回答不上来,“我想干什么……不是,少爷你要送我去读书学武的,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伺候了?少爷是更喜欢宫里的向圆还是更喜欢洛白,想要他们替上我这位子?”
谈轻听他这拈酸吃醋的话,有些受不了地笑起来,“别说废话,向圆在宫里好好待着,洛白比你大,而且人家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他会医术,你会吗?你就说你想学什么?”
听谈轻这么说福生就放心了,可要问他想学什么,他挠了挠头,迷茫道:“不知道,我是在道观里长大的,会一点相面解签,其他的都不懂,我能伺候好少爷不就够了吗?”
刚送走一个晴芳,又来一个福生,谈轻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耐心。
“福生,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现在小,可以再跟我几年,可不能跟着我一辈子,你师父也不会让你永远给我做一个小厮的。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怕晚,你年纪还小,能有很多试错的机会,现在想不到以后想干什么,就慢慢想,想通了再告诉我。福生,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当你是朋友,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
福生闷闷哦了一声,他知道谈轻说的都是实话,也是为了他好,可想到以后离了谈轻要干什么,他就很伤脑筋,也有点不舍。
谈轻扫他一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厨房做了新的点心,你过去替我尝尝好不好吃吧。”
福生登时精神抖擞,应声跑走。
看他走后,温管家笑道:“王妃为了福生小哥可谓是废了不少心思,福生小哥也是个上进的孩子,想来是不会叫王妃失望的。”
谈轻其实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才想起来让福生学点什么,温管家这么说,倒叫他对温管家有了几分兴趣,“说起来,做皇帝的人可比做王府的人风光,温管家为何会选择留在我家王爷身边帮他做事呢?”
温管家莞尔道:“有要做的事,要等的人,殿下能给我更好的条件,我便跟着殿下了。”
温管家其实也有三十有余了,只是看着年轻,还未嫁娶,没想到他还是一个痴情人吗?
谈轻惊道:“那温管家可需要我和王爷出手帮忙?”
温管家笑着摇头,“那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谈轻愣了下,“抱歉。”
温管家只笑问:“送去卫国公府的请柬王妃可要过目?”
谈轻应了声好,接过他递过来的请柬,一忙起来,很快就将刚刚那点惭愧和尴尬给忘了。
晚上裴折玉回来,谈轻等他一块吃饭,才将今天的事都告诉他了。其实穿过来这么久,谈轻也是最近才深刻感受到他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观念都不同,正如最早的谈淇身边的李云生,太后、到今日的晴芳,李云生为了所谓恩情出卖自己,太后他始终都看不透,晴芳听从主子慎妃安排,骨子里已经习惯了对上位者的遵从和卑微,甚至他连福生也都不太了解。
福生是为了钟思衡才来到他身边,为了福伯福婶对他的好,和老国公的信任拼命保护他。
他们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吗?他们是身不由己。
当初慎妃在皇后面前出卖裴折玉,晴芳为她辩解说她是身不由己,如今慎妃将手插到隐王府,晴芳还是说她身不由己,但比起很多人,慎妃已经好很多了,她只是一心都扑在裴璋身上,将裴璋当做她的天。
而除此之外,慎妃也想要荣华富贵,也会虚荣。
谈轻知道这个时代的皇权至上和即便是到了资源贫瘠的末世基地一切以集体利益为重的思想也是有碰撞的,他也无力改变,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只跟裴折玉感慨了一番,又同裴折玉说了他问过温管家的话。
裴折玉道:“温硚有个妹妹,不到五岁就被送进宫,听闻是在宁安公主跟前伺候,宁安公主和亲时她陪嫁去了漠北,在路上染了风寒不治身亡,所以他对裴璋没那么忠心。”
谈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给裴折玉倒了杯茶水,又问:“宫里怎么样了?”
裴折玉脸上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厌烦,“让人给慎妃传了话,她在毓秀宫闹了一场,到底没敢闹大,往后我会多派人看着她的。她知道你不能生育,是有宫人告诉她,你去年在宫里住那段时间,有人看到了你手臂上的孕纹色泽浅淡,她才有所怀疑。”
谈轻皱眉,“只是因为这个?”
裴折玉点头,“只是因为这个。告密的太监已经被向圆处理了,这个消息不会走漏出去。”
谈轻感觉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黯淡的粉色圆点,“我以为是给原主假孕子丹的人出手了,没想到只是因为我手上的孕纹,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事情已经解决了,轻轻也不用再多想了,安心吃饭吧。”
谈轻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这次总算能揪出这个当时给假孕子丹差点害死了原主的人,能给原主报仇,也能给谈夫人交待了。”
裴折玉笑道:“当初那个人很快就处理掉了给孙俊杰假药的游方郎中,没有留下半点线索,要揪出此人也急不来,慢慢来吧。”
这事确实急不来,这人能不能揪出来饭都是要吃的,磨蹭下去饭菜都要凉了。谈轻拉着裴折玉坐下吃饭,一边跟他说过几日生辰宴流程的事,问问有没有遗漏要请的人。
几天后,裴折玉二十岁生辰便到了,裴璋也给他几分面子,派了礼官过来,有卫国公和一些被宴请过来的朝中臣子在,这一日的弱冠礼很顺利,也达成了谈轻的愿望,今日的生辰宴排场要比去年梁王的大。
也就是对面不远的六皇子府,现梁王府的主人老六,老六本人今天也来了,还送上一份厚礼,大概是成亲后又在朝堂办了不少差事长记性了,待人接物比从前成熟不少。
要说让裴折玉最期待的生辰礼物,当然要数谈轻的,谈轻也不知道要送裴折玉什么,因为裴折玉什么都不缺,就只好献殷勤了。
还好,裴折玉对这份礼物很满意,抱着人啃了好几回,夜深了谈轻实在熬不住了才收手。
过了两日,裴折玉下朝回王府,脸色却难看得很。
虽说裴折玉平日也总冷着脸,在外面不爱说话,看起来阴沉孤僻,可他在谈轻面前时明显不是这样的。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问他他只说没事,第二天才猜到怎么回事。
事情还是福生打探到的,谈轻孕纹黯淡不能生育的事,在裴折玉生辰之后突然流传开来。
这两日已经传到了坊间,上头显然有人在施压,所以坊间说起这些来,也是偷偷摸摸的。
福生气急败坏地回来告诉谈轻,大骂走漏消息的人,谈轻倒是很平静,等裴折玉回来。
谈轻早就有预感这事还没完,这次消息走漏出去,他估计有七成可能,就是算计原主服下假孕子丹的那个幕后之人真的出手了。
他想等裴折玉回来商量这事,结果到了裴折玉以往该回来的时候,裴折玉却一直没回来。
谈轻派人出去打听才收到消息,晌午时裴折玉就被皇帝叫进宫里了,到入夜了还没出来。
狗皇帝找裴折玉干什么?
今天他不能生育的消息又传了出去,谈轻不得不怀疑,裴璋就是要拿这事冲他们发难,思索了下,吩咐福生去备马车准备入宫。
有隐王妃的令牌在,谈轻顺利进了宫门,可还没去拜见裴璋,远远便看见了燕一搀扶着裴折玉在夜晚空荡的皇宫灯火中走出来。
谈轻匆匆近前,“裴折玉!”
裴折玉愣了下,抬眼看来,就被扑过来的谈轻撞了满怀,脚下一个趔趄,竟险些摔倒。
还好燕一在身后扶住他,谈轻也察觉到不对,松开裴折玉,小心地扶住他另一条手臂。
“你怎么了?”
走得近了,谈轻这才留意到,裴折玉脸色也有些难看,当即眉心紧锁,“皇帝为难你了?”
裴折玉很快便站稳,摆手让燕一松手,笑着摇头。
“没事。”
谈轻狐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燕一,燕一便垂头道:“殿下在养心殿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谈轻火气登时涨上来了,回头看裴折玉,“皇帝罚你了?为什么?你最近又没办什么错事!”
还在宫里,裴折玉忙拉住谈轻,摇头笑道:“不是,我只是说错了话,让父皇不高兴了。”
谈轻更气了,“说错话就要罚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腿都要废了!裴折玉,你疼不疼?”
谈轻看着裴折玉玄色衣摆下的双腿,伸出手想看看,又小心地收回去,脸上满是心疼。
裴折玉仍旧摇头,唇色苍白,却笑着让谈轻放心。
谈轻攥紧他的衣袖,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折玉看了眼燕一和福生,两人便退后一些,他这才倾身抱住谈轻,在他耳边轻叹一声。
“对不起,轻轻,这次我又要让你和谈夫人失望了。”
谈轻怕他腿疼,忙抱住他后背,闻言心头一颤,声音也暗藏几分不安,“到底怎么了呀?”
裴折玉侧首亲了亲他脸颊,丹凤眼中含着温柔笑意,“我方才得罪了裴璋,他让我先回王府休息一段时间,不用管朝堂上的事了。”
谈轻暗松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因为我不能生,裴璋给你安排侧妃了。”
裴折玉眸光闪烁,看着谈轻后怕又委屈的模样,笑着在他唇边亲了亲,“我的轻轻也太聪明了,让你猜中了。不过,我拒绝了。”
谈轻眼里更是委屈,也有掩藏不住的怒火,“他还真是作恶多端,不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吗?拆散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裴折玉抬手捏了捏谈轻后颈,笑叹道:“已经没事了,轻轻。我也想通了,若是那个位子一定要委屈你才能得到,那我不要了。”
第189章
裴折玉和谈轻出宫回王府第二天,果然有宫人上门取走裴折玉的印信,裴折玉毫不留恋地交了出去,一连三日,裴折玉未再上朝,也未去户部,有先前因为宁王与他交好的臣子来隐王府拜见,而后悻悻离去。
可是坊间流传开来的一个消息,将谈轻不能生育的事盖了过去——昔日隐王殿下患有隐疾的隐秘传了出去,不能生育的人竟是隐王。
有人为谈轻这个功臣遗孤叹息,也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觉得隐王夫夫就是烂锅配烂盖。
也有人仍在观望,想看看卫国公究竟是什么态度。
奈何卫国公在朝中与隐王一直以来没有太深的联系,隐王出事,卫国公那边居然全无反应。
三日过去,很多人都怀疑隐王再一次失宠了,而有人欢喜有人愁,隐王这次出事,最开心的要数原先与他争的瑞王派和梁王的人。
人人都以为隐王这几日定是寝食难安,火急火燎地想着法子挽回局面,可谁也没料到隐王府一如旧日安宁,春日暖融融的日光下,话题中心的隐王正与安王在廊下对弈。
院中,谈轻和安王妃正在炉子前烤肉,又长了一岁的裴濯小胖子挨在安王妃身边,嘴里还啃着棒棒糖,闻见肉味就馋得直流口水。
安王执白子,置于棋盘上,问道:“听闻隐王腿脚这几日都不大舒服,今日可是好些了?”
裴折玉执黑子悠闲地落在棋盘之上空闲处,淡笑道:“有王妃悉心照料,本王已无大碍。”
听他话中隐隐有几分炫耀之意,安王笑道:“这几日多少人在隐王府门外打听隐王的状况,隐王闲赋在家,瑞王派喜不自胜,梁王得皇帝重用,也是天降喜事,唯有原先跟着隐王的臣子个个愁眉苦脸,如今隐王失宠,有人该按捺不住要另寻明路了。”
裴折玉不以为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宁王出事后,皇帝未曾重用本王,那些人本也不会高看本王一眼,想走,便走吧。”
安王道:“这些墙头草走便走了,可本王查到,外传隐王的流言,竟然都是出自隐王府……本王便好奇,隐王费尽心思才入了局中,只要接受皇帝安排,便可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隐王这么做,值得吗?”
裴折玉反问:“若易地而处,有些看似很近实则遥不可及的利益,需要安王用妻儿换取,安王会选择放弃妻儿,还是放弃利益?”
安王下意识抬眼看向远处的安王妃父子,轻咳一声,“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些年来,本王苟且偷生,身边唯有妻儿不离不弃,若舍了他们,本王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裴折玉看向远处笑容灿烂的谈轻,眸中也染上几分笑意,“即使尝过权势带来的好处,本王也会毫不犹豫选择王妃。这一年多,本王为了那个位子一直争,一日未曾停下过,被很多人推着,裹挟着往前走,本王也有迷茫之时,这是本王想要的吗?”
“本王有时都觉得自己是被权势蛊惑的傀儡,若再深陷下去,又会不会成为昔日的废太子或是如今的瑞王,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裴折玉捻着黑子落在棋局上,摇头自嘲一笑,“那不是本王一开始想走的路,本王想了很久,这次也做了决定,索性退出。有时身处局外,反倒能看得更清楚,更清醒。”
安王挑眉,“何以见得?”
裴折玉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便如你我面前这盘棋局,如今你我是执棋者,可在裴璋看来,他才是执棋者,而他的棋局,是这天下。安王,本王,包括瑞王、梁王,所有人都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废太子和宁王,也都是他手中的废棋而已。”
他在棋局上捏起一枚白子,扔进棋盘外的棋奁。
“若是没有废太子和宁王的出局,便没有本王与梁王的入局,可即便如此,裴璋一日未曾表态,又或者是一日未立太子、一日未到储君继位之时,谁也不知裴璋最后会选择谁,如今他便是用储君之位吊着本王和瑞王、梁王,让我们互相厮杀、争斗,殊不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不愿意,我们斗得再激烈也是白斗,而他,却可以借我们稳定朝中局势。”
裴折玉勾唇,“皇子之间如何斗,权势总归还在皇家手中,而非落于外人之手。都知道只有讨好他才能得势,裴璋便能从中获利,皇权掌控在他手中,朝中人人皆是棋子,他依旧是谁也无法撼动的执棋者。”
安王看着针锋相对的棋局,颔首道:“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棋局是天下最大的名利场,一旦出局,就意味着再无与其他人争斗的可能,而隐王,竟是甘愿沦为弃子吗?”
“弃子?”
裴折玉摇头,“非也。本王自愿退出棋局,不是要成为弃子,而是要告诉裴璋,本王这颗棋子他控制不住,本王也不愿做棋子。”
“若能超脱棋局之外,本王更希望能成为与裴璋对弈的执棋者,而非棋子。”裴折玉笑了笑,“裴璋自以为是将所有人当成棋子,也不知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被人算计,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裴折玉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即便如今本王只能做棋子,本王也要自己选择,成为裴璋手中难以操控,却又不可或缺的棋子。这次本王是暂时退出朝堂,朝中只剩两派人相争,瑞王与吴王兄弟拧成一线,梁王只有自己,安王看,他们谁更胜一筹?”
安王沉吟道:“梁王得废太子的旧臣辅佐,又有皇帝扶持,方才入局不久,彼时瑞王全力与隐王相争,无暇对付他,便任由他成长起来,一路上顺风顺水,看似更得皇帝宠爱,可惜野心不足,能力有限。”
看着胶着的棋局,安王思索再三,才落下手中的白子,“瑞王与吴王兄弟二人一心对付其他皇子,有皇贵妃在,即便王将军被召回朝中、裴璋偏颇梁王,他们赢面也不小。”
裴折玉道:“裴璋想用本王和梁王顶替从前废太子和宁王的位子,奈何瑞王一派在朝中扎根已久,又有多年来被他扶持与废皇后、废太子对立的皇贵妃、王将军兄妹在,这一局,其实早在宁王和废太子出局后,便已经到了尽头,但裴璋偏要拖。”
“他不想要皇贵妃的儿子做太子?”安王拧眉,很快便面露了然,“又或者说,皇贵妃和瑞王母子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历来帝王最忌讳功高震主,倘若再许瑞王太子位,他的帝位,便该不安稳了。”
安王笑道:“为求安稳,皇帝必须在剩下的皇子里再挑几枚棋子出来与瑞王斗,梁王一人斗不过他们,八皇子还太小,废太子已然被废,很难再回到朝中,裴璋没有更多皇子,所以,隐王必须回到朝中。”
裴折玉清冷矜贵的丹凤眼里浮现几分凉薄笑意,“皇贵妃和瑞王一步步走到今日,不会看不出裴璋的算盘。本王退出朝局后,他们的攻势会越来越猛,但不是针对梁王,而是针对皇帝。梁王不过皇帝手中一枚棋子,不足为惧,太子位,他们要定了。”
安王神色恍然,笑着看向裴折玉,“皇帝还需要隐王,待瑞王出手,他便会让你回朝堂。难怪隐王半点也不着急,而往日跟随你的那些臣子,乃至卫国公,这些天也毫无反应,原来隐王是在等这个时机。”
裴折玉只道:“卫国公,是本王优于梁王的关键,也是能与瑞王斗的最大倚仗。可裴璋想要本王再入局,便要向本王低头,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再插手本王后院的私事。”
安王扬声笑起来,“以退为进,隐王这一手真是叫本王惊喜!隐王与隐王妃没有子嗣,却有卫国公这一大倚仗,是皇帝如今能用最好的一枚棋子,唯有扶持隐王,才能将瑞王兄弟的气焰压下去。而没有子嗣这点,也足够让皇帝自信能把控住隐王。”
裴折玉道:“他要利用本王,便要忍让本王时不时的忤逆。他做了二十年皇帝,顺心了二十年,不会希望有人再忤逆他,让他不快。可没有子嗣这点,足够让他忍让本王,手握本王的弱点,只待时局平稳下来,他想废本王,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安王笑叹道:“主动将弱点交到皇帝手中,让他放下防备,自以为可以随意拿捏?可一旦让隐王重回朝堂,隐王便不会再给他轻易废了自己的机会。隐王话还是太谦虚了,从你主动退出朝堂时,你便已经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舍命与皇帝博弈。”
裴折玉看向他,“安王认为,本王能否求仁得仁?”
安王笑道:“怕是皇帝眼下再生一位太子,也来不及与瑞王斗了,除非,他向瑞王低头。”
裴折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随手将棋子丢进棋奁,眸中闪过一丝深意,又问安王:“本王已是无路可走,只能想方设法从局中爬出来,与裴璋赌一把。那安王呢?先前谈夫人与安王谈过,安王至今还未给出答复,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安王是在等?”
安王笑容一顿,“等什么?”
裴折玉道:“等时机,等乱局,等到裴璋众叛亲离,等到先帝一脉重新回到朝堂的机会。等到先帝之死真相大白,届时谁是天命正统,谁又是乱臣贼子,谁能说得准?”
安王笑说:“隐王未免也太高看本王了,本王如今仍是皇叔的眼中钉,皇叔派那么多人盯着本王,本王只能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残废,孩子又在他手中,本王能做什么?”
裴折玉见他不愿意说,便不再多问,起身说:“闻这味,我家王妃又把肉烤糊了,罢了,这局棋一时半会儿怕是下不了了,本王得先去给王妃帮忙了,安王自便,今日的茶也不错,是我家王妃的庄子自种的。”
安王顿了顿,失笑道:“隐王如此宠爱王妃,本王也不能落于人后,叫自家妻儿失望。”
裴折玉笑而不语,转身去找谈轻,站在他身后时糊味更大了,谈轻正手忙脚乱地用小刀将手上肉串烤糊了的部分削掉,被裴折玉遮住了日影,回头看见他,又看了眼安王。
安王已经在安王妃身边坐下,小胖子乖乖过去喊父王,谈轻挑了挑眉,笑睨裴折玉一眼。
“不是在下棋吗?”
裴折玉接过他手里的刀和肉串,在他身边坐下,继续他先前的工作,“不留神下成了死局,今天怕是都解不开了,便起来走走。”
谈轻忙道:“我来就行。”
裴折玉笑道:“不用。”
谈轻也就没再抢回来,偷偷看了安王和安王妃一眼,微微侧首跟裴折玉小声嘀咕:“我看就是你带坏了安王,故意过来黏着我?”
裴折玉笑得理所当然,“对自己的王妃好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能说是带坏,该是好榜样。”
“你还嘚瑟上了?”
谈轻猜他们肯定聊了如今朝局上的事,没再多问,裴折玉过来了,便跟他一块烤肉吃。
还别说,有裴折玉在身边看着,谈轻自己烤的东西也能入口了,就算同样是烤糊,那也是微微焦香,裴折玉毫不在意全都吃了。
吃过烤肉,安王和安王妃就拎着今日休沐的小胖子回隔壁安王府写功课。谈轻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便见裴折玉在看信,信是老国公派人送来的,只告诉他们一个字——
等。
竟与裴折玉不谋而合。
反正急的不能是他们。
裴折玉休息几天,膝盖完全好了,便随谈轻去了京郊庄子上住,二人都许久没来过庄子,庄子变化之大,也叫裴折玉有些意外。
学堂交给秦如斐管着,已然扩建过,而学堂之外还有一座绣坊,做工的多是附近村中的妇人姑娘,绣坊的东家则是秦如斐的夫人。
朝中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故而即便学堂免费招收女学生,来的也仅有寥寥几人,因为这些女子学的再多,在田地间也没有用处。所以秦如斐的夫人田氏便开了绣坊,绣坊中全是女子,账房管事也都是女子。
这也算是给了附近几个村镇的女子多一条活路。
对于绣坊,谈轻吩咐管着庄子这边的人能帮则帮,他到底不如女子细心,有些事让女子出面来做,要比他隐王妃做更让人放心。
养猪场也扩建过,全新的养殖方法惠及附近几个村子,运行起来赚钱不多,但也不亏。
只要注意一点,没有猪瘟,养猪场也能挣一笔。
这几年海关越来越严,出海是很难的,谈轻只能托人找一些西域来的作物,在庄子都种上,也寻了不少农人,钻研怎么让农作物更高产,红薯和土豆已初见成效,土豆在刘县那边也已经大规模种植开来。
谈轻跟人说了几句,手底下的农人也作出了这个时代独有的化肥来,目前红薯和土豆不能代替小麦稻谷,但制成的粉条之类的在那边也慢慢流传开来,庄子上新农作物的收获在京中也会供给裴彦家的火锅店。
说来去年一整年里,推广得最快的要数辣椒,因为裴彦家的火锅店在京中流行开来,谈轻和裴彦都没有藏私,辣椒苗低价售出,甚至教人种,不怕他们抢火锅店生意。
还有便是玻璃厂,谈轻已经全都交给裴彦打理,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玻璃在裴彦家商行的珍宝楼卖了一波又一波,价格慢慢降下来,现在京中一些富足人家家中也能用上了,再过几年寻常百姓也能用上。
专门为了卖玻璃开一个珍宝楼不划算,裴彦嗅到商机,让人收了不少西域和其他国家来的东西放在楼里,那珍宝楼每日光是来观光的客人都不少,也给商行添了不少营收。
庆王府也很聪明,挣得多了,也会大出血给朝廷供上,免得朝廷看他们不顺眼给抄了。
而当年跟赵希声合作的糖果生意,这一年多也在南边卖得火热,更多新品种新口味的罐头和糖果上架铺子,白糖也普及到了民间。
每个季度赵希声会派人给谈轻送分红,有个上百两。
短短两年时间,桃山庄子附近几个村镇已是大变样,不能说完全脱贫,但在谈轻带头下修了一条大道,大家日子也舒服了不少。
听闻如今在左相手底下,又成了左相女婿的周景行时不时会派人回来给学堂捐一笔银子,让学堂的学子记着他这位小周先生。
裴折玉和谈轻就这么在庄子住下,白日里,裴折玉跟着谈轻爬山、酿桃花酒、做桃花酥,又或是下地看看新种的作物,兴头上来了还会自己那锄头翻地,压根不管朝堂。
隐王夫夫不能生育的消息,也在这段时间传遍了整个京师,但又被朝堂压着发落了好些人。
有一些是瑞王派去推波助澜的,有一些是梁王手下自作主张落井下石的,都不算无辜。
三月一到,谈轻的生辰也到了,两人依旧没有回京师,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待了几天。
又过了几天,谈轻和裴折玉去了紫山观求签上香。
钟思衡已然离开,这次接待他们的人是宋瑜,不错,正是那个钦天监监正的徒弟宋瑜。
宋瑜算是钟思衡的人,他的亲人本也是凉州军户,入京后混入钦天监,得监正赏识成为他的弟子,是钟思衡埋在京中的暗桩。
这也难怪,当初原主在宫宴上落水,宋瑜会下水救他,而谈轻穿来后又对他态度极好。
这是钟思衡托他暗中照拂。
两年前皇帝下旨让陆锦出家为晋国祈福,负责三天两头去看管陆锦的人就是他,他这次忙中抽空出京,是帮钟思衡递信来的。
裴折玉失宠的事连钟思衡都知道了,倒也并未责怪他无能,而是让他等,等待时机再来。
在庄子闲着的时候,谈轻也不全看着田地和养猪场,偶尔会在他新开辟的书房里琢磨什么,还找了庄子上会木工的庄户学了一手,而裴折玉闲下来,则喜欢安静地画画。
直到三月中,皇帝派来总管太监张来喜的徒弟到庄子上来,说是想裴折玉,让他们回京。
裴折玉推辞了,说自己纵情山水,希望能作出自己满意的画作,过段时间一定回去告罪。
看那小太监为难的样子,谈轻忍着笑让福生给他安排住处,毕竟天都黑了,总不能连夜把人赶回去,好歹人家是皇帝派来的。
第二天将小太监送走后,老国公在京中也给他们传了信。原来是这几天有人上奏章要皇帝立太子,不少人举荐瑞王,皇帝急了,就想着把裴折玉请回去,谁知裴折玉不肯?
古往今来,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争皇位,裴璋给了裴折玉这个机会,没想到裴折玉自己要退出,裴璋当时是一肚子火气,骂裴折玉不识抬举,不过是给他安排个侧妃而已!
不过一枚棋子,竟敢忤逆,那就让他尝尝不听话的下场,能给他的,裴璋也能收回去。
本以为裴折玉绝对舍不下权势,裴璋便想晾他一晾,谁知道裴折玉这回是跟他来真的,说退出就退出,到底还是裴璋先沉不住气。
裴璋又没明说让裴折玉回朝堂,裴折玉还没这么上赶着,老国公也是让他先慎重考虑。
裴折玉打算再等等。
其实裴折玉决定跟裴璋赌这一手,谈轻最初还是挺忧心的,这些天是越闲越紧张,小太监来庄子找他们,谈轻还是不能放松,直到裴璋再派人来,他心头大石才落下来。
裴折玉赌赢了。
天知道他之前有多怕裴折玉赌输了,怕裴璋会发疯。
这一回,裴璋是派人来宣旨,召裴折玉回朝中做事,谈轻看着裴折玉接了圣旨才放心了。
让传旨太监下去休息,裴折玉回眸看向谈轻,丹凤眼里含着温柔笑意,“这下能安心了?”
谈轻欣慰合掌,“我就说嘛,上次我去紫山观求签,求的是上上签,我们这次一定很顺利!”
裴折玉弯唇一笑,神色却凝重下来,伸手握紧谈轻的手,叹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京了。争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有个结局了。”
第190章
隐王再回到朝中,便不只是扔去六部那么简单的事了,上朝第一天皇帝就交给他一些重要的差事,原先以为他没机会复起的臣子面面相觑,瑞王和吴王兄弟脸色也很难看。
散朝后,裴折玉刚出金銮殿,就被吴王叫住了。
吴王嘲讽道:“没想到老七你这一闹,父皇居然还真把你召回来了,拿名声换权势,虽说你这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可到底也算值了!”
两位皇子刚出金銮殿就争执起来,不少臣子看见了,都不敢管,却又频频往这边看来。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四皇兄在说什么,父皇安排臣弟不少差事,臣弟该去忙了。”
吴王看不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面露怒容,瑞王却大步上前按住他手臂,朝裴折玉笑了笑,态度温和,“老四是个急脾气,别管他。还未恭喜七弟如愿以偿,回到朝中。”
裴折玉面色淡淡,“谢三皇兄。”
瑞王扫了眼远处的朝臣,笑容意味深长,“在朝中本王年长于你们几个兄弟,有些时候总免不得会为你们忧心,近日七弟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本王也很无奈,如今风波过去,七弟回到朝中,本王也就放心了。本王还有个忠告,要提醒一下七弟。”
裴折玉便道:“三皇兄请讲。”
瑞王笑道:“这次七弟回到朝中,想必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交到你手上未必就是你的,与其费尽心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早早想好退路,为自己谋一个善终。”
裴折玉思索了下,颔首道:“多谢三皇兄的提点。”
瑞王笑道:“但愿七弟真的明白本王对你的好意。”
他没再多说,瞥了眼还想再说什么的吴王,便将人带走了。裴折玉看着他们的背影,面色由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冷淡如冰霜。
梁王磨蹭着走到他身旁,犹豫须臾,开口道:“对我们这些兄弟,四哥嘴下总不留情,向来都是如此,老七,你不必放在心上,父皇让你回到朝中,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裴折玉转眼看他,默默点头。
梁王却不知为何避开他的视线,垂眸道:“先前的事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手下会有人背着我落井下石,将你的隐疾传出去。”
裴折玉走下台阶,“是吗?”
梁王跟上去,面有愧色,“七弟,六哥对不起你。”
若是谈轻,定不会轻易原谅梁王,裴折玉也没说原谅,只道:“六皇兄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可是近来太忙,六皇兄忙坏了身体?”
梁王欲言又止,看着裴折玉如此从容自在,完全不似被外面传言影响到的样子,分明看着孤僻深沉,心中不知却为何总觉得格外安心,低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跟你们斗?”
裴折玉又看向他,丹凤眼清冷矜贵,似有疑惑。
梁王垂头道:“近日在朝中,我总是办错事,前几日我去问过太……废太子,他说,我斗不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若父皇不再护我,我的死期就到了。可我觉得,你跟三哥四哥他们不一样,你不会害我。”
正如安王所说,梁王原先在朝中就是混日子的,太子废了他才被裴璋扶起来,可他面对的对手却不都是他这样,瑞王不说,裴折玉也比他更早接触到这些权势斗争,他中途突然加入,就好比让一个刚学会三字经的学子去考童生试,能做一点但不多。
这又哪里斗得过瑞王这老狐狸?就说能力一般的吴王,但凡对他出手,都够他喝一壶了。
所以梁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还生了怯意。
裴折玉道:“六皇兄糊涂了,你我是兄弟,我怎么会害你?但父皇确实是护着六皇兄的。”
梁王知道他这是在打官腔,也是在提醒自己,是皇帝让他入局,他想退出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可不像裴折玉那样豁得出去。
梁王皱了皱眉,又问:“那七弟觉得我该继续吗?”
裴折玉反问:“六皇兄可有想过,你在为什么争?”
梁王哑然。
裴折玉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再跟他多费口舌,这便告辞,“臣弟还有事在身,该去忙了。”
跟瑞王和梁王说几句话还不足以影响裴折玉,下朝之后他去户部转了一圈,让那些人看到他回来了就直接回了隐王府,至于皇帝交待下来的事,他手下还有臣子能办事。
他这日回来得早,才刚到用午膳的时候,回来问过谈轻在房中,便过去找他,刚进屋就见谈轻和福生洛白在说什么事,几人神色都不太对,裴折玉便上前问:“在聊什么?”
谈轻放下手里的信件起身迎来,惊讶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上朝没出什么意外吧?”
裴折玉笑应:“没事,今日刚回来,有些时候没管事了,先休息一下,让其他人忙去吧。”
谈轻懂了,“你这是偷懒。”
可也没人要求裴折玉要在六部待多久才能走,谈轻上前接过他除下的厚重外袍,递给身后的福生,便拉着裴折玉坐下,皱眉说:“刚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孙俊杰死了。”
福生麻溜地将外袍放置好,洛白便过来斟茶倒水。
裴折玉接过茶水,闻言顿了下,“他怎么死了?”
谈轻也很纳闷,“之前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不能生育的消息究竟是不是那个卖给孙俊杰假孕子丹让他害了原主的人泄露出去的,就托钟叔帮忙盯着孙俊杰,废太子自打跟薛侧妃和离之后,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孙俊杰也待不下去,前些天跑了。”
“三天前,有人发现孙俊杰跟新买的姬妾出现在京郊,然后……”谈轻摊手,“他们想连夜逃出京城,半夜赶路坠崖,全都死了。”
裴折玉抿了口茶水,“意外?”
谈轻摇头,“钟叔的人查到孙俊杰的马车被人动过手脚,不过其中也有废太子的手笔。废太子忍了孙俊杰那么久,现在什么都没了,孙俊杰在他的五皇子府天天闹事,逛青楼、养外室,还大摇大摆带妓子回五皇子府过夜,废太子早就想赶他出去了。”
裴折玉微微皱眉,“听起来,人不像是废太子杀的。”
谈轻点头,“现在废太子落得这个下场,承恩公府是倒台了,可孙俊杰还是记入玉册的皇子侧妃,杀孙俊杰被查出来他也少不得要被皇帝问罪。他应该只是一心将孙俊杰赶出五皇子府去,却不知道孙俊杰为何突然要逃出京城,还卷走了大笔银钱。”
“我怀疑……”谈轻看着裴折玉,压着声音说:“有两种可能。一,我不能生育的消息确实是孙俊杰透露出去的,他怕我们查到报复他,所以卷钱跑路。二,有人想要我们认为,消息就是孙俊杰透露的,可又不想让我们再查下去,所以杀了他灭口。”
裴折玉搁下茶杯,“若是孙俊杰透露消息,他确实应该跑,可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也说明有人存心要他死,轻轻怀疑是有人灭口?”
“我也只是怀疑,孙俊杰死后,废太子收到消息去给他收尸了,也不知道废太子会不会发现孙俊杰是被害的,帮他伸冤。”谈轻耸肩,“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们线索也断了,如果真的是那个幕后之人做的,那他真的藏得很好,行事可以说滴水不漏。”
谈轻又叹了口气,“孙俊杰就这么死了,废后和承恩公府也倒台了,想起来我两年前刚醒过来的时候,太子党是那么风光,想拿捏谁就拿捏谁,这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裴折玉笑道:“怎么突然想起两年前了?如今局势不算稳定,但对我们来说要好很多。”
谈轻笑道:“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孙俊杰死了,我要找那个幕后之人给原主报仇,也只能等到那个人再次出手了。不过他上回出手,我们非但没事,还重回朝堂拿到更多便利,什么侧妃也别想安插进隐王府,那个人知道了肯定一肚子火气吧?”
裴折玉道:“此事于我们也是有利有弊,不过若真是那人在暗中算计,这次定不会满意。”
谈轻也没有太高兴,只说:“一步一步来吧。”他又问裴折玉:“裴折玉,你晌午还去户部吗?”
裴折玉摇头,“怎么了?”
谈轻笑嘻嘻地靠近他,挨着他耳边小声说:“再给我批一个条子呗,跟上次那个一样的。”
裴折玉挑眉,“又走后门?”
谈轻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帮帮忙嘛,隐王殿下。”
裴折玉不免疑惑,“轻轻到底要背着我干什么?从年前就偷偷琢磨什么,又要我批什么条子,你要做什么,要用到大量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谈轻捂住了嘴巴,神神叨叨地冲他嘘了一声,“你放心好了,我是跟钟叔一起干的,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总之我们不是在干坏事,等我做好了就告诉你。”
裴折玉看向边上的福生和洛白,再看自投怀抱的谈轻,索性伸手扶住他后腰,轻叹道:“再给你批一回,明天等我去了户部就办。”
谈轻嘿嘿一笑,吧唧两声给他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大口,这才高兴地拉着他起来,“好好好!事情都说完了就开饭吧,福生,摆饭!”
非礼勿视,福生捂了下脸,闻言利索应声跑出去。
裴折玉无奈叹息一声,搂着谈轻去饭厅,侧首亲了亲他脸颊,“原来要办了事才有饭吃。”
谈轻冲他呲牙,一脸乖巧,“哪有,本来就快要吃饭的时候了,不过隐王殿下今天又帮我走了后门,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张罗?”
裴折玉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谈轻眨了眨眼,耳尖泛红。
“晚上再说!”
可到底事情还没有办成,谈轻还是自觉讨好着裴折玉的,第二天睡到午时才起,裴折玉回来时果然把他要的条子给带回来了,还盖了户部大印,他也就不抱怨腰疼腿软了。
过了两三天,废太子的侧妃孙氏坠崖而死的消息才传出来,裴璋召废太子进宫问过话,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废太子府简单给孙侧妃办了丧事,孙家人没有动静。
废太子果然没有打算给孙俊杰申冤,怕是还很高兴他终于死了,不会再让自己丢脸了。
这事在朝堂之上泛不起一丝波澜,朝臣都在看着瑞王与隐王争,这回皇帝一反先前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越发明显地偏颇裴折玉,问就是他都那么惨了,对他好一点怎么了?
就连先前得宠的梁王,如今在隐王面前都得让道。
瑞王派看着裴璋就差直接将那皇太子的待遇给隐王,偏偏又都知道隐王身患隐疾,皇帝昏了头才会让他做太子,与他争没意思。
可也不能眼看着皇帝一边捧隐王,一边打压瑞王派。
三月底王将军回到朝中述职,皇帝给了他一些封赏,却明升暗降,要他在京中做一个闲赋将军。同时又给卫国公手下将士职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要重新启用卫国公。
可大家也都知道,卫国公可是隐王妃的亲外公。
仗着皇帝的宠爱,谈轻也适当地高调起来,每个月挑一个宴会去转一转,彰显存在感。
有一回在街上看见了谈淇,谈淇自己先吓得脸青了,跑着避开,谈轻也就没跟他计较。
四月的家宴,谈轻跟裴折玉进宫。
皇贵妃让人换上了玻璃做的酒盏,嘴上笑吟吟的,不时提起这玻璃怎么样怎么样。于是家宴过去两天,裴璋就宣裴折玉和谈轻进宫,问他们,那玻璃厂是不是他们的。
谈轻还能怎样?
皇贵妃和瑞王肯定是查到了,引导皇帝找他们算账。
谈轻也就承认了。
裴璋估计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两年来玻璃风头正盛,挣了多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多少人在眼红,多少人想夺过来,这居然是谈轻私下的产业,他派去的人都没看出来,嘴上没说什么,回头却是罚了温管家一回。
这次是谈轻连累温管家了,忙请了太医来给他看伤。
这事过后,玻璃厂背后是隐王妃的事在京中也不再是秘密,或许有裴璋授意、也有瑞王派推波助澜,反正消息就这么传出去了。
谈轻也不是很在意。
今年以来,玻璃价格已经大跌,不再是昔日媲美琉璃的天价,谈轻也早就交给裴彦代为打理,直接在厂里拿货去他的珍宝楼出售。以前的银子让他吐出来不可能,今后的营收,谈轻只好拿出来五成孝敬裴璋,否则当时裴璋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出宫。
就当是多交几成税了,在谈轻的分成里拿出来的,也不至于影响到裴彦。玻璃厂有裴彦打理还有专门的产业链,裴璋也就没再派人过来插手,只要每月有银子进兜就好。
这事裴彦也熟,成亲之后,他逐渐接管了家里的商行,他家老成王也教过他一个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朝廷以及皇帝供上一笔,哪怕是割肉也要给,才能长存下去。
谈轻损失了这一笔收入都是因为皇贵妃和瑞王派告密,裴折玉也没让他们好过,在朝中找机会给瑞王和吴王兄弟使绊子报复回来。
整个四月五月,皇帝都在费尽心思削瑞王党的势力,而裴折玉则被捧到几乎是隐形太子。
吴王私下骂了好几回离谱,也断定皇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一个不能生育的残废做太子,皇帝会捧着裴折玉,只为打压他们。
为此瑞王给过裴折玉好几次让他看清局势的信号,倘若他们倒了,裴折玉也讨不着好。
裴折玉依旧爱答不理。
他现在是裴璋手下的棋子,裴璋不会让他停下来,瑞王嘴上说的好听,私下不也是在针对他吗?他不认为瑞王是可以联手之人。
六月初,皇帝有些中暑,病了几日,到了月底稍微好一些,便带着一帮皇子臣子去避暑。
今年去行宫避暑,裴折玉和谈轻都不在名单之上,但是卫国公在,瑞王母子三人也在。
皇子公主中除了裴折玉和已经被废了的太子裴乾都去了,荣安长公主到底是皇帝昔日宠爱的长女,这段时间以来坚持不懈每月进宫请安,父女关系慢慢缓和,虽然不似以往那样得宠,这次也能伴驾随行。
去年在行宫出过事,让谈轻对行宫再无好感,不用去他还乐得自在,而裴折玉则奉命与左相一同监国,可见是被寄予厚望的。
送皇帝和瑞王母子出京那天谈轻高兴得很,这下朝中最麻烦的人都走了,他吃饭都香了!
皇帝刚走那几日,裴折玉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习惯后就好多了,又过了几天,入了酷热的七月,七夕那日他特意空出来陪谈轻,一大早就和谈轻坐马车出城。
因为谈轻跟钟惠秘密鼓捣的东西做出来了,今天要带裴折玉去看看,马车刚行出街道就被人拦了下来,听燕一在外面先是训斥而后声音小了下去,谈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只看一眼,他就拉下脸。
“是废太子?”
裴折玉合上手中奏章往外看去,不着痕迹皱起眉头。
马车前的街角墙角下倒着一个人,正是废太子,他俨然是喝醉了,衣着不似以往光鲜亮丽,形容狼狈,脸上还有青黑的胡茬,手里还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被随从扶起来。
那随从匆忙将人搀扶起来,慌张向隐王和王妃告罪。
看到废太子这么落魄的模样,裴折玉没有深究,待随从带废太子走后便让燕一接着出城。
谈轻放下帘子,看着裴折玉的脸色,试探道:“废太子最近好像越过越差了,上个月家宴上碰见时,他看着还有个人模人样。”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道:“轻轻没打听过不知道,废太子府中两位侧妃,一个和离一个死,如今在府中管事的居然是他的侍君谈淇,谈淇将他的侍妾都撵了出去,废太子府彻底清净了,连废太子偶尔在谈淇面前也会吃瘪,听闻最近更是时常吵架。”
谈轻确实是有点好奇的,闻言又有些吃惊,“谈淇居然还把控了废太子府?还跟废太子吵架?昔日背着原主偷情也要在一起的真爱,今天居然成怨偶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裴折玉对他们的事兴致缺缺,更防备废太子在出现在谈轻面前,揽住人飞快转移话题,“轻轻今日要带我去哪,不能提前透漏吗?”
谈轻神神秘秘地说:“一会儿出城你不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裴折玉也不再问了,在马车上把着急的公事先办了。待马车出了京城,朝着京郊山道而去,左拐右拐,又进了深山。
马车最后停在一座植被茂密的山头前,谈轻和裴折玉下了车,便见钟惠带人下来接他们。
一行人进了密林,还好谈轻有先见之明地给裴折玉带了防蚊虫的香囊,林子里全是蚊子。
穿过密林,前面才见到一些钟惠带来的军户,前面却是一大片荒地,连草都没长几根。
裴折玉可不认为谈轻是带他来游山玩水的,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当初建玻璃厂房的样子。
看着空地对面被军户们竖起来的木偶人,裴折玉脸上露出了一丝费解,“轻轻,这是……”
谈轻给钟惠递了个眼神,钟惠手下便递上来一个又宽又大的木箱,恭恭敬敬地送了过来。
“打开看看。”
裴折玉看了看谈轻,再看钟惠,这二人俱是面带笑容,叫他愈发不解,这便打开箱子。
箱子里横着一个让他颇有些陌生的长条状物件,明显是用铁制的,想要取出来时他才发现这物件比他想象的要重,冰凉且坚硬。
“这是何物?”
谈轻和钟惠相视一笑,接过裴折玉手里的长条状铁器,拉上扣环,瞄准远处的稻草人。
裴折玉也不知他动了哪里,只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依稀是从他手中的物件传来,而后有什么东西从管状口飞出,速度奇快,连一眨眼都功夫不到,五十丈外的木偶人脑袋便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创炸开了花。
裴折玉心下大惊,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忧谈轻,看他手中铁器似乎在冒烟,裴折玉忙收起心底震撼,小心地而飞快地扶住谈轻。
“小心!”
看着对面缺了半个脑袋的木偶人,谈轻满意地笑了笑,可见裴折玉这么紧张,他只好先将手里的铁器交给钟惠,揉着有些发麻的小臂笑着解释:“没事,不会随便炸膛的。”
裴折玉面露困惑,“炸膛?”
谈轻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和钟叔试过好多次了。”
钟惠笑道:“殿下不必紧张,此物名为火铳,是王妃数月前与微臣一同打造的,如今已然成功,不会轻易炸膛。但殿下请看,此物射程远胜于弓弩,杀伤力也更大,倘若用在战场上,我军何愁打不赢漠北?”
裴折玉顿了下,在他提醒之下,看向五十丈外那个脑袋破碎的木偶人,神色有些恍惚。
“你们,在为战时做准备?”
谈轻揉着手腕,正色道:“上月在凉州送回的信说,漠北近月来异动频繁,我们也该做好准备才是。我不会什么阴谋阳谋,这火铳是我们废了不少心思才做出来的,因为条件不足,目前暂时只有这个成品,之后我会再努力,做出来一把真正的枪。”
在基地他很小就摸枪了,对枪的构造很熟悉,可惜这里的条件不行,从无到有时间紧迫,只能先做出来火铳,那些以前他用过的大狙、甚至是激光枪的武器就别指望了。
裴折玉与谈轻做了这么久夫妻,不会看不出来这东西是谈轻那个时代的,而谈轻显然还不太满意,但在眼下,已足够让他开眼。
裴折玉怔了怔,压下心头激动,回头问钟惠:“此物虽好,可造价似乎不低?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人手配备,只能供应一支小队?”
谈轻也没办法,“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朝廷支持。”
钟惠却道:“供应一支先锋军便足够打漠北一个不备。此物一出,定叫漠北人魂飞胆丧!”
裴折玉连连点头,“好!好!”
他原先还担忧,若真的开战,大晋能否真的挡住漠北的几十万铁骑,如今这火铳的出现,倒是叫裴折玉有了信心,少有的扬声笑起来,“轻轻,钟校尉,你们都是功臣!”
现在就说功臣还是太早了,看裴折玉难得这么激动,谈轻也笑了起来,拉着裴折玉道:“我再带你熟悉一下火铳吧,想不想学?”
裴折玉自是应了。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上,谈轻还是挺自信开心的,而裴折玉天赋本也不错,很快便上手。
只是火铳终究不如后世的枪,容易炸膛,还会发烫,谈轻还是挺着急的,带裴折玉熟悉了一下,便就此作罢。裴折玉很是激动,当场便与钟惠商量要先带一支火铳军出来。
谈到晌午时,一行人才回京。
他们离开太久,怕皇帝留在京中的人察觉不对,裴折玉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回到王府还是很激动,可算是有了这个年纪的青年该有的模样了,晚上还抱着谈轻聊了许久。
谈轻遗憾不能尽快做出来自己想要的成品,裴折玉安慰他慢慢来,又很是用力地安慰了他这个大功臣,让谈轻沉浸男色,没有心思再想其他,第二天下床时都直不起腰。
激动了一整天,翌日去上值,裴折玉才恢复以往的冷静,可又过了两日,半夜从行宫传入京中的消息再一次让裴折玉和谈轻难以安眠——瑞王和贵妃反了,直接逼宫夺位。
其实瑞王走到这一步,谈轻不是很意外,瑞王派被打压了太久,这是一次彻底的大反扑。
可他败了,还跑了。
皇帝传旨回京,让人赶紧去抓瑞王和吴王的家眷。
谈轻一脸慵懒地趴在被褥上,被长发遮掩的脖颈红痕斑驳,他抬起雪白的手臂打了个哈欠,濡湿双眼看着床沿穿衣服的裴折玉,由衷发出疑问,“怎么都喜欢在行宫起事?”